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恒:苦命红颜/四九奶奶(苍场屋人物传之一)

苦命红颜/四九奶奶

(苍场屋人物传之一)

曾 恒

四九奶奶姓宁,名南香。嫁给四九爷爷时,年方十六岁,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成婚当天,先生出身的四九爷爷意气风发,手书一联贴于正房门柱之上:

兰花提手异样装

香风几未现衣裳

当年的四九奶奶,相貌出众,衣着入时,气质高雅,绝非一般村姑可比。四九爷爷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讼师,兼教私塾,出口成章,才华出众。且为人正派,足智多谋。解放前好为乡民打抱不平,或出面调解,或书写讼状,多为乡里敬重,尊为绅士。

解放后,四九爷爷在土改中被错列为“二十一种人”,称之“二流子”。自此饱受打击,身誉一落千丈。杨桥石子堂学校建校初期,曾慕名聘请其担任语文教师,但因其教学方式古板,抱陈守旧,与新学思想格格不入,饱受学生非议。四九爷爷一生清高孤傲,辞职而去。一个为之乎者也的而生的旧知识分子,自此远离学堂,失去了养家糊口的饭碗。四九爷爷不懂农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家庭生活从此走入困境。

好在四九奶奶不但聪颖贤惠,而且精明能干。她主动挑起家庭重担,成为家中的栋梁。然而,无论她多么吃苦耐劳,要养活家中两个大人八个小孩,即便长出三头六臂又谈何容易。四九奶奶家里,常常无米下锅。为了养活孩子,为了能有一碗填充肚皮的食物,四九奶奶什么脏活累活都做,比生产队的男劳力还能干,白天在地里忙活,回家还要照顾八个孩子。尽管如此,家里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孩子常常饿得哇哇的哭。

去过她家的人,无不感到惊愕。数九隆冬,几个小孩全都挤在一张床上,大的衣衫单薄,小的光着屁股,拥着一床千疮百孔的被子。因为寒冷,白天也很少下床。

实在没有办法,她就到生产队的地里顺一些瓜菜或其他的东西,只要能吃,好坏都要。为此多次被队里抓住,批评教育。但是久而久之,都知道了她家里的情况,明明看见她拿了队上的什么,人们也往往装作没看见。

哪知她在野鸡坪赶集时,顺人东西被当场抓住了。集市里没人认识她,愤怒的人群对她拳打脚踢,捆绑游街。回来的时候四九奶奶浑身是伤,但是,这个坚强的女人,没有在人前哼一句痛,诉一句苦。

四九奶奶这样一个女子,她的一生经历了无数的痛苦和打击,却从不怨天尤人,从不悲叹自己命运坎坷艰辛。与她相比,今天的我们所遭遇的委屈和痛苦,完全显得微不足道。

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她与家里八个孩子相依为命,不离不弃。至今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把一堆孩子拉扯成人的。苦命的四九奶奶,如田基上的野草,任凭风吹雨打,任凭路人踩踏,她却越发倔强,焕发出令人惊叹生命力。

这时候,除了佩服与赞赏,再无其他。

那个时代,农村文化低,思想麻木自私,民智未开。很多时候,往往只为丁点的利益相互骂街。你想像不到的是,四九奶奶这样一个负重如牛的妇女,偏生一副侠肝义胆,乐于助人。 苍场屋数十户人家,谁家来人来客,谁家婚喜添丁,她都会及时赶去帮忙;谁家宝贝哭啦,她会去抱抱,谁家责打小孩,她会去讨保。

我小时候调皮,爷爷打我,多是四九奶奶把我护住,还和爷爷争执。夸我是个好牙子,打不得。一次,表弟汉柏为争一块红薯,菜刀在我后脑硕上剁了一下,鲜血直流。当时的农村,缺医少药,大家急的手足无措。这时候四九奶奶赶来,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先为我止住流血,再以土药敷好伤口。之后又拿来两个熟鸡蛋,说是给我补血。爷爷极力推让那两个鸡蛋,四九奶奶差点急翻脸。那时候鸡蛋太宝贵,除了生病坐月子,平时一般是吃不到的。我还小,不懂这些,三口两口就把鸡蛋吃掉啦,一点也看不到爷爷的尴尬。

当年的四九奶奶家,连红薯都吃不饱,却毫不犹豫把鸡蛋拿过来给我吃。每回想起这些,我的心里都会滚出一股泪水。

我从小跟随外公外婆,远在柳州。初中之后返回邵东读书,方知四九奶奶已经不在人世,心情十分沉痛。只要回到沧坛屋,我都会去看看四九奶奶破旧的老屋,拼凑一些残存的回忆。

四九奶奶的一生,是苦难重重的一生,也是坚韧不拔的一生。

女人的似水柔情,是天生的。但在四九奶奶心底,总有一股潜在的力量,一旦坚强起来,谁都预料不到。

在面对人生的苦难时,我们往往推崇与羡慕庄子的境界,淡薄名利,超越生死。若真如此,那么又何来痛苦之言?圣人庄子,给出的是一个人生难以企及的高度。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只要能够不懈地改变处世的环境,和对事物认知的角度,便当足矣。

面对挫折与不幸,像四九奶奶那样,善良,爱心与坚强兼备,做到这样,还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呢?

【作者简介】曾恒(笔名:太极风),湖南邵东人,邵阳市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喜好散文、诗歌、短小说。近年多有作品发表于各种文化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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