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4)
三国演义 第九十一回 祭泸水汉相班师 伐中原武侯上表
却说孔明班师回国,孟获率引大小洞主酋长及诸部落,罗拜相送。
前军至泸水,时值九月秋天,忽然阴云布合,狂风骤起;
兵不能渡,回报孔明。
孔明遂问孟获,获曰:
“此水原有猖神作祸,往来者必须祭之。
”孔明曰:
“用何物祭享?
”获曰:
“旧时国中因猖神作祸,用七七四十九颗人头并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风恬浪静,更兼连年丰稔。
”孔明曰:
“吾今事已平定,安可妄杀一人?
”遂自到泸水岸边观看。
果见阴风大起,波涛汹涌,人马皆惊。
孔明甚疑,即寻土人问之。
土人告说:
“自丞相经过之后,夜夜只闻得水边鬼哭神号。
自黄昏直至天晓,哭声不绝。
瘴烟之内,阴鬼无数。
因此作祸,无人敢渡。
“孔明曰:
”此乃我之罪愆也。
前者马岱引蜀兵千余,皆死于水中;
更兼杀死南人,尽弃此处。
狂魂怨鬼,不能解释,以致如此。
吾今晚当亲自往祭。
“土人曰:
”须依旧例,杀四十九颗人头为祭,则怨鬼自散也。
“孔明曰:
”本为人死而成怨鬼,岂可又杀生人耶?
吾自有主意。
“唤行厨宰杀牛马;
和面为剂,塑成人头,内以牛羊等肉代之,名曰馒头。
当夜于泸水岸上,设香案,铺祭物,列灯四十九盏,扬幡招魂;
将馒头等物,陈设于地。
三更时分,孔明金冠鹤氅,亲自临祭,令董厥读祭文。
其文曰:
”维大汉建兴三年秋九月一日,武乡侯、领益州牧、丞相诸葛亮,谨陈祭仪,享于故殁王事蜀中将校及南人亡者阴魂曰:
我大汉皇帝,威胜五霸,明继三王。
昨自远方侵境,异俗起兵;
纵虿尾以兴妖,盗狼心而逞乱。
我奉王命,问罪遐荒;
大举貔貅,悉除蝼蚁;
雄军云集,狂寇冰消;
才闻破竹之声,便是失猿之势。
但士卒儿郎,尽是九州豪杰;
官僚将校,皆为四海英雄:
习武从戎,投明事主,莫不同申三令,共展七擒;
齐坚奉国之诚,并效忠君之志。
何期汝等偶失兵机,缘落奸计:
或为流矢所中,魂掩泉台;
或为刀剑所伤,魄归长夜:
生则有勇,死则成名,今凯歌欲还,献俘将及。
汝等英灵尚在,祈祷必闻:
随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上国,各认本乡,受骨肉之蒸尝,领家人之祭祀;
莫作他乡之鬼,徒为异域之魂。
我当奏之天子,使汝等各家尽沾恩露,年给衣粮,月赐廪禄。
用兹酬答,以慰汝心。
至于本境土神,南方亡鬼,血食有常,凭依不远;
生者既凛天威,死者亦归王化,想宜宁帖,毋致号啕。
聊表丹诚,敬陈祭祀。
呜呼,哀哉!
伏惟尚飨!
“读毕祭文,孔明放声大哭,极其痛切,情动三军,无不下泪。
孟获等众,尽皆哭泣。
只见愁云怨雾之中,隐隐有数千鬼魂,皆随风而散。
于是孔明令左右将祭物尽弃于泸水之中。
次日,孔明引大军俱到泸水南岸,但见云收雾散,风静浪平。
蜀兵安然尽渡泸水,果然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
行到永昌,孔明留王伉、吕凯守四郡;
发付孟获领众自回,嘱其勤政驭下,善抚居民,勿失农务。
孟获涕泣拜别而去。
孔明自引大军回成都。
后主排銮驾出郭三十里迎接,下辇立于道傍,以侯孔明。
孔明慌下车伏道而言曰:
“臣不能速平南方,使主上怀忧,臣之罪也。
”后主扶起孔明,并车而回,设太平筵会,重赏三军。
自此远邦进贡来朝者二百余处。
孔明奏准后主,将殁于王事者之家,一一优恤。
人心欢悦,朝野清平。
却说魏主曹丕,在位七年,即蜀汉建兴四年也。
丕先纳夫人甄氏,即袁绍次子袁熙之妇,前破邺城时所得。
后生一子,名睿,字元仲,自幼聪明,不甚爱之。
后丕又纳安平广宗人郭永之女为贵妃,甚有颜色;
其父尝曰:
“吾女乃女中之王也。
”故号为女王。
自丕纳为贵妃,因甄夫人失宠,郭贵妃欲谋为后,却与幸臣张韬商议。
时丕有疾,韬乃诈称于甄夫人宫中掘得桐木偶人,上书天子年月日时,为魇镇之事。
丕大怒,遂将甄夫人赐死,立郭贵妃为后。
因无出,养曹睿为己子。
虽甚爱之,不立为嗣。
睿年至十五岁,弓马熟娴。
当年春二月,丕带睿出猎。
行于山坞之间,赶出子母二鹿,丕一箭射倒母鹿,回观小鹿驰于曹睿马前。
丕大呼曰:
“吾儿何不射之?
”睿在马上泣告曰:
“陛下已杀其母,臣安忍复杀其子也。
”丕闻之,掷弓于地曰:
“吾儿真仁德之主也!
”于是遂封睿为平原王。
夏五月,丕感寒疾,医治不痊,乃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三人入寝宫。
丕唤曹睿至,指谓曹真等曰:
“今朕病已沉重,不能复生。
此子年幼,卿等三人可善辅之,勿负朕心。
”三人皆告曰:
“陛下何出此言?
臣等愿竭力以事陛下,至千秋万岁。
”丕曰:
“今年许昌城门无故自崩,乃不祥之兆,朕故自知必死也。
”正言间,内侍奏征东大将军曹休入宫问安。
丕召入谓曰:
“卿等皆国家柱石之臣也,若能同心辅朕之子,朕死亦瞑目矣!
”言讫,堕泪而薨。
时年四十岁,在位七年。
于是曹真、陈群、司马懿、曹休等,一面举哀,一面拥立曹睿为大魏皇帝。
谥父丕为文皇帝,谥母甄氏为文昭皇后。
封钟繇为太傅,曹真为大将军,曹休为大司马,华歆为太尉,王朗为司徒,陈群为司空,司马懿为骠骑大将军。
其余文武官僚,各各封赠。
大赦天下。
时雍、凉二州缺人守把,司马懿上表乞守西凉等处。
曹睿从之,遂封懿提督雍、凉等处兵马。
领诏去讫。
早有细作飞报入川。
孔明大惊曰:
“曹丕已死,孺子曹睿即位,余皆不足虑:
司马懿深有谋略,今督雍、凉兵马,倘训练成时,必为蜀中之大患。
不如先起兵伐之。
”参军马谡曰:
“今丞相平南方回,军马疲敝,只宜存恤,岂可复远征?
某有一计,使司马懿自死于曹睿之手,未知丞相钧意允否?
”孔明问是何计,马谡曰:
“司马懿虽是魏国大臣,曹睿素怀疑忌。
何不密遣人往洛阳、邺郡等处,布散流言,道此人欲反;
更作司马懿告示天下榜文,遍贴诸处。
使曹睿心疑,必然杀此人也。
”孔明从之,即遣人密行此计去了。
却说邺城门上。
忽一日见贴下告示一道。
守门者揭了,来奏曹睿。
睿观之,其文曰:
“骠骑大将军总领雍、凉等处兵马事司马懿,谨以信义布告天下:
昔太祖武皇帝,创立基业,本欲立陈思王子建为社稷主;
不幸奸谗交集,岁久潜龙。
皇孙曹睿,素无德行,妄自居尊,有负太祖之遗意。
今吾应天顺人,克日兴师,以慰万民之望。
告示到日,各宜归命新君。
如不顺者,当灭九族!
先此告闻,想宜知悉。
”
曹睿览毕,大惊失色,急问群臣。
太尉华歆奏曰:
“司马懿上表乞守雍、凉,正为此也。
先时太祖武皇帝尝谓臣曰:
司马懿鹰视狼顾,不可付以兵权;
久必为国家大祸。
今日反情已萌,可速诛之。
”王朗奏曰:
“司马懿深明韬略,善晓兵机,素有大志;
若不早除,久必为祸。
”睿乃降旨,欲兴兵御驾亲征。
忽班部中闪出大将军曹真奏曰:
“不可。
文皇帝托孤于臣等数人,是知司马仲达无异志也。
今事未知真假,遽尔加兵,乃逼之反耳。
或者蜀、吴奸细行反间之计,使我君臣自乱,彼却乘虚而击,未可知也。
陛下幸察之。
”睿曰:
“司马懿若果谋反,将奈何?
”真曰:
“如陛下心疑,可仿汉高伪游云梦之计。
御驾幸安邑,司马懿必然来迎;
观其动静,就车前擒之,可也。
”睿从之,遂命曹真监国,亲自领御林军十
万,径到安邑。
司马懿不知其故,欲令天子知其威严,乃整兵马,率甲士数万来迎。
近臣奏曰:
“司马懿果率兵十余万,前来抗拒,实有反心矣。
”睿慌命曹休先领兵迎之。
司马懿见兵马前来,只疑车驾亲至,伏道而迎。
曹休出曰:
“仲达受先帝托孤之重,何故反耶?
”懿大惊失色,汗流遍体,乃问其故。
休备言前事。
懿曰:
“此吴、蜀奸细反间之计,欲使我君臣自相残害,彼却乘虚而袭。
某当自见天子辨之。
”遂急退了军马,至睿车前俯伏泣奏曰:
“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安敢有异心?
必是吴、蜀之奸计。
臣请提一旅之师,先破蜀,后伐吴,报先帝与陛下,以明臣心。
”睿疑虑未决。
华歆奏曰:
“不可付之兵权。
可即罢归田里。
”睿依言,将司马懿削职回乡,命曹休总督雍;
凉军马。
曹睿驾回洛阳。
却说细作探知此事,报入川中。
孔明闻之大喜曰:
“吾欲伐魏久矣,奈有司马懿总雍、凉之兵。
今既中计遭贬,吾有何忧!
”次日,后主早朝,大会官僚,孔明出班,上《出师表》一道。
表曰:
“臣亮言: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今天下三分,益州罢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
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
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治;
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
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得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之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以为督。
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穆,优劣得所也。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亮死节之臣也,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
受命以来,夙夜忧虑,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
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当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庶竭弩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
若无兴复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咨,以彰其慢。
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
臣不胜受恩感激!
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
后主览表曰:
“相父南征,远涉艰难;
方始回都,坐未安席;
今又欲北征,恐劳神思。
”孔明曰:
“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夙夜未尝有怠。
今南方已平,可无内顾之忧;
不就此时讨贼,恢复中原,更待何日?
”忽班部中太史谯周出奏曰:
“臣夜观天象,北方旺气正盛,星曜倍明,未可图也。
”乃顾孔明曰:
“丞相深明天文,何故强为?
”孔明曰:
“天道变易不常,岂可拘执?
吾今且驻军马于汉中,观其动静而后行。
”谯周苦谏不从。
于是孔明乃留郭攸之、董允、费祎等为侍中,总摄宫中之事。
又留向宠为大将,总督御林军马;
蒋琬为参军;
张裔为长史,掌丞相府事;
杜琼为谏议大夫;
杜微、杨洪为尚书;
孟光、来敏为祭酒;
尹默、李譔为博士;
郤正、费诗为秘书;
谯周为太史。
内外文武官僚一百余员,同理蜀中之事。
孔明受诏归府,唤诸将听令:
前督部——镇北将军、领丞相司马、凉州刺史、都亭侯魏延;
前军都督——领扶风太守张翼;
牙门将——裨将军王平;
后军领兵使——安汉将军、领建宁太守李恢,副将——定远将军、领汉中太守吕义;
兼管运粮左军领兵使——平北将军、陈仓侯马岱,副将——飞卫将军廖化;
右军领兵使——奋威将军、博阳亭侯马忠,抚戎将军、关内侯张嶷;
行中军师——车骑大将军、都乡侯刘琰;
中监军——扬武将军邓芝;
中参军——安远将军马谡;
前将军——都亭侯袁綝;
左将军——高阳侯吴懿;
右将军——玄都侯高翔;
后将军——安乐侯吴班;
领长史——绥军将军杨仪;
前将军——征南将军刘巴;
前护军——偏将军、汉城亭侯许允;
左护军——笃信中郎将丁咸;
右护军——偏将军刘敏;
后护军——典军中郎将官雝;
行参军——昭武中郎将胡济;
行参军——谏议将军阎晏;
行参军——偏将军爨习;
行参军——裨将军杜义,武略中郎将杜祺,绥戎都尉盛勃;
从事——武略中郎将樊岐;
典军书记——樊建;
丞相令史——董厥;
帐前左护卫使——龙骧将军关兴;
右护卫使——虎翼将军张苞。
——以上一应官员,都随着平北大都督、丞相、武乡侯、领益州牧、知内外事诸葛亮。
分拨已定,又檄李严等守川口以拒东吴。
选定建兴五年春三月丙寅日,出师伐魏。
忽帐下一老将,厉声而进曰:
“我虽年迈,尚有廉颇之勇,马援之雄。
此二古人皆不服老,何故不用我耶?
”众视之,乃赵云也。
孔明曰:
“吾自平南回都,马孟起病故,吾甚惜之,以为折一臂也。
今将军年纪已高,倘稍有参差,动摇一世英名,减却蜀中锐气。
”云厉声曰:
“吾自随先帝以来,临阵不退,遇敌则先。
大丈夫得死于疆场者,幸也,吾何恨焉?
愿为前部先锋!
“孔明再三苦劝不住。
云曰:
”如不教我为先锋,就撞死于阶下!
“孔明曰:
”将军既要为先锋,须得一人同去。
“言未尽,一人应曰:
”某虽不才,愿助老将军先引一军前去破敌。
“孔明视之,乃邓芝也。
孔明大喜,即拨精兵五千。
副将十员,随赵云、邓芝去讫。
孔明出师,后主引百官送于北门外十里。
孔明辞了后主,旌旗蔽野,戈戟如林,率军望汉中迤逦进发。
却说边庭探知此事,报入洛阳。
是日曹睿设朝,近臣奏曰:
“边官报称:
诸葛亮率领大兵三十余万,出屯汉中,令赵云、邓芝为前部先锋,引兵入境。
”睿大惊,问群臣曰:
“谁可为将,以退蜀兵?
”忽一人应声而出曰:
“臣父死于汉中,切齿之恨,未尝得报。
今蜀兵犯境,臣愿引本部猛将,更乞陛下赐关西之兵,前往破蜀,上为国家效力,下报父仇,臣万死不恨!
”众视之,乃夏侯渊之子夏侯楙也。
楙字子休,其性最急,又最吝,自幼嗣与夏侯惇为子。
后夏侯渊为黄忠所斩,曹操怜之,以女清河公主招楙为驸马,因此朝中钦敬。
虽掌兵权,未尝临阵。
当时自请出征,曹睿即命为大都督,调关西诸路军马前去迎敌。
司徒王朗谏曰:
“不可。
夏侯驸马素不曾经战,今付以大任,非其所宜。
更兼诸葛亮足智多谋,深通韧略,不可轻敌。
”夏侯楙叱曰:
“司徒莫非结连诸葛亮,欲为内应耶?
吾自幼从父学习韬略,深通兵法。
汝何欺我年幼?
吾若不生擒诸葛亮,誓不回见天子!
”王朗等皆不敢言。
夏侯楙辞了魏主,星夜到长安,调关西诸路军马二十余万,来敌孔明。
正是:
欲秉白旄摩将士,却教黄吻掌兵权。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九十二回 赵子龙力斩五将 诸葛亮智取三城0
却说孔明率兵前至沔阳,经过马超坟墓,乃令其弟马岱挂孝,孔明亲自祭之。
祭毕,回
到寨中,商议进兵。
忽哨马报道:
“魏主曹睿遣驸马夏侯楙,调关中诸路军马,前来拒敌。
”魏延上帐献策曰:
“夏侯楙乃膏粱子弟,懦弱无谋。
延愿得精兵五干,取路出褒中,循秦岭以东,当子午谷而投北,不过十日,可到安长。
夏侯楙若闻某骤至,必然弃城望横门邸阁而走。
某却从东方而来,丞相可大驱士马,自斜谷而进。
如此行之,则咸阳以西,一举可定也。
”孔明笑曰:
“此非万全之计也。
汝欺中原无好人物,倘有人进言,于山僻中以兵截杀,非惟五千人受害,亦大伤锐气。
决不可用。
”魏延又曰:
“丞相兵从大路进发,彼必尽起关中之兵,于路迎敌,则旷日持久,何时而得中原?
”孔明曰:
“吾从陇右取平坦大路,依法进兵,何忧不胜!
”遂不用魏延之计。
魏延怏怏不悦。
孔明差人令赵云进兵。
却说夏侯楙在长安聚集诸路军马。
时有西凉大将韩德,善使开山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引西羌诸路兵八万到来;
见了夏侯楙,楙重赏之,就遣为先锋。
德有四子,皆精通武艺,弓马过人:
长子韩瑛,次子韩瑶,三子韩琼,四子韩班。
韩德带四子并西羌兵八万,取路至凤鸣山,正遇蜀兵。
两阵对圆。
韩德出马,四子列于两边。
德厉声大骂曰:
“反国之贼,安敢犯吾境界!
”赵云大怒,挺枪纵马,单搦韩德交战。
长子韩瑛,跃马来迎;
战不三合,被赵云一枪刺死于马下。
次子韩瑶见之,纵马挥刀来战。
赵云施逞旧日虎威,抖擞精神迎战。
瑶抵敌不住。
三子韩琼,急挺方天戟骤马前来夹攻。
云全然不惧,枪法不乱。
四子韩琪,见二兄战云不下,也纵马抡两口日月刀而来,围住赵云。
云在中央独战三将。
少时,韩琪中枪落马,韩阵中偏将急出救去。
云拖枪便走。
韩琼按戟,急取弓箭射之,连放三箭,皆被云用枪拨落。
琼大怒,仍绰方天戟纵马赶来;
却被云一箭射中面门,落马而死,韩瑶纵马举宝刀便砍赵云。
云弃枪于地,闪过宝刀,生擒韩瑶归阵,复纵马取枪杀过阵来。
韩德见四子皆丧于赵云之手,肝胆皆裂,先走入阵去。
西凉兵素知赵云之名,今见其英勇如昔,谁敢交锋?
赵云马到处,阵阵倒退。
赵云匹马单枪,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
后人有诗赞曰:
“忆昔常山赵子龙,年登七十建奇功。
独诛四将来冲阵,犹似当阳救主雄。
”
邓芝见赵云大胜,率蜀兵掩杀,西凉兵大败而走。
韩德险被赵云擒住,弃甲步行而逃。
云与邓芝收军回寨。
芝贺曰:
“将军寿已七旬,英勇如昨。
今日阵前力斩四将,世所罕有!
