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田生玉:金婚苦忆
金婚苦忆
文/田生玉
今年已逾八十了,想起我的婚姻历程,“坎坷”二 字不足以表达内心的伤痛,“感恩”二字不足以体现上苍的恩赐。
我毕业后刚参加工作,第二年就误撞到“反右”的枪口,从一名兵工厂见习的技术员变为铝矿矿工。二十多岁该成家了,但沉重的历史包袱加上与“煤黑子”无异的职业,注定无法找到城市“自带米票”的女职工。
那就找个农村姑娘吧,可是离开家乡已十多年,村里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结了婚让人家去哪里安身?亲朋好友给物色过好多对象,也有不少女孩表示愿意,我始终不敢承揽。十多年过去了,我始终是光棍汉。
在我将近而立之年时迎来了文化大革命,又一次被红卫兵赶回农村。虽然半年后就“平反”又回到矿上,却连找农村姑娘的希望也破灭了。在那“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我已名声扫地,谁还敢跟一个被打入底层的”——分子”结为伴侣!
我对婚姻已完全绝望,我已失去被爱的权利,我就没有娶妻成家的命,只能一辈子孤苦伶仃打发日子,直至终老。未成想有一天突然从老家传来消息,一个姓吴的远方亲戚的女儿有意跟我!原来我被遣回去时,在妗家和她娘有过一面之缘,论起亲戚来我该叫姨姨。老人家看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没吃没穿,落魄到与乞丐无别,动了恻隐之心,我重新上班后就想让她女儿来陪伴,以解我忧愁孤独之状。
得知此情我既高兴又纳闷。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庭,她又是一个怎样的姑娘,为何愿意嫁给我这样一个落魄的穷丐?要知道,我已被送回农村两次,她娘在我妗家也亲眼见我饥饿无奈去讨饭的狼狈相,难道就不怕我再次被遣回去吗?
好在我父母也因历史问题回到村里,我决定回去相亲,娶了她也不愁无处安顿。
这门亲事是妗子撮合的,我俩就在妗家见面。我看她端庄大方,一米六几个子,模样也挺好,我就十分满意。她说,我的情况她完全了解,她十分同情我的遭遇,可怜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世上屡受折磨,没人解救,没人安慰。她要和我相扶相助,共度难关。她相信终有一天乌云会散去,我们会重见天日。
我很惊愕,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农村姑娘,竟有如此胸怀,如此见解,这就叫一见钟情吗?感谢上苍,给我送来个林妹妹!几天后我俩就去公社领了结婚证。
返回铝矿不久,开始“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我因曾参加战败的一派被“矿工代会”揪出来,经两个多月连续批斗,与一群“五类分子”和“黑帮分子”被关进“牛棚”,白天劳动,晚上反思,继续交代问题。我觉得生死未搏,不想耽误她的青春和幸福,写信要求她提出退婚。她来信表示决不退婚,会始终等我,等我恢复自由再完婚。群专组的人看了信,都竖起大拇指,说我命好,找了个好老婆。
第二年夏天,中央下令拆牛棚,对被揪“异己分子”分别处理。我被定为“极右分子”,但“不戴帽子,监督劳动,以观后效”。让我回原班组劳动,但仍只发生活费,每月21元。
我在铝矿附近村子里租了间草棚作“洞房”,准备完婚。秋后她由长兄送来,我让食堂炒了两个烩菜,打了二斤红薯酒,叫了几个原来同派的工友热闹一阵。婚宴草草收场,我俩遂入“洞房”。没有亲朋作贺,没有鞭炮助威,也没有鼓乐喧庆,甚而连一副红对都没贴。如此寒酸的婚礼她毫无怨言,心甘情愿作我妻子。我总算在而立之年“成家”了,既欣慰又忧愁!
因要搬离集体宿舍,我提前向车间工代会请假,只准了七天。就是说我只有七天“蜜月”期,七天后就需回宿舍,妻则需返回原籍。
春节期间从牛棚出来的人不让回家,集体参加劳动——装汽车。有个司机和我同乡,他告诉我,在县城见到过群专组的人,“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正月十四那天,我第三次被遣送回村。
对妻来说,虽感到有点突然,也能坦然接受。以后的日子就是“男耕女织”,共度清贫日月,有何不可!
但我心里还是过不去。她跟我结婚的本想有一个在外挣钱的男人,就能摆脱缺吃少穿的苦日子。而今我回来当了农民,每天只有几毛钱分红,每年分得二百多斤口粮,日子将很难过。我不想委屈这位纯洁善良的女子,希望她离开我,再嫁一个条件好的人家,起码不受人欺负。当我拜年时向岳父提出说明此意时,他却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家祖辈没有嫁出去的闺女离婚的先例。我还有何话说,相依为命,听天由命,走一步说一步吧!
