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的苦恼谁人知道

读《金瓶梅》时,不说一定要带着菩萨心肠,至少也要带着一片慈悲心,才能在男欢女爱中看到在十万红尘中浮浮沉沉的痴情儿女的痛苦与无奈。也正是这痛苦与无奈,才让我们蓦然惊觉,如果不对心中的欲望有所节制的话,早晚我们都会被它无情地反噬。

佛说人生三大悲,“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所谓怨憎会,就是和怨恨、憎恶的人或事物在一起,无法摆脱。这是一种痛苦;爱别离,是和自己亲爱的人分别,这也是一种痛苦;求不得,想得到的东西却总是得不到,又是一种痛苦。

这三种痛苦,就是潘金莲的痛苦,书中一句话说得特别好

“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这百年苦乐的根源,都是男人。

张爱玲说,“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

潘金莲在雪夜里痴痴地等着男人,虽然她每日里锦衣玉食,但她心爱的男人却总是移情别恋,这让她倍感凄凉,寒夜里,她无奈的弹弄琵琶,等着她的情郎,她感叹道:

“想起来,今夜里儿内焦,误了我青春年少。”

她独自一个人抱着琵琶,坐在床上,怀抱着琵琶,桌上的灯忽明忽暗,屋外寒风四起。她本想去睡,又怕西门庆回来了,她不想睡,却又十分困倦,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要等西门庆。她就在忍着寒冷困倦,苦苦地等着。她无奈地唱道:

“恼恨薄情轻弃。离愁闲自恼。”

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好不容易等到西门庆回来了。人家根本就不打算去看苦苦等他的潘金莲,而是直接去了第六个小妾李瓶儿的屋里。李瓶儿是潘金莲最恼恨的对手,她既温柔,又有钱,最要命的是给西门庆生了一个儿子。西门庆整日里呆在李瓶儿的屋子里不出来,整个把潘金莲忘在脑后。

而潘金莲还在傻等,直到她的丫环春梅对她说

“娘还认爹没来哩,爹来家不耐烦了。在六娘的屋子里吃酒不是。”

西门庆和李瓶儿在这边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喝酒,这边潘金莲在冷如寒窑的屋子里苦苦痴等。潘金莲怎能不气,哪能不恼。

她一听,“如同心上戳了几把刀子一般,骂了几句负心贼,由不得扑簌簌眼中流下泪来。”

潘金莲的这一哭,让人肝肠寸断。我们都说潘金莲是“千古第一淫妇”,是“虎中美女”。无数的人都站在道德的高地上,道貌岸然的指责潘金莲,说她不应该偷汉子,不应该谋杀亲夫,不应该纵情滥欲。在任何时候,动嘴说他人,永远是最方便的,但也是最廉价的。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潘金莲哭了一阵,猛地把琵琶举得高高的,唱道:

心痒痛难搔,愁怀闷自焦。让了甜桃,去寻酸枣。奴将你这定盘星儿错认了。想起来,心儿里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同一句唱词,感情不同。第一次唱也只是哀怨,第二次唱更多的是恼恨。为了西门庆,她不顾道德伦理,背夫偷情;为了能跟西门庆长厢厮守,她不惜毒杀亲夫,背上了千古的骂名。她这么做,不图钱财,只图爱情。可结果呢,她的一片痴心,到底是被辜负了。潘金莲毒死武大郎不久,西门庆就娶了有钱的寡妇孟玉楼,潘金莲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嫁进西门家成了他的第五房小妾,本以为会比翼双飞,双栖双宿,结果西门庆又看了花子虚的老婆李瓶儿,来旺的老婆宋惠莲,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还有勾栏妓女李桂姐。潘金莲使劲手段,却也无法笼住汉子的心。武大郎满足不了潘金莲对爱的需求,西门庆同样也没办法满足潘金莲对“情”的渴望,只不过前者实在是为人愚笨,没有爱的能力,而后者是不屑为之,西门庆有爱的能力,却不愿意被潘金莲束缚住,两者相比,后者更让潘金莲气恼。

当西门庆和李瓶儿听到琵琶声时,他们两个跑去看潘金莲,本意是想安慰一下妒恨交加的潘金莲。哪里知道,这在潘金莲看来,是战胜者对战败者的怜悯,这更加地刺激了愤怒的潘金莲。她一见西门庆,万千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哀怨对西门庆说,

“你不知我心里不耐烦,我如今睡也,比不得你们心宽闲散。我这两日只有口游气儿,黄汤淡水谁尝着来?我成日睁着脸儿过日子哩!”

西门庆不知道是假意还是真的没有听出来她的意思,反而岔过去说,

西门庆拿过镜子也照了照,说道:“我怎么不瘦?

气得潘金莲说

“金莲道:“怪行货子,好冷手,冰的人慌!莫不是我哄了你不成?我的苦恼,谁人知道,眼泪打肚里流罢了。”

然后她说着说着

“顺着香腮抛下珠泪来。”

她又一次哭了,在情郎和情敌面前。她深爱着西门庆,哪里知道西门庆只是把她当成玩物,兴之所及才去看她,金莲时常看不到他,虽然同在一家,却是咫尺天涯,这算是恨别离,她爱西门庆,她想让西门庆永远爱着自己,西门庆却是不理不睬,这是“求不得”。她恼恨李瓶儿,李瓶儿却时刻出现在她身边,这算是“怨憎会”。

张竹坡在点评这段时也忍不住说:

“潘金莲弄琵琶,写得怨恨之至。真是舞殿冷袖,风雨凄凄。而瓶儿处互相掩映,便有春光融融之象。可知一家之怨恨,固非一日所成。”

潘金莲的苦恼有谁知道,她只能眼泪打肚里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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