”云曰:
“丞相以吾年迈,不肯见用,吾故聊以自表耳。
”遂差人解韩瑶,申报捷书,以达孔明。
却说韩德引败军回见夏侯楙,哭告其事。
楙自统兵来迎赵云。
探马报入蜀寨,说夏侯楙引兵到。
云上马绰枪,引千余军,就凤鸣山前摆成阵势。
当日,夏侯楙戴金盔,坐白马,手提大砍刀,立在门旗之下。
见赵云跃马挺枪,往来驰骋,楙欲自战。
韩德曰:
“杀吾四子之仇,如何不报!
”纵马轮开山大斧,直取赵云。
云奋怒挺枪来迎;
战不三合,枪起处,刺死韩德于马下,急拨马直取夏侯楙。
楙慌忙闪入本阵。
邓芝驱兵掩杀,魏兵又折一阵,退十余里下寨。
楙连夜与众将商议曰:
“吾久闻赵云之名,未尝见面;
今日年老,英雄尚在,方信当阳长坂之事。
似此无人可敌,如之奈何?
”参军程武,乃程昱之子也,进言曰:
“某料赵云有勇无谋,不足为虑。
来日都督再引兵出,先伏两军于左右;
都督临阵先退,诱赵云到伏兵处;
都督却登山指挥四面军马,重叠围住,云可擒矣。
”楙从其言,遂遣董禧引三万军伏于左,薛则引三万军伏于右。
二人埋伏已定。
次日,夏侯楙复整金鼓旗幡,率兵而进。
赵云、邓芝出迎。
芝在马上谓赵云曰:
“昨夜魏兵大败而走,今日复来,必有诈也。
老将军防之。
”子龙曰:
“量此乳臭小儿,何足道哉!
吾今日必当擒之!
”便跃马而出。
魏将潘遂出迎,战不三合,拨马便走。
赵云赶去,魏阵中八员将一齐来迎。
放过夏侯楙先走,八将陆续奔走。
赵云乘势追杀,邓芝引兵继进。
赵云深入重地,只听得四面喊声大震。
邓芝急收军退回,左有董禧,右有薛则,两路兵杀到。
邓芝兵少,不能解救。
赵云被困在垓心,东冲西突,魏兵越厚。
时云手下止有千余人,杀到山坡之下,只见夏侯楙在山上指挥三军。
赵云投东则望东指,投西则望西指,因此赵云不能突围,乃引兵杀上山来。
半山中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上山。
赵云从辰时杀至酉时,不得脱走,只得下马少歇,且待月明再战。
却才卸甲而坐,月光方出,忽四下火光冲天,鼓声大震,矢石如雨,魏兵杀到,皆叫曰:
“赵云早降!
”云急上马迎敌。
四面军马渐渐逼近,八方弩箭交射甚急,人马皆不能向前。
云仰天叹曰:
“吾不服老,死于此地矣!
”忽东北角上喊声大起,魏兵纷纷乱窜,一彪军杀到,为首大将持丈八点钢矛,马项下挂一颗人头。
云视之,乃张苞也。
苞见了赵云,言曰:
“丞相恐老将军有夫,特遣某引五千兵接应。
闻老将军被困,故杀透重围。
正遇魏将薛则拦路,被某杀之。
”云大喜,即与张苞杀出西北角来。
只见魏兵弃戈奔走:
一彪军从外呐喊杀人,为首大将提偃月青龙刀,手挽人头。
云视之,乃关兴也。
兴曰:
“奉丞相之命,恐老将军有失,特引五千兵前来接应。
却才阵上逢着魏将董禧,被吾一刀斩之,枭首在此。
丞相随后便到也。
”云曰:
“二将军已建奇功,何不趁今日擒住夏侯楙,以定大事?
”张苞闻言,遂引兵去了。
兴曰:
“我也干功去。
”遂亦引兵去了。
云回顾左右曰:
“他两个是吾子侄辈,尚且争先干功;
吾乃国家上将,朝廷旧臣,反不如此小儿耶?
吾当舍老命以报先帝之恩!
”于是引兵来捉夏侯楙。
当夜三路兵夹攻,大破魏军一阵。
邓芝引兵接应,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夏侯楙乃无谋之人,更兼年幼,不曾经战,见军大乱,遂引帐下骁将百余人,望南安郡而走。
众军因见无主,尽皆逃窜。
兴、苞二将闻夏侯楙望南安郡去了,连夜赶来。
楙走入城中,令紧闭城门,驱兵守御。
兴、苞二人赶到,将城围住;
赵云随后也到:
三面攻打。
少时,邓芝亦引兵到。
一连围了十日,攻打不下。
忽报丞相留后军住沔阳,左军屯阳平,右军屯石城,自引中军来到。
赵云、邓芝、关兴、张苞皆来拜问孔明,说连日攻城不下。
孔明遂乘小车亲到城边周围看了一遍,回寨升帐而坐。
众将环立听令。
孔明曰:
“此郡壕深城峻,不易攻也。
吾正事不在此城,汝等如只久攻,倘魏兵分道而出,以取汉中,吾军危矣。
”邓芝曰:
“夏侯楙乃魏之驸马,若擒此人,胜斩百将。
今困于此,岂可弃之而去?
”孔明曰:
“吾自有计。
此处西连天水郡,北抵安定郡,二处太守,不知何人?
”探卒答曰:
“天水太守马遵,安定太守崔谅。
”孔明大喜,乃唤魏延受计,如此如此;
又唤关兴、张苞受计,如此如此;
又唤心腹军士二人受计,如此行之。
各将领命,引兵而去。
孔明却在南安城外,令军运柴草堆于城下,口称烧城。
魏兵闻知,皆大笑不惧。
却说安定太守崔谅,在城中闻蜀兵围了南安,困住夏侯楙,十分慌惧,即点军马约共四千,守住城池。
忽见一人自正南而来,口称有机密事。
崔谅唤入问之,答曰:
“某是夏侯都督帐下心腹将裴绪。
今奉都督将令,特来求救于天水、安定二郡。
南安甚急,每日城上纵火为号,专望二郡救兵,并不见到;
因复差某杀出重围,来此告急。
可星夜起兵为外应。
都督若见二郡兵到,却开城门接应也。
”谅曰:
“有都督文书否?
”绪贴肉取出,汗已湿透;
略教一视,急令手下换了乏马,便出城望天水而去。
不二日,又有报马到,告天水太守已起兵救援南安去了,教安定早早接应。
崔谅与府官商议。
多官曰:
“若不去救,失了南安,送了夏侯驸马,皆我两郡之罪也:
只得救之。
”谅即点起人马,离城而去,只留文官守城。
崔谅提兵向南安大路进发,遥望见火光冲天,催兵星夜前进,离南安尚有五十余里,忽闻前后喊声大震,哨马报道:
“前面关兴截住去路,背后张苞杀来!
”安定之兵,四下逃窜。
谅大惊,乃领手下百余人,往小路死战得脱,奔回安定。
方到城壕边,城上乱箭射下来。
蜀将魏延在城上叫曰:
“吾已取了城也!
何不早降?
”原来魏延扮作安定军,夤夜赚开城门,蜀兵尽入,因此得了安定。
崔谅慌投天水郡来。
行不到一程,前面一彪军摆开。
大旗之下,一人纶巾羽扇,道袍鹤氅,端坐于车上。
谅视之,乃孔明也,急拨回马走。
关兴、张苞两路兵追到,只叫:
“早降!
”崔谅见四面皆是蜀兵,不得已遂降,同归大寨。
孔明以上宾相待。
孔明曰:
“南安太守与足下交厚否?
”谅曰:
“此人乃杨阜之族弟杨陵也;
与某邻郡,交契甚厚。
”孔明曰:
“今欲烦足下入城,说杨陵擒夏侯楙,可乎?
”谅曰:
“丞相若令某去,可暂退军马,容某入城说之。
”孔明从其言,即时传令,教四面军马各退二十里下寨。
崔谅匹马到城边叫开城门,入到府中,与杨陵礼毕,细言其事。
陵曰:
“我等受魏主大恩,安忍背之?
可将计就计而行。
”遂引崔谅到夏侯楙处,备细说知。
楙曰:
“当用何计?
”杨陵曰:
“只推某献城门,赚蜀兵入,却就城中杀之。
”崔谅依计而行,出城见孔明,说:
“杨陵献城门,放大军入城,以擒夏侯楙。
杨陵本欲自捉,因手下勇士不多,未敢轻动。
”孔明曰:
“此事至易:
今有足下原降兵百余人,于内暗藏蜀将扮作安定军马,带入城去、先伏于夏侯楙府下;
却暗约杨陵,待半夜之时,献开城门,里应外合。
”崔谅暗思:
“若不带蜀将去,恐孔明生疑。
且带入去,就内先斩之,举火为号,赚孔明入来,杀之可也。
“因此应允。
孔明嘱曰:
”吾遣亲信将关兴、张苞随足下先去,只推救军杀入城中,以安夏侯楙之心;
但举火,吾当亲入城去擒之。
“时值黄昏,关兴、张苞受了孔明密计,披挂上马,各执兵器,杂在安定军中,随崔谅来到南安城下。
杨陵在城上撑起悬空板,倚定护心栏,问曰:
”何处军马?
“崔谅曰:
”安定救军来到。
“谅先射一号箭上城,箭上带着密书曰:
”今诸葛亮先遣二将,伏于城中,要里应外合;
且不可惊动,恐泄漏计策。
待入府中图之。
“杨陵将书见了夏侯楙,细言其事。
楙曰:
”既然诸葛亮中计,可教刀斧手百余人,伏于府中。
如二将随崔太守到府下马,闭门斩之;
却于城上举火,赚诸葛亮入城。
伏兵齐出,亮可擒矣。
“
安排已毕,杨陵回到城上言曰:
“既是安定军马,可放入城。
”关兴跟崔谅先行,张苞在后。
杨陵下城,在门边迎接。
兴手起刀落,斩杨陵于马下。
崔谅大惊,急拨马奔到吊桥边,张苞大喝曰:
“贼子休走!
汝等诡计,如何瞒得丞相耶!
”手起一枪,刺崔谅于马下。
关兴早到城上,放起火来。
四面蜀兵齐入。
夏侯楙措手不及,开南门并力杀出。
一彪军拦住,为首大将,乃是王平;
交马只一合,生擒夏侯楙于马上,余皆杀死。
孔明入南安,招谕军民,秋毫无犯。
众将各各献功。
孔明将夏侯楙囚于车中。
邓芝问曰:
“丞相何故知崔谅诈也?
”孔明曰:
“吾已知此人无降心,故意使入城。
彼必尽情告与夏侯楙,欲将计就计而行。
吾见来情,足知其诈,复使二将同去,以稳其心。
此人若有真心,必然阻当;
彼忻然同去者,恐吾疑也。
他意中度二将同去,赚入城内杀之未迟;
又令吾军有托,放心而进。
吾已暗嘱二将,就城门下图之。
城内必无准备,吾军随后便到。
此出其不意也。
”众将拜服。
孔明曰:
“赚崔谅者,吾使心腹人诈作魏将裴绪也。
吾又去赚天水郡,至今未到,不知何故。
今可乘势取之。
“乃留吴懿守南安,刘琰守安定,替出魏延军马去取天水郡。
却说天水郡太守马遵,听知夏侯楙困在南安城中,乃聚文武官商议。
功曹梁绪、主簿尹赏、主记梁虔等曰:
“夏侯驸马乃金枝玉叶,倘有疏虞,难逃坐视之罪。
太守何不尽起本部兵以救之?
”马遵正疑虑间,忽报夏侯驸马差心腹将裴绪到。
绪入府,取公文付马遵,说:
“都督求安定、天水两郡之兵,星夜救应。
”言讫,匆匆而去。
次日又有报马到,称说:
“安定兵已先去了,教太守火急前来会合。
”
马遵正欲起兵,忽一人自外而入曰:
“太守中诸葛亮之计矣!
”众视之,乃天水冀人也,姓姜名维,字伯约。
父名囧,昔日曾为天水郡功曹,因羌人乱,没于王事。
维自幼博览群书,兵法武艺,无所不通;
奉母至孝,郡人敬之;
后为中郎将,就参本郡军事。
当日姜维谓马遵曰:
“近闻诸葛亮杀败夏侯楙,困于南安,水泄不通,安得有人自重围之中而出?
又且裴绪乃无名下将,从不曾见;
况安定报马,又无公文,以此察之,此人乃蜀将诈称魏将。
赚得太守出城,料城中无备,必然暗伏一军于左近,乘虚而取天水也,“马遵大悟曰:
”非伯约之言,则误中奸计矣!
“维笑曰:
”太守放心。
某有一计,可擒诸葛亮,解南安之危。
“正是:
运筹又遇强中手,斗智还逢意外人。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九十三回 姜伯约归降孔明 武乡侯骂死王朝
却说姜维献计于马遵曰:
“诸葛亮必伏兵于郡后,赚我兵出城,乘虚袭我。
某愿请精兵三千,伏于要路。
太守随后发兵出城,不可远去,止行三十里便回;
但看火起为号,前后来攻,可获大胜。
如诸葛亮自来,必为某所擒矣。
”遵用其计,付精兵与姜维去讫,然后自与梁虔引兵出城等候;
只留梁绪、尹赏守城。
原来孔明果遣赵云引一军埋伏于山僻之中,只待天水人马离城,便乘虚袭之。
当日细作回报赵云,说天水太守马遵,起兵出城,只留文官守城。
赵云大喜,又令人报与张翼、高翔,教于要路截杀马遵。
此二处兵亦是孔明预先埋伏。
却说赵云引五千兵,径投天水郡城下,高叫曰:
“吾乃常山赵子龙也!
汝知中计,早献城池,免遭诛戮!
”城上梁绪大笑曰:
“汝中吾姜伯约之计,尚然不知耶?
”云恰待攻城,忽然喊声大震,四面火光冲天。
当先一员少年将军,挺枪跃马而言曰:
“汝见天水姜伯约乎!
”云挺枪直取姜维。
战不数合,维精神倍长。
云大惊,暗忖曰:
“谁想此处有这般人物!
”正战时,两路军夹攻来,乃是马遵、梁虔引军杀回。
赵云首尾不能相顾,冲开条路,引败兵奔走,姜维赶来。
亏得张翼、高翔两路军杀出,接应回去。
赵云归见孔明,说中了敌人之计。
孔明惊问曰:
“此是何人,识吾玄机?
”有南安人告曰:
“此人姓姜名维,字伯约,天水冀人也;
事母至孝,文武双全,智勇足备,真当世之英杰也。
”赵云又夸奖姜维枪法,与他人大不同。
孔明曰:
“吾今欲取天水,不想有此人。
”
遂起大军前来。
却说姜维回见马遵曰:
“赵云败去,孔明必然自来。
彼料我军必在城中。
今可将本部军马,分为四枝:
某引一军伏于城东,如彼兵到则截之。
太守与梁虚、尹赏各引一军城外埋伏。
梁绪率百姓在城上守御。
”分拨已定。
却说孔明因虑姜维,自为前部,望天水郡进发。
将到城边,孔明传令曰:
“凡攻城池,以初到之日,激励三军,鼓噪直上。
若迟延日久,锐气尽隳,急难破矣。
”于是大军径到城下。
因见城上旗帜整齐,未敢轻攻。
候至半夜,忽然四下火光冲天,喊声震地,正不知何处兵来。
只见城上亦鼓噪呐喊相应,蜀兵乱窜。
孔明急上马,有关兴;
张苞二将保护,杀出重围。
回头看时,正东上军马,一带火光,势若长蛇。
孔明令关兴探视,回报曰:
“此姜维兵也。
”孔明叹曰:
“兵不在多,在人之调遣耳。
此人真将才也!
”收兵归寨,思之良久,乃唤安定人问曰:
“姜维之母,现在何处?
”答曰:
“维母今居冀县。
”孔明唤魏延分付曰:
“汝可引一军,虚张声势,诈取冀县。
若姜维到,可放入城。
”又问:
“此地何处紧要?
”
安定人曰:
“天水钱粮,皆在上邽;
若打破上邽,则粮道自绝矣。
”孔明大喜,教赵云引一
军去攻上邽。
孔明离城三十里下寨。
早有人报入天水郡,说蜀兵分为三路:
一军守此郡,一
军取上邽,一军取冀城。
姜维闻之,哀告马遵曰:
“维母现在冀城,恐母有失。
维乞一军往救此城,兼保老母。
”马遵从之,遂令姜维引三千军去保冀城;
梁虔引三千军去保上邽。
却说姜维引兵至冀城,前面一彪军摆开,为首蜀将,乃是魏延。
二将交锋数合,延诈败奔走。
维入城闭门,率兵守护,拜见老母,并不出战。
赵云亦放过梁虎入上邽城去了。
孔明乃令人去南安郡,取夏侯楙至帐下。
孔明曰:
“汝惧死乎?
”楙慌拜伏乞命。
孔明曰:
“目今天水姜维现守冀城,使人持书来说:
但得驸马在,我愿归降。
吾今饶汝性命,汝肯招安姜维否?
”楙曰:
“情愿招安。
”孔明乃与衣服鞍马,不令人跟随,放之自去。
楙得脱出寨,欲寻路而走,奈不知路径。
正行之间,逢数人奔走。
楙问之,答曰:
“我等是冀县百姓;
今被姜维献了城池,归降诸葛亮,蜀将魏延纵火劫财,我等因此弃家奔走,投上邽去也。
”楙又问曰:
“今守天水城是谁?
”土人曰:
“天水城中乃马太守也。
”楙闻之,纵马望天水而行。
又见百姓携男抱女远来,所说皆同。
楙至天水城下叫门,城上人认得是夏侯楙,慌忙开门迎接。
马遵惊拜问之。
楙细言姜维之事;
又将百姓所言说了。
遵叹曰:
“不想姜维反投蜀矣!
”梁绪曰:
“彼意欲救都督,故以此言虚降。
”楙曰:
“今维已降,何为虚也?
”正踌躇间,时已初更,蜀兵又来攻城。
火光中见姜维在城下挺枪勒马,大叫曰:
“请夏侯都督答话!
”夏侯楙与马遵等皆到城上,见姜维耀武扬威大叫曰:
“我为都督而降,都督何背前言?
”楙曰:
“汝受魏恩,何故降蜀?
有何前言耶?
“维应曰:
”汝写书教我降蜀,何出此言?
汝要脱身,却将我陷了?
我今降蜀,加为上将,安有还魏之理?
