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中存在美的加工中心吗?
诗人追求文字之美,艺术家追求创造设计之美,但美却总是令人难以捉摸。我们会在自然、艺术和哲学中寻找美,也可以在我们的手机和购买的家具中寻找美的踪影。面对美我们会失去冷冰冰的理性,我们期待能被美丽环绕,甚至会在追求美的过程中迷失自己。我们所生存的世界是由美来定义的,但是我们却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对美进行定义。
正如哲学家George Santayana在其1896年出版的《美的感觉》(The Sense of Beauty)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我们内心中都存在着“一种非常激进且广泛存在的倾向,即观察美,和评价美的倾向。”
几个世纪以来,诸如Santayana这样的哲学家一直在试图理解什么是美,而现在,科学家们也准备好为这项理解美的工作出一份力了。虽然当前的科学研究并不能告诉我们究竟什么是美,但是也许它能告诉我们美来自哪里——或者美不来自哪里。清华大学的一个研究团队和他们的同事在最近发表的一项研究中探究了美的起源,研究认为美在现实世界中是非常神秘的,而在我们的大脑中也同样如此。
古往今来,从不缺乏理论用以解释一个物体能够在审美上令人产生愉悦感的原因。心理学家们对比例、和谐、对称、秩序、复杂性和平衡等概念都展开过深入研究。这些理论可以追溯到1876年(实验心理学建立早期),当时德国哲学家古斯塔夫·费希纳(Gustav Fechner)提供证据证明,人们更喜欢边长呈黄金比例的矩形(如果您好奇这一黄金比例究竟是多少的话,这里不妨告诉您这个比例约为1.6:1)。
当时,费希纳(Fechner)正沉浸在他的“外部心理物理学”实验项目中——即寻找刺激物与其引起的感知结果之间的数量关系。而与此同时,使他既着迷又想要逃避的是对“内部心理物理学”这一研究方向的更为艰难的求索——即将神经系统的状态与伴随这些状态产生的主观体验联系起来。尽管费希纳(Fechner)依据实验结果得出了黄金分割率,但是他仍然相信在很大程度上,美是存在于观赏者的大脑当中的。
那么我们大脑中的哪些区域会对美有所反应呢?这一问题的答案取决于我们是否将美视为一个单一的类别。支持“大脑中存在美感加工中心”观念的脑科学家们假设,美存在于我们的眼窝前额皮质、腹内侧前额叶皮质或脑岛。
如果我们接受这一假设,那么美确实可以追溯到大脑的某一区域的反应。无论我们是在听弗朗茨·舒伯特(Franz Schubert)的歌,还是在看迭戈·委拉斯开兹(Diego Velázquez)的画,或是在星光下观赏到一只母鹿丹尼,我们都会以同样的脑加工方式体验到美这一感受。
如果“大脑中存在美感加工中心”这一观点是正确的,那么不得不说这将是功能定位理论取得的一次伟大胜利。依据这一观点(这一观点既被广泛接受,也受到了广泛质疑),大脑产生的反应都是高度专业化的模块工作的结果。简单来讲,我们可以想象在大脑对应区域的下方张贴带有工作内容描述的便利贴,例如:“愉悦中心”、“记忆中心”、“视觉中心”、“感受美的中心”。
尽管这一理论中的某些说法很有可能是正确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所能描述或直觉到的任何一种精神状态都会清晰地定位到大脑某一区域的反应。并且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典型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例如,视觉皮层的特定部位对运动有很强的选择性。而其他没有发生功能重叠的大脑区域仅可以由面部激活。但是,除了那些发现了令人信服的局部脑功能且内容详尽的研究外,还有很多研究未能成功将大脑的某一区域的运作与具体的大脑运作描述相匹配。
清华大学的研究团队并没有选择盲目地参与到探索关于美的感知是否可以定位于某些特定的大脑区域中的无法得出定论且效能不足的研究中去,而是选择进行了一项元分析。他们对许多已经发表的研究数据进行整理归纳,查看这些数据是否得出了一致的结果。
研究团队首先梳理了那些调查人们对视觉艺术和面孔的神经反应,同时要求被试报告所看到的东西是否美丽的所有全脑成像研究。对不同的研究进行综合回顾后,研究人员筛选出了49项研究的数据,这也代表了982名参与者的实验结果。面孔和视觉艺术被视为与美相关的不同事物,这也使得我们可以从概念上直接检验“大脑中存在美的加工中心”的这一假说是否成立。如果对于面孔审美和视觉艺术来讲,大脑中确实存在共同的先验的关于美的加工中心,并且它们都是在大脑的这一区域得到加工的,那么不论被视为美的事物是什么,该区域都应当得到不同研究结果的验证。如果研究中并没有发现这样的区域,那么面孔和视觉艺术加工就更有可能像父母们对孩子所说的那样,各有各的美感。
研究团队使用激活似然性评估(ALE)技术对这些数据进行了分析。在一些统计程序中我们通常遵循的直观原则是:我们更偏向于信任那些获得更多支持的事物。ALE将这49项研究看作是关于大脑中的某个特定位置(简单来讲就是实验进行过程中大脑“激活”的特定点)以及该位置周围的“不确定云团”的模糊的且容易出错的49份报告。
如果某一研究中包含的实验参与者很少,那么这种“不确定性云团”就比较大;如果参与者很多,那么这种“不确定性云团”就比较小,这模拟了收集更多数据以增加研究信度的过程。随后,这49个点以及它们对应的“不确定性云团”都被合并到一个综合的统计图中,从而获得了这些研究中关于大脑激活情况的综合图像,以及代表实验间数据一致性的平均值。如果合并后某一小片区域发出了强烈的红光(所有的云团都很小并且很接近),那么就意味着这片区域在所有不同类研究中都被可靠地激活了。
通过分析,研究团队发现,美丽的视觉艺术和美丽的面孔都能有效地激活大脑中特定区域的活动。这一结果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当我们接受视觉刺激的时候,大脑总是要进行一些活动的。然而,研究者发现这些区域几乎完全不重叠,这一结果驳斥了视觉艺术和面孔会激活同一“美感加工中心”的假设。浅显些来讲,也就是说一张脸的美和一幅画的美属于不同的美感。美是多元的,多样的,并且是嵌入到传递它的媒介的细节当中的。
此外,有可能我们假象的这一“美感加工中心”确实是存在,只是受各种研究统计方法上的局限而未能在本研究中呈现出来。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只通过研究中的这一次分析很难解决如此深刻且困难的问题。
然而,清华大学的这一研究引发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试图通过这些研究完成什么任务?为什么我们要纠结美丽是大脑加工得到的1种产物还是10种产物这种问题?如果得到的是10种产物,那么这会使美感变得绚丽10倍,还是会使美感减少10倍?更为关切的一个问题是:如果我们清楚美感定位于大脑中的确切位置,那么我们如何以不同的方式理解美呢?
可能要经过很多年,甚至几代人,我们才能建立起一个能够使生理学家和人文学家都真正信服的美学神经科学。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在不断求索的过程中,关于美的诱惑会不断地召唤我们回到这个复杂、引人入胜且没有地图指引的地方。
作者:Jason Cast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