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独狼‖48小时,我的置留室

上世纪末,在家乡那贫瘠的土地上,经年的辛勤劳作,也只能够填饱肚皮。土地在我们拙笨的手中已捏不出更多的收益,为了更白更好的面包,给自已创造更好生活,我和妻子带着几个月大的女儿,来到梦境中的省城。

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城中村安顿下来,以求闯出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但现实却不容你有更多的选择。经过慎重地权衡,我还是选择当个小菜贩,在同乡的介绍指导之下,加入了菜贩的行列。

每天起早贪黑,骑着人力三轮车穿梭于城中社区小巷。忙碌着,却未赚到多少钱,顶多就是自己吃点卖剩下的菜不用再花钱,辛苦不用说,却时常被城管追得丢盔去甲,狼狈逃窜。称菜的称也隔三差五被收被折,还时常遭受街头小混混地敲榨,害得妻子时常为我也担惊受怕。

为了补贴家用,妻子也利用孩子熟睡时帮人做点零星手工,稍微有点进帐。如此的生活持续了半年,仍无多大起色。见状,一老乡劝我改行,和他一起做人力车夫,就这样,凭着满身的力气和激情,我又成为都市的“骆驼祥子”。

搅活的范围就在一个大型的批发市场周围,帮助商户和来此批发货物的客商搬运东西,以赚取佣金。

这样的工作虽苦,但也自由,时时都有现钱装入口袋。尤其是每晚回家,看到妻子给女儿喂奶粉。女儿喝着那八元一包的“秦俑”牌奶粉,在吃饱喝足后甜甜的笑脸和手舞足蹈的动作,美得我常在夜里的梦中笑出声。

日子就这么悠悠地继续着。城市的繁华每天擦肩而过,却丝毫没有影响我这个匆忙的过客。

深秋的一个傍晚,收摊时间的批发市场,仍像捅破的马蜂窝,乱作一团,上演着每天重复的喧闹和混乱。在路灯尚未开启时,我已拉上了第三个收摊回家的商户,路面上的三轮车一辆接着一辆,首尾相连双向七八排,不见首尾,像蜗牛一样缓缓地移动。我正沉侵在这第三趟话拉完后还能跑几趟的遐想之中,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急匆匆硬生生地从三轮车阵前往过横跨,好像是上厕所或有急事,到我的三轮车前又准备做同样地跨越动作。由于此时三轮车是停止状态,我出于好心把车头一歪,准备让她过去。就在这时,后面的三轮车对我车屁股一个猛怼,我的车前轮一下子蹭到了妇女的脚后跟,脚上的鞋也被撕破了,事情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此女立刻对我大发雷霆。我陪着小心把她扶到路沿坐下,脱下袜子一看,脚后跟被前轮蹭红了皮,一只鞋子掉了帮。我反复地陪礼道歉,那女的还是坚持要300元了事。

按照当时的生活水准,我一个月的收入也就五六百元,那双鞋顶多也就几十元钱,凭我在批发市场呆那么久的经验,我恳求给100元了结。但她仍不依不饶,加上旁边有几个彪形大汉给不断地帮腔,比划着手势,说着威胁的话,就在我们反复交涉时,商户已将三轮车上的货物倒了另一辆车扬长而去。见商讨无果,我提议“咱们见官吧。”

“可以呀,治安队我有的是熟人!”旁边的壮汉说着掏出当年为数不多的大哥大拨打了起来。

不一会儿,市场那个好像叫马x的协警走了过来(因为以前我见过此人)。只见此女同伙在协警的耳畔低声耳语几句,协警冲我一声断喝:“把这怂三轮车的先给我锁了,去所里解决。”

我当时天真地想,去所里肯定会有一个公正的评断。就这样,我和他们一行去了离市场不远的xx所出所。此刻,街上华灯初上,一片喧闹,那女的也被他们人声称送去了“医院”。

进了派出所的院门,我们一行人并未进调解室,只见那个叫“马敏”的协警对里面的人低语了几句,那个穿着便衣的人指着我,高喝道:“现在人都下班了,把这货先弄进去。”

“我是来调解的,你们还没有了解情况呢,进哪去?”平生第一次踏进这扇大门的我,有点懵了。

“少费话,叫你进你就进去吧。”

院落偏角那扇门“咣”地被打开了。我又重复了一句“我是来调解的”,迎接我的是屁股上重重的一脚。我一个趔趄差点撞到前面的警车上,被掐着脖子扭着胳膊推搡着进了那间陌生小屋,铁门了也随之“咣铛”一声关上了。

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我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屋,大约十几平方的面积。窗上挂着一个踮着脚跶拉着脑袋的,地面坐着一个带着镯子打旋的,我是唯一一个空着手的,门口坐着一个裹着大衣看报纸的。看着这种处境,我一时茫然若失,为什么这地方要接待我,而另一方却在外面,还不容我有说话的机会?我心有不甘,一次次地对着窗户喊,“凭什么,凭什么,我来是调解的!”门外边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给我老实点,皮松啦……”

