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李小平 ‖ 家乡

家乡

◎李小平

家乡是什么?

是年轻时的不情不愿不耐烦,和中年后的频频顾盼?

家乡意味着一个人的根基与来路,是身份标识中最原始最执拗的一环。一个人的精神脉络,追溯其源头,便是家乡。这个地方是富庶还是贫瘠,民风是斯文还是强悍,食物是精细还是粗砺,都会在他身上留下永不能抹去的印记。

不管这个人受过何种程度的教育,从事何种职业,结婚生子,远离甚至背弃故乡,人们的唇齿间仍摆脱不了家乡食物的气味,眉眼里也总会闪过家乡族群的表情特征。

逢年过节陪着大人“走亲戚”,年少时是不情不愿不耐烦,如今倒成了一项热心的功课:正月里手捧一杯热枣糖茶,与亲戚们围着桌子团团坐拢,磕磕葵花籽、南瓜子,饮两杯小酒,拉拉家常,忆忆旧人,其乐融融。

长辈们把十几二十年前的一两件旧事翻来覆去地讲。说的人说得兴奋,听的人亦听得有趣,间或还会补充修正一些细节。仿佛是一段久演不衰的折子戏,每次都能体会出不同的意味。

新寺方言,脆生响亮,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新寺人为人处世的殷勤与圆融;用词浅白,又妙趣横生,不少话里还保留着古韵古风。比如家乡人说上午,是“早上家”,下午为“哈半日”;称呼男孩为“儿子娃”,称呼女孩为“女子娃”;家中若有顽皮小孩,大人称其为“老顽”,那语气是既嫌弃又亲昵的;神经大条、有点憨痴的人常被调侃为“样板”,而反应愚钝,拘泥保守的人呢,就被冠以“態的很”,“寿的很”;家乡人形容房屋敞亮是“亮清的很”,房子修的好看叫“娇样的很”;说一个人爱端架子叫“涨求的二人”,形容做事着急慌忙、稀里糊涂,叫“日急慌忙”……

如果说重拾家乡方言,品咂琢磨,是“乡思”的一种,那么回乡过年则是乡愁最安泰的着落。世间之乐,唯期盼之乐最动人。对过年的期盼,则是中国人心中最热切,也最郑重的情感。

春节引起的乡思,是物质丰裕的今日对着往昔传统的眷恋。这份乡思不仅指向过往,它也指向未来。家乡既是“吾心安处”,也是未来希望之地。

正如德国哲学家布洛赫所说,“家乡”是一个“尚未到达”之家园,是所有努力的终极目标,一个“具体的乌托邦”。人是被“适彼乐土”的愿望召唤着前进的。

倘若怀抱着这样一种信念,乡愁就超越了怀旧,不会止步于凭吊一个业已逝去的往昔世界和生活方式,而将转化为一种建设性的心理力量。这股力量指引人去思考:心灵的“回乡”之路如何走得更为稳健、踏实,更具理性和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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