“言讫,驱兵打城,至晓方退。
原来夜间妆姜维者,乃孔明之计,令部卒形貌相似者,假扮姜维攻城,因火光之中,不辨真伪。
孔明却引兵来攻冀城。
城中粮少,军食不敷。
姜维在城上,见蜀军大车小辆,搬运粮草,入魏延寨中去了。
维引三千兵出城,径来劫粮。
蜀兵尽弃了粮车,寻路而走。
姜维夺得粮车,欲要入城,忽然一彪军拦住,为首蜀将张翼也。
二将交锋,战不数合,王平引一军又到,两下夹攻。
维力穷抵敌不住,夺路归城;
城上早插蜀兵旗号:
原来已被魏延袭了。
维杀条路奔天水城,手下尚有十余骑;
又遇张苞杀了一阵,维止剩得匹马单枪,来到天水城下叫门。
城上军见是姜维,慌报马遵。
遵曰:
“此是姜维来赚我城门也。
”令城上乱箭射下。
姜维回顾蜀兵至近,遂飞奔上邽城来。
城上梁虔见了姜维,大骂曰:
“反国之贼,安敢来赚我城池!
吾已知汝降蜀矣!
”遂乱箭射下。
姜维不能分说,仰天长叹,两眼泪流,拨马望长安而走。
行不数里,前至一派大树茂林之处,一声喊起,数千兵拥出:
为首蜀将关兴,截住去路。
维人困马乏,不能抵当,勒回马便走。
忽然一辆小车从山坡中转出。
其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摇羽扇,乃孔明也。
孔明唤姜维曰:
“伯约此时何尚不降?
”维寻思良久,前有孔明,后有关兴,又无去路,只得下马投降。
孔明慌忙下车而迎,执维手曰:
“吾自出茅庐以来,遍求贤者,欲传授平生之学,恨未得其人。
今遇伯约,吾愿足矣。
”维大喜拜谢。
孔明遂同姜维回寨,升帐商议取天水、上邽之计。
维曰:
“天水城中尹赏、梁绪,与某至厚;
当写密书二封,射入城中,使其内乱,城可得矣。
”孔明从之。
姜维写了二封密书,拴在箭上,纵马直至城下,射入城中。
小校拾得,呈与马遵。
遵大疑,与夏侯楙商议曰:
“梁绪、尹赏与姜维结连,欲为内应,都督宜早决之。
”楙曰:
“可杀二人。
”尹赏知此消息,乃谓梁绪曰:
“不如纳城降蜀,以图进用。
”是夜,夏侯楙数次使人请梁、尹二人说话。
二人料知事急,遂披挂上马,各执兵器,引本部军大开城门,放蜀兵入。
夏侯楙、马遵惊慌,引数百人出西门,弃城投羌胡城而去。
梁绪、尹赏迎接孔明入城。
安民已毕,孔明问取上邽之计。
梁绪曰:
“此城乃某亲弟梁虚守之,愿招来降。
”孔明大喜。
绪当日到上都唤梁虔出城来降孔明。
孔明重加赏劳,就令梁绪为天水太守,尹赏为冀城令,梁虔为上邽令。
孔明分拨已毕,整兵进发。
诸将问曰:
“丞相何不去擒夏侯楙?
”孔明曰:
“吾放夏侯楙,如放一鸭耳。
今得伯约,得一凤也!
”孔明自得三城之后,威声大震,远近州郡,望风归降。
孔明整顿军马,尽提汉中之兵,前出祁山,兵临渭水之西。
细作报入洛阳。
时魏主曹睿太和元年,升殿设朝。
近臣奏曰:
“夏侯驸马已失三郡,逃窜羌中去了。
今蜀兵已到祁山,前军临渭水之西,乞早发兵破敌。
”睿大惊,乃问群臣曰:
“谁可为朕退蜀兵耶?
”司徒王朗出班奏曰:
“臣观先帝每用大将军曹真,所到必克;
今陛下何不拜为大都督,以退蜀兵?
”睿准奏,乃宣曹真曰:
“先帝托孤与卿,今蜀兵入寇中原,卿安忍坐视乎?
”真奏曰:
“臣才疏智浅,不称其职。
”王朗曰:
“将军乃社稷之臣,不可固辞。
老臣虽驽钝,愿随将军一往。
”真又奏曰:
“臣受大恩,安敢推辞?
但乞一人为副将。
”睿曰:
“卿自举之。
”真乃保太原阳曲人,姓郭,名淮,字伯济,官封射亭侯,领雍州刺史。
睿从之,遂拜曹真为大都督,赐节钺;
命郭淮为副都督,王朗为军师。
朗时年已七十六岁矣。
选拨东西二
京军马二十万与曹真。
真命宗弟曹遵为先锋,又命荡寇将军朱赞为副先锋。
当年十一月出师,魏主曹睿亲自送出西门之外方回。
曹真领大军来到长安,过渭河之西下寨。
真与王朗、郭淮共议退兵之策。
朗曰:
“来日可严整队伍,大展旌旗。
老夫自出,只用一席话,管教诸葛亮拱手而降,蜀兵不战自退。
”真大喜,是夜传令:
来日四更造饭,平明务要队伍整齐,人马威仪,旌旗鼓角,各按次序。
当时使人先下战书。
次日,两军相迎,列成阵势于祁山之前。
蜀军见魏兵甚是雄壮,与夏侯楙大不相同。
三军鼓角已罢,司徒王朗乘马而出。
上首乃都督曹真,下首乃副都督郭淮;
两个先锋压住阵角。
探子马出军前,大叫曰:
“请对阵主将答话!
”只见蜀兵门旗开处,关兴、张苞分左右而出,立马于两边;
次后一队队骁将分列;
门旗影下,中央一辆四轮车,孔明端坐车中,纶巾羽扇,素衣皂绦,飘然而出。
孔明举目见魏阵前三个麾盖,旗上大书姓名:
中央白髯老者,乃军师、司徒王朗。
孔明暗忖曰:
“王朗必下说词,吾当随机应之。
”遂教推车出阵外,令护军小校传曰:
“汉丞相与司徒会话。
”
王朗纵马而出。
孔明于车上拱手,朗在马上欠身答礼。
朗曰:
“久闻公之大名,今幸一会。
公既知天命、识时务,何故兴无名之兵?
“孔明曰:
”吾奉诏讨贼,何谓无名?
“朗曰: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
曩自桓、灵以来,黄巾倡乱,天下争横。
降至初平、建安之岁,董卓造逆,傕、汜继虐;
袁术僭号于寿春,袁绍称雄于邺土;
刘表占据荆州,吕布虎吞徐郡:
盗贼蜂起,奸雄鹰扬,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
我太祖武皇帝,扫清六合席卷八荒;
万姓倾心,四方仰德。
非以权势取之,实天命所归也。
世祖文帝,神文圣武,以膺大统,应天合人,法尧禅舜,处中国以临万邦,岂非天心人意乎?
今公蕴大才、抱大器,自欲比于管、乐,何乃强欲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耶?
岂不闻古人曰: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今我大魏带甲百万,良将千员。
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公可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不失封侯之位。
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
孔明在车上大笑曰:
“吾以为汉朝大老元臣,必有高论,岂期出此鄙言!
吾有一言,诸军静听:
昔日桓、灵之世,汉统陵替,宦官酿祸;
国乱岁凶,四方扰攘。
黄巾之后,董卓、傕、汜等接踵而起,迁劫汉帝,残暴生灵。
因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
吾素知汝所行:
世居东海之滨,初举孝廉入仕;
理合匡君辅国,安汉兴刘;
何期反助逆贼,同谋篡位!
罪恶深重,天地不容!
天下之人,愿食汝肉!
今幸天意不绝炎汉,昭烈皇帝继统西川。
吾今奉嗣君之旨,兴师讨贼。
汝既为谄谀之臣,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
安敢在行伍之前,妄称天数耶!
皓首匹夫!
苍髯老贼!
汝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何面目见二十四帝乎!
老贼速退!
可教反臣与吾共决胜负!
“
王朗听罢,气满胸膛,大叫一声,撞死于马下。
后人有诗赞孔明曰:
“兵马出西秦,雄才敌万人。
轻摇三寸舌,骂死老奸臣。
”孔明以扇指曹真曰:
“吾不逼汝。
汝可整顿军马,来日决战。
”言讫回车。
于是两军皆退。
曹真将王朗尸首,用棺木盛贮,送回长安去了。
副都督郭淮曰:
“诸葛亮料吾军中治丧,今夜必来劫寨。
可分兵四路:
两路兵从山僻小路,乘虚去劫蜀寨;
两路兵伏于本寨外,左右击之。
”曹真大喜曰:
“此计与吾相合。
”遂传令唤曹遵、朱赞两个先锋分付曰:
“汝二人各引一万军,抄出祁山之后。
但见蜀兵望吾寨而来,汝可进兵去劫蜀寨。
如蜀兵不动,便撤兵回,不可轻进。
”二人受计,引兵而去。
真谓淮曰:
“我两个各引一枝军,伏于寨外,寨中虚堆柴草,只留数人。
如蜀兵到,放火为号。
”
诸将皆分左右,各自准备去了。
却说孔明归帐,先唤赵云、魏延听令。
孔明曰:
“汝二人各引本部军去劫魏寨。
”魏延进曰:
“曹真深明兵法,必料我乘丧劫寨。
他岂不提防?
”孔明笑曰:
“吾正欲曹真知吾去劫寨也。
彼必伏兵在祁山之后,待我兵过去,却来袭我寨;
吾故令汝二人,引兵前去,过山脚后路,远下营寨,任魏兵来劫吾寨。
汝看火起为号,分兵两路:
文长拒住山口;
子龙引兵杀回,必遇魏兵,却放彼走回,汝乘势攻之,彼必自相掩杀。
可获全胜。
“二将引兵受计而去。
又唤关兴、张苞分付曰:
”汝二人各引一军,伏于祁山要路;
放过魏兵,却从魏兵来路,杀奔魏寨而去。
“二人引兵受计去了。
又令马岱、王平、张翼、张嶷四将,伏于寨外,四面迎击魏兵。
孔明乃虚立寨栅,居中堆起柴草,以备火号;
自引诸将退于寨后,以观动静。
却说魏先锋曹遵、朱赞黄昏离寨,迤逦前进。
二更左侧,遥望山前隐隐有军行动。
曹遵自思曰:
“郭都督真神机妙算!
”遂催兵急进。
到蜀寨时,将及三更。
曹遵先杀入寨,却是空寨,并无一人。
料知中计,急撤军回。
寨中火起。
朱赞兵到,自相掩杀,人马大乱。
曹遵与朱赞交马,方知自相践踏。
急合兵时,忽四面喊声大震,王平、马岱、张嶷、张翼杀到。
曹、朱二人引心腹军百余骑,望大路奔走。
忽然鼓角齐鸣,一彪军截住去路,为首大将乃常山赵子龙也,大叫曰:
“贼将那里去?
早早受死!
”曹、朱二人夺路而走。
忽喊声又起,魏延又引一彪军杀到。
曹、朱二人大败,夺路奔回本寨。
守寨军士,只道蜀兵来劫寨,慌忙放起号火。
左边曹真杀至,右边郭淮杀至,自相掩杀。
背后三路蜀兵杀到:
中央魏延,左边关兴,右边张苞,大杀一阵。
魏兵败走十余里,魏将死者极多。
孔明全获大胜,方始收兵。
曹真、郭淮收拾败军回寨,商议曰:
“今魏兵势孤,蜀兵势大,将何策以退之?
”淮曰:
“胜负乃兵家常事,不足为忧。
某有一计,使蜀兵首尾不能相顾,定然自走矣。
”正是:
可怜魏将难成事,欲向西方索救兵。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九十四回 诸葛亮乘雪破羌兵 司马懿克日擒孟达
却说郭淮谓曹真曰:“西羌之人,自太祖时连年入贡,文皇帝亦有恩惠加之;我等今可据住险阻,遣人从小路直入羌中求救,许以和亲,羌人必起兵袭蜀兵之后。吾却以大兵击之,首尾夹攻,岂不大胜?”真从之,即遣人星夜驰书赴羌。
却说西羌国王彻里吉,自曹操时年年入贡;手下有一文一武:文乃雅丹丞相,武乃越吉元帅。时魏使赍金珠并书到国,先来见雅丹丞相,送了礼物,具言求救之意。雅丹引见国王,呈上书礼。彻里吉览了书,与众商议。雅丹曰:“我与魏国素相往来,今曹都督求救,且许和亲,理合依允。”彻里吉从其言,即命雅丹与越吉元帅起羌兵一十五万,皆惯使弓弩、枪刀、蒺藜、飞锤等器;又有战车,用铁叶裹钉,装载粮食军器什物:或用骆驼驾车,或用骡马驾车,号为铁车兵。二人辞了国王,领兵直扣西平关。守关蜀将韩祯,急差人赍文报知孔明。孔明闻报,问众将曰:“谁敢去退羌兵?”张苞、关兴应曰:“某等愿往。”孔明曰:“汝二人要去,奈路途不熟。”遂唤马岱曰:“汝素知羌人之性,久居彼处,可作向导。”便起精兵五万,与兴、苞二人同往。兴、苞等引兵而去。行有数日,早遇羌兵。关兴先引百余骑登山坡看时,只见羌兵把铁车首尾相连,随处结寨;车上遍排兵器,就似城池一
般。兴睹之良久,无破敌之策,回寨与张苞、马岱商议。岱曰:“且待来日见阵,观看虚实,另作计议。”次早,分兵三路:关兴在中,张苞在左,马岱在右,三路兵齐进。羌兵阵里,越吉元帅手挽铁锤,腰悬宝雕弓,跃马奋勇而出。关兴招三路兵径进。忽见羌兵分在两边,中央放出铁车,如潮涌一般,弓弩一齐骤发。蜀兵大败,马岱、张苞两军先退;关兴一
军,被羌兵一裹,直围入西北角上去了。
兴在垓心,左冲右突,不能得脱;铁车密围,就如城池。蜀兵你我不能相顾。兴望山谷中寻路而走。看看天晚,但见一簇皂旗,蜂拥而来,一员羌将,手提铁锤大叫曰:“小将休走!吾乃越吉元帅也!”关兴急走到前面,尽力纵马加鞭,正遇断涧,只得回马来战越吉。
兴终是胆寒,抵敌不住,望涧中而逃;被越吉赶到,一铁锤打来,兴急闪过,正中马胯。那马望涧中便倒,兴落于水中。忽听得一声响处,背后越吉连人带马,平白地倒下水来。兴就水中挣起看时,只见岸上一员大将,杀退羌兵。兴提刀待砍越吉,吉跃水而走。关兴得了越吉马,牵到岸上,整顿鞍辔,绰刀上马。只见那员将,尚在前面追杀羌兵。兴自思此人救我性命,当与相见,遂拍马赶来。看看至近,只见云雾之中,隐隐有一大将,面如重枣,眉若卧蚕,绿袍金铠,提青龙刀,骑赤兔马,手绰美髯,分明认得是父亲关公。兴大惊。忽见关公以手望东南指曰:“吾儿可速望此路去。吾当护汝归寨。”言讫不见。关兴望东南急走。
至半夜,忽一彪军到,乃张苞也,问兴曰:“你曾见二伯父否?”兴曰:“你何由知之?”
