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城市阴谋》连载之四十二
长篇小说《城市阴谋》连载之四十二，本长篇已由新华出版社正式出版。由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大新、两届鲁迅文学奖得主王树增、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先生联袂推荐。
第十五章 抗嘛别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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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秋天说来就来，只一夜雨，夏秋便分明了。这好像两个人谈恋爱分手，一说分手，不管睡没睡转眼便不认识了。这就应了我们老家的一句话：有时，人之间的翻脸比脱裤子还快。
这个秋天对于我来说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在这个秋天，我日夜思念的刘红同志从此销声匿迹。无论我怎样想她，她从此只生活在我的记忆里。每天，我在秋风中踯躅，孤独的感觉像当初浪迹天涯时的孤单。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记起了刘红在身边时的种种好处－－没有牵挂的人，活着也是非常悲哀的，别以为天马行空就会幸福。除了上网，除在了网上与文静聊天，我的业余生活几乎再也找不到一个亮点。消极的情绪好长时间就像一根扯不断的草一样，缠在我的思想深处。它使得我更加怀念身边曾经出现的一个个女人：丁小媛、王苑、朱研、张秋燕、张雯雯，以及近在咫尺却永远不再见面的刘红同志……
我偶尔去看看黄平阳，他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那时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揶揄我了。我看到一个常常面带微笑的人那样消沉下去，心里非常痛惜，便更加知道了自己要好好活着。而越是想好好活着，自杀与悲观的情绪却越猛烈。原因在于想好好活着，却没有活着的资本。幸福仿佛总是站在隔岸不语，看着我们漫无目的地奔波，最后弄得精疲力竭。在那高高的病区，当我回头看到黄平阳懒洋洋地像个老头晒太阳时，想起他削瘦而又苍白的脸庞，我的心里阵阵作痛，满腹悲伤……
这个秋天，张秋燕的消息终于传来了。但这个消息却是恶噩，她终于还是被她所爱的人绑架了－－只为了帐面上还残存的三百万，俞大为终于还是对她下了手。警察们通过努力，终于在郊区的一间民房里找到了骨瘦如柴的张秋燕。那是初秋时候的事情，我随着警察们一起去解救她时，她已经饿得说不出话走不动路了，我喊了她好些声，她都没有抬一下头。送到医院检查时，她全身都是伤痕，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搂着她的头，忍不住哭了。
在张秋燕住院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去陪她。她只是直呆呆的，不说话，看着我们，好像不是这个世上的人似的。有时，她很安静，但有时她却高声地尖叫，就好像病区突然发生地震了似的。医生说，由于受了刺激，张秋燕犯了痴呆症和间歇性精神病。
那时公安机关正在四处通辑俞大为，他却像钻进了地下似的，再也找不到人影。有人说他出国了，也有人说他跑到新疆西藏等边远地区去躲起来了。
我们都希望她有一天能够清醒过来。于是那时所有在北京的同学都轮流去看她，他们都吃过张秋燕的饭，因此从心底说，对这个傻姑娘还是怀了深切的同情。
每次我去后，几乎都要这样问她：
你记起我来了么？
你现在心情好些了么？
你想吃什么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我知道这是一些废话，可我还是希望通过这些废话，能够把这个可怜的姑娘唤醒。可每当我说这些话时，她只是怔怔地望着我，或者是傻笑，比起刘红对我爱情的打击来，我认为俞大为对她的打击更大。爱情是什么？爱情，把她的整个世界都摧毁了。
有时，她也傻笑；有时，她也流泪；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望着窗外沉默不语。那无尽的沉默，像一座高大的山峰，把我们每个人都重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后来想，爱情这种东西，如果把握不好，其实也如洪水，淹没人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而我们每个人，对爱情曾抱有了怎样美好的理想啊。
日子一天天的晃荡。有关张秋燕，还有朱研的事，像一团乱麻一样搅着我夜不能寐。公安局开始在网上通辑俞大为，但俞大为却像根本不在这个世上似的，根本找不到半点影子。几百万的存款，不知被他弄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个老警察不时地来了解一些情况，我们熟悉了，便常常去一个小酒馆里喝酒，他饮得不多，但极开心。有时喝多了，他便说，人生能够大醉一场，是多么好啊。
