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车

那天下着雨,在路口等班车,师傅说首班车是6:20,结果6:40班车到.

选择了班车,就不要把时间看得太紧.

因为,班车就是这样一种交通工具,他便利的是一群人,这群人是可以早早自己在一边等班车,而深信车子不等人的.

去的路上,车上人组成各种聊天团队,两个妇女在聊孩子上学,两个老男人在开玩笑,玩笑的背后是对于人之将老,病痛无情的表现式轻视.

幽默和戏虐果然也是一种生存态度.

还有村里去卖梨子的老阿哥,在跟车里人讨论下雨天究竟是带伞还是带草帽,结论还是草帽方便,主要是解放手脚,因为还要挑着一担梨子沿街叫卖.

我想,在老家,如果带孩子坐班车,我大概也不会告诉她公共场所不要大声说话,因为,风俗所在,这就是一个热络场合,不是熟人,就是熟人的熟人,只要操的是同一口乡音,就不妨碍聊天.

这里有一切民生的内容,一切接近现实的言谈,人与人的距离是不远不近的,如果要理解这里的生活,不妨每天都坐一坐班车.

家乡的云

我更没想到的是,回程路上还有一份馈赠.

班车上,刘老师认不出我了。

他最后一个上车,动作迟缓,面容有一种熟悉感,又感觉瘦削了许多,我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他在我的前排,那是剩下的唯一一个座位.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您是刘老师吗?”

他点头.

“您还认得我吗?”

他摇头.

“我只好自报名字.”

“你现在还写文章吗?”

“写的,自己没事写个公众号.”

“你才思敏捷,不要放弃了.”

“有投稿吗?”

“没有,一个是没时间,另外也觉得积累不够.感觉没到时候.”

“嗯,你语言质朴,这是我对你的印象.”

“老师说的对啊,我就是那种心里有多少才能写出来多少,心里没有就写不出来的那种人.”

“老师还写毛笔字吗?”

“写的.”

“听说老师现在信佛教了?”

“是啊,我都皈依十几年了.”

“信佛教好啊,佛教深藏智慧,人要想有生死觉悟,非佛教不可.”

“你说得没错,“佛家讲“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我信了佛教以后,对于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都清楚了。看问题也不再那么偏激.”

云梯寺

老师不问我职业,不问我每月工资多少,有无房产.

听见我在家带孩子,他也没有什么评论.

霎时间,脑海中出现那些语文课上,老师的板书,老师是在用书法的力道写粉笔字,总有一堆粉笔末在空中飞扬,在他身后飞扬.

老实说,语文课讲得怎么样,我全无印象了.

记得那时候的声音,是异常洪亮的.

老师写的草书,也是很有震撼力的.

曾经挂在黑板两侧,那就是一粒种子.

早自习课,刘老师教我们写毛笔字,用的是很细很细的毛笔,要求写在田字格内,不让出格,感觉真难,对毛笔的软塌塌印象深刻.

我并没有得到老师真传,那时候老师也没有说接机开个书法兴趣班之类的,纯粹出于己之所爱,愿施于人的想法.

也就是如此,两年多前,看见糊糊说“如果你能把一支软塌塌的毛笔控制好,人生便没有什么困难的事.”

我于是开始了从零开始写毛笔字的旅程.

刘老师一家都是老师,他的哥哥是我父亲的老师,他和另一个哥哥毛笔字都写得独具一格,哥哥的作品还经常去日本参展.

我问他身体情况,他说现在有各种毛病,高血压,高血脂,膝盖也有问题,不能弯曲.

我想起老师曾练过气功,还尝试帮我治眼睛,也还是在早自习时间,老师把我叫到教室走廊,运功,治疗的手段就是用手掌在我那只红肿的眼睛周围运转,并一再问我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我当时非常清楚自己的回答,虽然内心里不相信,但是我却告诉老师,我真的感觉到一阵清凉,跟刚滴下眼药的感觉差不多.

大概我的性格里天生带着一种迎合,对于他人的善意.

他跟我的父母也很熟悉,因为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常去庙里,我们村是必经之路.

他问我父亲的病情,他跟我讲他对于生病、生死的看法.

最后他说,有六个字,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看破 放下 轻松.”

一路40分钟,我们竟也有聊不完的话题.

我们真的有25年没见吗?

我从12岁走到37岁,他从47岁走到72岁.

这25年,维系师生感情的,还是文字和性情.

他曾厚爱于我,我曾浑然不觉,因为那时的我,尚且少年意气,觉得一切于我身上的期待,都是合宜的.

如今我泯然众人,他垂垂老矣.

我们的对话,甚为得宜.

后来说起孩子,老师说了一些他对于子女教育的看法,他说,从前的时候,红领巾和成绩单是一样重要的,红领巾代表品德教育.

他说起现在农村的小孩教育,缺乏品德,礼仪,没有尊卑,长幼,进退……

我深以为然.

老师耳背得厉害,说话声音也很弱,伴着车子的轰轰声,我们的谈话有些艰难,很多次我都需要重复他的话以确认内容的准确性.

车到了村口,我先下.

只不知,下次见面,当在何时,何种境遇之下.

内心默默祝福老师身体安康!

我曾经想,要是老家也有车子,办事该有多方便呢.

所谓的方便,不过就是时间上的一点节省.

然而,我们的时间,究竟怎样才算节省呢?

没有班车,许多相见不再会发生.

这就是一些老旧的东西要与时俱在的原因.

从村口到县城的班车,班车师傅换了好几波,载我去高中学校的那班车,那个师傅,早已不在人世.

村口也早不是那时候的村口.

我也不再是那时候的我.

那就像是一趟时光列车,呈现着变化,消逝的过往.

老家房子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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