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季节
本文作者:王志明
下雪的季节很少下雪,是这几年的常态。
清晨,忽然下起了雪。虽然不大,但有雪花飘下已经很好了。我和妻子出去走,踩在雪地上。就这点雪,妻子也兴奋地说,雪是有故事的。我俩原本只是闲逛,经妻子这么一说,便有了目的地,径直向路对面的田野小区走去。
田野小区是呼市化肥厂的职工生活区,院子很大,绿化得也好。花草树木,曲径蜿蜒,石凳小桥,池水喷泉,最让人意外的是在小区南面紧挨铁栅栏墙的地方有几排高大的白杨树,像极了老家院子外面纳令河畔的护岸林,不论树距的排布,树干的粗细颜色形状,还是树枝的挺拔茂密,树叶的翠绿、金黄,甚至秋后树叶落下铺满一地的样子,都和老家的一模一样。第一次来到这里,仿佛是在梦中。置身树下,边走边抚摸树体,就像穿越回了老家,那种亲切的感觉让人惊奇,让人陶醉!
自那以后,我和妻子常来这里,这里安静熟悉,有老家的影子。所以,一说“雪有故事”就来到这儿一点也不奇怪,我们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老家,自从退休住到城市里,再没有故事发生,好像故事结了尾。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幸福得没有了喜怒哀乐,连和人吵一架的机会都没有了。
下雪的季节没有雪,是无奈的。雪是冬天的灵魂。天降瑞雪,世界都会欢乐起来,孩子们忍着寒冷,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即使红扑扑的脸上,鼻涕冻成冰凌也在所不辞。大人们就讲究多了,生旺火炉,炖一锅羊肉,邀几位酒友,坐在热炕头上,浅斟低唱,在似醉非醉间,走出院外,待雪花落满一身,头上还冒着热气,银装素裹的雪景图里立刻有了温度。
小时候,老家的雪多,下雪的时候常常伴有呼啸的寒风,寒风把雪花撕成粉末,风雪搅在一起,能见度为零,混沌得就像老家人常喝的莜面糊糊。于是,人们形象的把这种天气现象叫做“白毛糊糊”,说普通话的人听不懂,翻译成“风吹雪”,意思虽然对了,但意境却相差甚远。也难怪,他们连莜面糊糊也没喝过,哪里能知道白毛糊糊的叫法是怎样的贴切。
小时候,老家的沙鸡多。说起沙鸡,生活在内蒙古的人绝决不会陌生,这是一种身体和鸽鹑大小相仿的鸽类。羽毛沙黄,由于小腿上的羽毛又长又密,披及脚面,所以也叫它毛腿沙鸡。沙鸡是一种不定性冬候鸟,常在收割后的庄稼地里结群觅食,飞起来的时候遮天蔽日。一到下雪的天气,沙鸡们就遭殃了,尤其有电线的地方,一场“白毛糊糊”过后,电线底下总能找到许多死伤的沙鸡。于是捡拾沙鸡成了“白毛糊糊”天气里大孩子们的最大乐趣。可“白毛糊糊”的厉害不是闹着玩的,别说冻伤,就是冻死人也一点儿不稀罕。但孩子们有的是胆量,不管家里谁的狗皮帽子往头上一戴,烂羊皮袄往身上一裹,再往毡靴靴里塞一把羊毛,再恶劣的天气也不怕了。最多的一次,我和舅舅家的哥哥俩人捡回30多只沙鸡。回来后,开水褪毛,去肠肚,放大铁锅里,加花椒大料一把咸盐煮熟,甭提有多好吃了。
后来,沙鸡没有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草原的麻雀很多,它们以植物种子为食,更喜欢吃草原上的蚂蚱。尤其巴音乡和库联苏木交界一带的二大城村麻雀最为众多,不知这个村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但这个名字确实霸气。一次,这个村的村长坐火车去山西太原走亲,坐在对面的旅客,那个能吹,说自己多么能耐,全国的大城市几乎走遍,还出过国,到过俄罗斯,村长接过话说:“你去过那么多大城市,去过二大城吗?”那位旅客一脸懵逼,不知二大城是哪个城市,问:“二大城在哪?” 村长答:“巴音。” 旅客越发懵逼了,连二大城也不知道,更别说巴音了。吹牛人遇到牛人,赶忙递上一支烟不再吱声了。
那年,我在这个村下乡,赶上一场雪,几个村民到后梁的场面上扫出一片裸露的土地,撒上拌了农药的粮食让麻雀吃,不一会儿,麻雀死了一大片。村民捡回死麻雀,褪毛剥肚,一麻袋一麻袋地运到呼市,那些年,呼市人喜欢吃夜市,油烹麻雀是最受欢迎的一道美味佳肴,殊不知,麻雀是以这种方式捕来的。
