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期B/匡燮散文连载《我的起源》38《花地有狼》/轩诚清读
文/匡燮
播读/梁轩诚
编辑/清慧
上期结尾:
於是,因为割草,我不仅遇到了拾蘑菇和逮蚰子这些激动人心的乐事,而且我还知道了牛爱吃的是什么样的青草,牛绝对不能吃的又是哪几种带毒性的草,知道了白草开的是穗状的灰白的花,茅草开的是杆状的雪白的花,护枝的小花朵是一瓣一瓣的,鬼灯笼紫颜色的花,一串一串的吊着像小灯笼,猫猫眼是毒草,它茎里的白汁子,若是碰到眼睛里就会红肿,刺角菜的花像个小拳头,疙扒藜没有花,蔓爬到哪里,就扎根在哪里,就晕出一片绿色来……等等,等等。
《我与世界》 第一部
《 我的起源 》“童年天籁”之六
花地有狼
在我童年里,这件事,实在是个惊恐万状而又闹剧一场的小插曲,说来令人捧腹,亦令人遐思,可以说,这是那时山野孩子成长中的一种宿命与砥砺。
不是说狼是狗的本家吗?从古至今,说不定狗便是驯化了的狼,狼便是未经驯化的狗。牧羊人最懂这道理,所以,狼来了,就让狗去应付,双方格斗,知己知彼。狼之于人呢,是各自都感觉着了一种亲近中的无奈和无奈中的恐惧。虎豹虽是比狼更凶猛,但他们住在深山里,一阵怪风刮过来,人们说,哦,风从虎。只当是风景。狼不同,狼是躲在村外的,夜晚什么时候的,随时都在等待着,潜进来偷猪摸鸡。记得那年,我在一个临山的村子搞“社教”,住在一家空院里。明月之夜,突然有人喊:“狼进院子了。”
随即,大门哐啷一声被推开,几个手持棍棒的小伙子迎面见我就说;“我们眼看着一只狼跑到这儿的黑影里,不见了,八成跳进你院子来了。”说着便上了顽石累摞的矮墙,矮墙下是原来的猪圈。我也跟着蹬上去,还立足未稳,只听一人惊呼:“狼在圈里!”我猛一惊,一个趔趄,“咕咚”掉进了猪圈里,就见身旁一道黑影一闪,不见了。几个人同时大喊:
“快,狼跑了,狼跑了!”风似地下去追了。
这一吓,弄得我一晚上惊魂未定。
山跟前的狼的确不少,第二天一大早,我看见村前的河那边,一大群狼,正慢悠悠的向山坡上走去。
诸如此类有关狼的见闻和传说,大多都是这样既惊悚又让人想听下去。
下面要说的这件事,就不是一场虚惊了,而是有关狼性的残酷和血腥,是一位我的至亲小时候的一次亲身经历。
一天,我的这位至亲来到亲戚家,和表弟一起去门前的山峦间玩耍,俩个人正在行走,山路上迎面来了一只跛脚的狼,他俩年纪尚小,没见过狼的模样,以为是只狗,便不去理会。那狼见是两个小孩,就径直走到了表弟跟前,当即立起后腿,把前爪搭在表弟的双肩上,孩子后退两步,没吭声,靠住了山崖。狼就咬孩子的脖子,孩子还是没吭声。她站在一旁,开始以为是狗和表弟玩哩,当那狼一口一口地咬,孩子满身的鲜血流下来,她这才猛然醒悟,惊恐万状,呼喊着向家里奔去了:
“狼把我弟吃了!狼把我弟吃了!”
家人闻说,一齐向沟下奔去。
但为时已晚。
那只狼正独自舔着孩子身上的血迹,见来了人,便反身奔山峦而去。
我忍不住问:“没有追上狼吗?”
她说:“等人追上山,狼已跑的不见踪影了。”
这是只经常伤人、吃猪的老狼,她说,当地许多人都见过,后来,终于被人堵在破庙里打死了。
她讲得不动声色,却惊心动魄。过了许久,我想把它详细记下来,便请她再讲一遍。她摆摆手说:“不讲了,不能再讲了。”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听到的一次最残酷的有关狼的故事。
在我们家乡,也曾闹过一次狼慌的。
那是我在渭南上中学的时候,一年暑假回乡,母亲告诉我说,春天,北山那边修路炸石,把山上的狼都赶了下来,大白天的满地里跑,半夜就到村民家里来偷猪,队上组织人打,也止不住,一春天,许多家的猪都让狼吃了。整整闹腾了一春,到了麦口上,满地的狼说不见就不见,一个也没剩下来,都走了。
我问:“都到哪去了?”
