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胡刚毅/徐明/曾绯龙/黄晓园/五里路/苏唐果/夏斌斌/胡粤泉/罗启晁/欧阳河/张昱煜/左清/邓小川
江西吉安诗人作品选辑
白鼬悲歌
◎胡刚毅
夜，黑得星星打颤月亮躲匿
深山草丛间，奇特而悲惨的一幕：
一只白鼬小心翼翼警惕地蹑行
一只没有皮毛、浑身血淋漓的白鼬在蹒跚！
一只被剥了皮的呻吟不止的母白鼬在蹒跚！
走一步，留下一滴滴血，血已快滴完
挪一步，如万箭穿心，心已破碎
每一片柔软的草叶对她来说
都是锋利无比的刀刃
每一块土疙瘩对她来说
都是铁锥重击狠刺
草叶的一颗露珠弹落她裸身上
都如一记重拳，打得她天旋地转
此刻的她，是剥了皮的母亲！
谁剥的？是猎人！也是她自己！
黄昏，她去觅食，不小心中计了：
被万恶的猎人布下的“铁机关”死死夹住大腿
左挣右扎，逃不了身
疯狂咬腿，咬不断
柔韧的皮咬不破。怎么办？怎么办？
家里还有五只嗷嗷待哺的小乳崽
乳崽的父亲前几天刚被捕杀
如不赶回去，五只乳崽将活活饿死！
“死也要赶回去！回去！”她的心在哆嗦
她开始给自己剥皮！生生地剥皮！
腿从夹紧的皮毛中缓缓地颤抖地退出
一厘米、一毫米地退，这可不是脱一件大衣啊！
每退出一厘米，都是一千米的疼痛跋涉
每退出一毫米，都是万丈悬崖般的撕心裂肺……
但她没有退路，瀑布跳下绝壁
义无反顾，视死如归！
她要赶紧剥去皮囊，不然猎人马上赶到
短短的二三个小时，仿佛一辈子那么长久
仿佛一个世纪的痛苦煎熬，漫长啊！
终于，一件皮囊留在铁夹上，血淋淋一滩！
昏死过去醒来的白鼬赶紧回家，死也要回家
她，在草丛中艰难地趔趄、蹒跚，趔趄
在刀山火海中爬向家：一个洞穴
洞穴，幸福的根，希望的窗，多么温暖！
家啊！那么遥远，那么可望不可及
走一步，喘口气；歇一步，血一滩……
终于，在黎明前，她赶到洞穴
五只可爱的幼崽已饿得嗷嗷叫唤
她幸福得晕了，全身瘫软，一躺下去
崽们扑向母亲的怀抱，咬住血淋淋的乳头猛吮
每吸一口，都是针扎般疼痛
每吸一口，她都要付出大海般的疼痛……
第二天早晨，猎人们来收“铁机关”和猎物
来到此铁夹旁，惊诧了：
“铁机关”夹住一副血的皮囊，身子不见了
他们顺一路血迹找到鼬的洞穴
看到五只吃饱喝足肥嘟嘟的小白鼬
看到了一只全身是血斑、没有皮毛
赤裸肉身的已痛苦死去的母亲！
猎人们的眼睛瞪得如铜铃
一种伟大的母性击垮了他们的心
蛰伏于身体内的善醒了……
他们放下了枪，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他们含泪砸碎了所有铁夹子和猎枪
抱起五只小白鼬走回村庄……
从此，这里的人不再猎杀鼬了……
走进雨季
◎徐明
从无雨的正月走来
季节在米酒和亲情中短暂迷醉
终于在二月二悄然抬头
回望被鞭炮烟花点燃的天空
收敛了一个冬季的表情逐渐放开
激荡起湿润江南大地的满腔豪气
雷声为雨季开道
闪电在南方的上空劈开沟渠
春雨就这样飘然而至
缠绵不断如丝如缕
诗人的雨季有淡淡的丁香
寂寥的雨巷有惆怅的记忆
画家的雨季有朦胧的山水
更有水乡女子在桥畔吹响的竹笛
恋人的雨季只需一把小伞
撑开它整个世界都能无风无雨
农家的雨季有开犁的吆喝
从祖辈走过的田埂起步
走向收获走进岁月的延续
雨季让生灵万物充满幻想
每一片绿叶都延展创意
雨季让山川大地孕含激情
所有的江河都奔涌不息
走进雨季忽略曾经的寒冷
走进雨季对接温润的地气
感受大地又一次生生不息的轮回
桃花雨
◎曾绯龙
有一种树，叫做桃树
像启蒙老师的教鞭
划过春天嫩滑的肌肤
抵达一处唤作心脏的居所
将思念敲击得好痛好酸
有一种红，叫做桃红
像初恋情人的笑靥
总在月朦胧鸟朦胧的春夜缓缓浮起
抽刀断水
砍不断暗香浮动的回忆
举杯畅饮
驱不走那份甜蜜的忧愁
有一种雨，叫做桃花雨
像慈母梦中呼唤我的乳名
荡漾在蜂蝶的游乐园
漂移在鱼儿的冲浪场
纷纷扬扬
淅淅沥沥
直至我的乳名覆盖了一层厚茧
直到我的灵魂被禁锢在故乡的视野
游走于城市边缘的人
◎黄晓园
白日里，都市
强悍地塑造着阳光
狭窄的视线里
都是傲慢无比的建筑
和刻意纵横的阡陌交通
以及忘乎所以的车流
太阳只是城市的一枚配饰
甚至是一个落单的流浪者
在楼群的缝隙间躲闪穿行
夜幕下，群居的灯
处心积虑地亮着
以光的名义
保管着都市繁华之后
未能散尽的余温
繁殖了光怪陆离的梦
引来了离乡背井的织梦人
和浮游于城市边缘的人
落在立春前夜的雨夹雪
