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
武汉路永安里市场拐角处
那个挑担子卖鸡的老头
在卖鸡
更是在躲城管
快春节了，他今天挑了满满一担
他担的竹筐里的那些鸡
也在躲
它们在躲前来挑选它们的人
它们非常惶恐
它们长这大
没见过这么多人
它们头一次进城
就回不去了
◎回村所见
立春日头一天
回了趟村子
老屋后院安安静静
有些像梦境
多年的树叶像一层厚地毯
两只鸡悠闲地走在上面
发出一丝丝声响
我仔细看了看那两只鸡
一只是公鸡
一只是母鸡
好像很恩爱的样子
我仔细看它们时
它们也在仔细打量我
它们可能发现我是个生人
◎小寒日晚
小寒这天
果然有寒
日晚时
薄雾笼城
北风一阵紧一阵
一看这是要下雪了
自然想到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突然悟到
一个诗人
一生能写出这样几句诗
足够了
又悟到
要写多少首诗才能写出这么几句
◎从一张雪后照片看北京
大雪后的北京
回到从前
宫廷更好辨认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旧房子拆了那么多
北京还是皇城的样子
◎山区图和城区图
朋友发了一组图
一部分是山区
一部分是城区
山区图全都是山
真实的山
城区图也有山
都像是假山
只有城区爱山
假山也爱
更爱假山
◎骂人
老母亲一辈子没说过一个脏字
也一辈子没骂过人
更没有用脏话骂过人
但今天她竟大声地用很脏的一句话骂了人
我们都惊呆了
原来老人家会骂人啊
原来从来不用脏话的人
她心里一直藏着脏话
该骂的时候
谁都会骂
◎一个喜欢指挥交通的疯子
如果不是看他穿着怪怪的又显褴褛的衣服
我无法判断出他是一个疯子
很多人也没有看出来
不知道他到哪里弄了一个红袖章戴在左手上
右手拿了一根指挥棒
他站在摩尔城人行过道口
指挥得有条有理
口中吹的哨子节奏也很准
就像真的交警的一样
我一开始以为他就是一个义务指挥交通的献余热的老人
直到一个真的交警前来把他劝走
我才知道
这个有表演天才的交通指挥者
是一个老疯子
据街边看热闹的人说
他疯了多年了
多年来他就只做一件事
他也只喜欢做这一件事:
指挥交通
不像别的疯子
像疯子
他不像
他指挥交通的时候，甚至专业
所以那些车和人都听他的
那一阵
一条路都听这个疯子的
桌旁说诗
胡晓光
齐白石如果不在北京就碰不到陈师曾，碰不到陈师曾就没人叫他变法，快六十岁的人了，再去变一种画法，只有陈师曾敢说，也只有齐白石敢真的变。他真的变了，这就是艺术史上有名的"衰年变法"，这一变，让齐木匠成了世界艺术大师！他变了什么？我个人认为，齐白老最重要的是从此认知了大写意。一个中国文人，如果不了解写意，不可能成为艺术家，如果不了解大写意，就不可能成为大艺术家。但齐白石的变法不是乱来的，他也是有法度的，他的来源是八大山人，徐渭和石涛等等。越是大写意画家，越要有深厚的工笔功底。齐白石画的花鸟鱼虫，甚至是苍蝇和蚊子，可以乱真。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年我和妻子回老家看母亲，客厅里挂了一本仿裱的齐白石画作挂历，挂历尺寸也较大，那个月的画面是一只蜻蜓飞在荷花上，我妻子以为是一只真的蜻蜓，便伸手去捉，待细看，才知是画中物，不禁赞叹:画得如此逼真！而底下的荷花却是一片大写意。这正如齐白老自己所言:“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是的，我的诗歌美学更多的来自于中国画，尤其是青藤，雪个，齐白老一脉，他们是大写意的大师。好的画是疏朗的，通透的，好的诗也是疏朗通透的，出得去，回得来。空的纸是一种色，白色，可以是天空，可以是空，可以是空间，没有这种空间，物无以附。