苞曰:“我被铁车军追急,忽见伯父自空而下,惊退羌兵,指曰:”汝从这条路去救吾儿。‘因此引军径来寻你。’关兴亦说前事,共相嗟异。二人同归寨内。马岱接着,对二人说:“此军无计可退。我守住寨栅,你二人去禀丞相,用计破之。”于是兴、苞二人,星夜来见孔明,备说此事。孔明随命赵云、魏延各引一军埋伏去讫;然后点三万军,带了姜维、张冀、关兴、张苞,亲自来到马岱寨中歇定。次日上高阜处观看,见铁车连络不绝,人马纵横,往来驰骤。孔明曰:“此不难破也。”唤马岱、张冀分付如此如此。二人去了,乃唤姜维曰:“伯约知破车之法否?”维曰:“羌人惟恃一勇力,岂知妙计乎?”孔明笑曰:“汝知吾心也。今彤云密布,朔风紧急,天将降雪,吾计可施矣。”便令关兴、张苞二人引兵埋伏去讫;令姜维领兵出战:但有铁车兵来,退后便走;寨口虚立旌旗,不设军马。准备已定。
是时十二月终,果然天降大雪。姜维引军出,越吉引铁车兵来。姜维即退走。羌兵赶到寨前,姜维从寨后而去。羌兵直到寨外观看,听得寨内鼓琴之声,四壁皆空竖旌旗,急回报越吉。越吉心疑,未敢轻进。雅丹丞相曰:“此诸葛亮诡计,虚设疑兵耳。可以攻之。”越吉引兵至寨前,但见孔明携琴上车,引数骑入寨,望后而走。羌兵抢入寨栅,直赶过山口,见小车隐隐转入林中去了。雅丹谓越吉曰:“这等兵虽有埋伏,不足为惧。”遂引大兵追赶。又见姜维兵俱在雪地之中奔走。越吉大怒,催兵急追。山路被雪漫盖,一望平坦。正赶之间,忽报蜀兵自山后而出。雅丹曰:“纵有些小伏兵,何足惧哉!”只顾催趱兵马,往前进发。忽然一声响,如山崩地陷,羌兵俱落于坑堑之中;背后铁车正行得紧溜,急难收止,并拥而来,自相践踏。后兵急要回时,左边关兴、右边张苞,两军冲出,万弩齐发;背后姜维、马岱、张冀三路兵又杀到。铁车兵大乱。越吉元帅望后面山谷中而逃,正逢关兴;交马只一合,被兴举刀大喝一声,砍死于马下。雅丹丞相早被马岱活捉,解投大寨来。羌兵四散逃窜。孔明升帐,马岱押过雅丹来。孔明叱武士去其缚,赐酒压惊,用好言抚慰。雅丹深感其德。孔明曰:“吾主乃大汉皇帝,今命吾讨贼,尔如何反助逆?吾今放汝回去,说与汝主:吾国与尔乃邻邦,永结盟好,勿听反贼之言。”遂将所获羌兵及车马器械,尽给还雅丹,俱放回国。众皆拜谢而去。孔明引三军连夜投祁山大寨而来,命关兴、张苞引军先行;一面差人赍表奏报捷音。
却说曹真连日望羌人消息,忽有伏路军来报说:“蜀兵拔寨收拾起程。”郭淮大喜曰:“此因羌兵攻击,故尔退去。”遂分两路追赶。前面蜀兵乱走,魏兵随后追袭。先锋曹遵正赶之间,忽然鼓声大震,一彪军闪出,为首大将乃魏延也,大叫曰:“反贼休走!”曹遵大惊,拍马交锋;不三合,被魏延一刀斩于马下。副先锋朱赞引兵追赶,忽然一彪军闪出,为首大将乃赵云也。朱赞措手不及,被云一枪刺死。曹真、郭淮见西路先锋有失,欲收兵回;背后喊声大震,鼓角齐鸣:关兴、张苞两路兵杀出,围了曹真、郭淮,痛杀一阵。曹、郭二
人,引败兵冲路走脱。蜀兵全胜,直追到渭水,夺了魏寨。曹真折了两个先锋,哀伤不已;只得写本申朝,乞拨援兵。
却说魏主曹睿设朝,近臣奏曰:“大都督曹真,数败于蜀,折了两个先锋,羌兵又折了无数,其势甚急,今上表求救,请陛下裁处。”睿大惊,急问退军之策。华歆奏曰:“须是陛下御驾亲征,大会诸侯,人皆用命,方可退也。不然,长安有失,关中危矣!”太傅钟繇奏曰:“凡为将者,智过于人,则能制人。孙子云:知彼知己,百战百胜。臣量曹真虽久用兵,非诸葛亮对手。臣以全家良贱,保举一人,可退蜀兵。未知圣意准否?”睿曰:“卿乃大老元臣,有何贤士,可退蜀兵,早召来与朕分忧。”钟繇奏曰:“向者,诸葛亮欲兴师犯境,但惧此人,故散流言,使陛下疑而去之,方敢长驱大进。今若复用之,则亮自退矣。”
睿问何人。繇曰:“骠骑大将军司马懿也。”睿叹曰:“此事朕亦悔之。今仲达现在何地?”繇曰:“近闻仲达在宛城闲住。”睿即降诏,遣使持节,复司马懿官职,加为平西都督,就起南阳诸路军马,前赴长安。睿御驾亲征,令司马懿克日到彼聚会。使命星夜望宛城去了。
却说孔明自出师以来,累获全胜,心中甚喜;正在祁山寨中,会聚议事,忽报镇守永安宫李严令子李丰来见。孔明只道东吴犯境,心甚惊疑,唤入帐中问之。丰曰:“特来报喜。”孔明曰:“有何喜?”丰曰:“昔日孟达降魏,乃不得已也。彼时曹不爱其才,时以骏马金珠赐之,曾同辇出入,封为散骑常侍,领新城太守,镇守上庸、金城等处,委以西南之任。自不死后,曹睿即位,朝中多人嫉妒,孟达日夜不安,常谓诸将曰:”我本蜀将,势逼于此。‘今累差心腹人,持书来见家父,教早晚代禀丞相:前者五路下川之时,曾有此意;今在新城,听知丞相伐魏,欲起金城、新城、上庸三处军马,就彼举事,径取洛阳:丞相取长安,两京大定矣。今某引来人并累次书信呈上。“孔明大喜,厚赏李丰等。
忽细作人报说:“魏主曹睿,一面驾幸长安;一面诏司马懿复职,加为平西都督,起本处之兵,于长安聚会。”孔明大惊。参军马谡曰:“量曹睿何足道!若来长安,可就而擒之。丞相何故惊讶?”孔明曰:“吾岂惧曹睿耶?所患者惟司马懿一人而已。今孟达欲举大事,若遇司马懿,事必败矣。达非司马懿对手,必被所擒。孟达若死,中原不易得也。”马谡曰:“何不急修书,令孟达提防?‘孔明从之,即修书令来人星夜回报孟达。却说孟达在新城,专望心腹人回报。一日,心腹人到来,将孔明回书呈上。孟达拆封视之。书略曰:”近得书,足知公忠义之心,不忘故旧,吾甚喜慰。若成大事,则公汉朝中兴第一功臣也。
然极宜谨密,不可轻易托人。慎之!戒之!近闻曹睿复诏司马懿起宛、洛之兵,若闻公举事,必先至矣。须万全提备,勿视为等闲也。“孟达览毕,笑曰:”人言孔明心多,今观此事可知矣。“乃具回书,令心腹人来答孔明。孔明唤入帐中。其人呈上回书。孔明拆封视之。书曰:”适承钧教,安敢少怠。窃谓司马懿之事,不必惧也:宛城离洛阳约八百里,至新城一千二百里。若司马懿闻达举事,须表奏魏主。往复一月间事,达城池已固,诸将与三
军皆在深险之地。司马懿即来,达何惧哉?丞相宽怀,惟听捷报!“
孔明看毕,掷书于地而顿足曰:“孟达必死于司马懿之手矣!”马谡问曰:“丞相何谓也?”孔明曰:“兵法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岂容料在一月之期?曹睿既委任司马懿,逢寇即除,何待奏闻?若知孟达反,不须十日,兵必到矣,安能措手耶?”众将皆服。孔明急令来人回报曰:“若未举事,切莫教同事者知之;知则必败。”其人拜辞,归新城去了。
却说司马懿在宛城闲住,闻知魏兵累败于蜀,乃仰天长叹。懿长子司马师,字子元;次子司马昭,字子尚:二人素有大志,通晓兵书。当日侍立于侧,见懿长叹,乃问曰:“父亲何为长叹?”懿曰:“汝辈岂知大事耶?”司马师曰:“莫非叹魏主不用乎?”司马昭笑曰:“早晚必来宣召父亲也。”言未已,忽报天使持节至。懿听诏毕,遂调宛城诸路军马。
忽又报金城太守申仪家人,有机密事求见。懿唤入密室问之,其人细说孟达欲反之事。更有孟达心腹人李辅并达外甥邓贤,随状出首。司马懿听毕,以手加额曰:“此乃皇上齐天之洪福也!诸葛亮兵在祁山,杀得内外人皆胆落;今天子不得已而幸长安,若旦夕不用吾时,孟达一举,两京休矣!此贼必通谋诸葛亮。吾先擒之,诸葛亮定然心寒,自退兵也。”长子司马师曰:“父亲可急写表申奏天子。”懿曰:“若等圣旨,往复一月之间,事无及矣。”即传令教人马起程,一日要行二日之路,如迟立斩;一面令参军梁畿赍檄星夜去新城,教孟达等准备征进,使其不疑。梁畿先行,懿随后发兵。行了二日,山坡下转出一军,乃是右将军徐晃。晃下马见懿,说:“天子驾到长安,亲拒蜀兵,今都督何往?”懿低言曰:“今孟达造反,吾去擒之耳。”晃曰:“某愿为先锋。”懿大喜,合兵一处。徐晃为前部,懿在中军,二子押后。又行了二日,前军哨马捉住孟达心腹人,搜出孔明回书,来见司马懿。懿曰:“吾不杀汝,汝从头细说。”其人只得将孔明、孟达往复之事,一一告说。懿看了孔明回书,大惊曰:“世间能者所见皆同。吾机先被孔明识破。幸得天子有福,获此消息:孟达今无能为矣。”遂星夜催军前行。
却说孟达在新城,约下金城太守申仪、上庸太守申耽,克日举事。耽仪二人佯许之,每日调练军马,只待魏兵到,便为内应;却报孟达言:军器粮草,俱未完备,不敢约期起事。
达信之不疑。忽报参军梁畿来到,孟达迎入城中。畿传司马懿将今日:“司马都督今奉天子
诏,起诸路军以退蜀兵。太守可集本部军马听候调遣。“达问曰:”都督何日起程?“畿曰:”此时约离宛城,望长安去了。“达暗喜曰:”吾大事成矣!“遂设宴待了梁畿,送出城外,即报申耽、申仪知道,明日举事,换上大汉旗号,发诸路军马,径取洛阳。忽报:”城外尘土冲天,不知何处兵来。“孟达登城视之,只见一彪军,打着”右将军徐晃“旗号,飞奔城下。达大惊,急扯起吊桥。徐晃坐下马收拾不住,直来到壕边,高叫曰:”反贼孟达,早早受降!“达大怒,急开弓射之,正中徐晃头额,魏将救去。城上乱箭射下,魏兵方退。孟达恰待开门追赶,四面旌旗蔽日,司马懿兵到。达仰天长叹曰:”果不出孔明所料也!“于是闭门坚守。却说徐晃被孟达射中头额,众军救到寨中,取了箭头,令医调治;当晚身死,时年五十九岁。司马懿令人扶柩还洛阳安葬。次日,孟达登城遍视,只见魏兵四面围得铁桶相似。达行坐不安,惊疑未定,忽见两路兵自外杀来,旗上大书”申耽“、”申仪“。孟达只道是救军到,忙引本部兵大开城门杀出。耽、仪大叫曰:”反贼休走!早早受死!“达见事变,拨马望城中便走,城上乱箭射下。李辅、邓贤二人在城上大骂曰:”吾等已献了城也!“达夺路而走,申耽赶来。达人困马乏,措手不及,被申耽一枪刺于马下,枭其首级。余军皆降。李辅、邓贤大开城门,迎接司马懿入城。抚民劳军已毕,遂遣人奏知魏主曹睿。睿大喜,教将孟达首级去洛阳城市示众;加申耽、申仪官职,就随司马懿征进;命李辅、邓贤守新城、上庸。却说司马懿引兵到长安城外下寨。懿入城来见魏主。睿大喜曰:”朕一时不明,误中反间之计,悔之无及。今达造反,非卿等制之,两京休矣!“懿奏曰:”臣闻申仪密告反情,意欲表奏陛下,恐往复迟滞,故不待圣旨,星夜而去。若待奏闻,则中诸葛亮之计也。“言罢,将孔明回孟达密书奉上。睿看毕,大喜曰:”卿之学识,过于孙、吴矣!“赐金钺斧一对,后遇机密重事,不必奏闻,便宜行事。就令司马懿出关破蜀。
懿奏曰:“臣举一大将,可为先锋。”睿曰:“卿举何人?”懿曰:“右将军张郃,可当此任。”睿笑曰:“朕正欲用之。”遂命张郃为前部先锋,随司马懿离长安来破蜀兵。正是:既有谋臣能用智,又求猛将助施威。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九十五回 马谡拒谏失街亭 武侯弹琴退仲达
却说魏主曹睿令张郃为先锋,与司马懿一同征进;一面令辛毗、孙礼二人领兵五万,往助曹真。二人奉诏而去。且说司马懿引二十万军,出关下寨,请先锋张郃至帐下曰:“诸葛亮平生谨慎,未敢造次行事。若是吾用兵,先从子午谷径取长安,早得多时矣。他非无谋,但怕有失,不肯弄险。今必出军斜谷,来取郿城。若取郿城,必分兵两路,一军取箕谷矣。吾已发檄文,令子丹拒守郿城,若兵来不可出战;令孙礼、辛毗截住箕谷道口,若兵来则出奇兵击之。”郃曰:“今将军当于何处进兵?”懿曰:“吾素知秦岭之西,有一条路,地名街亭;傍有一城,名列柳城:此二处皆是汉中咽喉。诸葛亮欺子丹无备,定从此进。吾与汝径取街亭,望阳平关不远矣。亮若知吾断其街亭要路,绝其粮道,则陇西一境,不能安守,必然连夜奔回汉中去也。彼若回动,吾提兵于小路击之,可得全胜;若不归时,吾却将诸处小路,尽皆垒断,俱以兵守之。一月无粮,蜀兵皆饿死,亮必被吾擒矣。”张郃大悟,拜伏于地曰:“都督神算也!”懿曰:“虽然如此,诸葛亮不比孟达。将军为先锋,不可轻进。当传与诸将:循山西路,远远哨探。如无伏兵,方可前进。若是怠忽,必中诸葛亮之计。”张郃受计引军而行。
却说孔明在祁山寨中,忽报新城探细人来到。孔明急唤入问之,细作告曰:“司马懿倍道而行,八日已到新城,孟达措手不及;又被申耽、申仪、李辅、邓贤为内应:孟达被乱军所杀。今司马懿撤兵到长安,见了魏主,同张郃引兵出关,来拒我师也。”孔明大惊曰:“孟达做事不密,死固当然。今司马懿出关,必取街亭,断吾咽喉之路。”便问:“谁敢引兵去守街亭?”言未毕,参军马谡曰:“某愿往。”孔明曰:“街亭虽小,干系甚重:倘街亭有失,吾大军皆休矣。汝虽深通谋略,此地奈无城郭,又无险阻,守之极难。”谡曰:“某自幼熟读兵书,颇知兵法。岂一街亭不能守耶?”孔明曰:“司马懿非等闲之辈;更有先锋张郃,乃魏之名将:恐汝不能敌之。”谡曰:“休道司马懿、张郃,便是曹睿亲来,有何惧哉!若有差失,乞斩全家。”孔明曰:“军中无戏言。”谡曰:“愿立军令状。”孔明从之,谡遂写了军令状呈上。孔明曰:“吾与汝二万五千精兵,再拨一员上将,相助你去。”
即唤王平分付曰:“吾素知汝平生谨慎,故特以此重任相托。汝可小心谨守此地:下寨必当要道之处,使贼兵急切不能偷过。安营既毕,便画四至八道地理形状图本来我看。凡事商议停当而行,不可轻易。如所守无危,则是取长安第一功也。戒之!戒之!”二人拜辞引兵而去。孔明寻思,恐二人有失,又唤高翔曰:“街亭东北上有一城,名列柳城,乃山僻小路,此可以屯兵扎寨。与汝一万兵,去此城屯扎。但街亭危,可引兵救之。”高翔引兵而去。孔明又思:高翔非张郃对手,必得一员大将,屯兵于街亭之右,方可防之,遂唤魏延引本部兵去街亭之后屯扎。延曰:“某为前部,理合当先破敌,何故置某于安闲之地?‘孔明曰:”前锋破敌,乃偏裨之事耳。今令汝接应街亭,当阳平关冲要道路,总守汉中咽喉:此乃大任也,何为安闲乎?汝勿以等闲视之,失吾大事。切宜小心在意!“魏延大喜,引兵而去。
孔明恰才心安,乃唤赵云、邓芝分付曰:“今司马懿出兵,与旧日不同。汝二人各引一军出箕谷,以为疑兵。如逢魏兵,或战、或不战,以惊其心。吾自统大军,由斜谷径取郿城;若得郿城,长安可破矣。”二人受命而去。孔明令姜维作先锋,兵出斜谷。
却说马谡、王平二人兵到街亭,看了地势。马谡笑曰:“丞相何故多心也?量此山僻之处,魏兵如何敢来!”王平曰:“虽然魏兵不敢来,可就此五路总口下寨;却令军士伐木为栅,以图久计。”谡曰:“当道岂是下寨之地?此处侧边一山,四面皆不相连,且树木极广,此乃天赐之险也:可就山上屯军。”平曰:“参军差矣。若屯兵当道,筑起城垣,贼兵总有十万,不能偷过;今若弃此要路,屯兵于山上,倘魏兵骤至,四面围定,将何策保之?”谡大笑曰:“汝真女子之见!兵法云:凭高视下,势如劈竹。若魏兵到来,吾教他片甲不回!”平曰:“吾累随丞相经阵,每到之处,丞相尽意指教。今观此山,乃绝地也:若魏兵断我汲水之道,军士不战自乱矣。”谡曰:“汝莫乱道!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若魏兵绝我汲水之道,蜀兵岂不死战?以一可当百也。吾素读兵书,丞相诸事尚问于我,汝奈何相阻耶!”平曰:“若参军欲在山上下寨,可分兵与我,自于山西下一小寨,为掎角之势。倘魏兵至,可以相应。”马谡不从。忽然山中居民,成群结队,飞奔而来,报说魏兵已到。王平欲辞去。马谡曰:“汝既不听吾令,与汝五千兵自去下寨。待吾破了魏兵,到丞相面前须分不得功!”王平引兵离山十里下寨,画成图本,星夜差人去禀孔明,具说马谡自于山上下寨。却说司马懿在城中,令次子司马昭去探前路:若街亭有兵守御,即当按兵不行。
司马昭奉令探了一遍,回见父曰:“街亭有兵守把。”懿叹曰:“诸葛亮真乃神人,吾不如也!”昭笑曰:“父亲何故自堕志气耶?男料街亭易取。”懿问曰:“汝安敢出此大言?”