他开始唠唠絮絮地给你讲他遇到的事和他家里的事，不外乎他当知青，回城，上班，最后还差点被简精掉……不外里哪里有情杀哪里有凶杀，以及他家里目前面临的巨大压力和困难。最后他总结说，人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对于工作中遇到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他又总结说，都是权钱色害的，好端端的家庭破了，好端端的日子完了，好端端的人没有了，你说何苦何苦？最后他得出总的结论是，平平安安才是福。
那时我们往往是喝到深夜才散。看着他踏着满足的脚步，一步步地踏着月色回家，我心里非常羡慕。他家有困难，但是他们在平平静静的日子中，过得惬意和舒适，他有烦恼，但能笑出声来；他有苦难，便能逢凶化吉，实在解决不了的，他认命……
那时我便想，我们平素的欲望是不是太多了？
刘红曾在分手时对我说，你应该看一些道家和佛家方面的书，可能会改变你对人生的一些看法。
我当时不以为然，认为她年纪轻轻的，看那些书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每当看到她翻那些书时还嗤之以鼻，现在忽然另眼看她了。就像我们在分手最后的那一面时，我看到她若无其事地抽着三五牌香烟，曾大吃一惊过一样。
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其实是一个大海。有几个人，能跳到大海的深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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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有关我们机关改革的事终于定了下来。分配到我们厅办公室只有两个名额，因为宋科员到日本去了，这个指标就好解决。而另一个，曾挂了好长时间决定不下来。本来厅里内定让刘淑倩走，可由于她到了更年期，怕引发一些新的问题，反面更是添乱，加上她每天都到新的厅长那里诉苦，厅长也很为难，作不了决定。由于厅里历来需要一个熟悉情况的人写材料，厅长首先便对管我们的陈副厅长打了招呼，说要把我保下，加上那时我正对生活开始有了新的认识，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珍惜，便没有主动提出辞呈。其他的几个人也好像没有主动下岗的意思，这时，站出来的倒是老王同志。他说，我看我过一年也快到退休的年龄了，还是我走吧。
大家听后便怔住了。仿佛一下子看到了老王身上的优点，大家心里也就对他产生了另一种情愫。过去觉得他生活得非常窝囊，现在他这么做，倒让大家高看起他来。厅长知道了后说，这个老王……
我们不知道新厅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家猜了半天，说不出厅长是赞扬他还是批评他，最后老王反正走得也不错，走时厅里把他的工资调了一级，另外又给他调了一下房子，他便回家抱孙子养老去了。
老王走时悄悄地对我说，我准备回去好好写些有关机关工作的理论文章，过去不敢写，怕这怕那的，现在没人管了，写了也不怕了，也不怕有人对号入座了。
我笑着说，你可别忘了你是党员，还要过组织生活的。
他拍了我一下说，我是为了党的事业，不管你们年轻人信不信，我是为了让党的事业发扬光大。
以往老王要是在办公室说这话，大家肯定会笑，不过现在他这样说，我却不敢笑了。
老王走的那天对办公室里的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互相照顾点啊！
刘淑倩听到这句话，忽然眼圈便红了。从此，她不再在办公室对哪个人挑三拣四的，也不再随便就议论任何人。
张楠说，陈东东，你们办公室的刘大姐，最近好像变了一个人啊。
我说是吗？
张楠便告诉我说，你说她从来不到信息处看资料的，最近却一下子借了好几本书。
我问是什么书。张楠说，电脑方面的，她说是借回家给孩子用，她孩子都上大学了，还用得着看那样初级水平的书么？
我笑了笑。张楠便东拉西扯地与我聊了几句，问我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我说，可能找你那样的吧。张楠一听这话脸便红了，她嗔怪了我一句便跑了。
有天下班，我又拐回办公室拿东西，发现刘淑倩打开了我的电脑，拿着书在手忙脚乱地击打键盘。看到我进来，她显得有些不自在，说，我只是看看，只是看看……
我说，你看吧，没关系，有问题就找我。
她第一次对我说了声谢谢。
这句谢谢让我心里暖洋洋的。从那以后，我对办公室产生了另外一种感情。好像这个毫无色彩的地方突然有了另外一种美丽。我把这种感觉在网上对文静说了。文静说，这说明你开始热爱生活。
可生活终究是单调的，是周而复始而又忙忙碌碌的。这种日子总是让人心里匮乏。老实说，我是个不太安份的人，总是觉得自己能够干出更大的一番事业，对于机关的按部步班式的生活，老是觉得缺少一些什么。上班时，阳光总是不温不火地躺地怀里，电脑总是滋滋啦啦地响着，手中的键盘总是每天响个不停，脑袋里总得跟着报纸上旧瓶里装出的新思想，还有应付那些老机关们设下的种种机关，每天下班后，总是一回房子，便躺在床上想睡，连晚饭都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