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是一道冷盘

很久以前我跟庞白说无论如何要到凤凰玩一趟。老白是诗人,我觉得诗人没有去过凤凰是不对的。其实我也想去,虽然我不是诗人。但一年难得几天休假,单独为去凤凰跑一趟,觉得有点亏,于是顺便去了一趟张家界,就像吃大餐得上点冷盘。

张家界真的是冷盘,无可无不可。我十几年前曾经去过,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里的足浴“挂羊头卖狗肉”,我和朋友从山上下来,想泡一下脚,两个服务员老问要不要其他服务,气得我们把她们赶了出去,当时还担心拒绝消费会被黑社会报复,晚上睡觉除了别上门链,还用椅子顶着房门。幸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还记得人特别多,在景区内乘坐交通车,几乎每一处队伍都排成蜿蜒的长蛇,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到张家界来了。太阳还特别大,把人晒得像霜打过的葱,蔫不唧唧的。

跟上次一样,这次也是坐的火车。我出门喜欢坐火车。坐火车虽然没有飞机快——既然是旅游没必要那么快,但感觉又甜蜜又忧伤,窗外忽忽而过的风景,让你意识到季节变换,岁月不居,不由自主地想起许多往事。火车是工业革命的产物,火车穿过田野,像一支巨大的犁,翻起人们对乡村和农耕的种种记忆。相比之下,飞机太高,什么也看不到,除了一朵朵白云;汽车没有那种疏离感,不像坐在火车上,你看到的景物都变得陌生,火车把你变成诗人,哪怕你不是李白,也会跟他一样冒出”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念头,至于你能不能像他一样写出来那是另一回事。一个念叨“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乡村老太婆,与总结出“他人是地狱”的萨特,其实都是一样的哲人。

到张家界的时候,我觉得像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人果然不能两次进入同一条河流。张家界只有一样没变,就是在火车站就能看到上上下下天门山的缆车。天门山是著名歌星李娜出家的地方。据说李娜已经去了美国,山上只留下她修的一个别墅。不过,她即使在,我也不会去,虽然我很喜欢她唱的那首《姐姐》。人实在太多了,导游给我看了一张天门山的照片,把我吓得打消了念头,人多得像捅过的马蜂窝。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去那里凑热闹,不过估计别人也会这么想。

导游是个土家族女孩,领着我们先去了金鞭溪,那里人倒不多,一条小水沟能有什么看头。导游说要是幸运的话,在金鞭溪能看到“娃娃鱼”,我知道导游一这样说,你八成会看不到。她不时指点着高处的石头,说这是“仙人指路”,那是“猪八戒背媳妇”,我却连条猪毛也看不出来,但为了不拂她的热情,故意装作傻不愣登、恍然大悟的样子。老实说,那些嶙峋怪石还没有溪边一只蝴蝶留下的印象深,我和庞白对着那只黑蝴蝶拍了很多照片,虽然它长得一点也不漂亮,我到张家界也不是来看蝴蝶的。我忽然想起,好像很久没有见到过蝴蝶了。

我们像被导盲犬领着,跟着导游不辨东南西北乱走。我甚至搞不清是在山上还是山下,明明乘交通车一直往下走,下了车却看到脚下才是悬崖峭壁。我还把头一天和第二天参观的地方都弄混了。只记得去了贺龙公园,披着军大衣的贺龙腰杆笔直地站在一匹战马旁,望着他自己老家桑植县的方向。离雕塑不远就是贺龙墓。导游说这是张家界许愿最灵验的地方,依据就是墓的两旁各长着一片芦苇,芦苇是水生植物,长在山上,的确让人惊奇。我在那儿虔诚地给贺龙元帅鞠了三个躬,绕着墓碑转了一圈。

我记不清后来去了那些地方,反正一路不是坐车,就是走路,坐了车又走路,或者走完路再坐车,偶尔也乘缆车。乘缆车的时候看到许多在电视和画册里看到的风景。到了一处叫“天生桥”的地方,我像被踩了脚一样叫起来,记起十几年前曾经到过这里。天生桥两边的栏杆像上次一样,挂着许多锁头,据说都是痴男怨女们挂的,钥匙扔到悬崖下面。我估计崖底草丛里堆积的钥匙可能好几尺高了。那些挂在栏杆上的锁头锈迹斑斑,这爱情的成色可不太好看。其实金属的寿命还不如一块石头,我觉得如果要表达海枯石烂,不如捡一块石头回去藏着还实在。

天生桥附近就是电影《阿凡达》里那座倒栽着的石山,我想在那儿照张相,但观景台正中的地方被一条绳子拦着,有个青年站在一个搭起的架子上,不停地吆喝给大家拍照,每张20元。后来我发现张家界几乎每个观景台都被人这样划了“自留地”,不知道这些拉绳子的人是景点的服务员还是村民。

(景点这样的”割据地“,是张家界旅游的“特色”)

我心里骂了声TMD,悻悻地往回走。在路边看到两个穿戴民族服装的女孩,其中一个戴着银冠,像一只熊猫,胖乎乎的,热情地邀请过往的人与她合影,当然这不是免费的。我哑然失笑:这说明你自己得有钱,才能找到“背景”。我问女孩是什么民族,她说是苗族,旁边的女孩我认出戴的是白族的“风花雪月”,原来湖南也有白族。

我们后来到了一个茶坊,坐在那儿喝茶,喝茶的时候可以点山歌。我们充大头,花了20元点了一首,两个唱歌的女孩依依呀呀像喜鹊叫了半天,一句也没听懂,她们说歌词都贴在墙上。我回头看到墙上果然抄有很多山歌,也不知她们刚才唱的是哪一首。但其中有一首很有意思:

一个鸡蛋两个黄,一个姐想四个郎。

想个大郎当大官,想个二郎开钱庄;

想个三郎卖绸缎,想个四郎卖砂糖;

左思右想无定准,不知要嫁哪个郎。

这的确是个问题。只是不知道这姐是个什么角色,她怎么知道那四个郎都肯娶她?喝过茶,我们夹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继续往前走。天气不好。本来前一天晚上住在袁家寨,为的是看日出,但老天爷偏偏作对,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而且像是下上了瘾,太阳不知躲到哪里烤火去了,弄得我们几乎一整天成了雨中游,好像萧敬腾附了体。

说实话张家界风景还是不错的,住在袁家寨感觉空气很清新,比经常夸口负氧离子浓度是全国城市平均多少倍的北海还要清新,记得还有镰刀状的一弯月亮挂在天上,虽然够不上月光如水,但坐在土家楼前空地对着星星月亮吃饭,油然升起一种“万念俱灰、今夕何夕”的惆怅,我甚至想起小时候在晒谷场捉迷藏的情景。但非常让人不爽的是,离我们不到百米,有一个卡拉OK厅,彩灯闪闪烁烁,一群据说是广东来的客人整个晚上都“鬼哭狼嚎”,像是刻意提醒你身处红尘,他们像打了鸡血一样,闹到夜里11点30分还不肯停歇。都说中国是旅游大国,实际上就是一些土豪出行,跑到这种幽静宜人、怡情悦性的地方唱卡拉OK,跟在酒店大堂拉尿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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