昭曰:“男亲自哨见,当道并无寨栅,军皆屯于山上,故知可破也。”懿大喜曰:“若兵果在山上,乃天使吾成功矣!”遂更换衣服,引百余骑亲自来看。是夜天晴月朗,直至山下,周围巡哨了一遍,方回。马谡在山上见之,大笑曰:“彼若有命,不来围山!”传令与诸将:“倘兵来,只见山顶上红旗招动,即四面皆下。”
却说司马懿回到寨中,使人打听是何将引兵守街亭。回报曰:“乃马良之弟马谡也。”
懿笑曰:“徒有虚名,乃庸才耳!孔明用如此人物,如何不误事!”又问:“街亭左右别有军否?”探马报曰:“离山十里有王平安营。”懿乃命张郃引一军,当住王平来路。又令申耽、申仪引两路兵围山,先断了汲水道路;待蜀兵自乱,然后乘势击之。当夜调度已定。次日天明,张郃引兵先往背后去了。司马懿大驱军马,一拥而进,把山四面围定。马谡在山上看时,只见魏兵漫山遍野,旌旗队伍,甚是严整。蜀兵见之,尽皆丧胆,不敢下山。马谡将红旗招动,军将你我相推,无一人敢动。谡大怒,自杀二将。众军惊惧,只得努力下山来冲魏兵。魏兵端然不动。蜀兵又退上山去。马谡见事不谐,教军紧守寨门,只等外应。
却说王平见魏兵到,引军杀来,正遇张郃;战有数十余合,平力穷势孤,只得退去。魏兵自辰时困至戌时,山上无水,军不得食,寨中大乱。嚷到半夜时分,山南蜀兵大开寨门,下山降魏。马谡禁止不住。司马懿又令人于沿山放火,山上蜀兵愈乱。马谡料守不住,只得驱残兵杀下山西逃奔。司马懿放条大路,让过马谡。背后张郃引兵追来。赶到三十余里,前面鼓角齐鸣,一彪军出,放过马谡,拦住张郃;视之,乃魏延也。延挥刀纵马,直取张郃.郃回军便走。延驱兵赶来,复夺街亭。赶到五十余里,一声喊起,两边伏兵齐出:左边司马懿,右边司马昭,却抄在魏延背后,把延困在垓心。张郃复来,三路兵合在一处。魏延左冲右突,不得脱身,折兵大半。正危急间,忽一彪军杀入,乃王平也。延大喜曰:“吾得生矣!”二将合兵一处,大杀一阵,魏兵方退。二将慌忙奔回寨时,营中皆是魏兵旌旗。申耽、申仪从营中杀出。王平、魏延径奔列柳城,来投高翔。此时高翔闻知街亭有失,尽起列柳城之兵,前来救应,正遇延、平二人,诉说前事。高翔曰:“不如今晚去劫魏寨,再复街亭。”当时三人在山坡下商议已定。待天色将晚,兵分三路。魏延引兵先进,径到街亭,不见一人,心中大疑,未敢轻进,且伏在路口等候,忽见高翔兵到,二人共说魏兵不知在何处。正没理会,又不见王平兵到。忽然一声炮响,火光冲天,鼓起震地:魏兵齐出,把魏延、高翔围在垓心。二人往来冲突,不得脱身。忽听得山坡后喊声若雷,一彪军杀入,乃是王平,救了高、魏二人,径奔列柳城来。比及奔到城下时,城边早有一军杀到,旗上大书“魏都督郭淮”字样。原来郭淮与曹真商议,恐司马懿得了全功,乃分淮来取街亭;闻知司马懿、张郃成了此功,遂引兵径袭列柳城。正遇三将,大杀一阵。蜀兵伤者极多。魏延恐阳平关有失,慌与王平、高翔望阳平关来。
却说郭淮收了军马,乃谓左右曰:“吾虽不得街亭,却取了列柳城,亦是大功。”引兵径到城下叫门,只见城上一声炮响,旗帜皆竖,当头一面大旗,上书“平西都督司马懿”。
懿撑起悬空板,倚定护心木栏干,大笑曰:“郭伯济来何迟也?”淮大惊曰:“仲达神机,吾不及也!”遂入城。相见已毕,懿曰:“今街亭已失,诸葛亮必走。公可速与子丹星夜追之。”郭淮从其言,出城而去。懿唤张郃曰:“子丹、伯济,恐吾全获大功,故来取此城池。吾非独欲成功,乃侥幸而已。吾料魏延、王平、马谡、高翔等辈,必先去据阳平关。吾若去取此关,诸葛亮必随后掩杀,中其计矣。兵法云:归师勿掩,穷寇莫追。汝可从小路抄箕谷退兵。吾自引兵当斜谷之兵。若彼败走,不可相拒,只宜中途截住:蜀兵辎重,可尽得也。”张郃受计,引兵一半去了。懿下令:“竟取斜谷,由西城而进。西城虽山僻小县,乃蜀兵屯粮之所,又南安、天水、安定三郡总路。若得此城,三郡可复矣。”于是司马懿留申耽、申仪守列柳城,自领大军望斜谷进发。
却说孔明自令马谡等守街亭去后,犹豫不定。忽报王平使人送图本至。孔明唤入,左右呈上图本。孔明就文几上拆开视之,拍案大惊曰:“马谡无知,坑陷吾军矣!”左右问曰:“丞相何故失惊?”孔明曰:“吾观此图本,失却要路,占山为寨。倘魏兵大至,四面围合,断汲水道路,不须二日,军自乱矣。若街亭有失,吾等安归?”长史杨仪进曰:“某虽不才,愿替马幼常回。”孔明将安营之法,一一分付与杨仪。正待要行,忽报马到来,说:“街亭、列柳城,尽皆失了!”孔明跌足长叹曰:“大事去矣!此吾之过也!”急唤关兴、张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千精兵,投武功山小路而行。如遇魏兵,不可大击,只鼓噪呐喊,为疑兵惊之。彼当自走,亦不可追。待军退尽,便投阳平关去。”又令张冀先引军去修理剑阁,以备归路。又密传号令,教大军暗暗收拾行装,以备起程。又令马岱、姜维断后,先伏于山谷中,待诸军退尽,方始收兵。又差心腹人,分路报与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官吏军民,皆入汉中。又遣心腹人到冀县搬取姜维老母,送入汉中。
孔明分拨已定,先引五千兵退去西城县搬运粮草。忽然十余次飞马报到,说:“司马懿引大军十五万,望西城蜂拥而来!”时孔明身边别无大将,只有一班文官,所引五千兵,已分一半先运粮草去了,只剩二千五百军在城中。众官听得这个消息,尽皆失色。孔明登城望之,果然尘土冲天,魏兵分两路望西城县杀来。孔明传令,教“将旌旗尽皆隐匿;诸军各守城铺,如有妄行出入,及高言大语者,斩之!大开四门,每一门用二十军士,扮作百姓,洒扫街道。如魏兵到时,不可擅动,吾自有计。”孔明乃披鹤氅,戴纶巾,引二小童携琴一
张,于城上敌楼前,凭栏而坐,焚香操琴。
却说司马懿前军哨到城下,见了如此模样,皆不敢进,急报与司马懿。懿笑而不信,遂止住三军,自飞马远远望之。果见孔明坐于城楼之上,笑容可掬,焚香操琴。左有一童子,手捧宝剑;右有一童子,手执麈尾。城门内外,有二十余百姓,低头洒扫,傍若无人,懿看毕大疑,便到中军,教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望北山路而退。次子司马昭曰:“莫非诸葛亮无军,故作此态?父亲何故便退兵?”懿曰:“亮平生谨慎,不曾弄险。今大开城门,必有埋伏。我兵若进,中其计也。汝辈岂知?宜速退。”于是两路兵尽皆退去。孔明见魏军远去,抚掌而笑。众官无不骇然,乃问孔明曰:“司马懿乃魏之名将,今统十五万精兵到此,见了丞相,便速退去,何也?”孔明曰:“此人料吾生平谨慎,必不弄险;见如此模样,疑有伏兵,所以退去。吾非行险,盖因不得已而用之。此人必引军投山北小路去也。吾已令兴、苞二人在彼等候。”众皆惊服曰:“丞相之机,神鬼莫测。若某等之见,必弃城而走矣。”孔明曰:“吾兵止有二千五百,若弃城而走,必不能远遁。得不为司马懿所擒乎?”后人有诗赞曰:“瑶琴三尺胜雄师,诸葛西城退敌时。十五万人回马处,土人指点到今疑。”言讫,拍手大笑,曰:“吾若为司马懿,必不便退也。”遂下令,教西城百姓,随军入汉中;司马懿必将复来。于是孔明离西城望汉中而走。天水、安定、南安三郡官吏军民,陆续而来。
却说司马懿望武功山小路而走。忽然山坡后喊杀连天,鼓声震地。懿回顾二子曰:“吾若不走,必中诸葛亮之计矣。”只见大路上一军杀来,旗上大书“右护卫使虎冀将军张苞”。魏兵皆弃甲抛戈而走。行不到一程,山谷中喊声震地,鼓角喧天,前面一杆大旗,上书“左护卫使龙骧将军关兴”。山谷应声,不知蜀兵多少;更兼魏军心疑,不敢久停,只得尽弃辎重而去。兴、苞二人皆遵将令,不敢追袭,多得军器粮草而归。司马懿见山谷中皆有蜀兵,不敢出大路,遂回街亭。
此时曹真听知孔明退兵,急引兵追赶。山背后一声炮响,蜀兵漫山遍野而来:为首大将,乃是姜维、马岱。真大惊,急退军时,先锋陈造已被马岱所斩。真引兵鼠窜而还。蜀兵连夜皆奔回汉中。却说赵云、邓芝伏兵于箕谷道中。闻孔明传令回军,云谓芝曰:“魏军知吾兵退,必然来追。吾先引一军伏于其后,公却引兵打吾旗号,徐徐而退。吾一步步自有护送也。
却说郭淮提兵再回箕谷道中,唤先锋苏顒分付曰:“蜀将赵云,英勇无敌。汝可小心提防,彼军若退,必有计也。”苏顒欣然曰:“都督若肯接应,某当生擒赵云。”遂引前部三
千兵,奔入箕谷。看看赶上蜀兵,只见山坡后闪出红旗白字,上书“赵云”。苏顒急收兵退走。行不到数里,喊声大震,一彪军撞出:为首大将,挺枪跃马,大喝曰:“汝识赵子龙否!”苏顒大惊曰:“如何这里又有赵云?”措手不及,被云一枪刺死于马下。余军溃散。
云迤逦前进,背后又一军到,乃郭淮部将万政也。云见魏兵追急,乃勒马挺枪,立于路口,待来将交锋。蜀兵已去三十余里。万政认得是赵云,不敢前进,云等得天色黄昏,方才拨回
马缓缓而进。郭淮兵到,万政言赵云英勇如旧,因此不敢近前。淮传令教军急赶,政令数百骑壮士赶来。行至一大林,忽听得背后大喝一声曰:“赵子龙在此!”惊得魏兵落马者百余人,余者皆越岭而去。万政勉强来敌,被云一箭射中盔缨,惊跌于涧中。云以枪指之曰:“吾饶汝性命回去!快教郭淮赶来!”万政脱命而回。云护送车仗人马,望汉中而去,沿途并无遗失。曹真、郭淮复夺三郡,以为己功。却说司马懿分兵而进。此时蜀兵尽回汉中去了,懿引一军复到西城,因问遗下居民及山僻隐者,皆言孔明止有二千五百军在城中,又无武将,只有几个文官,别无埋伏。武功山小民告曰:“关兴、张苞,只各有三千军,转山呐喊,鼓噪惊追,又无别军,并不敢厮杀。”懿悔之不及,仰天叹曰:“吾不如孔明也!”遂安抚了诸处官民,引兵径还长安,朝见魏主。睿曰:“今日复得陇西诸郡,皆卿之功也。”
懿奏曰:“今蜀兵皆在汉中,未尽剿灭。臣乞大兵并力收川,以报陛下。”睿大喜,令懿即便兴兵。忽班内一人出奏曰:“臣有一计,足可定蜀降吴。”正是:蜀中将相方归国,魏地君臣又逞谋。未知献计者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九十六回 孔明挥泪斩马谡 周鲂断发赚曹休
却说献计者,乃尚书孙资也。曹睿问曰:“卿有何妙计?”资奏曰:“昔太祖武皇帝收张鲁时,危而后济;常对群臣曰:南郑之地,真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非用武之地。今若尽起天下之兵伐蜀,则东吴又将入寇。不如以现在之兵,分命大将据守险要,养精蓄锐。不过数年,中国日盛,吴、蜀二国必自相残害:那时图之,岂非胜算?乞陛下裁之。”睿乃问司马懿曰:“此论若何?懿奏曰:”孙尚书所言极当。“睿从之,命懿分拨诸将守把险要,留郭淮、张郃守长安。大赏三军,驾回洛阳。却说孔明回到汉中,计点军士,只少赵云、邓芝,心中甚忧;乃令关兴、张苞,各引一军接应。二人正欲起身,忽报赵云、邓芝到来,并不曾折一人一骑;辎重等器,亦无遗失。孔明大喜,亲引诸将出迎。赵云慌忙下马伏地曰:”败军之将,何劳丞相远接?“孔明急扶起,执手而言曰:”是吾不识贤愚,以致如此!各处兵将败损,惟子龙不折一人一骑,何也?“邓芝告曰:”某引兵先行,子龙独自断后,斩将立功,敌人惊怕,因此军资什物,不曾遗弃。“孔明曰:”真将军也!“遂取金五十斤以赠赵云,又取绢一万匹赏云部卒。云辞曰:”三军无尺寸之功,某等俱各有罪;若反受赏,乃丞相赏罚不明也。且请寄库,候今冬赐与诸军未迟。“孔明叹曰:”先帝在日,常称子龙之德,今果如此!“乃倍加钦敬。
忽报马谡、王平、魏延、高翔至。孔明先唤王平入帐,责之曰:“吾令汝同马谡守街亭,汝何不谏之,致使失事?”平曰:“某再三相劝,要在当道筑土城,安营守把。参军大怒不从,某因此自引五千军离山十里下寨。魏兵骤至,把山四面围合,某引兵冲杀十余次,皆不能入。次日土崩瓦解,降者无数。某孤军难立,故投魏文长求救。半途又被魏兵困在山谷之中,某奋死杀出。比及归寨,早被魏兵占了。及投列柳城时,路逢高翔,遂分兵三路去劫魏寨,指望克复街亭。因见街亭并无伏路军,以此心疑。登高望之,只见魏延、高翔被魏兵围住,某即杀入重围,救出二将,就同参军并在一处。某恐失却阳平关,因此急来回守。
非某之不谏也。丞相不信,可问各部将校。“孔明喝退,又唤马谡入帐。
谡自缚跪于帐前。孔明变色曰:“汝自幼饱读兵书,熟谙战法。吾累次丁宁告戒:街亭是吾根本。汝以全家之命,领此重任。汝若早听王平之言,岂有此祸?今败军折将,失地陷城,皆汝之过也!若不明正军律,何以服众?汝今犯法,休得怨吾。汝死之后,汝之家小,吾按月给与禄粮,汝不必挂心。”叱左右推出斩之。谡泣曰:“丞相视某如子,某以丞相为父。某之死罪,实已难逃;愿丞相思舜帝殛鲧用禹之义,某虽死亦无恨于九泉!”言讫大哭。孔明挥泪曰:“吾与汝义同兄弟,汝之子即吾之子也,不必多嘱。”左右推出马谡于辕门之外,将斩。参军蒋琬自成都至,见武士欲斩马谡,大惊,高叫:“留人!”入见孔明曰:“昔楚杀得臣而文公喜。今天下未定,而戮智谋之臣,岂不可惜乎?”孔明流涕而答曰:“昔孙武所以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今四方分争,兵戈方始,若复废法,何以讨贼耶?合当斩之。”须臾,武士献马谡首级于阶下。孔明大哭不已。蒋琬问曰:“今幼常得罪,既正军法,丞相何故哭耶?”孔明曰:“吾非为马谡而哭。吾想先帝在白帝城临危之时,曾嘱吾曰:”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今果应此言。乃深恨己之不明,追思先帝之言,因此痛哭耳!“大小将士,无不流涕。马谡亡年三十九岁,时建兴六年夏五月也。后人有诗曰:”失守街亭罪不轻,堪嗟马谡枉谈兵。辕门斩首严军法,拭泪犹思先帝明。“
却说孔明斩了马谡,将首级遍示各营已毕,用线缝在尸上,具棺葬之,自修祭文享祀;将谡家小加意抚恤,按月给与禄米。于是孔明自作表文,令蒋琬申奏后主,请自贬丞相之职。琬回成都,入见后主,进上孔明表章。后主拆视之。表曰:“臣本庸才,叨窃非据,亲秉旄钺,以励三军。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无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暗。《春秋》责帅,臣职是当。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臣不胜惭愧,俯伏待命!”后主览毕曰:“胜负兵家常事,丞相何出此言?”侍中费祎奏曰:“臣闻治国者,必以奉法为重。法若不行,何以服人?丞相败绩,自行贬降,正其宜也。”后主从之,乃诏贬孔明为右将军,行丞相事,照旧总督军马,就命费祎赍诏到汉中。
孔明受诏贬降讫,祎恐孔明羞赧,乃贺曰:“蜀中之民,知丞相初拔四县,深以为喜。”孔明变色曰:“是何言也!得而复失,与不得同。公以此贺我,实足使我愧赧耳。”
祎又曰:“近闻丞相得姜维,天子甚喜。”孔明怒曰:“兵败师还,不曾夺得寸土,此吾之大罪也。量得一姜维,于魏何损?”祎又曰:“丞相现统雄师数十万,可再伐魏乎?”孔明曰:“昔大军屯于祁山、箕谷之时,我兵多于贼兵,而不能破贼,反为贼所破:此病不在兵之多寡,在主将耳。今欲减兵省将,明罚思过,较变通之道于将来;如其不然,虽兵多何用?自今以后,诸人有远虑于国者,但勤攻吾之阙,责吾之短,则事可定,贼可灭,功可翘足而待矣。”费祎诸将皆服其论。费祎自回成都。
孔明在汉中,惜军爱民,励兵讲武,置造攻城渡水之器,聚积粮草,预备战筏,以为后图。细作探知,报入洛阳,魏主曹睿闻知,即召司马懿商议收川之策。懿曰:“蜀未可攻也。方今天道亢炎,蜀兵必不出;若我军深入其地,彼守其险要,急切难下。”睿曰:“倘蜀兵再来入寇,如之奈何?”懿曰:“臣已算定今番诸葛亮必效韩信暗度陈仓之计。臣举一
人往陈仓道口,筑城守御,万无一失:此人身长九尺,猿臂善射,深有谋略。若诸葛亮入寇,此人足可当之。“睿大喜,问曰:”此何人也?“懿奏曰:”乃太原人,姓郝,名昭,字伯道,现为杂号将军,镇守河西。“睿从之,加郝昭为镇西将军,命守把陈仓道口,遣使持诏去讫。
忽报扬州司马大都督曹休上表,说东吴鄱阳太守周鲂,愿以郡来降,密遣人陈言七事,说东吴可破,乞早发兵取之。睿就御床上展开,与司马懿同观。懿奏曰:“此言极有理,吴当灭矣!臣愿引一军往助曹休。”忽班中一人进曰:“吴人之言,反覆不一,未可深信。周鲂智谋之士,必不肯降,此特诱兵之诡计也。”众视之,乃建威将军贾逵也。懿曰:“此言亦不可不听,机会亦不可错失。”魏主曰:“仲达可与贾逵同助曹休。”二人领命去讫。于是曹休引大军径取皖城;贾逵引前将军满宠、东莞太守胡质,径取阳城,直向东关;司马懿引本部军径取江陵。却说吴主孙权,在武昌东关,会多官商议曰:“今有鄱阳太守周鲂密表,奏称魏扬州都督曹休,有人寇之意。今鲂诈施诡计,暗陈七事,引诱魏兵深入重地,可设伏兵擒之。今魏兵分三路而来,诸卿有何高见?”顾雍进曰:“此大任非陆伯言不敢当也。”权大喜,乃召陆逊,封为辅国大将军、平北都元帅,统御林大兵,摄行王事:授以白旄黄钺,文武百官,皆听约束。权亲自与逊执鞭。逊领命谢恩毕,乃保二人为左右都督,分兵以迎三道。权问何人。逊曰:“奋威将军朱桓,绥南将军全琮,二人可为辅佐。”权从之,即命朱桓为左都督,全琮为右都督,于是陆逊总率江南八十一州并荆湖之众七十余万,令朱桓在左,全琮在右。逊自居中,三路进兵。朱桓献策曰:“曹休以亲见任,非智勇之将也。今听周鲂诱言,深入重地,元帅以兵击之,曹休必败。败后必走两条路:左乃夹石,右乃挂车。此二条路,皆山僻小径,最为险峻。某愿与全子璜各引一军,伏于山险,先以柴木大石塞断其路,曹休可擒矣。若擒了曹休,便长驱直进,唾手而得寿春,以窥许、洛,此万世一时也。”逊曰:“此非善策,吾自有妙用。”于是朱桓怀不平而退。逊令诸葛瑾等拒守江陵,以敌司马懿。诸路俱各调拨停当。却说曹休兵临皖城,周鲂来迎,径到曹休帐下。休问曰:“近得足下之书,所陈七事,深为有理,奏闻天子,故起大军三路进发。若得江东之地,足下之功不小。有人言足下多谋,诚恐所言不实。吾料足下必不欺我。”周鲂大哭,急掣从人所佩剑欲自刎。休急止之。鲂仗剑而言曰:“吾所陈七事,恨不能吐出心肝。今反生疑,必有吴人使反间之计也。若听其言,吾必死矣。吾之忠心,惟天可表!”言讫,又欲自刎。曹休大惊,慌忙抱住曰:“吾戏言耳,足下何故如此!”鲂乃用剑割发掷于地曰:“吾以忠心待公,公以吾为戏,吾割父母所遗之发,以表此心!”曹休乃深信之,设宴相待。席罢,周鲂辞去。忽报建威将军贾逵来见,休令入,问曰:“汝此来何为?”逵曰:“某料东吴之兵,必尽屯于皖城。都督不可轻进,待某两下夹攻,贼兵可破矣。”休怒曰:“汝欲夺吾功耶?”逵曰:“又闻周鲂截发为誓,此乃诈也,昔要离断臂,刺杀庆忌。未可深信。”
休大怒曰:“吾正欲进兵,汝何出此言以慢军心!”叱左右推出斩之。众将告曰:“未及进兵,先斩大将,于军不利。且乞暂免。”休从之,将贾逵兵留在寨中调用,自引一军来取东关。时周鲂听知贾逵削去兵权,暗喜曰:“曹休若用贾逵之言,则东吴败矣!今天使我成功也!”即遣人密到皖城,报知陆逊。逊唤诸将听令曰:“前面石亭,虽是山路,足可埋伏。
早先去占石亭阔处,布成阵势,以待魏军。“遂令徐盛为先锋,引兵前进。却说曹休命周鲂引兵而进,正行间,休问曰:”前至何处?“鲂曰:”前面石亭也,堪以屯兵。“休从之,遂率大军并车仗等器,尽赴石亭驻扎。次日,哨马报道:”前面吴兵不知多少,据住山口。“休大惊曰:”周鲂言无兵,为何有准备?“急寻鲂问之。人报周鲂引数十人,不知何处去了。休大悔曰:”吾中贼之计矣!虽然如此,亦不足惧!“遂令大将张普为先锋,引数千兵来与吴兵交战。两阵对圆,张普出马骂曰:”贼将早降!“徐盛出马相迎。战无数合,普抵敌不住,勒马收兵,回见曹休,言徐盛勇不可当。休曰:”吾当以奇兵胜之。“就令张普引二万军伏于石亭之南,又令薛乔引二万军伏于石亭之北。”明日吾自引一千兵搦战,却佯输诈败,诱到北山之前,放炮为号,三面夹攻,必获大胜。“二将受计,各引二万军到晚埋伏去了。却说陆逊唤朱桓、全琮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万军,从石亭山路抄到曹休寨后,放火为号;吾亲率大军从中路而进:可擒曹休也。“当日黄昏,二将受计引兵而进。二
更时分,朱桓引一军正抄到魏寨后,迎着张普伏兵。普不知是吴兵,径来问时,被朱桓一刀斩于马下。魏兵便走。桓令后军放火。全琮引一军抄到魏寨后,正撞在薛乔阵里,就那里大杀一阵。薛乔败走,魏兵大损,奔回本寨。后面朱桓、全琮两路杀来。曹休寨中大乱,自相冲击。休慌上马,望夹石道奔走。徐盛引大队军马,从正路杀来。魏兵死者不可胜数,逃命者尽弃衣甲。曹休大惊,在夹石道中奋力奔走。忽见一彪军从小路冲出,为首大将,乃贾逵也。休惊慌少息,自愧曰:“吾不用公言,果遭此败!”逵曰:“都督可速出此道:若被吴兵以木石塞断,吾等皆危矣!”于是曹休骤马而行,贾逵断后。逵于林木盛茂处,及险峻小径,多设旌旗以为疑兵。及至徐盛赶到,见山坡下闪出旗角,疑有埋伏,不敢追赶,收兵而回。因此救了曹休。司马懿听知休败,亦引兵退去。
却说陆逊正望捷音,须臾,徐盛、朱桓、全琮皆到。所得车仗、牛马、驴骡、军资、器械,不计其数,降兵数万余人。逊大喜,即同太守周鲂并诸将班师还吴。吴主孙权,领文武官僚出武昌城迎接,以御盖覆逊而入。诸将尽皆升赏。权见周鲂无发,慰劳曰:“卿断发成此大事,功名当书于竹帛也。”即封周鲂为关内侯;大设筵会,劳军庆贺。陆逊奏曰:“今曹休大败,魏已丧胆;可修国书,遣使入川,教诸葛亮进兵攻之。”权从其言,遂遣使赍书入川去。正是:只因东国能施计,致令西川又动兵。未知孔明再来伐魏,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九十七回 讨魏国武侯再上表 破曹兵姜维诈献书
却说蜀汉建兴六年秋九月,魏都督曹休被东吴陆逊大破于石亭,车仗马匹,军资器械,并皆罄尽,休惶恐之甚,气忧成病,到洛阳,疽发背而死。
魏主曹睿敕令厚葬。
司马懿引兵还、众将接入问曰:
“曹都督兵败,即元帅之干系,何故急回耶?
