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张功甫种有三百树梅,他的《梅品》里说,赏梅最适合的是在淡阴薄寒时,细雨微雪天,或路过清溪小桥,或伫看苍崖绿苔,最适合做的事是“林间吹笛,膝上横琴,石枰下棋,扫雪煎茶,美人澹妆篸戴”。普通人做不到象张功甫那么豪阔一种三百树。若在院子里种一两树梅,有朋友来的时候围着炉火喝茶,烫酒,无人的时候看梅树的枝条横斜斑驳,穿透月色……有这样一个梅花院落,此生也就足矣。梅花开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冷,这时候的院子,应该也是最清寂的时候。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应该会是去数一数今天又长出来几个小骨朵吧。待小骨朵遍布了枝干,又渐渐开到五分,就可以考虑做暗香汤了。暗香汤制法最早的大概出自明人高濂的《遵生八笺 饮馔服食笺》。高濂这样写道:梅花快要开的时候,清早摘取半开的花朵,连蒂一起置磁瓶里,把盐炒热,按一比一的比例,一层梅花上洒一层炒盐,几层厚纸密封,置阴凉处。第一年春夏启开,在茶盏内先置蜜少许,取出二三朵梅花,用滚水泡开,用来当茶喝,极香。
腊月早梅,清晨摘半开花朵,连蒂入瓷瓶,每一两,用炒盐一两洒入,勿用手抄坏。箬叶厚纸密封,入夏取开,先置蜜少许于盏内,加花三四朵,滚水注入。
不过这做暗香汤的梅花要求可是很高,不要含苞待放的,也不要开到七八分的,且未经风尘,不染风雪。《红楼梦》里的妙玉,收集了一瓮梅花雪,她埋在地下五年,总也舍不得吃。有一回众人到她庵里来喝茶,她给别人喝的茶是旧年雨水——这茶水已经让人惊艳,她却又悄悄带了黛玉宝钗喝她体己的私藏茶——就是用那瓮梅花雪烹的。她说梅雪“轻淳”,比雨水更高妙……如此,真让人期待,等哪天院子里下了雪,咱们也要收它一瓮梅雪藏着。
更多的时候,可能是什么也不做吧——就只是在院子里看看,在树下转转圈,有时折一枝梅花插在胆瓶里,煮一炉好茶,或热热地烫一壶黄酒,和三两好友,“停琴举酒杯,笑对梅花饮”,也好。
这样看得一两个月,院子里的梅花,大概就要落了。
梅花落的时候,我要搬一张椅子,看一院子的落花,满地堆积。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庭前阶下,梅花如雪花般纷飞坠落,盈满一袖,盈满一身。顾仲是嘉兴人,《养小录》是菜谱,暗香汤外,也有暗香粥,做法很简单:把梅花落瓣用棉布包起来,候着粥熟时下了花瓣,再一滚,就好。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里也有类似的梅粥,不过用的水考究,是雪水:
扫落梅英净洗,用雪水煮白粥,候熟,入英同煮。杨诚斋诗云:“才看腊没得春饶,愁见风前作雪飘。脱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
林洪还记有一味梅花汤饼:用浸过白梅和檀香末的水,和面作馄饨皮,做成梅花形状,煮熟后在鸡汤里一过,满口余香。
泉之紫帽山有高人,尝作此供。初浸白梅檀香末水,和面作馄饨皮,每一叠用五分,铁凿如梅花样者,凿取之。候煮熟,乃过于鸡清汁内,每客止二百余花,可想一食亦不忘梅。后留玉堂元刚有和诗:“恍如孤山下,飞玉浮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