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这样,喝完一杯酒回家。
借着威士忌的微醺,世间的一切都美得恍惚迷离。
耳畔的呢喃更加动听,眼前的你更让人着迷。
我喜欢这微微悬浮在尘世与梦境之间的尺寸飘零。
既不会因为过度自由而恐惧,也不会因为扎根凡尘太深而忧郁。
这站在羽毛之上般轻盈的微醺,刚刚好。
从何时起开始迷恋这一杯温存,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不是伏特加的浓烈,不是白兰地的甘醇,威士忌,我不是效仿亦舒小说里的人,或许是。
幸好,一切执念,也只是一杯而已。
就仿佛,爱一个人,不能太轰轰烈烈,不能太苍白瘦削,一杯温柔,足矣。
那么余生,可以必要时想起,可以无声地忘记,都无须抱憾终身,无须惊天动地。
许多人从我身边经过,许多人留下许多人的衣香鬓影。
除了你,没有人在我的记忆之图里留下足印。
除了你,没有人在缤纷斑斓的色彩海洋里让我的眼眸得到一瞬休憩安宁。
我静静咀嚼某一次双目对视,仿佛傍晚天幕中倏忽流星划过,让我瞬间沉醉,沉醉不知归路。
但我不能望你太久,怕你在我目光里融化。
但我不能移开视线,怕这一切不过只是华丽幻觉。
我只好凝望桌角琉璃灯盏上那面佛,一如他心怀慈悲或淡漠或勾引或怜悯凝望我。
那种凝望,焦灼一如火焰吞噬岩石。
那种凝望,遥远一如我及《一千零一夜》中搜肠刮肚,为保性命苦心孤诣护持国王新鲜感好奇心,编织无尽传说的山姆佐德。
那种凝望,神秘一如寂寞深院里一朵凌夜独自开的白昙。
他无法超度我,一如我无法唤醒他。
佛在一夕顿悟,却承受内心三千蹉跎。
不知道何处是我命中之劫,亦不知何时是我心定之日。
我不曾在菩提树下打坐,更不知何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只知人活一世,总得有点执着,为着爱或者其它更容易获得的什么。
我希望在你身边沉睡,醒来阳光沐浴你眼眉,我心底款款低吟:
“我愿在此安息,再无他处。”
现世里我猛一回首,巧遇你眼神徜徉我脸容。
我只是会心一笑,然后低低斟酌一口酒,像是剥开秘密一层罗衣,缓缓慢慢领略那柔软美丽。
我心知我会爱上一个什么人,变得柔软孤僻专横或深沉,用余生去温润那伤痕,却不知会是怎样的时地怎样的天气怎样的人。
我走向你,捧着酒杯,映照琥珀色光,着一身夜色般枯寂衣裳。
我们的故事自此而始。
我默默欣赏你忽明忽暗在烟火里悱恻轮廓,听你说前世今生般坎坷动荡千般旧梦。
你说爱一次让你沉沦过一个苦涩寂寥夏秋。
你唯恐再也遇不见一个人如他,惊艳你眼眸。
你一个人捱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潦倒灰败日子。
那段岁月,你将自己化为囚徒,一个人,困顿苦厄如一粒再也无法破茧而出的蝶。
听者如我,早已在心里泪眼滂沱。
爱就爱吧,恨就恨吧,我也不会枉自评价。
一如你说,时光会流逝,但也最铿锵,将往事碾碎,将斑斓洗白。
直到一日,茫茫人海重逢,心底再无一丝波澜。
那样的惊艳,有一天都会消失不见,你说人世间的情情爱爱,还有什么是有常。
那样的痛不欲生,恨不能与世隔绝,都会成为云淡风轻,你说还有什么值得哭哭啼啼。
那样的岁月,说过去便过去,一点不留情,一点不留余地,你说还有什么迷津暗渡不能够跨越。
除却当下,我们从来一无所有。
有人自我安慰,还有回忆,的确,但回忆最善于说谎。
有人心潮澎湃,还有未来,的确,但未来最海市蜃楼。
对此我无话可说。
我总是这样,喝完一杯酒回家。
我总是这样,把一个秘密说一半在口,吞一半入心。
那些有关活着的烦恼,不说也罢。
我总是这样,渴望曲径通幽,却又小心翼翼,风声鹤唳,自乱阵脚。
结果,不是我离开你,就是你离开我。
人与人如是,人与一个地方关系亦如是。
我想着酒馆老板的回忆里,一定藏着密密麻麻,荡气回肠的故事。
我想着酒馆老板的心里,一定刻着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伤痕。
他最懂得曲终人散,他最明白人走茶凉。
他最懂得一颗心如何嬗变。
他最知道一个人,终究是一个人。
七情六欲,颠簸狂乱的人。
多年前,乃至如今,我都痴想,在浮华的城市深处,幽幽巷子里,做一个酒馆的主人,招待四方来客,听他们讲冗长而跌宕,唏嘘而清凉的故事,转瞬天明,谁不知不觉睡去都无干系,是很美的渴望。
像是西方小说该有的意境。
我心知,这个地方,我或许是不会来了。
这蓝色城堡里的灯,这迷离眼神里的人。
因为这尘世间有一句话叫做,缘分已尽。
一如我和你。
你如阳光般鲜明,更如迷雾般诡异。
如果还有故事,你不曾畅所欲言,那么就来我梦里,字正腔圆地念念,我必定心诚志坚,一字一句都倾听,一字一句,都当做掏心掏肺的金玉良言。
如果还有唏嘘叹息,愿你只是为着一个扫兴苦闷的阴雨天气,或者衣柜里猝不及防的某具昆虫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