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添薪与截发留宾——读《随园诗话》

《随园诗话》卷七第六篇写袁枚为好友唐静涵的姬人王氏作挽联：“落叶添薪，心伤元相贫时妇；为谁截发，肠断陶家座上宾。”

这副对联用了两个典故，一是元稹的夫人韦丛以树叶作烧柴的故事；二是陶侃的母亲截发留宾的故事。

元稹的原配妻子是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儿韦丛，于公元802年（唐德宗贞元十八年）和元稹结婚 ，婚后生活比较贫困，但韦丛很贤惠，毫无怨言，夫妻感情很好。过了七年，元稹任监察御史时，韦丛因病早亡，年仅二十七岁。元禛写了《遣悲怀三首》来吊念亡妻。其中第一首如下：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这首七律的第一句引用两个典故。一是说东晋宰相谢安最宠爱自己的侄女谢道韫，作者把自己的妻子韦氏比作才女谢道韫。又以春秋时齐国的贫士黔娄自喻。说明韦丛以太子少保女儿的身份屈身下嫁。自己是一个穷书生，结婚后“百事乖”——任何事都不顺遂。这是对韦氏婚后七年间艰苦生活的概括。

元稹的这句诗如果从字面上来理解,“自嫁黔娄百事乖”就是说谢公最偏爱的小女儿，自从嫁给了黔娄，事事都不顺利。看了谢道韫和黔娄的故事，才知道那是大错特错了。谢道韫是东晋时人，黔娄是春秋战国时人，他们俩怎么可能结为夫妻呢？我认为，诗可注而不可解，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第二句是说看到我没有可替换的衣服，就翻箱倒柜去搜寻；我身边没钱，缠她买酒，她就拔下头上金钗去换钱。第三句说平常家里只能用豆叶之类的野菜充饥，她却吃得很香甜。“野蔬”指野菜。 “充膳”指充当餐食。 “甘长藿”：甘，美味；长藿，长的豆叶。以长藿为美味。没有柴烧，她便靠老槐树飘落的枯叶以作薪炊。第四句说而今自己虽然享受厚俸，却再也不能与爱妻一道共享荣华富贵，只能用祭奠与延请僧道超度亡灵的办法来寄托自己的情思。

“落叶添薪”：以落叶来充当柴火。 仰古槐：仰望、寄望。槐，蝶形花科槐树属，落叶乔木。古槐，老槐树。这里指因为没有烧柴，希望多一点落叶而常常寄望于老槐树。

“截发留宾”的故事出自《世说新语·贤媛》，讲陶侃少年时家境贫寒，和母亲湛氏住在一起。同郡人范逵一向很有名望，被举荐为孝廉。范逵曾有一次到陶侃家投宿，陶侃家空无所有，可范逵所带的马匹仆从很多。陶侃的母亲湛氏对陶侃说：“你只管出去把客人留下，我自己来想办法。”湛氏头发很长，一直拖到地上。她把自己的头发剪下来做成两条假发，卖了换回几斛米。又把每根柱子都砍下一半来做柴烧，把草垫子都剁碎了做草料喂马。等到太阳落山，终于摆上了精美的饮食，就连范逵的仆人们也安排得什么都不缺少。后来范逵到了洛阳，就在羊晫、顾荣等人面前称赞陶佩，使陶侃获得了很好的名声。陶侃后来成为东晋的大将军。

袁枚在挽联中说“为谁截发，肠断陶家座上宾”， 是因为“王氏美而贤，每闻余至，必手自烹饪”，给袁枚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里的“肠断”是伤心之意；“陶家座上宾”明指范逵，实际上暗喻袁枚自己。应该是“肠断唐家座上宾”。

袁枚用的这两个典故一个发生在唐朝，一个发生在晋朝，都是赞美贤良女子的。袁枚用 “落叶添薪”和“截发留宾” 作为挽联的内容，来悼念王氏，比较贴切。

古代文人的诗词里面常用典故，了解典故是以文学功底为基础的。这就要求欣赏诗词的人也要具有一定的文学素养，我辈才疏学浅，要想分享其中的乐趣，只有加倍努力了。

老龙子有诗赞之：

落叶添薪说旧恨，留宾截发道贤良。

风流倜傥袁夫子，唐妾一联骨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