【回望故乡】塆里有个月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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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的一个夜晚,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窗外却亮如白昼。一轮明月在空,闪烁着灯光的一架飞机从天际掠过,刚好那么清晰地看见……
这样的月明之夜,我会联想到儿时鄂东的乡村之夜。偶尔,几声警觉的狗吠,一阵婴儿的哭啼,随之就会在两山的怀抱中回荡。这样安静的夜晚,就连新婚的小夫妻都老老实实的,屏住呼吸,生怕有什么响动,可别让左邻右舍的笑话。
月亮上住着嫦娥吗?传说有无数的版本,人类从来不缺乏想象。看月亮的柔美,恰如世间娇媚的女子。看月光的晶莹,恰如顾盼多情的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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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本来是简简单单的。依着血缘关系聚居的家族群体,搬几块石头围起一座小院,印一堆泥砖码起几间瓦房。人们每天迎着日出,浴着月光,贴着大地生存。生命如草木荣枯,一代代人经历着生老病死,赓续的家谱是乡村最厚实的《史记》。
其实,冷冰冰的文字记录不了火热的现实生活。人类的喜怒哀乐,更鲜活地存在彼此交接过的熟人社会,存在于我们有超强存贮功能的脑海里,这才是最原始的档案呀。
说起月儿姐,是我生活过的乡村的美女,是我遥远记忆中的一个亮点。月儿姐,我们塆的大人都叫她“月儿”。因为年长我几岁,我就亲热地喊她“月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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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姐的父亲,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据说是人民公社的干部。小时候,唯独她家饲养着成群的白鹅,鹅们每天扑楞楞地扇动着大翅膀,嘎嘎嘎地门前欢叫,然后被人吆喝着赶进门口的水塘里畅游。
月儿姐天生模样可爱,小时候父母宠着,乡亲们也跟着宠,像个骄傲的公主,不像土里土气的农村伢。小学课堂上,她是老师们眼中的好学生,也是男生们的聚焦点。她走到哪里,哪里就很快围拢来成群的小伙伴。孩子游戏中,她似乎总是规则的制定者和最后的裁判长。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月儿姐12岁那年,她的父亲出事了,死了。据说是文革对立的两派武斗得厉害,还动了枪,一次死伤多人,月儿姐的父亲就在混乱之中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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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敢想象,那个多次走出村口高大威风的公家男人,再回来却是被人捧在黑匣子里。下葬那天,月儿姐的姑姑哭得昏天黑地,激动得抓起一把骨灰,对月儿她婆(奶奶)凄厉地哭道:这就是您当官的儿呀……
老人们常说:人的命,天注定。正要上初中的月儿姐辍学了,怯生生地尾随着农家妇女一起下地劳动,挣工分,换口粮。月儿娘差点疯了,她娘家兄弟怕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托人帮她“再走了一脚”(改嫁),走得“五远八远”(极言其远)的,求个小命,活下去就阿弥陀佛了。
岁月是一台冷漠的粉碎机,什么大喜大悲的事情,经不住时间逐步瓦解,这正如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他们不断地在分解在吞噬,吞噬着存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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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年地,月儿姐长大了,出落成了远近闻名的美女。她的个头高挑,这分明遗传了她婆和她父亲的高度。她那一双乌黑的大辫子,从后脑壳笔直地垂到屁股头上,这让多少男人看着她走过的背影发呆流口水。听说走村串户“收头发收辫子”的货郎担,好多回托人劝她剪下来卖掉,还出了惊人的价钱,可她坚决不肯。
她的脸庞,是那种白里透红的婴儿肥,与人说话之间还会露出浅浅的酒窝儿。她的一双大眼睛很明亮,长长的睫毛掩映之下,仿佛是那会说话、会流淌的两股清泉,可以迅速滋润四目相对的任何异性的心田。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月儿姐有个调皮的弟弟叫三毛,小时候总是鼻涕流得老长,人家笑话说免费观看“牵油面”的,大伢们不爱带他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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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围着三毛的男伢多了起来,他们可情愿跑去家里找他玩。有人还托他给月儿姐送点小礼物。塆有个上高中的小伙,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干脆就住到三毛家,两人像亲哥俩共睡一个小房间里,形影不离。用旁人的话说,那真叫“割头换颈”的朋友。
听塆里教民办小学的先生说,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月儿姐并不好打交道,她可不疯,不大愿与男伢走近。主动找三毛的,明明全都是冲着他姐去的,他还洋洋自得。
那年9月,赖着与三毛同床共枕的小伙,接到了黄冈师专的录取通知书,家里热热闹闹为他办了“升学宴”,摇身一变为令人羡慕的“吃商品粮”的公家人。再后来,隐隐约约听说,大人们不同意小伙和月儿姐“自由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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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月儿姐像本地的明星一样,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那真叫踏破了门槛。而月儿婆就是一句原话:我老了,伢儿的事我管不了呀。月儿姐躲着众人,总是只说一句话:我还没得工夫考虑……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自从我上高中之后,三年住读,每个月才能回家一次。老家的很多事情就渐行渐远了,我也好像是个局外人。
几年以后,听说隔壁大队当了十多年海军军官的小伙子领走了月儿姐。他们结婚了,很快有了儿子,一家人至今安居在广东的海军基地。可能因为相隔太远了,没有什么更多的故事可以传来传去。
——故乡的人和事,如同一本没有来得及看完的厚书,在我转身离开上学之后,就被迫搁下来了。这些年来,我在湖北、广西、北京等多个城市之间为了生活而奔走,自顾不暇,连“书”中看过的章节也会模糊起来,有时候不免会张冠李戴,引得熟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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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附言:这是一篇虚构的乡村故事,早上地铁上开了头,下班后再续写,决不可当真。如果有意思,那说明我能当个三流的小说作者。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