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朝先：实例点评话改诗（下） / 开普饭

【云帆荐读】

实例点评话改诗（下）

作者：高朝先

评家简介

高朝先，江西湖口县人，1945年生。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华诗词研究所研究员，石钟山诗词学会副会长，《石钟山诗词》主编。著有《植墨楼诗稿》《诗论漫笔》《中华诗词基本知识》等专著，并潜心南散曲理论研究。

写诗难，改诗更难，改他人诗难上加难。

在此单说改他人诗，因原创动因或题材背景不明，不可擅自揣摩，一难也；诗无定法，各人自恃主张，难投其好，二难也；文章都说自己的好，虽“请斧正”，实不容改动一字，三难也。当然还有对诗本无用心者，只为急功近利，每每拼凑数语以求成全，改者费空心思,受者无动于衷,又有何益。凡此种种，改他人诗，能不“难上加难”！

他人诗，凡遇差池，又不可不改。或为师，或为长，为诲之于人，不能不改；交于知，行于正，不可伪善待人，不能不改；办期刊，创平台，为免广众效尤，不能不改……。凡此种种，或切或磋，或尽心尽力,实不可不改也！

笔者于当地诗词学会任职，并老年大学任教10余年，因职责所在，又秉性不苟恭维，每年为他人改诗实在不少。因为改诗，虽说“得罪”人不少，却也“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为分享“改诗”收获，这里隐名选辑一部分初学者作品修改实例，在尊重原创基本构架前提下，结合基础理论加以点评，目的在为初学者启发一些思路，不当之处，还望得到批评指正。

庚子岁末感吟

原作

快一程，慢一程，车向故乡那边行。窗边丽日明！

睡不成，吃不成，难掩当时喜悦情。心潮浪不平！

改作

快一程，慢一程，车向心头那边行。鸡声接犬声。

睡不成，吃不成，难压多时梦里情。启程天未明。

【点评】词的写作与诗有所不同，除句式有别外，词的创作较诗自由，对于抒发作者内心情感比较灵活。但词也一样讲形象，讲意境，也讲“起承转合”章法。这里的《长相思》，词牌较简单，像一首小诗，却也要以典型形象突出作品主题。这首词，作者以“回故乡”为题材，用形象思维方法，单以回乡的急迫心情，表现作者的思乡情感，无疑是很好的，只是在运用意象和措词方面还欠妥当。如上片，“车向故乡那边行”，无形象可言，而且标题已点明故乡，这里的“故乡”则是多余的，后面一句“窗边丽日明”，与急迫心情完全无关，也是多余的；改作改为“车向心头那边行”，指的是作者心里一直想着的地方，当然也就是“故乡”，接着以“鸡声接犬声”承接，是说人在车行途中，心里早以听见了村中的鸡犬之声，说明心情何等急迫。再说下片，“难掩当时喜悦情”，“当时”指何时呢？“心潮浪不平”又是怎样情况下的“不平”呢？诗中都没有一个明确的前提，而且“心潮”本有“浪”，二词连用属重复；根据前面有“睡不成，吃不成”的交待，当是写出发前的心情，所以改作以倒叙的手法，明确天天晩上都梦着回去，临行日更是天不亮就启程了，是急不可奈，由此深化了主题。

水调歌头·茶乡采风录

原作

昨去泗桥镇，今入舜茶乡。行车越野观赏，情系乐无疆。即使山高路狭，却胜常居戏耍，还谢老学堂。先辈有言道，厚德智人强。

舜德岭，皂湖上，气志昂。防堤人造，追前思后大智商。引进深企大款，启动耕田转让，营建种植场。来客多称赞，共祝再辉煌。

改作

谷雨寻芳去，一路说茶乡。车行烟雨如织，情系翠峰岗。即是山高路窄，胜似游鱼击浪，簸得笑声扬。未品匀黃味，先闻石髓香。

鄱湖岸，屏峰涧，皂湖旁。堤防耸处，满坡满坂建茶场。引进资金良种，启动农田流转，营造大农商。访客如云会，共祝再辉煌。

【点评】这首词，写的是作者随县老年大学组织的采风活动，到当地某茶乡的一次采风纪实，但“纪实”也太实了，因为太“实”，用词又多见土俗，所以难见形象。按照双调词的一般写法，首先在章法上应当有所安排，通常上片多侧重写景，下片多侧重抒情，于篇末收合全诗和升华主题。因笔者未身经其事，修改方面无法出新，只于上下片在层次上划分“采风途中”与“实地观感”两部分，上片去掉一些非本地人不能读懂的地名或不当词语，并于字里行间尽可能用形象写法，紧密挂上一个“茶”字，下片则结合茶场规模描写，突出国家政策扶持和市场前景，展现一个“大农商”的主题，通篇修改仅说明一个结构安排与形象思维的融合问题。词者，情种也，欲抒情，就得多用情。

