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华荣：对话（小小说）

不遗余力地去做你热爱的事情，别总为一些零碎的声音而去质疑自己。你很好，会越来越好。请坚定不移！

对  话

（小小说）

佘华荣

两个发小，分别四十多年后在京城的公交车上相遇了。

发小甲提着个鸟笼，发小乙提着菜篮子。两个人看着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甲是话痨子，一会儿不说话就难受，胸闷得很，如鲠在喉。“您是？怎么看着眼熟呢？”乙是不喜欢说话的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觉得嘴巴的功能就是吃。一个人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身体感知足够了，再用嘴巴去“体验”这世界纯粹是多余，就像汽车，前后左右装了感知雷达就够了，若老是鸣喇叭尖叫岂不是太讨厌？他看了甲一眼，也有同感，这胖乎乎的家伙怪眼熟的。

鸟笼里的鸟儿也爱说话，“您老好！早上好！怎么看着您眼熟呢？”鸟笼里的虎皮鹦鹉欢蹦乱跳，甚是可爱。乙很喜欢各种鸟儿，经常模仿各种鸟的啁啾，维妙维肖，便对着笼子里的鸟儿表演起来。

乙无论模仿哪种鸟叫声，啾啾，吱喳，唧秋，喈喈，咕咕，嘎嘎，啁啾……它马上就学会，马上就学舌了，甚至以假乱真，比乙模仿得还要好。

“你这鸟真有意思！”你终于说人话了！发小甲很兴奋，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

“我在京城几十年，别的没学到，就学会了调教鸟玩。我这鸟很厉害哦！你不信？当场背一首诗，它马上记住了！”

发小乙没别的本事，在京城闯荡几十年没发什么财，甚至来时三吊钱，现在仍然三吊钱，但记性惊人，京城的角角落落只要走一遍就记住了，哪里有胡同，有公园，有商场，有酒店，有名人故居，有重要的办公场所，有什么树，什么花记得清清楚楚，如数家珍。他最擅长的是记唐诗宋词，倒背如流。便朗声背诵起来“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说完就盯着那鸟。那鸟似乎觉得这是小菜一碟，班门弄斧！它在笼中跳了几跳，清了清嗓子，停了一两秒钟，便一字不漏地，抑扬顿挫地念了出来。甚至比人还要吐词清晰，还要有节奏，有韵味，有感情。

发小乙笑了，他自诩自己的记性天下第一，从无对手，没想到今天遇到对手了！像武林高手遇上一身有绝世武功的人，马上来兴趣，来精神了。“凤凰台上凤凰游 ，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 ，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 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 ，长安不见使人愁。”“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 ，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他一口气背了两首诗，话音刚落，那鹦鹉立马就背了出来。它背完后还得意洋洋地跳了几跳，似乎在说，哼！跟我来比，你还嫩着呢！气死你个糟老头子！

发小甲微微一笑，一脸得意，怎么样？人不如鸟吧？

“您老是哪里人？听口音好像是湖南邵阳人吧？”“没错，我是邵阳蒸水河人，家住佘湖山下。”“哎哟！我们是正宗老乡。我住莲荷山下。”“佘湖山，莲荷山，就是一座山嘛。南岳七十二峰之一。”难得碰到一个老乡，住在同一座山下更是难得。“去我家喝一杯吧。好难得哦！我没别的什么长处，就是厨艺还有两下子。京城有名的湘菜大师呢！开了几十年饭店，略有盈余。”

发小乙是个正宗酒鬼，一听喝一杯，立马就流口水，闻着那浓郁的酒香了。“去是想去，只是……你看，头一次去您家，总要买点什么吧？但忘记带钱出来。多不好意思呀！”

发小甲也是一个正宗酒鬼，虽然吝啬，但一个人喝酒没啥意思，况且几十年没碰到正宗老乡了，家里正好有菜有酒，不吃白不吃，花不了几个钱。“说这话就见外了！几十年头一次碰到这么正宗的老乡。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走！我们一起去喝一杯，不醉不罢休！”

发小乙住逼仄的地下室几十年，一来到发小甲家宽敞的亮堂堂的房子，他自惭形秽了，眼睛直了，嘴巴惊得合不拢。这家伙了得啊！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这房子就值几千万或一个亿吧？开个饭店赚这么多钱？

发小甲说自己只是厨艺好其实是自谦，他还有许多长处，尤其观察人的能力了得，任何一个人，只要说几句话，打一回交道，他就可以变成这个人肚子里的蛔虫，对你的五脏六腑摸得一清二楚，你那花花肠子有多长，有几道弯，你的心有多黑，胆有多大，腰子如何，是否肝胆相照，一目了然。

“我这个房子花不了几个钱。那一年，我们来京城闯荡，苦得很啦！也是运气好，碰到这家主人，他也是湖南人，是老乡。他看我一家老小可怜，便支助我们开湘菜馆。他老两口无儿无女，我们便热心照顾他们。一照顾二十多年，老两口把我们当子女看待。”

“您在哪里高就呢？家住哪里？”发小乙便苦笑，也不好说自己租屁眼宽的潮湿的暗黑的地下室住吧？“我住在六环外的地方，买了一个三室两厅的房子。比您的房子差远了！”

发小甲一看他说话的神态很不自然，便立刻明白了。大概在京城几十年没赚到什么钱，跟叫花子差不多。自己若不是运气好，还不是一样？居京不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