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物语︱听“打遛”的闲适
头回生二回熟。我在余庄几个月,跟不少村民都成了熟人。在村路上遇见,都要打招呼的。对那闲来无事遛达的老年人,我说的是“打遛啊。”人家的回话也是“没啥事,打遛。”
这个“打遛”,北方的一些地方,叫作“遛弯儿”,也有说成“遛遛”的。皖北村人,就习惯说“打遛”。而且他们的嘴里边,“打遛”,首先是到处走一走,转一转,看一看的“遛弯儿”,但又不仅仅是“遛弯儿”。其意涵,向外延伸,扩展了很多。
一个是,农闲时候,他们走亲戚,会朋友,串门子,都叫“打遛”。这里的关键词,是农闲。闲,则慢;慢,则悠。抢收抢种的紧忙时间过去,剩下的就是闲暇了。而“打遛”,让他们的闲暇时光,充满了情调,也更有味道。
在皖北乡下,“打遛”,维系着乡人之间的亲情和邻里情分。赶街上集的路上遇见了,免不了一番客套。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没有事来打遛啊。”老亲,老邻,老熟人,就是靠着“打遛”,来增进关系,加厚情分的。尤其是多少年想不起来上门的老亲戚,有一天“打遛”来了,他就成了最为尊贵的客人。人家“拍桌满盘”,好烟好酒招待,都是情理之中的。
再一个是,在田间地头闲遛达。他们背着双手,村路上,田埂上,走走看看。远处,望一望;近处,瞧一瞧。步子是闲散的,有一搭没一搭;心绪是闲适的,有那么一份自在。有时候,他像一位大将军,检阅着一地的禾苗;有时候,又像一位慈父,弯腰对眼前的禾苗施以注目,间或用粗大的手掌轻轻抚摸一下,苗尖上的露水珠,瞬间掉落地上。“打遛”的人就咧嘴笑了。我猜,他含笑的画面,一定定格在了那尚未掉落的露珠里了。
在余庄,八旬老翁高贺修的一个爱好,就是“打遛”。早早晚晚,我在走访的道上,碰见过好多回。照面,打声招呼,握手作别;远了,我总是要站一小会儿,远远地望着。这一幅画面,瞬间让我记忆深处的一张模糊底片,清晰起来。
那是我对祖父的记忆,那是我对祖父“打遛”的记忆。老人在七十几岁上,患了中风,留下了言语不清的后遗症。从此,“打遛”,几乎成了他打发时光的唯一方式。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遛”。这一块地里,遛遛;那一块地里,转转。走走停停,迈着慢步,背着双手。这一遛,就是十来年。祖父名字中,有个“广”字。老家人都喊他“广爷”。那十年中,“广爷打遛”,都成了老家农田里的标志了。祖父辞世后的一些年,村里有的人时不时会说,他又看见广爷“打遛”了,说的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