南中吕·红绣鞋

【南中吕·红绣鞋】赞时代楷模黃大发

原作

一生为那清渠，清渠；一生为俺安居，安居。（愚乎哉）卅六载，凿壁垒。（情也矣）忘小我，引天溪。（谁不赞）先锋志，寸心书！

注：括号內为衬字，下同。

改作

一生为那清渠，清渠；一生为俺安居，安居。开绝壁，辟云途，牵隧道，泽桑榆。（一代）愚公志，寸心书！

【点评】这里选辑的是几支南散曲。散曲与诗、词一样同为国粹。散曲是“长短句”体，但与词的“长短句”有很大区别。词有词谱，曲有曲谱，词有词韵，曲有曲韵，还有艺术风格，它们都是有很大差别的。但有一点，作为传统格律体诗歌，无论诗、词、曲，它们首先都是艺术，都讲形象思维，同样都强调艺术境界。散曲分南曲与北曲，由于历史偏见，至当代，人们只略知北曲而极少知南曲。近年笔者所在的湖口县为弘扬传统文化，开发创作了不少南散曲，特选辑部分习作点评如下。

散曲的艺术特征，可以用两个字概括，那就是：“自然”。具体点说，是“意新、语俊、字响、调圆”。上面这支曲子，两起句用得相当好，但后面就差了许多，最大的表现是哆嗦且不形象，也就是“语不俊”，而且用衬太多。散曲允许用衬字，却不宜太多，尤其南曲有“衬不过三”（一句中用衬不超过三字）之说，因为衬字本源于南曲剧曲演员演唱时，多为声情所需而增添的语气助词，作为文学之散曲，最好是一个衬字都不用。改作在两起句后，连用了四个排比三字句，而且一个衬字都没用，较干净利索地树起了主人翁为民办实亊的形象。结句改“先锋志”为“愚公志”，以“愚公移山”的形象收合全诗。

南中吕·驻云飞

【南中吕·驻云飞】山村闹元宵

原作

今又元宵，数盏花灯梁上绕。山水人家缈，笑语知多少。嗏！锣鼓正喧囂，手指（儿）轻敲。直把（那）龙灯，舞得呱呱叫，当晩三更难（哪）尽潮。

注：嗏，该曲牌固定用词。

改作

歌满山坳，爆竹声声丰稔调。月在林中笑，树树灯笼绕。嗏！锣鼓正喧嚣，舞龙人到。闹得溪边，几朵梅开早。都说今年人更娇。

【点评】此曲写“山村闹元宵”，却沒有表现出山村特色，由此也就失去了本来的主题意义，而且作为“闹元宵”的主体活动“舞龙”也缺乏形象性。改作前四句将山村“闹元宵”的别样氛围先作适当喧染，接着重点写舞龙，并以溪边“几朵梅开早”升华山区的节日喜庆，主题意境也自在其中了。

南中吕·步蟾宫

【南南吕·步蟾宫】布谷鸟

原作

天天你在田头闹，阿妹家中把你笑，如今栽田用键盘操，“割麦插禾”误了。

改作

天天你在田头闹，也不看人勤春早，满田垅无处不青苗。“割麦插禾”误了。

【点评】江南农村旧时常有以布谷鸟“割麦插禾”的鸣叫声，像声地告诉人们春耕大忙开始的说法。原作以此表现“人勤春早”，主题设置是好的，只是沒有集中到“布谷鸟”的这一特定形象上，而且“键盘插秧”这一特定农业生产技术，在这里太显生硬。改作首句以一个“你”字直奔主题，接着以“责怪”的口吻说布谷鸟：禾苗都返青了，你才来喊“割麦插禾”，早误农时了！通过人与鸟的对话，“人勤春早”的主题，自然也就较形象地显现出来了。

南中吕·青玉案

【南中吕·青玉案】秧歌队

原作

田间作罢腰悬鼓，抹粉描眉艳妆补。且去前村新婚户，头人挥钹，踏歌齐步，袅娜翩翩舞。

改作

田间作罢腰悬鼓，几点胭脂淡妆补。为贺前村新婚户，乡亲乡俗，踏歌献舞，送个时兴福。

【点评】有人以“诗庒、词雅、曲俗”为由，总以一个“俗”字说散曲，以至把“曲俗”理解为“庸俗”和“低俗”，这种说法极端片面，而且可以说是错误的。散曲风格有“俗”的一面，但散曲的“俗”，是“俗中见雅”、“雅中有俗”。这支曲子，以江南农村“闹新房”旧俗为题材，写的却是新兴妇女秧歌队形式的贺婚，主题是借以表现新时期农村精神面貌的变化，无论题材与立意都非常好。但原作只以事说事，难见“脱俗”。改作将“艳妆”改为“淡妆”，因为这种秧歌队，毕竟是农事之余的一种文化生活，为乡亲乡俗去恭贺新婚，是一种极寻常主动，但主题落在“送个时兴福”上，表现的却是一种移风易俗。一切从自然出，事不俗，曲也就不俗了。

南中吕·大斋郎

【南仙吕·大斋郎】打工谣

原作

走他乡，造楼房，几張破板也当床。月明常伴难眠夜，妻思细崽我思娘。

改作

走他乡，造楼房，楼房座座耸山墙。山墙莫阻天边月，天边明月照家乡。

【点评】这支曲子在某种意义上表现了打工者的艰苦生活，但因为限于平铺直叙，所以形象很难突出。如何以一种“谣”的方式反映打工潮这一人人熟知的题材？根据【大斋郎】曲牌短小特点，改作运用顶真修辞手法，唯将“造楼房”这一主体意象，一句“顶”一句地联珠发展，直到延伸出“天边明月照家乡”，也就形成了一支“思乡谣”了。散曲与诗、词一样，可以运用多种修辞手法，不失为增添艺术效果的必要手段和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