◎五里路
等了一冬的雪终于来了
在晚间降落
（它们为什么选择晚间呢？）
还有人在路上吗？是否在奔向炉火
雪啊，要落就落在路人身上
不要落在他的梦里
雨夹雪。米仔雪
“白雪神学院”里撒下的豆粒糖
一分钱五粒，那是在童年
落在水泥地，又弹起
很快融化，消失不见
那些还来不及融化的
在路灯下闪着经过冷淬炼过的寒光
幽暗的路灯只照亮了它的可视范围
落在路灯外的雨夹雪看不见
只能听见它们“沙沙”的响声
好像是撤离的脚步声。明天就是立春
一场雨夹雪落在立春的前夜
一场加冕礼正在暗夜里完成
春天·玉兰花
◎苏唐果
再也不能洁白地写下：
我从没有爱过谁
忧伤是徒然的
三月，玉兰花领先于她的一树绿叶
赤裸裸，举起银的抒情
这是一种荒芜的开放
在今天我竟感到一种宿命的疼
“惟有爱过的值得离开”
我从树下走过
香气像你的怀抱，使我停留了
破碎的五分钟
隐身术
◎夏斌斌
平时 你们不会察觉我的存在
因为我的沉默寡语 惜言如玉 因为内敛
低调 挨着墙沿的阴影耷头拉脑 猫一样轻走
你们不会比发现一只蜗牛或蚂蚁更容易认出我
停下脚 片刻注视 即便偶尔发声
分贝低于人类的辨识度 散失于空气中
遁形 唯狗和蝙蝠警觉地竖起耳朵
一只青虫呐喊：救命…… 所有人先天性听力障碍
行色匆匆 异度空间的活物
仅靠读唇术晓知彼此的衷肠 勾心和斗角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在一大一小之间
我的身体来回穿梭 被你们的忽略越来越虚无
从实化线由面到点最后通体透明
终成就一种古老的术
树的心中
◎胡粤泉
每片叶子的手，争分夺秒
摄取阳光、空气
每朵花朵的唇，不舍昼夜
亲吻月光与芬芳
你的内心，悄悄
深藏着一轮轮太阳
当锯子的利齿
剖开你的身体
人们看到了你的内心
一圈圈心海的涟漪扩散着……
瞬间成为死海！
青花瓷
◎罗启晁
细腰的女子
用纤纤玉手
轻轻地托着
细腰的青花瓷
青花瓷身上的花朵
盛开了一千年
青花瓷身上的青釉
美丽了一千年
青花瓷身上的裂痕
安静了一千年
细腰的女子没有想到
那只细腰的青花瓷
居然是
那个满头白发的老者
等了一千年的情人
吉安的桥
◎欧阳河
五条钢铁彩虹
六条凌空把蜿蜒的赣水
轻轻搂住
赣水一边听虹的倾诉
一边翻滚咆哮
咆哮着把大海追逐
水的理想虹留不住
虹却留住了
游人流连的脚步
看青原与蓝天相映
白鹭与赣水共舞
啊，五条美丽的彩虹
如五彩的画笔
绘出这神奇的蓝图
在水一方的吉安
这颗赣中的明珠
如婚礼上的新娘般
让所有人注目
赣江女人
◎张昱煜
一群乡村女人
行走在岁月的河里
每夜被牛一样的男人灌注着新鲜活力
清晨跃上自行车结伴而行
车子的后座上
今天是泥桶子
明天是大圆箕
后天又是锛镢和铁锨
她们像一群欢快的鱼
披着朝霞
每天总有使不完的力气
每天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从城东的家骑行到城西的建筑工地
我跟在这群车流后面
捡拾的一串串笑声
塞满了整个赣江
闲暇时掏出一把小木梳
还有一面小圆镜
接力赛般传递着美丽
镜子背面的鸳鸯戏水
鲜活地追忆着初嫁时的柔情蜜意
系着红头绳的发捎
以及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脖颈
一点一点沐浴在夕阳里
从脚手架下来的男人
眯着鹰一般的眼睛
盯着身下的一抹彩霞
以及游走在头顶上的那朵闲云
想起那够味的老冬酒
赣江女人酥软的胸口
还有那消魂的体香
当爱离去
◎左清
思念的目光凝成谁的影子，
随着视线不停在眼前晃动。
紧闭的嘴唇说不出默念已久的话语，
伸出的手来不及相拥就缩回衣兜。
我看见她的背影缓步离我远去，
带走记忆消失在路的尽头。
风吹过背后她披散在肩的发丝，
丝丝散尽我铭刻在心的温柔。
记忆里再寻不到那曾熟悉的面孔，
我在等待她不经意间的回眸。
但当一切都已不再的时候，
问谁又能去将爱挽留。
平 安
◎邓小川
这不是词语燕游时的
一道菜，虚空的背景
原谅肉食者吱吱作响的欲望
一个抑郁症患者梦见阳光
犹如夜行人头顶渺茫
行走，一切如此
中年妇女穿过九个
平安符装点的十字路口
四周的繁杂走向中心
广场，这里不是平安大道
人们放弃沿途的桃李蓓蕾
只为买到大地内部的雾霾
（本期组稿：胡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