庆幸得是,当年妻就给我生了个胖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可以告慰先祖之灵了。
我自幼挨饿,发育不全,瘦骨嶙峋,在农业社劳动体力不支,特别怕担担子。别人担一百五六十斤轻松走了,我担一百斤就走不动了。第二年我被分到种菜组,采收季节需往蔬菜公司送菜。这时我就露了“马脚”,别人担着轻松自如走了,我比人家担的少,在后面走几步就需放下歇。从此“干活讨奸”的名声传开了。月底评工,男劳力都评得最高十一分,我只能和妇女一样挣八分。
儿子一岁多了,妻要带他去走亲戚,亲戚家在洪洞县,要坐火车,需我送她们去。我向组长请假,不准,只能送上火车。
我和父亲盖了三间土房,分得一间,12平米。三口人住太狭窄,锅碗瓢勺,米面菜蔬,油盐酱醋等,乱七八糟堆满炕上地下,十分狼狈。我想凑钱续盖一间,大队百般刁难,不批,直到公社住村干部帮说话才勉强准许。那个干部说,田某三口人住一间房,确实狭小,他只要求盖一间,两间也不为过。大队干部无话可说,但心里仍不忿,在将上房梁的关键时刻,突然要妻带铺盖去公社住学习班,理由是她那天没参加早请示晚汇报。上梁那天帮忙的人多,妻要给人们做饭。队干部要釜底抽薪,叫我半途而废,用心何其毒辣!
当时妻已怀孕七个多月,公社干部见了,说眼看快生产了怎么能去学习班,出了问题谁负责?就把她留在村里,每天去打扫大队院子和厕所。她受我牵连被人欺负,有苦难言。
我这次回村时间最长,整整四年。四年中当了十多次民夫就有十多次民夫,不是修路就是建水库。当民夫吃不饱,苦又重,村人都不愿干,凡有民夫指标队长必派我去。我却乐得去当民夫,一是不受村人欺负,二是当民夫每天只带七两口粮,公家补够斤半,可给家里省点粮。当然会挨饿啦,斤半粮除带队干部和伙房的人管饱吃,顶多剩斤四两,早饭五两午饭七两玉面窝窝,晚饭就剩三二两了,熬成能照见人影的稀糊糊每人一飘 ,喝到肚里咕咕直叫。苦也很重,不是拉车就是抬框。修水库就更苦重,要从几十米高的山上往下“飞车”,两脚离地吊在辕杆上,到了地头猛地压下辕杆,脚才能踩到地。没有强壮的体力掌不好车,就会飞到深沟里。修水库没少发生飞车死人的事。
如今的农民工挣钱养家,那时的民夫不挣钱,散工时介绍回村里,一天记十分,秋后分红,只有几毛钱。
四年后中央又有新政策,“清队”运动中受处分的人“平反” ,我又回铝矿上了班,这是我第三次获“平反”了。
我又有了工作,挣了工资,家庭生活有了初步保障,妻子自然高兴。但我远离家乡,什么忙也帮不上,她的担子更重了。这时我们已有了三个孩子,她在家既当女人,又当男人,苦不堪言。肩上挑着水,怀里抱着娃娃。有天夜晚去磨面,背着面抱着女儿从大队磨房回家,一脚踏空跌入玉米地,把腰扭伤了。
最愁的是秋天分粮,玉米、红薯、土豆、白菜这些笨重物品都是就地分。社员们白天收割,太阳落山时开始分配。队长掌一杆大秤,队员们装箩筐,过秤后复倒在地面,按人口多少每户一堆,像乱葬的坟头。天黑后用马灯照亮,直到分完才容许往家拿。男人在外工作的无劳力户最尴尬,去早了被骂“干活不见人,分粮挺积极”;去迟了同样挨骂:有人挣钱就是牛逼,摆什么臭架子!
那几百斤湿玉米棒还得快点担回去,迟慢点就有丢失的可能。妻总是像男人一样一躺挑一百五六十斤,四五十岁就成驼背老太婆。有一次她刚送回一担,再去挑已被人先下手为强了。她人累,心更苦啊!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和其他“五类分子”一样盼得彻底平反,调回家乡“以工代教”,成了一名中学教师。不久,农村实行土地大包干,随后愁人的农业社解散,各家种自 己的责任田。我能分担一些家务,妻自然高兴。这下子轮我心苦身累了,教学种田两手抓,学校家里忙不停,疲于奔命。那年春节我自编
一副对联,贴在大门上:手把锄书勤劳作,肩挑双担苦耕耘。
我四十岁上摆脱了政治枷锁,却又戴上经济枷锁。改革开放的浪潮汹涌而来,物价突飞猛进上涨,一部分人靠经商富起来了,我这个教书匠却逐渐捉襟见肘。三个孩子逐年长大,读书、婚嫁摆在眼前, 高额的费用逼得我焦头烂额。种地只能勉强糊饱肚子,几十元的工资也只能维持日常开销。几千元的学费,上万元的彩礼,借贷无门!女儿考上大学,凑不齐学费,全家哭作一团;大儿子结婚背了两万多元债,又面临小儿子高考,我心灵崩溃了,产生自戕之念,曾绝食五天。直到在私人食品厂找到一份厨师工作,才重新振作起来。
孩子们读书的二十年时间,除了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夫妻俩没在街头饭店享受一次口福。村里人白面大米都吃腻了,妻总是背着玉米去磨坊磨面。直到三个孩子都念出书来有了工作,老两口才度尽磨难;直到小儿子在城市买下楼房,接我们去养老,村里人才不再小觑。有人说:你们命真好!有谁知道,我们的命是苦水泡出来的!
今年是我和妻金婚之年,我领她去了照相馆,补了个婚纱照,还到饭店点了六个菜,算是弥补五十年前 寒酸的“婚宴”。让我向她说句:老婆,你辛苦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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