为了上待我,村长特意跑到毒死麻雀的主儿家要来一盆收拾干净的麻雀,用菜籽油炸了,给我做下酒菜,但我知道麻雀是毒死的,无论如何下不了口,村长只好自顾吃起来,听到他口中酥脆的响声,又看到他享受的样子,确实让人羡慕。
后来,麻雀也少了。
再后来,雪也少了,对雪的记忆渐渐淡薄,尤其来到呼和浩特。九年间,像样的降雪没有几次。2012年冬天,我和妻子回白音察干镇看望母亲,回来时,一出站台,正赶上下雪,呼市的冬天不冷,一边下一边融化,埋过脚踝的积雪很快变成“羊油忽出”,在老家,这种积雪半融化状态和羊脂炼成油后半凝固状态是极其相似的。这种形容只有老家人能听懂,要翻译成普通话实在太难了,方言最大的生命力就是形象和生动,从这句方言就能想像出,人走在“羊油忽出”上是多么难受,就像走在泥里,一点雪的感觉也没有,不好玩。城市的发展把自然赋予人的最原始的乐趣消除殆尽,而人为创造的享受无论如何也比不了自然给予人的快乐。
从火车站回家有两趟公交车,我们坐K2。上了车,一伙操着外地口音的女人也上了车,她们人多有六七个,一下子车厢里就拥挤起来。她们还不老实,吵吵闹闹听不清说些什么,从前门一直挤到后门,只走了二三站就下了车。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车上几个人的手机,包括妻子揣在上衣兜里的手机被窃去了。
这部手机是儿子工作后给妻子买的第二部手机,不说价格多昂贵,单这份孝心和纪念意义就让人难以割舍。在这一年的春天,埋在家乐福超市门口马路对面绿化带底下的煤气管道破裂,起了火,住在楼上的住户被紧急疏散,我们也在被疏散之列,奔跑中,这部手机遗失在路上。发现后,用我的手机拨打电话,通了,对方说她捡到了手机,并约定地点把手机奉还给了我们。
结果手机又被窃,这让妻子难过了好一阵子。好像有心灵感应,不几天,儿子寄回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确实没必要为失去的东西烦恼。
2018年清明节,住在呼市的两个小舅子约我和妻子三家六人,准备开一辆七座商务车回老家上坟。雪比人动身早,天不亮就开始下了,车开到高速路口时,已有了些厚度,高速公路被封闭。三家人只好折回,一齐到了我家。清明节也是中国重要的“时年八节”之一,最早在唐代就为官吏们回乡扫墓设置了扫墓假期。礼敬祖先、慎终追远,是清明节扫墓祭祖的核心所在,但在中国什么节日都离不开一顿吃喝,吃喝得越丰盛越满足,节日过得就越隆重越像回事。
到了我家,自然是吃炖羊骨头,我炖羊骨头那是一绝,在老家科布尔镇工业路开 “平安饺子园” 饭馆时,主打的就是炖羊骨头,吃的人流连忘返,一不小心又走进店来,连顾客自己都觉得:“怎么又来了?”
有羊骨头啃,自然少不了美酒,六个人,姐夫小舅子毫无一点拘谨,平时顾及的健康在美酒的诱惑下完全没有了抵抗力。几杯酒下肚,高血压、高血脂全部抛在脑后,推杯换盏间,酒越喝口越大,啃骨头吸骨髓,吸吮声越吸越响,就这样,一顿骨头美酒从头天的中午一直吃到第二天傍晚。祭祀即聚餐,先人如果有知,看到他的后人有美酒佳肴享受一定也很欣慰吧。
然而,呼市不比老家,在呼市羊肉吃多了会上火。第二天,我住进了医院,是痔疮病犯了,医生说需要手术,最终开了刀。
这就是妻子所说的“雪有故事”,当然,这只是其中的几个,不管它们有趣无趣,是苦是甜,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正是有这些故事发生,我的生活才变得丰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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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1959年生人,1984年来内蒙古察右中旗工作至今。
【本期幕后】
策划:王丹
编辑:王丹
校对: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