”懿曰:
“吾料诸葛亮知吾兵败,必乘虚来取长安。
倘陇西紧急,何人救之?
吾故回耳。
”众皆以为惧怯,哂笑而退。
却说东吴遣使致书蜀中,请兵伐魏,并言大破曹休之事:
一者显自己威风,二者通和会之好。
后主大喜,令人持书至汉中,报知孔明。
时孔明兵强马壮,粮草丰足,所用之物,一
切完备,正要出师。
听知此信,即设宴大会诸将,计议出师。
忽一阵大风,自东北角上而起,把庭前松树吹折。
众皆大惊。
孔明就占一课,曰:
“此风主损一大将!
”诸将未信。
正饮酒间,忽报镇南将军赵云长子赵统、次子赵广,来见丞相。
孔明大惊,掷杯于地曰:
“子
龙休矣!
“二子入见,拜哭曰:
”某父昨夜三更病重而死。
“孔明跌足而哭曰:
”子龙身故,国家损一栋梁,吾去一臂也!
“众将无不挥涕。
孔明令二子入成都面君报丧。
后主闻云死,放声大哭曰”朕昔年幼,非子龙则死于乱军之中矣!
“即下诏追赠大将军,谥封顺平侯,敕葬于成都锦屏山之东;
建立庙堂,四时享祭。
后人有诗曰:
”常山有虎将,智勇匹关张。
汉水功勋在,当阳姓字彰。
两番扶幼主,一念答先皇。
青史书忠烈,应流百世芳。
“
却说后主思念赵云昔日之功,祭葬甚厚;
封赵统为虎贲中郎,赵广为牙门将,就令守坟。
二人辞谢而去。
忽近臣奏曰:
“诸葛丞相将军马分拨已定,即日将出师伐魏。
”后主问在朝诸臣,诸臣多言未可轻动。
后主疑虑未决。
忽奏丞相令杨仪赍出师表至。
后主宜入,仪呈上表章。
后主就御案上拆视,其表曰:
“先帝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
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
然不伐贼,王业亦亡。
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
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思惟北征,宜先入南:
故五月渡沪,深入不毛,并日而食。
——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
而议者谓为非计。
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
此进趋之时也。
谨陈其事如左:
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
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策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
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
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权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
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任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
况臣驽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余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
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
——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
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
而不及今图之,欲以一
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难平者,事也。
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之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已定。
——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
——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后主览表甚喜,即敕令孔明出师。
孔明受命,起三十万精兵,令魏延总督前部先锋,径奔陈仓道口而来。
早有细作报入洛阳。
司马懿奏知魏主,大会文武商议。
大将军曹真出班奏曰:
”臣昨守陇西,功微罪大,不胜惶恐。
今乞引大军往擒诸葛亮。
臣近得一员大将,使六十斤大刀,骑千里征马宛马,开两石铁胎弓,暗藏三个流星锤,百发百中,有万夫不当之勇,乃陇西狄道人,姓王,名双,字子全。
臣保此人为先锋。
“睿大喜,便召王双上殿。
视之,身长九尺,面黑睛黄,熊腰虎背。
睿笑曰:
”朕得此大将,有何虑哉!
“遂赐锦袍金甲,封为虎威将军、前部大先锋。
曹真为大都督。
真谢恩出朝,遂引十五万精兵,会合郭淮、张郃,分道守把隘口。
却说蜀兵前队哨至陈仓,回报孔明,说:
“陈仓口已筑起一城,内有大将郝昭守把,深沟高垒,遍排鹿角,十分谨严;
不如弃了此城,从太白岭鸟道出祁山甚便。
”孔明曰:
“陈仓正北是街亭;
必得此城,方可进兵。
”命魏延引兵到城下,四面攻之。
连日不能破。
魏延复来告孔明,说城难打。
孔明大怒,欲斩魏延。
忽帐下一人告曰:
“某虽无才,随丞相多年,未尝报效。
愿去陈仓城中,说郝昭来降,不用张弓只箭。
”众视之,乃部曲靳祥也。
孔明曰:
“汝用何言以说之?
”祥曰:
“郝昭与某,同是陇西人氏,自幼交契。
某今到彼,以利害说之,必来降矣。
”孔明即令前去。
靳祥骤马径到城下,叫曰:
“郝伯道故人靳祥来见。
”城上人报知郝昭。
昭令开门放入,登城相见。
昭问曰:
“故人因何到此?
”祥曰:
“吾在西蜀孔明帐下,参赞军机,待以上宾之礼。
特令某来见公,有言相告。
”昭勃然变色曰:
“诸葛亮乃我国仇敌也!
吾事魏,汝事蜀,各事其主,昔时为昆仲,今时为仇敌!
汝再不必多言,便请出城!
”靳祥又欲开言,郝昭已出敌楼上了。
魏军急催上马,赶出城外。
祥回头视之,见昭倚定护心木栏杆。
祥勒马以鞭指之曰:
“伯道贤弟,何太情薄耶?
”昭曰:
“魏国法度,兄所知也。
吾受国恩,但有死而已,兄不必下说词。
早回见诸葛亮,教快来攻城,吾不惧也!
”
祥回告孔明曰:
“郝昭未等某开言,便先阻却。
”孔明曰:
“汝可再去见他,以利害说之。
”祥又到城下,请郝昭相见。
昭出到敌楼上。
祥勒马高叫曰:
“伯道贤弟,听吾忠言:
汝据守一孤城,怎拒数十万之众?
今不早降,后悔无及!
且不顺大汉而事奸魏,抑何不知天命、不辨清浊乎?
愿伯道思之。
”郝昭大怒,拈弓搭箭,指靳祥而喝曰:
“吾前言已定,汝不必再言!
可速退!
吾不射汝!
”
靳祥回见孔明,具言郝昭如此光景。
孔明大怒曰:
“匹夫无礼太甚!
岂欺吾无攻城之具耶?
”随叫土人问曰:
“陈仓城中,有多少人马?
”土人告曰:
“虽不知的数,约有三千人。
”孔明笑曰:
“量此小城,安能御我!
休等他救兵到,火速攻之!
”于是军中起百乘云梯,一乘上可立十数人,周围用木板遮护。
军士各把短梯软索,听军中擂鼓,一齐上城。
郝昭在敌楼上,望见蜀兵装起云梯,四面而来,即令三千军各执火箭,分布四面;
待云梯近城,一齐射之。
孔明只道城中无备,故大造云梯,令三军鼓噪呐喊而进;
不期城上火箭齐发,云梯尽着,梯上军士多被烧死,城上矢石如雨,蜀兵皆退。
孔明大怒曰:
“汝烧吾云梯,吾却用冲车之法!
”于是连夜安排下冲车。
次日,又四面鼓嗓呐喊而进。
郝昭急命运石凿眼,用葛绳穿定飞打,冲车皆被打折。
孔明又令人运土填城壕,教廖化引三千锹钁军,从夜间掘地道,暗入城去。
郝昭又于城中掘重壕横截之。
如此昼夜相攻,二十余日,无计可破。
孔明正在营中忧闷,忽报:
“东边救兵到了,旗上书:
”魏先锋大将王双‘。
“孔明问曰:
”谁可迎之?
“魏延出曰:
”某愿往。
“孔明曰:
”汝乃先锋大将,未可轻出。
“又问:
”谁敢迎之?
“裨将谢雄应声而出。
孔明与三千军去了。
孔明又问曰:
”谁敢再去?
“
裨将龚起应声要去。
孔明亦与三千兵去了。
孔明恐城内郝昭引兵冲出,乃把人马退二十里下寨。
却说谢雄引军前行,正遇王双;
战不三合,被双一刀劈死。
蜀兵败走,双随后赶来。
龚起接着,交马只三合,办被双所斩。
败兵回报孔明。
孔明大惊,忙令廖化、王平、张嶷三人出迎。
两阵对圆,张嶷出马,王平、廖化压住阵角。
王双纵马来与张嶷交马,数合不分胜负。
双诈败便走,嶷随后赶去。
王平见张嶷中计,忙叫曰:
“休赶!
”嶷急回马时,王双流星锤早到,正中其背。
巍伏鞍而走,双回马赶来。
王平、廖化截住,救得张嶷回阵。
王双驱兵大杀一阵,蜀兵折伤甚多。
巍吐血数口,回见孔明,说:
“王双英雄无敌;
如今将二万兵就陈仓城外下寨,四围立起排栅,筑起重城,深挖壕堑,守御甚严。
”孔明见折二将,张嶷又被打伤,即唤姜维曰:
“陈仓道口这条路不可行。
别求何策?
”维曰:
“陈仓城池坚固,郝昭守御甚密,又得王双相助,实不可取。
不若令一大将,依山傍水,下寨固守;
再令良将守把要道,以防街亭之攻;
却统大军去袭祁山,某却如此如此用计,可捉曹真也。
”孔明从其言,即令王平,李恢,引二枝兵守街亭小路;
魏延引一军守陈仓口。
马岱为先锋,关兴、张苞为前后救应使,从小径出斜谷望祁山进发。
却说曹真因思前番被司马懿夺了功劳,因此到洛阳分调郭淮、孙礼东西守把;
又听的陈仓告急,已令王双去救。
闻知王双斩将立功,大喜,乃令中护军大将费耀,权摄前部总督,诸将各自守把隘口。
忽报山谷中捉得细作来见。
曹真令押入,跪于帐前。
其人告曰:
“小人不是奸细,有机密来见都督,误被伏路军捉来,乞退左右。
”真乃教去其缚,左右暂退。
其人曰:
“小人乃姜伯约心腹人也。
蒙本官遣送密书。
”真曰:
“书安在?
”其人于贴肉衣内取出呈上。
真拆视曰:
“罪将姜维百拜,书呈大都督曹麾下:
维念世食魏禄,忝守边城;
叨窃厚恩,无门补报。
昨日误遭诸葛亮之计,陷身于巅崖之中。
思念旧国,何日忘之!
今幸蜀兵西出,诸葛亮甚不相疑。
赖都督亲提大兵而来:
如遇敌人,可以诈败;
维当在后,以举火为号,先烧蜀人粮草,却以大兵翻身掩之,则诸葛亮可擒也。
非敢立功报国,实欲自赎前罪。
倘蒙照察,速赐来命。
”曹真看毕,大喜曰:
“天使吾成功也!
”遂重赏来人,便令回报,依期会合。
真唤费耀商议曰:
“今姜维暗献密书,令吾如此如此。
”耀曰:
“诸葛亮多谋,姜维智广,或者是诸葛亮所使,恐其中有诈。
”真曰:
“他原是魏人,不得已而降蜀,又何疑乎?
”耀曰:
“都督不可轻去,只守定本寨。
某愿引一军接应姜维。
如成,功尽归都督;
倘有奸计,某自支当。
”真大喜,遂令费耀引五万兵,望斜谷而进。
行了两三程,屯下军马,令人哨探。
当日申时分,回报:
“斜谷道中,有蜀兵来也。
”耀忙催兵进。
蜀兵未及交战先退。
耀引兵追之,蜀兵又来。
方欲对阵,蜀兵又退:
如此者三次,俄延至次日申时分。
魏军一日一夜,不曾敢歇,只恐蜀兵攻击。
方欲屯军造饭,忽然四面喊声大震,鼓角齐鸣,蜀兵漫山遍野而来。
门旗开处,闪出一
辆四轮车,孔明端坐其中,令人请魏军主将答话。
耀纵马而出,遥见孔明,心中暗喜,回顾左右曰:
“如蜀兵掩至,便退后走。
若见山后火起,却回身杀去,自有兵来相应。
”分付毕,跃马出呼曰:
“前者败将,今何敢又来!
”孔明曰:
“唤汝曹真来答话!
”耀骂曰:
“曹都督乃金枝玉叶,安肯与反贼相见耶!
”孔明大怒,把羽扇一招,左有马岱,右有张嶷,两路兵冲出。
魏兵便退。
行不到三十里,望见蜀兵背后火起,喊声不绝。
费耀只道号火,便回身杀来。
蜀兵齐退。
耀提刀在前,只望喊处追赶。
将次近火,山路中鼓角喧天、喊声震地,两军杀出:
左有关兴,右有张苞。
山上矢石如雨,往下射来。
魏兵大败。
费耀知是中计,急退军望山谷中而走,人马困乏。
背后关兴引生力军赶来,魏兵自相践踏及落涧身死者,不知其数。
耀逃命而走,正遇山坡口一彪军,乃是姜维。
耀大骂曰:
“反贼无信!
吾不幸误中汝奸计也!
”维笑曰:
“吾欲擒曹真,误赚汝矣!
速下马受降!
”耀骤马夺路,望山谷中而走。
忽见谷口火光冲天,背后追兵又至。
耀自刎身死,余众尽降。
孔明连夜驱兵,直出祁山前下寨,收住军马,重赏姜维。
维曰:
“某恨不得杀曹真也!
”孔明亦曰:
“可惜大计小用矣。
”
却说曹真听知折了费耀,悔之不及,遂与郭淮商议退兵之策。
于是孙礼、辛毗星夜具表申奏魏主,言蜀兵又出祁山,曹真损兵折将,势甚危急。
睿大惊,即召司马懿入内曰:
“曹真损兵折将,蜀兵又出祁山。
卿有何策,可以退之?