齐白石可以把一只虾的下半身画到画外去。先锋吧？先锋不是一种形式，不是一个流派，更不是某本选集的书名，某本刊物的栏目名，先锋是一种最鲜活的语言而已。有时候，写得越多，反而越少；写好了，几句可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有时候你读到那种"简单"的诗时觉得自己也可以写，但是写不出来，差十万八千里，什么原因？越简的东西越见功夫！你只有画了虾才知道齐白石的虾有多了不起！一个写诗者，仅有才气是没什么意思的，要有才情，才气和才情不是一个意思。真正好听的音乐也是简单的，音阶相隔最多5度，有的甚至是在基础音阶上来回倒，形成往复而百听不厌之感，成功的例曲有《绒花》和《我和我的祖国》，这两位作曲家就是这种简单曲式的高手，尤其是《绒花》的作曲王酩先生，他的音乐大都在5度之内循环，非常干净，非常好听。诗也是这样，词语选择对了，最普通的，就是最神奇的。简洁和干净不是指语言少，有时候反复甚至是重复恰恰是简洁，因为能够被重复的就是精华。反复是一种修辞手法，有回环往复的律动效果，但也容易使语言变得啰嗦，反复的句子是一首诗的精华和情趣所在，它一反复就活了，跟一首歌曲的副歌部分类似，副歌是一首歌曲最好听的几句，反复倒把音乐推向高潮，直至结尾，让人听一遍就可记住甚至哼唱。《绒花》里的 1232.1212.1235.4565这几句便是。诗意不是现成的，但到处都有诗意的分子，看你怎样去把它们收集起来，呈现出来。同样的一堆诗意分子，不同的诗人呈现是不一样的。但优秀的诗人总是用大众化的词写出奇妙的句子来:比如写荷花，温庭筠的句子就不一样:"三秋庭绿尽迎霜，唯有荷花守红死。"意境不一样，把平常词句写奇了。我举齐白石的画为例说凡大家都是仙气加烟火气，这两个极端之间就站立着大家，或者说，能把烟火气表现成仙气的人就是艺术大家。李白是的，杜甫是的，白居易是的，苏东坡也是的。我在服装公司呆了十年，对高档男装有所了解。真正好的男装是简洁经典的，绝不花哨，其品质靠上乘的面料和辅衬、考究的做工体现。这种服装是贴着身体的，不会像那些水货服装一样型在体外。不要抛了艺术作品里的趣味，没有趣味的艺术品是没有生活的。齐白石的作品好就好在有趣味，妙就妙在天真。优秀的诗可以给读者带来无限的阅读空间和创作灵感，激发读者的创作激情。优秀的诗人就是能带来这种创作力的核心。李白和杜甫，王维，白居易，李商隐，苏东坡，里尔克，策兰，米沃什，史蒂文斯，弗洛斯特，辛波斯卡等等等等莫不如斯。一个大师就是一代宗师，所谓开宗立派就是开创了一个新的写作时代。大师们的作品将是承前启后的丰碑。中国新诗写作实践已过百年，我们仍然在遥望这样的丰碑。对诗似懂非懂的人总喜欢把诗搞得神秘又复杂，而真正的大诗人的诗作一定是通透而明白的，诗人是揭示秘密的人而不是制造秘密的人。我承认我与时下的很多诗人不一样，但我不是另类，我现在只是个日常生活日常人事的记录者。技巧也是，写到这个时候，如果还把技巧用于面子上，那就太没面子了。技巧的最好状态是:看不出技巧，但你能看出无限的巧。正所谓大巧若拙。写诗不是编戏剧，不要那么惊悚，真正的好诗是春雨般的。袁枚是鉴赏大家，他的《随园诗话》收藏了天下好诗，尤其是收藏了一些草根诗人的好诗。可惜很多人未发现这本书的好，应该视之为写诗入门书。他自己的《苔》诗也是雅俗共赏，立意高远，别具一格。这些诗是不是都明白晓畅？是不是有点像口语诗？口语诗，古代就有了！不要在乎你在自己的诗作里用了什么手法，只要是诗的，就一定用了技巧和手法，也可能是用了前人用过的，也可能是你自己创造的。法无定法。让别人去研究你的手法。
胡晓光，1982年开始写诗，现在还在写诗。黄石市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