母亲说:“谁知道哩?说不定不炸石头了,又都回山上去了吧。”
我小时候,就像这样,总是听说狼,总也没见过狼。但狼的名声很大,大人吓小孩,也都明里暗里拿狼来说话。比如,我不好好吃饭,坐在桌边的板凳上,愁眉哭脸的看着碗,两只腿不停地在桌下甩动。母亲见了,就说:“不敢甩腿,好好吃饭,摔腿撂坡。”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你再不好好吃饭,只顾甩腿,就把你撵到坡里去,叫狼吃了。我一听害怕,只好吃饭。
冬天的一个下午,爷爷叫我到老花地拾棉花,我不想去,怕在地里碰见了狼。我家的老花地在东岭尖上,因地里有石头,种别的庄稼长不好,只能种棉花,还有种红薯,所以,叫老花地。棉花秋天就开始摘了,一直到初冬,好让留下的晚花桃儿,风吹日晒慢慢开,开了再去摘下来。这已经不是旺季,开的棉花也不再白得蓬松,即便开了也是单瓣儿,雨露浇过,带着一些霉点点。
爷爷叫我去摘的就是这种棉花。
是阴历十一月了吧,寒风已起,那天下午的日色苍白苍白的。我正在东边场上玩耍,爷爷拿着一个小竹篮,叫我说:
“不要光顾耍了,去,拿上篮子,到花地摘花去。”
我对嘴说:“我不去。”
家乡人把小孩子反抗大人叫对嘴。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爷爷情绪不好,忽然拉下了脸说:
“你再对嘴!”
我说:“我就对嘴了,咋!”
爷爷恼了:“我叫你对嘴!”
举手就给了我一个嘴巴子。
我自小受爷爷溺爱,从未挨过爷爷的打。这个嘴巴是爷爷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后一次打我。自此以后,不管我干下多大的坏事,就再也没有打过我,也不准别人打我。后来,我在渭南把二叔新买的自行车丢了,又一次,因晚上睡觉不小心,差一点把房子也点着了,爷爷不仅没有说我,还骂了我二叔自己不小心。这是后话,我将在本书的第二章中述及。
当下我哭了,接过爷爷手中的小竹篮,便一步一挨的往岭上的老花地走去。
到岭上的老花地去,是一道曲曲折折的上岭小路,路旁是一块块梯田,中途还要从路旁的一棵硕大无朋的老柿树下经过。夏天割草,经常上树玩耍,扒着树枝寻淡柿子吃,一玩就是半下午。现在老柿树上一个人也没有,半红半黄的柿树叶在寒风中沙沙作响,十分荒凉。柿树另一边的地中央有一片坟地,柏树青苍,我向坟地里斜了一眼,心里更慌乱起来。
我家的老花地,还不在最高的岭尖上,地西边还有两层梯田,最上的那块地边上,立着两棵高大的柿树,分着杈,枝叶稀疏的显得孤独。树背后的岭下边,就埋着我小学的那位女同学,我是从来都不到那儿去割草的,一想起来心里就发怵。
整个岭头上一个人也没有,除了我家老花地,其余的地里都种了小麦,麦苗儿青青。
我走进了老花地,只听干枯的棉花枝叶,在寒风中嘶嘶作响,我每前进一步,就又将嘶嘶声弄得更响。我越发害怕了,便生怕这响声会惊动了野物,便不住的向后张望,心里害怕极了。也是怕处有鬼,我刚向一旁的麦田里瞅了一眼,不得了啦,我看见了一只狼正在麦田里,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眼,便什么也不顾了,撂下棉花蓝,就朝山岭下狂奔而去。
慌不择路,逢沟跳沟,逢崖跳崖,一丈多高的屹塄,一步就跳了下去。当我逃下岭来,爷爷还在东边场站着,正和我的一位远方爷爷我叫小爷的说话。我一看见他们,立时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喊道:
“狼,狼,老花地里有狼!”
爷爷一时紧张,急迫着问:
“你说狼在哪?”
小爷便对不远处的两个人说:“孩子说,他看见那东西了。”他用手比划着,说是有这么高哩。于是,爷爷,小爷和那两个人各扛起一把铁锹,领上我,向岭上走去。
结果,什么也没看到,只有一头驴,在麦田吃饱了,卧着不动。
爷爷说:“是不是它?”
我看一眼,轻声应说:
“嗯。”
爷爷笑了一声,说:“你看花眼了。”
然后,几个人又沿着北凹沟转了一圈,就回村了。
一场虚惊。从此,我再也没一个人下地去了。
童年哟,真的是一支天籁,一首诗啊。
二零一三年四月六日午后於悟道轩南窗下
附1、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