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亚平:沉淀在黑白电影里的往事 | 品读
江亚平
我小时候上学很晚,不识字,看电影是唯一一种认知外面世界的通道,也是最快乐且幸福的。
我家的屋后是一条村里最宽的大街,在大槐树的旁边,常年竖着一根高高壮壮的木杆子,路对面五升家大门边也栽着一根,是两根木棍接起来的,用铁丝绑着,没我们家这边的直。每当有公社的放映队来,一块镶着黑边的白布被四个角儿扯起绷紧,两个杆子之间的土路上就成了全村人聚集的欢乐场所。可能缘于“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越吧!我和五升总是最先出现,他扛来铁掀画老大一个圈,像树林东面还没升高的太阳,我哈哈笑他,谁家的板凳是圆的呀!想借他的家什画个长方块,放我家的两条长凳子,他不借,我就去后墙根找一块煤渣,烧成琉璃的那种,很硬,刮不碎。等我撅着屁股倒退着圈好了我的属地,又轮到他咧着脏乎乎的腮帮子笑话我了,他说他量过的,我占的正好是搁放映机的地方。我将信将疑,就又在靠前位置再画一个方框。其实,他和我画了啥图案都白搭,等村西头小学校的大铃铛“当当当”敲三下后,一窝蜂涌来的放学的小孩,瞬间就把我们的方圆图形淹没了,他们都会写字,每一块领地上都写上了名字。这是最令我羡慕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的。
记忆中我看的第一场有印象的电影是悲伤的。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天,天黑下来后,所有人都约好了似地站着看,电影里的人都哭,呆着脸看银幕的人也哭,呜呜咽咽的像远处传来的闷雷。不知啥时候,放映机上头撑起了伞,很凉很凉的雨淋得映布嗑嗑啪啪地响,好像天和地都在哭,娘放下我,把我揽在她的大襟褂子底下,继续看,一直哭。第二天,没见五升转悠着在地上捡钢蹦儿,他用槐木棍儿削的玩具掘土,堆了一个尖尖的土堆,他告诉我周总理逝世了,毛主席也逝世了。我挨着他蹲下,五升跪着。
七岁那年,刚刚开始割麦子,二姐要和伙伴们去邻村看电影,我听到了,非要跟着去,姐不愿带我,说演的《城南旧事》,你看不懂;又吓唬我说要蹚水过河,路边的地里有吊死鬼。我不管,紧紧地攥着她的衣服缠着,最后娘说二姐,带紧她,去吧!没想到真的和在自己村里不一样,二姐她们抬着板凳钻来钻去也找不到能看见的地方,电影已经开演了,我突然发现银幕的下面好大一块空地,电影杆子的旁边还有几块长长的石头,二姐说看反面多别扭,再找找。我着急看那个穿着白上衣黑裙子,眼睛水灵灵的小姑娘,就一下坐在石头上看了起来,二姐拉不起我,嘱咐我电影散场后千万别动,她过来叫我回家,我没顾得听她。
当我还等待着妞和她娘能坐上火车时,银幕上开始飞快的出字了,我也随着四散的人流冲离了电影场,不知道怎么走到了一条小河边,等了一会儿二姐,很快周围一个人影也不见了。我不敢下水过河,就想着沿着河走一定会有桥的,电影里的英子不是答应妞,一定会帮她找到亲娘,就真的找到了。还有那个“江洋大盗”,他被捆住抓走时,看见人群里的英子了吗?他相信不是英子告的密吗?英子真的谁也没告诉,拉过勾的承诺是不能毁坏的,娘告诉过我,叫守信。好多电影里演过,那些好人被敌人打得鲜血淋淋,誓死都不说。走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我就睡着了。
金光闪闪的太阳像梦中的黄麦粒洒满我全身时,周围就有了不少下田干活的人了,我揉揉眼睛,抖抖抱在怀里的小花褂儿,很快加入了捡麦穗的人们中。
太阳转的真快,我把6把扎的整整齐齐的带杆的麦穗包在褂子里,刚想笑我自己多聪明,大姐站在了我面前,她抓住我的胳膊上下看,一脸又想哭又想笑的模样,说一句快跟我回家,拽着我就跑,路边很多掉落的麦子也不让我捡。
回到家里,爸爸正在绑一个长木杆子,比房后的电影杆子还长。娘红肿着眼睛听大姐说在哪找到的我,一声没响转身进了厨房。二姐飞奔回来,扯着问我为啥不听话,我冲她挤眼囊鼻子:再不信你的话,地里根本就没有鬼。弟弟喊着饿饿饿。那天,只有我自己吃了一个整个的咸鸭蛋。
后来,接着到处追着看电影,曾为《永不消逝的电波》沉思半晌;也因《烈火中永生》彻夜无眠;看过《高山下的花环》后,就能读通文字了;一场《刑场上的婚礼》又让我心灵震撼。
一步步走来,一点点长大,电影由黑白变成了彩色,生活也从单调变为多元。但是,总清晰记得,黑白光影里的温暖和优美: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莲天……,尽管那时候还不懂分别和离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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