”懿曰:
“臣已有退诸葛亮之计。
不用魏军扬武耀威,蜀兵自然走矣。
”正是:
已见子丹无胜术,全凭仲达有良谋。
未知其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九十八回 追汉军王双受诛 袭陈仓武侯取胜
却说司马懿奏曰:“臣尝奏陛下,言孔明必出陈仓,故以郝昭守之,今果然矣。彼若从陈仓入寇,运粮甚便。今幸有郝昭、王双守把,不敢从此路运粮。其余小道,搬运艰难。臣算蜀兵行粮止有一月,利在急战。我军只宜久守。陛下可降诏,令曹真坚守诸路关隘,不要出战。不须一月,蜀兵自走。那时乘虚而击之,诸葛亮可擒也。”睿欣然曰:“卿既有先见之明,何不自引一军以袭之?”懿曰:“臣非惜身重命,实欲存下此兵,以防东吴陆逊耳。
孙权不久必将僭号称尊;如称尊号,恐陛下伐之,定先入寇也:臣故欲以兵待之。“正言间,忽近臣奏曰:”曹都督奏报军情。“懿曰:”陛下可即令人告戒曹真:凡追赶蜀兵,必须观其虚实,不可深入重地,以中诸葛亮之计。“睿即时下诏,遣太常卿韩暨持节告戒曹真:”切不可战,务在谨守;只待蜀兵退去,方才击之。“司马懿送韩暨于城外,嘱之曰:”吾以此功让与子丹;公见子丹,休言是吾所陈之意,只道天子降诏,教保守为上。追赶之人,大要仔细,勿遣性急气躁者追之。“暨辞去。
却说曹真正升帐议事,忽报天子遣太常卿韩暨持节至。真出寨接入,受诏已毕,退与郭淮、孙礼计议。淮笑曰:“此乃司马仲达之见也。”真曰:“此见若何?”淮曰:“此言深识诸葛亮用兵之法。久后能御蜀兵者,必仲达也。”真曰:“倘蜀兵不退,又将如何?”淮曰:“可密令人去教王双,引兵于小路巡哨,彼自不敢运粮。待其粮尽兵退,乘势追击,可获全胜。”孙礼曰:“某去祁山虚妆做运粮兵,车上尽装干柴茅草,以硫黄焰硝灌之,却教人虚报陇西运粮到。若蜀人无粮,必然来抢。待人其中,放火烧车,外以伏兵应之,可胜矣。”真喜曰:“此计大妙!”即令孙礼引兵依计而行。又遣人教王双引兵于小路上巡哨,郭淮引兵提调箕谷、街亭,令诸路军马守把险要。真又令张辽子张虎为先锋,乐进子乐綝为副先锋,同守头营,不许出战。却说孔明在祁山寨中,每日今人挑战,魏兵坚守不出。孔明唤姜维等商议曰:“魏兵坚守不出,是料吾军中无粮也。今陈仓转运不通,其余小路盘涉艰难,吾算随军粮草,不敷一月用度,如之奈何?”正踌躇间,忽报:“陇西魏军运粮数千车于祁山之西,运粮官乃孙礼也。”孔明曰:“其人如何?”有魏人告曰:“此人曾随魏主出猎于大石山,忽惊起一猛虎,直奔御前,孙礼下马拔剑斩之。从此封为上将军。乃曹真心腹人也。”孔明笑曰:“此是魏将料吾乏粮,故用此计:车上装载者,必是茅草引火之物。吾平生专用火攻,彼乃欲以此计诱我耶?彼若知吾军去劫粮车,必来劫吾寨矣。可将计就计而行。”遂唤马岱分付曰:“汝引三千军径到魏兵屯粮之所,不可入营,但于上风头放火。若烧着车仗,魏兵必来围吾寨。”又差马忠、张嶷各引五千兵在外围住,内外夹攻。三人受计去了。又唤关兴、张苞分付曰:“魏兵头营接连四通之路。今晚若西山火起,魏兵必来劫吾营。汝二人却伏于魏寨左右,只等他兵出寨,汝二人便可劫之。”又唤吴班、吴懿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一军伏于营外。如魏兵到,可截其归路。”孔明分拨已毕,自在祁山上凭高而坐。
魏兵探知蜀兵要来劫粮,慌忙报与孙礼。礼令人飞报曹真。真遣人去头营分付张虎、乐綝:“看今夜山西火起,蜀兵必来救应。可以出军,如此如此。”二将受计,令人登楼专看号火。却说孙礼把军伏于山西,只待蜀兵到。是夜二更,马岱引三千兵来,人皆衔枚,马尽勒口,径到山西。见许多车仗,重重叠叠,攒绕成营,车仗虚插旌旗。正值西南风起,岱令军士径去营南放火,车仗尽着,火光冲天。孙礼只道蜀兵到魏寨内放号火,急引兵一齐掩至。背后鼓角喧天,两路兵杀来:乃是马忠、张嶷,把魏军围在垓心。孙礼大惊。又听的魏军中喊声起,一彪军从火光边杀来,乃是马岱。内外夹攻,魏兵大败。火紧风急,人马乱窜,死者无数。孙礼引中伤军,突烟冒火而走。却说张虎在营中,望见火光,大开寨门,与乐綝尽引人马,杀奔蜀寨来,寨中却不见一人。急收军回时,吴班、吴懿两路兵杀出,断其归路。张、乐二将急冲出重围,奔回本寨,只见土城之上,箭如飞蝗,原来却被关兴、张苞袭了营寨。魏兵大败,皆投曹真寨来。方欲入寨,只见一彪败军飞奔而来,乃是孙礼;遂同入寨见真,各言中计之事。真听知,谨守大寨,更不出战。蜀兵得胜,回见孔明。孔明令人密授计与魏延,一面教拔寨齐起。杨仪曰:“今已大胜,挫尽魏兵锐气,何故反欲收军?”
孔明曰:“吾兵无粮,利在急战。今彼坚守不出,吾受其病矣。彼今虽暂时兵败,中原必有添益;若以轻骑袭吾粮道,那时要归不能。今乘魏兵新败,不敢正视蜀兵,便可出其不意,乘机退去。所忧者但魏延一军,在陈仓道口拒住王双,急不能脱身;吾已令人授以密计,教斩王双,使魏人不敢来追。只今后队先行。”当夜,孔明只留金鼓守在寨中打更。一夜兵已尽退,只落空营。却说曹真正在寨中忧闷,忽报左将军张郃领军到。郃下马入帐,谓真曰:“某奉圣旨,特来听调。”真曰:“曾别仲达否?”郃曰:“仲达分付云:吾军胜,蜀兵必不便去;若吾军败,蜀兵必即去矣。今吾军失利之后,都督曾往哨探蜀兵消息否?”真曰:“未也。”于是即令人往探之,果是虚营,只插着数十面旌旗,兵已去了二日也。曹真懊悔无及。
且说魏延受了密计,当夜二更拔寨,急回汉中。早有细作报知王双。双大驱军马,并力追赶。追到二十余里,看看赶上,见魏延旗号在前,双大叫曰:“魏延休走!”蜀兵更不回
头。双拍马赶来。背后魏兵叫曰:“城外寨中火起,恐中敌人奸计。”双急勒马回时,只见一片火光冲天,慌令退军。行到山坡左侧,忽一骑马从林中骤出,大喝曰:“魏延在此!”
王双大惊,措手不及,被延一刀砍于马下。魏兵疑有埋伏,四散逃走。延手下止有三十骑人马,望汉中缓缓而行。后人有诗赞曰:“孔明妙算胜孙庞,耿若长星照一方。进退行兵神莫测,陈仓道口斩王双。”原来魏延受了孔明密计:先教存下三十骑,伏于王双营边;只待王双起兵赶时,却去他营中放火;待他回寨,出其不意,突出斩之。魏延斩了王双,引兵回到汉中见孔明,交割了人马。孔明设宴大会,不在话下。
且说张郃追蜀兵不上,回到寨中。忽有陈仓城郝昭差人申报,言王双被斩,曹真闻知,伤感不已,因此忧成疾病,遂回济阳;命郭淮、孙礼、张郃守长安诸道。
却说吴王孙权设朝,有细作人报说:“蜀诸葛丞相出兵两次,魏都督曹真兵损将亡。”
于是群臣皆劝吴王兴师伐魏,以图中原。权犹疑未决。张昭奏曰:“近闻武昌东山,凤凰来仪;大江之中,黄龙屡现。主公德配唐、虞,明并文、武,可即皇帝位,然后兴兵。”多官皆应曰:“子布之言是也。”遂选定夏四月丙寅日,筑坛于武昌南郊。是日,群臣请权登坛即皇帝位,改黄武八年为黄龙元年。谥父孙坚为武烈皇帝,母吴氏为武烈皇后,兄孙策为长沙桓王。立子孙登为皇太子。命诸葛瑾长子诸葛恪为太子左辅,张昭次子张体为太子右弼。
恪字元逊,身长七尺,极聪明,善应对。权甚爱之。年六岁时,值东吴筵会,恪随父在座。权见诸葛瑾面长,乃令人牵一驴来,用粉笔书其面曰:“诸葛子瑜”。众皆大笑。恪趋至前,取粉笔添二字于其下曰:“诸葛子瑜之驴”。满座之人,无不惊讶。权大喜,遂将驴赐之。又一日,大宴官僚,权命恪把盏。巡至张昭面前,昭不饮,曰:“此非养老之礼也。”权谓恪曰:“汝能强子布饮乎?”恪领命,乃谓昭曰:“昔姜尚父年九十,秉旄仗钺,未尝言老。今临阵之日,先生在后;饮酒之日,先生在前:何谓不养老也?”昭无言可答,只得强饮。权因此爱之,故命辅太子。张昭佐吴王,位列三公之上,故以其子张休为太子右弼。又以顾雍为丞相,陆逊为上将军,辅太子守武昌。权复还建业。群臣共议伐魏之策。张昭奏曰:“陛下初登宝位,未可动兵。只宜修文偃武,增设学校,以安民心;遣使入川,与蜀同盟,共分天下,缓缓图之。”权从其言,即令使命星夜入川,来见后主。礼毕,细奏其事。后主闻知,遂与群臣商议。众议皆谓孙权僭逆,宜绝其盟好。蒋琬曰:“可令人问于丞相。”后主即遣使到汉中问孔明。孔明曰:“可令人赍礼物入吴作贺,乞遣陆逊兴师伐魏。魏必命司马懿拒之。懿若南拒东吴,我再出祁山,长安可图也。”后主依言,遂令太尉陈震,将名马、玉带、金珠、宝贝,入吴作贺。
震至东吴,见了孙权,呈上国书。权大喜,设宴相待,打发回蜀。权召陆逊入,告以西蜀约会兴兵伐魏之事。逊曰:“此乃孔明惧司马懿之谋也。既与同盟,不得不从。今却虚作起兵之势,遥与西蜀为应。待孔明攻魏急,吾可乘虚取中原也。”即时下令,教荆襄各处都要训练人马,择日兴师。
却说陈震回到汉中,报知孔明。孔明尚忧陈仓不可轻进,先令人去哨探。回报说:“陈仓城中郝昭病重。”孔明曰:“大事成矣。”遂唤魏延、姜维分付曰:“汝二人领五千兵,星夜直奔陈仓城下;如见火起,并力攻城。”二人俱未深信,又来告曰:“何日可行?”孔明曰:“三日都要完备;不须辞我,即便起行。”二人受计去了。又唤关兴、张苞至,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二人各受密计而去。且说郭淮闻郝昭病重,乃与张郃商议曰:“郝昭病重,你可速去替他。我自写表申奏朝廷,别行定夺。”张郃引着三千兵,急来替郝昭。时郝昭病危,当夜正呻吟之间,忽报蜀军到城下了。昭急令人上城守把。时各门上火起,城中大乱。昭听知惊死。蜀兵一拥入城。
却说魏延、姜维领兵到陈仓城下看时,并不见一面旗号,又无打更之人。二人惊疑,不敢攻城。忽听得城上一声炮响,四面旗帜齐竖。只见一人纶巾羽扇,鹤氅道袍,大叫曰:“汝二人来的迟了!”二人视之,乃孔明也。二人慌忙下马,拜伏于地曰:“丞相真神计也!”孔明令放入城,谓二人曰:“吾打探得郝昭病重,吾令汝三日内领兵取城,此乃稳众人之心也。吾却令关兴、张苞,只推点军,暗出汉中。吾即藏于军中,星夜倍道径到城下,使彼不能调兵。吾早有细作在城内放火、发喊相助,令魏兵惊疑不定。兵无主将,必自乱矣。吾因而取之,易如反掌。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正谓此也。”魏延、姜维拜伏。孔明怜郝昭之死,令彼妻小扶灵柩回魏,以表其忠。孔明谓魏延、姜维曰:“汝二人且莫卸甲,可引兵去袭散关。把关之人,若知兵到,必然惊走。若稍迟便有魏兵至关,即难攻矣。”魏延、姜维受命,引兵径到散关。把关之人,果然尽走。二人上关才要卸甲,遥见关外尘头大起,魏兵到来。二人相谓曰:“丞相神算,不可测度!”急登楼视之,乃魏将张郃也。二人乃分兵守住险道。张郃见蜀兵把住要路,遂令退军。魏延随后追杀一阵,魏兵死者无数,张郃大败而去。延回到关上,令人报知孔明。
孔明先自领兵,出陈仓斜谷,取了建威。后面蜀兵陆续进发。后主又命大将陈式来助。
孔明驱大兵复出祁出。安下营寨,孔明聚众言曰:“吾二次出祁山,不得其利,今又到此,吾料魏人必依旧战之地,与吾相敌。彼意疑我取雍、郿二处,必以兵拒守;吾观阴平、武都二郡,与汉连接,若得此城,亦可分魏兵之势。何人敢取之?”姜维曰:“某愿往。”王平应曰:“某亦愿往。”孔明大喜,遂令姜维引兵一万取武都,王平引兵一万取阴平。二人领兵去了。
再说张郃回到长安,见郭淮、孙礼,说:“陈仓已失,郝昭已亡,散关亦被蜀兵夺了。
今孔明复出祁山,分道进兵。“淮大惊曰:”若如此,必取雍、郿矣!“乃留张郃守长安,令孙礼保雍城。淮自引兵星夜来郿城守御,一面上表入洛阳告急。
却说魏主曹睿设朝,近臣奏曰:“陈仓城已失,郝昭已亡,诸葛亮又出祁山,散关亦被蜀兵夺了。”睿大惊。忽又奏满宠等有表,说:“东吴孙权僭称帝号,与蜀同盟。今遣陆逊在武昌训练人马,听候调用。只在旦夕,必入寇矣。”睿闻知两处危急,举止失措,甚是惊慌。此时曹真病未痊,即召司马懿商议。懿奏曰:“以臣愚意所料,东吴必不举兵。”睿曰:“卿何以知之?”懿曰:“孔明尝思报猇亭之仇,非不欲吞吴也,只恐中原乘虚击彼,故暂与东吴结盟。陆逊亦知其意,故假作兴兵之势以应之,实是坐观成败耳。陛下不必防吴,只须防蜀。”睿曰:“卿真高见!”遂封懿为大都督,总摄陇西诸路军马,令近臣取曹真总兵将印来。懿曰:“臣自去取之。”
遂辞帝出朝,径到曹真府下,先令人入府报知,懿方进见。问病毕,懿曰:“东吴、西蜀会合,兴兵入寇,今孔明又出祁山下寨,明公知之乎?”真惊讶曰:“吾家人知我病重,不令我知。似此国家危急,何不拜仲达为都督,以退蜀兵耶?”懿曰:“某才薄智浅,不称其职。”真曰:“取印与仲达。”懿曰:“都督少虑。某愿助一臂之力,只不敢受此印也。”真跃起曰:“如仲达不领此任,中国必危矣!吾当抱病见帝以保之!懿曰:”天子已有恩命,但懿不敢受耳。“真大喜曰:”仲达今领此任,可退蜀兵。“懿见真再三让印,遂受之,入内辞了魏主,引兵往长安来与孔明决战。正是:旧帅印为新帅取,两路兵惟一路来。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九十九回 诸葛亮大破魏兵 司马懿入寇西蜀
蜀汉建兴七年夏四月,孔明兵在祁山,分作三寨,专候魏兵。却说司马懿引兵到长安,张郃接见,备言前事。懿令郃为先锋,戴陵为副将,引十万兵到祁山,于渭水之南下寨。郭淮、孙礼入寨参见。懿问曰:“汝等曾与蜀兵对阵否?”二人答曰:“未也。”懿曰:“蜀兵千里而来,利在速战;今来此不战,必有谋也。陇西诸路,曾有信息否?”淮曰:“已有细作探得各郡十分用心,日夜提防,并无他事。只有武都、阴平二处,未曾回报。”懿曰:“吾自差人与孔明交战。汝二人急从小路去救二郡,却掩在蜀兵之后,彼必自乱矣。”
二人受计,引兵五千,从陇西小路来救武都、阴平,就袭蜀兵之后。郭淮于路谓孙礼曰:“仲达比孔明如何?”礼曰:“孔明胜仲达多矣。”淮曰:“孔明虽胜,此一计足显仲达有过人之智。蜀兵如正攻两郡,我等从后抄到,彼岂不自乱乎?”正言间,忽哨马来报:“阴平已被王平打破了,武都已被姜维打破了。前离蜀兵不远。”礼曰:“蜀兵既已打破了城池,如何陈兵于外?必有诈也。不如速退。”郭淮从之。方传令教军退时,忽然一声炮响,山背后闪出一枝军马来,旗上大书:“汉丞相诸葛亮”,中央一辆四轮车,孔明端坐于上;左有关兴,右有张苞。孙、郭二人见之,大惊。孔明大笑曰:“郭淮、孙礼休走!司马懿之计,安能瞒得过吾?他每日令人在前交战,却教汝等袭吾军后。武都、阴平吾已取了。
汝二人不早来降,欲驱兵与吾决战耶?“郭淮、孙礼听毕,大慌。忽然背后喊杀连天,王平、姜维引兵从后杀来。兴、苞二将又引军从前面杀来。两下夹攻,魏兵大败。郭、孙二人弃马爬山而走。张苞望见,骤马赶来;不期连人带马,跌入涧内,后军急忙救起,头已跌破。孔明令人送回成都养病。
却说郭、孙二人走脱,回见司马懿曰:“武都、阴平二郡已失。孔明伏于要路,前后攻杀,因此大败,弃马步行,方得逃回。”懿曰:“非汝等之罪,孔明智在吾先。可再引兵守把雍、郿二城,切勿出战。吾自有破敌之策。”二人拜辞而去。懿又唤张郃、戴陵分付曰:“今孔明得了武都、阴平,必然抚百姓以安民心,不在营中矣。汝二人各引一万精兵,今夜起身,抄在蜀兵营后,一齐奋勇杀将过来;吾却引军在前布阵,只待蜀兵势乱,吾大驱士马,攻杀进去:两军并力,可夺蜀寨也。若得此地山势,破敌何难?”二人受计引兵而去。
戴陵在左,张郃在右,各取小路进发,深入蜀兵之后。三更时分,来到大路,两军相遇,合兵一处,却从蜀兵背后杀来。行不到三十里,前军不行。张、戴二人自纵马视之,只见数百辆草车横截去路。郃曰:“此必有准备。可急取路而回。”才传令退军,只见满山火光齐明,鼓角大震,伏兵四下皆出,把二人围住。孔明在祁山上大叫曰:“戴陵、张郃可听吾言:司马懿料吾往武都、阴平抚民,不在营中,故令汝二人来劫吾寨,却中吾之计也。汝二人乃无名下将,吾不杀害,下马早降!”郃大怒,指孔明而骂曰:“汝乃山野村夫,侵吾大国境界,如何敢发此言!吾若捉住汝时,碎尸万段!”言讫,纵马挺枪,杀上山来。山上矢石如雨,郃不能上山,乃拍马舞枪,冲出重围,无人敢当。蜀兵困戴陵在垓心。郃杀出旧路,不见戴陵,即奋勇翻身又杀入重围,救出戴陵而回。孔明在山上,见郃在万军之中,往来冲突,英勇倍加,乃谓左右曰:“尝闻张翼德大战张郃,人皆惊惧。吾今日见之,方知其勇也。若留下此人,必为蜀中之害。吾当除之。”遂收军还营。
却说司马懿引兵布成阵势,只待蜀兵乱动,一齐攻之。忽见张郃、戴陵狼狈而来,告曰:“孔明先如此提防,因此大败而归。”懿大惊曰:“孔明真神人也!不如且退。”即传令教大军尽回本寨,坚守不出。且说孔明大胜,所得器械、马匹,不计其数,乃引大军回
寨。每日令魏延挑战,魏兵不出。一连半月,不曾交兵。孔明正在帐中思虑,忽报天子遣侍中费祎赍诏至。孔明接入营中,焚香礼毕,开诏读曰:“街亭之役,咎由马谡;而君引愆,深自贬抑。重违君意,听顺所守。前年耀师,馘斩王双;今岁爱征,郭淮遁走;降集氏、羌,复兴二郡:威震凶暴,功勋显然。方今天下骚扰,元恶未枭,君受大任,干国之重,而久自抑损,非所以光扬洪烈矣。今复君丞相,君其勿辞!”孔明听诏毕,谓费祎曰:“吾国事未成,安可复丞相之职?”坚辞不受。祎曰:“丞相若不受职,拂了天子之意,又冷淡了将士之心。宜且权受。”孔明方才拜受。祎辞去。
孔明见司马懿不出,思得一计,传令教各处皆拔寨而起。当有细作报知司马懿,说孔明退兵了。懿曰:“孔明必有大谋,不可轻动。”张郃曰:“此必因粮尽而回,如何不追?”
