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里的春天(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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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前后,畈里的棉花捡得差不多了,再把麦子套种下去,地里就基本没什么农活干了。往往到了这个时节,脑子活泛的农村劳力会跑到城里找副业赚点活钱准备过年。别笑,农村是特别看重过年那几天的,几乎所有的农民似乎三百六十天的辛苦就是为了追求把年过好,所有的人都习惯将平常的幸福吝啬地攒起来搁到春节再一次拿出手。
从东州城里回来之后,我和婆一直在家里等表叔的消息,快一个月了都没有动静。婆焦急地在家里转来转去,近似分裂地念叨,不能再拖了,不能再拖了,年底快无日子了,要赶紧出去挣点钱回来好过年呢。是不是洁茹那个狗婆又变卦了哦,应该不会啊,进军都给我赌过咒发过誓的,他不会糊弄他姑大的。唉,真急死人!
我的耳朵被嚼起了茧,也只能干着急,好几次我想放下自尊去找找周丽,走到街上又打转回来,怎么也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表叔在我们望眼欲穿的等待中终于姗姗而来。
工业局的小车直接开到我家门口,塆里的老老少少都围拢过来看热闹,有人唏嘘羡慕,想不到吴婆婆家还有这样当大官的亲戚。婆拉着表叔的手给大家一一介绍,这是我娘家的亲侄子,他是来接吴迪到城里去上班的。
表叔进屋跟塆里的几个乡亲长辈客客气气拉了会儿家常,后来抬腕看看时间,语气凝重地说要到镇上开一个很重要的会,又说了一些拜托众位乡亲多多照顾自己姑大之类的客气话。乡亲长辈们个个面色庄重,对局长的嘱托唯唯诺诺,似乎这一刻照顾我们婆孙成了他们神圣的职责。
表叔不要我带行李,说是就在乌林镇上上班,我听了不免有些失落,对东州城里的那种向往立刻化为乌有,婆倒是很高兴我上班的位置离家近。
小车从塆里出来沿着长河一溜烟很快就上了环城路,平常上街最少得半个小时,开车几分钟就到了。小车在乌林镇街道上七弯八拐,差点把我转晕了,最后停在国营粮库附近的一个院子外面。
司机按了下喇叭,一条系着粗大铁链的大狼狗扑到铁栅门上对着我们狂吠。接着就听到有个中年人大声呵斥,黑子,莫乱咬,回去!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急步流星地出来开了院子门,司机麻利地将车开进大院停好。中年男人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给表叔开门。
哎呀,杨局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他双手热情地握住表叔的右手还用力地摇了几摇,一脸的庄重和激动。
表叔跟中年男人寒暄了一番,抬腕看了看表,又说镇上正等着他开会,马上要走。中年男人上前抱住他不让走,都到中饭头上了,吃了饭再去开会,我都准备好了的,领导也是人,领导也要吃饭嘛。
表叔坚持要走,说是陪大领导来的,不敢耽误。然后把我叫到跟前交代给中年男人。
老周,这是我姑大唯一的孙子,这伢学习很好又听话,可惜表哥去世的早,没人培养,现在交给你,麻烦你多多照顾一下。
老周连连说好好好,伢交给我,请领导放心!
表叔说那好,我先走了,下次进城打我电话,我和洁茹招呼你,说完转身要上车,却被老周拉住胳膊。
老周冲院子里喊,周丽,周丽,快把东西提过来。我听到一惊。
接着一个女孩儿拎着两蛇皮袋子东西过来了,我一看,正是我的同学周丽!我赶紧低头,脸上烧得通红通红。
老周跟表叔又客气地拉扯一番,老周说就是蛤蟆酥、狗脚儿之类的零食,不值几个钱,晓得洁茹爱吃,给她捎几个,你就莫跟我客气了,给我点面子行不行?细袋子的是给司机师傅的。
表叔没再客气,收了老周的东西,司机说了声谢谢就开车走了。
我低头用脚抠地上的砖缝,老周回头和蔼地对我说,小杨,进屋去。
周丽发现了窘迫的我,噗嗤笑了,跟他爸解释,他不姓杨,姓吴。
他爸说,他不是杨局长的侄儿吗?怎么姓吴?
周丽娇嗔,哎呀,真笨!人家是表叔侄关系嘛。
他爸长长的哦了一声。
进门时候,他爸爸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到,诶,周丽,你怎么晓得杨局长的表侄姓吴呢?
周丽做了个鬼脸调皮地说,我算出来的!
诶,你个细东西还会算命?周爸爸不相信。
周丽有点不耐烦,莫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我跟吴迪是初中同学,赶紧吃饭吃饭。
周爸爸又发出一个长长的夸张的哦音,接着说,巧事得很,真是个缘分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