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愚公故事征文 ‖ 红石大坝那边，是什么（安安）

红石大坝那边，是什么

安安

黄河，就像天地间一位狂放的旅者，从巴颜喀拉山一路西行，忽而短歌，忽而长调，忽而低吟，忽而呼啸，越过青藏高原的崇山峻岭，越过黄土高原的万千沟壑，越过华北平原的无边沃野，携带着十多亿吨的泥沙“重礼”，毅然扑入渤海宽阔的怀抱，从而在祖国的雄鸡版图上，书写出一个拖着长长尾巴的巨型 “几”字，雄浑苍茫，举世无双。

然而，自从有了小浪底大坝，黄河在这里，就突然转换了画风，变得雍容典雅、青春靓丽起来。这让全世界都瞪大了眼睛。

四月，有朋友跨越河套，从宁夏来看望我们。兴之所致，我们共同把那首古诗改成：君住黄河头，我住黄河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黄河水……

适逢大坝开闸放水，我们被大坝这边消力池的生动气象惊到了。

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巨响，两弯白浪像正在溶化的冰雪，从小浪底红石大坝中奋力冲出，射向高空，转而又落入一池碧波。碧波上腾起一堆白烟，云山似的，在空中缭绕。这边，一道彩虹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又为这洁白与碧绿组成的壮观，添上一笔夺目的色彩。

消力池里，那些不停跌落的白浪，瞬间化成无数条勇猛无比却找不到北的青龙，在池中，在岸壁，急速地游动，扭头摆尾，左冲右突，喧嚣着，搅起一条一条的绿浪、白浪，让一池碧水看起来心旌神摇，无片刻安静。

一位朋友在岸边惊呼：“哇！太震撼了！黄河水怎么可以这么清、这么绿？”

“确定这是黄河水吗？”另一位朋友对自己原本正确的判断也产生了动摇。

那一时，我只想舀一瓢这活色生香的净水，饮个痛快。

虽然长年生活在小浪底岸边，但如此近距离地观看大坝调水，这还是第一次。调沙时那冲向天空的黄龙雄姿，至今还没有实地感受过。

想起那年盛夏，远方的伯父来我家，想要看看小浪底，我那时竟不以为然，觉得小浪底不就是一个人工修建的大坝吗，有什么好看的？加之天气炎热，就没有去。如今，伯父已远行，这小浪底之旅终成遗憾，再难弥补。

这回托了朋友的福，得以感受小浪底红石大坝降龙缚虎的巨大神威，得以欣赏古老浑浊的黄河年轻欢快的碧浪，我对小浪底的兴趣陡然增加。过几天，远方的同学来玩，第一站，就定在小浪底好了。

只是，这一回，因时间仓促，我们在余下的一两个小时内，只能选择一条线，要么游览坝后公园，要么上大坝。

“坝那边，有什么？”朋友问。

“我也没上去过。要不我们上大坝吧！”

感谢我的健忘，让曾经的高峡平湖在脑海中清零，让本应熟悉的风景什么时候看起来都觉新鲜。

望着横卧于黄河最后一道峡谷间的这道屏障，望着红石大坝正中“小浪底”三个看起来灵动秀气的白色隶体大字，谁不想登高一望、换个高度看黄河呢？

只是，选择了坝上的风光，坝后那条按比例浓缩的“小黄河”，那片让人肃然起敬的小浪底殉职者的墓园，那尊汉白玉雕塑的圣母般温柔纯洁的黄河母亲像，连同那片波光流转、水烟俱净的湖面，九曲桥，湖心岛，佳木芳林，珍禽异鸟，都将一一错过了。

登上大坝需要勇气，同样需要毅力。想要触摸那三个白色的大字，却也是可望不可及。据说，“小浪底”三个字的实际高度，每个都有20层楼那么高。三个字连起来，占地面积相当于88套100平米的房子。小浪底，实在不敢小觑。

红石大坝正中间，有一条“天梯”，直上直下，直通坝顶。然而若要一口气登上154米高的大坝，相当于爬上48层的楼房，得先问问自己的膝盖，有没有信心。

商量了一下，还是从大坝旁边迂回攀登比较现实。

踏着青草簇拥的红石阶，伴着沿途随意生长的花草灌木，一行人朝着神秘的坝顶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通往坝顶的台阶，隔一段就会有一个相对宽敞的缓冲平台，让你以为到了顶，谁知还要重鼓勇气再出发。

那天，拾级而上的游人，只有我们几个。眼瞅着触手可及坝顶，一步一步爬上去却感觉异常吃力。 攀到第二个缓冲平台休息时，看到朋友大口喘气的样子，我有点后悔，不该选择这条颇费体力又显得单调的路线。心想，还不如在消力池边看瀑布了。

朋友安慰说：“没事，来一趟不容易，我们一定要上去，看看坝那边是什么。”随即从坡边捡一根棍子拄上，继续攀登。

我那天还不错，膝盖没提意见。但看到栅栏外边招揽生意的出租车司机，还是有些心动。他们应该深知爬坡的辛苦，所以就等在你进退维谷的地方，只要你愿意，他们会引导你从栅栏的某个破洞口钻出，然后沿坡而上，一直把你拉到坝顶。