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凉了。

外面的看守裹着大衣,把头歪在一边昏昏欲睡。我也冻得瑟瑟发抖,在屋内不停地踱着步子。此时,出租屋的妻子一定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我回家吃饭呢,也不知熟识的人告诉她了没有,我陷入了无限深思……时光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失了,我就这地方站累了坐下,麻木了站起,不停地转换姿势。而屋内那两个几乎保持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大概十二点左右,门外的看守换了一个年轻一点的。由于长时间寒冷和饥饿,我内急,在向门口诉说几次都没有一丁点反应,实在憋不住了,我又一次把头对着窗台喊“我要小便”。

这时铁门“咣铛”一声开了,我满怀欣喜地迎了过去,迎接我的却是当胸重重一拳,我又一个趔趄撞在身后的墙上。紧接着,对方一脚踩在我胸口,“再叫,我弄死你,给我老实点。”随后,铁门又咣地一声关上了,关上了我的心也关上了我的希望,体内那股暖流却顺着裤腿流了下来。我握了握拳头,屈辱的眼泪却不争气地爬出了眼框。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门外一片吵杂声由远而近。铁门再一次打开,两个醉醺醺的壮汉被推了进来,从他们断断续续争吵声中,我听出了大概,在酒吧为一小姐而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他们在里面没有半个小时就出去了,因为外面的人已为他们每人交了三千元罚款。

屋内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

爬在地上的那个偶尔会发出悉悉窣窣的声音,那是他围着地上的铁环在挪动;窗户上挂的那个搭拉着脑袋,无声地保持着同一姿势。而我就在屋反来复去的走路,活动着僵硬的身体,度过了我人生中刻骨铭心的一夜。

天快亮时,窗户上挂着的那位被塞进警车拉走了,屋里又剩下我和那个在地上打旋的人。前半天,又碌碌续进来了几个人,但不一会就出去了,唯独我无人问津。直至下午二点多,我又看到了先前进来的那位便衣,冲着我所在的窗户喊,“那谁,给你家里打电话,医药费连调解费600元,走人。”

天哪,600元!以我的能力,差不多是两个月的节省盈余。况且,也没看到另一方的药费单据。我又一次哀求道,“能不能少点,我的确没有那个能力,那女的“伤势”不可能有那么严重。”

“那你先呆着吧!信不信我把你送到南山采石场去,在那由你慢慢挣。”说完,他扭身拐进办公楼。

小屋里又恢复了平静。临近傍晚,铁门又开了,进来了另一个看守,问我吃东西没有,我无力地摇了摇头,他又接着问“身上有钱没?”我从口袋里掏出了前一天的劳动成果,一张十元票加一些零碎纸币,他从中抽走了十元纸币,走出了我后来才知道这个房子叫置留室。具体是做什么用,就一概不知了。

一会儿,他拎来了四个馒头,我和地上拴着的每人两个,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馒头是一元钱四个,就着泪水和屈辱,我咽下了平生难忘的两个馒头。雾气迷漫的深秋,窗外墙上那“执法为民,立警为公”八个字映红了我的心,也映红了我的眼眶。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伴随着时进时出的各类人,我又熬到了天亮。地环拴的那个也被拉走了,置留室内就剩下了我一个人。在八点之后,终于有人问我是什么原因进来的,在得知事情原委后,一个肩上三杠一星的警察大手一挥,我被带到了门口写着“从严执法,热情服务”的房子,给我熟悉的老乡打了一个电话后,又被带回了那问房子,接下来的时间,又是慢长的等待。

下午二点多,我听到对面楼上激烈的争吵声,老乡那粗旷沙哑的声音响彻整个楼层。紧接着,就是清脆的拍桌子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我目光透过钢筋的窗户,看到街道上围了很大一堆人,在老乡絮絮叨叨的吼叫声中,有个便衣大叫道:“再敢辱骂,把你也抓起来。”

“ 这是个法治的社会!……”我断断续续地喊叫声有了效果,我被叫到了外面的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面红耳赤的老乡和两个一身笔挺的警察,商议的结果是我拿300元“医药费”和50元“调解费”了事。出办公室门时,我屁股上挨了老乡一脚,“你个窝囊废”。

老乡去为我借钱了,我又被关进了置留室。又一个华灯初上,此时距我进来时已近四十八个小时,我听到了一个最温暖的声音,“已经快四十八小时了,你们把人放到这里面算咋回事?”回应是,“这货没钱,能咋办?”

说话间,老乡终于来了,交了钱,签了名,拿到了那方呈现印章模糊的医疗单据,我终于走出了那派出所的大门。

老乡蹬着我的那辆三轮车,载着一身疲惫的我,穿行在繁华喧闹的都市,路过一个小巷的拐角,一家饭馆明亮的橱窗里面,我看见了那个妇女和那个叫马x的协警在开怀畅饮。老乡看见了,停下了三轮车,指着那扇橱窗,破口大骂,里面的人丝毫没有反应。

相隔多年,我有了一部属于自已的智能手机,学会了微信,并给自己取了一个带狼的网名,但骨子里却始终鼓不起狼性,终日为面包四外奔波。那段屈辱的的经历,成了我挥之不去的痛,它将伴我终生,直至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西域独狼:原名姚志锋,陕西丹凤人,70后,识字不多,闲暇时喜欢用文字点缀生活的农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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