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下的蓝布兔子

用遥控按了关机之后,唐钰褪了睡袍,躲到了纯白棉被里面,将刚买来的那盒费力罗的巧克力孤零零地留在了浅黄色的雕花床头柜上,在墙上留下了一个拖长的影子。

唐钰躺着的时候,短发正好垂到前胸,顺着双肩滑下去,女人的锁骨如玉。锦书用手指轻轻地在锁骨微凸的地方用手指拂弄,惹得唐钰一阵嬉笑抗拒着的扭动,锦书用另一只手温柔有力地抓住她的手臂,那感觉像是抓了嫩滑的去皮山药,只是没有山药那么粘腻,反而如打磨过的蜜蜡般光滑。此时他抓着她,却像是海边拾了贝壳的孩子一般,有一种拥有的欢欣和满足。

适宜的玫瑰香水味盖过了白色棉被本身就隐秘着的漂白剂味道,林锦书有些不忍心,他用手捏住被沿轻轻将其掀开,宛如一场庄严而诡异的祭祀,另一只手拿着新拆开的丝绸睡袍,正想着盖住唐钰的身体,丝绸拂过被子惹出那顺滑的声音,一直以来,他都自嘲这种自欺欺人的洁癖。

而唐钰本以为仪式就此展开,于是闭上眼像个临场记者开始速记周围的一切,雕花的天花板上琉璃灯昏黄如垂暮的太阳,宽大的空间里,整齐折叠妥当的西装衣裤,与一场隆重而浪漫的西餐厅约会似乎有极大的关系,隐隐约约的古龙香水味还能如餐饭的香味一般飘散过来,这次诚然与往常许多次一样,可女子善于察觉微妙的变化,唐钰用手捂住胸口,她感觉自己的某种情绪打乱了这种探寻的思路,她望向正背靠着床头的男人,瘦长的脸庞和宽厚的胸膛倒是不失英俊,想必身边是不缺女子的,想到这里,唐钰和先前一样,有些失望,亦有些欣慰,她既不是他的第一个,恐怕也不会是他的最后一个,那么等下的表现,便决定着自己日后将在对方心中占据怎样一个位置,唐钰尤其关注这个,甚至等到日后都千方百计也要找到以往男人挂念自己的痕迹,这是一种女子偏爱的胜利。

林锦书则始终思索不出唐钰身上香水的牌子,是香奈儿还是伊芙圣罗兰亦或是迪奥,诚然如唐钰这般廿几岁的女子总是会选择这些品牌,他等待着谜底的揭晓,又抗拒着这种重复的把戏,仿佛女人是上帝泥塑出来的,谁都有江郎才尽的时候。但锦书此时对唐钰依旧怀抱着不平凡的憧憬,和每次之前的场景一般,就像女人每次想吃炸鸡时的那种超过本身需要的汹涌的渴望一般。

夜晚外面一个悬挂着的瘦长的弯月以及纷繁点滴的星辰。

锦书从这座高层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还没有被垂下金黄色流苏的赭色窗帘遮挡的部分展露出一个欧式的小阳台,被月光映得雪白的小圆桌上还杵着一瓶盛着月光的半满的波尔多葡萄酒,狼藉的夜宵纸盒伸展出来,似乎在窗外还莎莎作响,唯有承托着血色液体的水晶酒杯坚毅地站在那里像个战士,其投在地上的影子像极了一枝瘦长而孤独的玫瑰,而这玫瑰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女人的样子。

唐钰平躺在雪白的床上,像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祭品,这个时候倒是锦书开始思索起来,他好奇起来这个女人究竟欢喜他什么,他遇到过商业竞争对手派来的女间谍,企图骗吃骗喝的风尘女子,纯粹为一夜玩乐的大学生。可是他看不透唐钰,他甚至都不确定唐钰是真名而假名,显然对方与他势均力敌。他侧过身躯,用左手搂住唐钰的右肩,皮肤之间的摩挲产生了一种极为细微而奇妙的声音,他低着头透过浓黑上翘的眼帘望着她。

唐钰微微睁着眼,伪装后面那圆润的眼眸若有若无地透着一种疲惫,这并非是饱经风霜的产物,反而是一个任性孩童在玩耍累了归家后渴望依赖的眼神,那一刻,林锦书心中一钝。

而唐钰看着俯下身来的锦书,他宽阔的脊背挡住了灯光,微弱的光从他身体周围四散开来,这在唐钰心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他像极了一个爱人!她的心像是橡皮泥一般顿时被狠狠摁出了一个洞口,蓦然一股暖流汩汩地涌了进去,她胸口不禁澎湃起来,她还未企图隐藏和克制这种情绪,它们就已然如波涛一般,渴望着无尽地翻涌,好似武侠小说中的真气被注入体内,雌性的情欲霎时变得明朗起来。

唐钰本能地抗拒着这种情绪,她撑起身子,迎着林锦书,细瘦的手臂环着他的脖颈,嘴唇契合着他的嘴唇,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然而一闭上眼,密闭空间中细碎的声音刹那间蜂拥而至,是热空调吹出的微风,是楼层间水管里淌过的水流,是窗外冰冷的风,是林锦书坚定而执着的心跳,一切都显得那么牢靠,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渗透着一种吊诡的诱惑力。

林锦书已然是个害怕感情的人物,商业战场的厮杀让他抛弃了危险的感情,一个悬崖边上的人物难免会扔掉过多的负累,这种习惯性的悲观情绪就像阴影一般啮噬着他那颗本身敏锐纯澈的心,上面像是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但凡温热起来,便有冰水会哗哗流淌下来,即时让其冷静。可是身体的欲望总是需要得到满足,这便是此时两人相遇的前提。

然而这个吻之后的林锦书似乎警觉的头脑变得模糊起来,这个女子的丁香颗像是具有高纯度的酒精一般,散发出迷人的芳香,令林锦书这个酒场惯客都为之迷醉,那玉瓷般的身躯,仿佛一切都在这个挑剔的男人眼中变得完美,他骤然是想起了什么,一种错乱的危险信号像是茫茫大海中的灯塔,一闪一闪地向他发出警告。

但他脑海里只有那只奇妙的兔子,那只穿着蓝布衣服的兔子坐在他年少时候的白色钢琴上面,细瘦的手臂,毛茸茸的身躯,始终耷拉着耳朵,垂下腿来静听他的每一次演奏,双眸炯炯有神,泛着温和的微光,并随着风吹花帘而有所变化。

林锦书用手心温柔地托着唐钰,将其缓缓放在白色双人床的枕头上,唐钰看着他的眼神,心中死守的防御像是殿宇遭袭一般轰的一声,成了坍圮。

他是真的爱她,这是最为糟糕的事了。

床头延伸出去的暗棕色墙面上,林锦书的身影全然映在上面,如麦田中一颗倔强的稻穗,面对着风,大胆地舞动。他朦胧中看到那只钢琴桌上的兔子正站起身,在夜色笼罩下向他走来,她褪下那蓝布,卸下那毛绒的伪装,正是瘦长的女子模样,想到这里,他感觉到那股爱情的暖流倾泻出来,恣意地像月光一般。

日后每当想起这件事来,无论多么气愤或是嫉妒,锦书都会起身吻一吻身边的可人的像钢琴上坐着的蓝布兔子一般的女孩,而每当此时她的脸庞也总是泛着迷人的银色月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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