然而那样的话，不仅从洞里钻出去有失体面，损失更大的，则是我们的记忆中，将会永远留下紧贴大坝的肌肤攀登上去的空白。

等我们终于看到那一片蓝绿色的高峡平湖时，我突然明白，原来这坝上的风光自己是看见过的，或许都是直接坐车上去的吧？好在，今天没有错过，这攀援的苦乐。

伫立于平坦的红石坝顶，看暮春的微风吹起平湖的柔波，粼粼波光这儿一片那一片的，在调皮地眨眼。看白色的水鸟忽闪着带黑边儿的靓翅，飞向对岸的青山。我知道，山那边，原先住着黄河人家，为了支援小浪底水利工程建设，他们一步一回头离开了自己世代居住的老屋，离开了世代耕种的梯田，离开了相伴相随的黄河，移到了四面八方。如今，大坝建成，聚起千顷碧波，黄河人家的祖屋、老井、石磨……都成为水下的风景。那原先高不可攀的山峦，成为漂浮于水面的小岛。八里峡，龙凤峡，孤山峡，黄河三峡的湖上风光，若称之为“北方的千岛湖”，绝不会委屈了“千岛湖”这一美名。

大坝横空，河湖一碧。聆听古老黄河有力的心跳，感知国家治黄史上这座丰碑的巍峨，惊叹世纪工程的奇妙，目前能想到的词，只有“伟大”。

想起传说中的治黄英雄鲧禹父子。为了堵住那漫上天际的洪水，鲧不惜偷来天帝的息壤，试图堵塞，结果却被处死。禹为了治服泛滥的黄河水，不惜化身巨熊开山疏导，三过家门而不入，仍然无法阻挡黄河巨浪的频频光顾。

“百年一改道，三年两决口。” 桀骜不驯的黄河，在两千多年间，一次次发飙，决口1500余次，改道20余次，制造了多少人间惨剧？

花园口，这个美丽的地名，竟然与黄河决堤致上千万人受灾、八九十万人死亡这样的大灾难连在一起，深刻在人们的记忆里。

想起69年前毛主席视察黄河的那帧照片。望着浊浪翻滚的黄河，坐在岸边石头上的主席手抚膝盖，神情忧郁，即使从侧面，也能感受到他老人家心急如焚的家国情怀：“黄河涨到天上会怎么样？”“你们要把黄河的事办好！不然，我是睡不着觉的。”

大浪到边，小浪到底。想起那个无数国内外专家反复考察的原本寂寂无名的小村庄，多少故事，在这里沉淀，多少传说，又在这里实现。

犹记得，30年前峡谷中那第一声开工的炮响。小浪底，因移民依依不舍的目光而变得无比多情，因世界顶极水利大军的进驻，而浪花飞溅，群山沸腾。

还能听到，24年前大河截流时最后一车土石方倾倒出的山呼海啸。古老的王屋山下，愚公靠神力，移走了门前的两座大山。今日黄河岸边，人们凭借智慧与先进技术，移来了一道安沙锁澜的巨坝。

这巨坝，让不断上涨的黄沙不再“上天”，而是乖乖地被强力推向大海。减淤，防洪，防凌，灌溉，发电，生态修复，旅游……道不尽这红石大坝的神奇。

在小浪底，人们常常为母亲河醉人的清澈所震撼，却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候，如果能走进坝顶南岸那座小浪底纪念馆，便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直以为小浪底的主色调是绿的，红石大坝只是她腰间一条结实的带子。直到那天与朋友从展厅里出来，才明白，原来小浪底的底色，是红的。

一个事例足以让人感动。小浪底工程复杂特殊的地质条件和高难度的技术要求，成为国内外专家公认的世界上最具挑战性的大型水利工程之一。1994年，小浪底水利枢纽主体工程开工不久，由二标承建的导流洞就接连塌方，导致工期滞后11个月。外方承包商以此为由提出巨额索赔和推迟一年截流的要求。如果我们答应了，不仅“九七”截流的目标实现不了，还会带来40亿元的巨大损失。

怎么办？中国的水利建设者们迎难而上，与外商反复沟通，创新劳务分包方式，硬是怀着为祖国争光的一颗红心，鏖战22个月，完成了33个月的工作量，抢回了被外商耽误的11个月工期，确保大河如期截流。这让外商不得不对中国人刮目相看。

类似的事例还有不少。中国的水利建设者们，在小浪底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得到了快速成长。为了民族的尊严，为了祖国的利益，他们挺起了红石大坝般坚强的脊梁。难怪，展厅被赋予“河南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天色向晚，朋友也将踏上归程。我在展厅关门的那一刻，意犹未尽，只想留住展厅里每一个难忘瞬间。

于是，工作人员给我推荐了《品味小浪底》这本书。于是，我吃惊地发现，那个盛着万千游龙的碧池，竟是世界最大的消力池！刚刚攀爬过的那座红石大坝，不仅是中国规模最大的堆石坝，里面同时还藏着世界上最大的地下“迷宫”，世界最大的孔板隧洞，世界上最雄伟的进水塔群，世界最大的排沙洞……

品味小浪底。就让我在黄河左岸的“几”字弯里，在愚公移山的故事里，慢慢地读，细细地品。

END

作者：安安，省作协会员，高级检察官，著有散文集《推窗时有蝶飞来》和纪实作品《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