懿曰:“吾料孔明上年大收,今又麦熟,粮草丰足;虽然转运艰难,亦可支吾半载,安肯便走?彼见吾连日不战,故作此计引诱。可令人远远哨之。”军士探知,回报说:“孔明离此三十里下寨。”懿曰:“吾料孔明果不走。且坚守寨栅,不可轻进。”住了旬日,绝无音信,并不见蜀将来战。懿再令人哨探,回报说:“蜀兵已起营去了。”懿未信,乃更换衣服,杂在军中,亲自来看,果见蜀兵又退三十里下寨。懿回营谓张郃曰:“此乃孔明之计也,不可追赶。”又住了旬日,再令人哨探。回报说:“蜀兵又退三十里下寨。”郃曰:“孔明用缓兵之计,渐退汉中,都督何故怀疑,不早追之?郃愿往决一战!”懿曰:“孔明诡计极多,倘有差失,丧我军之锐气。不可轻进。”郃曰:“某去若败,甘当军令。”懿曰:“既汝要去,可分兵两枝:汝引一枝先行,须要奋力死战;吾随后接应,以防伏兵。汝次日先进,到半途驻扎,后日交战,使兵力不乏。”遂分兵已毕。
次日,张郃、戴陵引副将数十员、精兵三万,奋勇先进,到半路下寨。司马懿留下许多军马守寨,只引五千精兵,随后进发。原来孔明密令人哨探,见魏兵半路而歇。是夜,孔明唤众将商议曰:“今魏兵来追,必然死战,汝等须以一当十,吾以伏兵截其后:非智勇之将,不可当此任。”言毕,以目视魏延。延低头不语。王平出曰:“某愿当之。”孔明曰:“若有失,如何?”平曰:“愿当军令。”孔明叹曰:“王平肯舍身亲冒矢石,真忠臣也!
虽然如此,奈魏兵分两枝前后而来,断吾伏兵在中;平纵然智勇,只可当一头,岂可分身两处?须再得一将同去为妙。怎奈军中再无舍死当先之人!“言未毕,一将出曰:”某愿往!“孔明视之,乃张翼也。孔明曰:”张郃乃魏之名将,有万夫不当之勇,汝非敌手。“
翼曰:“若有失事,愿献首于帐下。”孔明曰:“汝既敢去,可与王平各引一万精兵伏于山谷中;只待魏兵赶上,任他过尽,汝等却引伏兵从后掩杀。若司马懿随后赶来,却分兵两头:张翼引一军当住后队,王平引一军截其前队。两军须要死战。吾自有别计相助。”二人受计引兵而去。
孔明又唤姜维、廖化分付曰:“与汝二人一个锦囊,引三千精兵,偃旗息鼓,伏于前山之上。如见魏兵围住王平、张翼,十分危急,不必去救,只开锦囊看视,自有解危之策。”
二人受计引兵而去。又令吴班、吴懿、马忠、张嶷四将,附耳分付曰:“如来日魏兵到,锐气正盛,不可便迎,且战且走。只看关兴引兵来掠阵之时,汝等便回军赶杀,吾自有兵接应。”四将受计引兵而去。又唤关兴分付曰:“汝引五千精兵,伏于山谷;只看山上红旗飐动,却引兵杀出。”兴受计引兵而去。
却说张郃、戴陵领兵前来,骤如风雨。马忠、张嶷、吴懿、吴班四将接着,出马交锋。
张郃大怒,驱兵追杀。蜀兵且战且走,魏兵追赶约有二十余里,时值六月天气,十分炎热,人马汗如泼水。走到五十里外,魏兵尽皆气喘。孔明在山上把红旗一招,关兴引兵杀出。马忠等四将,一齐引兵掩杀回来。张郃、戴陵死战不退。忽然喊声大震,两路军杀出,乃王平、张翼也。各奋勇追杀,截其后路。郃大叫众将曰:“汝等到此,不决一死战,更待何时!”魏兵奋力冲突,不得脱身。忽然背后鼓角喧天,司马懿自领精兵杀到。懿指挥众将,把王平、张翼围在垓心。翼大呼曰:“丞相真神人也!计已算定,必有良谋。吾等当决一死战!”即分兵两路:平引一军截住张郃、戴陵,翼引一军力当司马懿。两头死战,叫杀连天。姜维、廖化在山上探望,见魏兵势大,蜀兵力危,渐渐抵当不住。维谓化曰:“如此危急,可开锦囊看计。”二人拆开视之,内书云:“若司马懿兵来围王平、张翼至急,汝二人可分兵两枝,竟袭司马懿之营;懿必急退,汝可乘乱攻之。营虽不得,可获全胜。”二人大喜,即分兵两路,径袭司马懿营中而去。原来司马懿亦恐中孔明之计,沿途不住的令人传报。懿正催战间,忽流星马飞报,言蜀兵两路竟取大寨去了,懿大惊失色,乃谓众将曰:“吾料孔明有计,汝等不信,勉强追来,却误了大事!”即提兵急回。军心惶惶乱走。张翼随后掩杀,魏兵大败。张郃、戴陵见势孤,亦望山僻小路而走,蜀兵大胜。背后关兴引兵接应诸路。司马懿大败一阵,奔入寨时,蜀兵已自回去。懿收聚败军,责骂诸将曰:“汝等不知兵法,只凭血气之勇,强欲出战,致有此败。今后切不许妄动,再有不遵,决正军法!”
众皆羞惭而退。这一阵,魏军死者极多,遗弃马匹器械无数。却说孔明收得胜军马入寨,又欲起兵进取。忽报有人自成都来,说张苞身死。孔明闻知,放声大哭,口中吐血,昏绝于地。众人救醒。孔明自此得病卧床不起。诸将无不感激。后人有诗叹曰:“悍勇张苞欲建功,可怜天不助英雄!武侯泪向西风洒,为念无人佐鞠躬。”
旬日之后,孔明唤董厥、樊建等入帐分付曰:“吾自觉昏沉,不能理事;不如且回汉中养病,再作良图。汝等切勿走泄:司马懿若知,必来攻击。”遂传号令,教当夜暗暗拔寨,皆回汉中。孔明去了五日,懿方得知,乃长叹曰:“孔明真有神出鬼没之计,吾不能及也!”于是司马懿留诸将在寨中,分兵守把各处隘口;懿自班师回。
却说孔明将大军屯于汉中,自回成都养病;文武官僚出城迎接,送入丞相府中,后主御驾自来问病,命御医调治,日渐痊可。建兴八年秋七月,魏都督曹真病可,乃上表说:“蜀兵数次侵界,屡犯中原,若不剿除,必为后患。今时值秋凉,人马安闲,正当征伐。臣愿与司马懿同领大军,径入汉中,殄灭奸党,以清边境。”魏主大喜,问侍中刘晔曰:“子丹劝朕伐蜀,若何?”晔奏曰:“大将军之言是也。今若不剿除,后必为大患。陛下便可行之。
睿点头。晔出内回家,有众大臣相探,问曰:“闻天子与公计议兴兵伐蜀,此事如何?”晔应曰:“无此事也。蜀有山川之险,非可易图;空费军马之劳,于国无益。”众官皆默然而出。杨暨入内奏曰:“昨闻刘晔劝陛下伐蜀;今日与众臣议,又言不可伐:是欺陛下也。陛下何不召而问之?”睿即召刘晔入内问曰:“卿劝朕伐蜀;今又言不可,何也?”晔曰:“臣细详之,蜀不可伐。”睿大笑。少时,杨暨出内。晔奏曰:“臣昨日劝陛下伐蜀,乃国之大事,岂可妄泄于人?夫兵者,诡道也:事未发,切宜秘之。”睿大悟曰:“卿言是也。”自此愈加敬重。
旬日内,司马懿入朝,魏主将曹真表奏之事,逐一言之。懿奏曰:“臣料东吴未敢动兵,今日正可乘此去伐蜀。”睿即拜曹真为大司马、征西大都督,司马懿为大将军、征西副都督,刘晔为军师。三人拜辞魏主,引四十万大兵,前行至长安,径奔剑阁,来取汉中。其余郭淮、孙礼等,各取路而行。汉中人报入成都。此时孔明病好多时,每日操练人马,习学八阵之法,尽皆精熟,欲取中原;听得这个消息,遂唤张嶷、王平分付曰:“汝二人先引一
千兵去守陈仓古道,以当魏兵;吾却提大兵便来接应。“二人告曰:”人报魏军四十万,诈称八十万,声势甚大,如何只与一千兵去守隘口?倘魏兵大至,何以拒之?“孔明曰:”吾欲多与,恐士卒辛苦耳。“嶷与平面面相觑,皆不敢去。孔明曰:”若有疏失,非汝等之罪。不必多言,可疾去。“二人又哀告曰:”丞相欲杀某二人,就此清杀,只不敢去。“孔明笑曰:”何其愚也!吾令汝等去,自有主见:吾昨夜仰观天文,见毕星廛于太阴之分,此月内必有大雨淋漓;魏兵虽有四十万,安敢深入山险之地?因此不用多军,决不受害。吾将大军皆在汉中安居一月,待魏兵退,那时以大兵掩之:以逸待劳,吾十万之众可胜魏兵四十
万也。“二人听毕,方大喜,拜辞而去。孔明随统大军出汉中,传令教各处隘口,预备干柴草料细粮,俱够一月人马支用,以防秋雨;将大军宽限一月,先给衣食,伺候出征。却说曹真、司马懿同领大军,径到陈仓城内,不见一间房屋;寻土人问之,皆言孔明回时放火烧毁。曹真便要从陈仓道进发。懿曰:”不可轻进。我夜观天文,见毕星躔于太阴之分,此月内必有大雨;若深入重地,常胜则可。倘有疏虞,人马受苦,要退则难。且宜在城中搭起窝铺住扎,以防阴雨。“真从其言。未及半月,天雨大降,淋漓不止。陈仓城外,平地水深三
尺,军器尽湿,人不得睡,昼夜不安。大雨连降三十日,马无草料,死者无数,军士怨声不绝。传入洛阳,魏主设坛,求晴不得。黄门侍郎王肃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此谓平途之行军者也。又况于深入险阻,凿路而前,则其为劳,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众逼而不展,粮远而难继:实行军之大忌也。
闻曹真发已逾月,而行方半谷,治道功大,战士悉作:是彼偏得以逸待劳,乃兵家之所惮也。言之前代,则武王伐纣,出关而复还;论之近事,则武、文征权,临江而不济:岂非顺天知时,通于权变者哉?愿陛下念水雨艰剧之故,休息士卒;后日有衅,乘时用之。所谓悦以犯难,民忘其死者也。“魏主览表,正在犹豫,杨阜、华歆亦上疏谏。魏主即下诏,遣使诏曹真、司马懿还朝。
却说曹真与司马懿商议曰:“今连阴三十日,军无战心,各有思归之意,如何禁止?”
懿曰:“不如且回。”真曰:“倘孔明追来,怎生退之?”懿曰:“先伏两军断后,方可回
兵。“正议间,忽使命来召。二人遂将大军前队作后队,后队作前队,徐徐而退。却说孔明计算一月秋雨将尽,天尚未晴,自提一军屯于城固,又传令教大军会于赤坡驻扎。孔明升帐唤众将言曰:”吾料魏兵必走,魏主必下诏来取曹真、司马懿兵回。吾若追之,必有准备;不如任他且去,再作良图。“忽王平令人报来,说魏兵已回。孔明分付来人,传与王平:”不可追袭。吾自有破魏兵之策。“正是:魏兵纵使能埋伏,汉相原来不肯追。未知孔明怎生破魏,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回 汉兵劫寨破曹真 武侯斗阵辱仲达
却说众将闻孔明不追魏兵,俱入帐告曰:“魏兵苦雨,不能屯扎,因此回去,正好乘势追之。丞相如何不追?”孔明曰:“司马懿善能用兵,今军退必有埋伏。吾若追之,正中其计。不如纵他远去,吾却分兵径出斜谷而取祁山,使魏人不提防也。”众将曰:“取长安之地,别有路途;丞相只取祁山,何也?”孔明曰:“祁山乃长安之首也:陇西诸郡,倘有兵来,必经由此地;更兼前临渭滨,后靠斜谷,左出右入。可以伏兵,乃用武之地。吾故欲先取此,得地利也。”众将皆拜服。孔明令魏延、张嶷、杜琼、陈式出箕谷;马岱、王平、张翼、马忠出斜谷:俱会于祁山。调拨已定,孔明自提大军,令关兴、廖化为先锋,随后进发。却说曹真、司马懿二人,在后监督人马,令一军入陈仓古道探视,回报说蜀兵不来。又行旬日,后面埋伏众将皆回,说蜀兵全无音耗。真曰:“连绵秋雨,栈道断绝,蜀人岂知吾等退军耶?”懿曰:“蜀兵随后出矣。”真曰:“何以知之?”懿曰:“连日晴明,蜀兵不赶,料吾有伏兵也,故纵我兵远去;待我兵过尽,他却夺祁山矣。”曹真不信。懿曰:“子
丹如何不信?吾料孔明必从两谷而来。吾与子丹各守一谷口,十日为期。若无蜀兵来,我面涂红粉,身穿女衣,来营中伏罪。“真曰:”若有蜀兵来,我愿将天子所赐玉带一条、御马一匹与你。“即分兵两路:真引兵屯于祁山之西斜谷口;懿引军屯于祁山之东箕谷口。各下寨已毕。懿先引一枝兵伏于山谷中;其余军马,各于要路安营。懿更换衣装,杂在全军之内,遍观各营。忽到一营,有一偏将仰天而怨曰:”大雨淋了许多时,不肯回去;今又在这里顿住,强要赌赛,却不苦了官军!“懿闻言,归寨升帐,聚众将皆到帐下,挨出那将来。
懿叱之曰:“朝廷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汝安敢出怨言,以慢军心!”其人不招。懿叫出同伴之人对证,那将不能抵赖。懿曰:“吾非赌赛;欲胜蜀兵,令汝各人有功回朝,汝乃妄出怨言,自取罪戾!”喝令武士推出斩之。须臾,献首帐下。众将悚然。懿曰:“汝等诸将皆要尽心以防蜀兵。听吾中军炮响,四面皆进。”众将受令而退。
却说魏延、张嶷、陈式、杜琼四将,引二万兵,取箕谷而进。正行之间,忽报参谋邓芝到来。四将问其故,芝曰:“丞相有令:如出箕谷,提防魏兵埋伏,不可轻进。”陈式曰:“丞相用兵何多疑耶?吾料魏兵连遭大雨,衣甲皆毁,必然急归;安得又有埋伏?今吾兵倍道而进,可获大胜,如何又教休进?”芝曰:“丞相计无不中,谋无不成,汝安敢违令?”
式笑曰:“丞相若果多谋,不致街亭之失!”魏延想起孔明向日不听其计,亦笑曰:“丞相若听吾言,径出子午谷,此时休说长安,连洛阳皆得矣!今执定要出祁山。有何益耶?既令进兵,今又教休进。何其号令不明!”式曰:“吾自有五千兵,径出箕谷,先到祁山下寨,看丞相羞也不羞!”芝再三阻当,式只不听,径自引五千兵出箕谷去了。邓芝只得飞报孔明。
却说陈式引兵行不数里,忽听的一声炮响,四面伏兵皆出。式急退时,魏兵塞满谷口,围得铁桶相似。式左冲右突,不能得脱。忽闻喊声大震,一彪军杀入,乃是魏延。救了陈式,回到谷中,五千兵只剩得四五百带伤人马。背后魏兵赶来,却得杜琼、张嶷引兵接应,魏兵方退。陈、魏二人方信孔明先见如神,懊悔不及。
且说邓芝回见孔明,言魏延、陈式如此无礼。孔明笑曰:“魏延素有反相,吾知彼常有不平之意;因怜其勇而用之。久后必生患害。”正言间,忽流星马报到,说陈式折了四千余人,止有四五百带伤人马,屯在谷中。孔明令邓芝再来箕谷抚慰陈式,防其生变;一面唤马岱、王平分付曰:“斜谷若有魏兵守把,汝二人引本部军越山岭,夜行昼伏,速出祁山之左,举火为号。”又唤马忠、张翼分付曰:“汝等亦从山僻小路,昼伏夜行,径出祁山之右,举火为号,与马岱、王平会合,共劫曹真营寨。吾自从谷中三面攻之,魏兵可破也。”
四人领命分头引兵去了。孔明又唤关兴、廖化分付曰:如此如此。二人受了密计,引兵而去。孔明自领精兵倍道而行。正行间,又唤吴班、吴懿授与密计,亦引兵先行。
却说曹真心中不信蜀兵来,以此怠慢,纵令军士歇息;只等十日无事,要羞司马懿,不觉守了七日,忽有人报谷中有些小蜀兵出来。真令副将秦良引五千兵哨探,不许纵令蜀兵近界。秦良领命,引兵刚到谷口,哨见蜀兵退去。良急引兵赶来,行到五六十里,不见蜀兵,心下疑惑,教军士下马歇息。忽哨马报说:“前面有蜀兵埋伏。”良上马看时,只见山中尘土大起,急令军士提防。不一时,四壁厢喊声大震:前面吴班、吴懿引兵杀出,背后关兴、廖化引兵杀来。左右是山,皆无走路。山上蜀兵大叫:“下马投降者免死!”魏兵大半多降。秦良死战,被廖化一刀斩于马下。
孔明把降兵拘于后军,却将魏兵衣甲与蜀兵五千人穿了,扮作魏兵,令关兴、廖化、吴班、吴懿四将引着,径奔曹真寨来;先令报马入寨说:“只有些小蜀兵,尽赶去了。”真大喜。忽报司马都督差心腹人至。真唤入问之。其人告曰:“今都督用埋伏计,杀蜀兵四千余人。司马都督致意将军,教休将赌赛为念,务要用心提备。”真曰:“吾这里并无一个蜀兵。”遂打发来人回去。忽又报秦良引兵回来了。真自出帐迎之。比及到寨,人报前后两把火起。真急回寨后看时,关兴、廖化、吴班、吴懿四将,指麾蜀军,就营前杀将进来;马岱、王平从后面杀来;马忠、张翼亦引兵杀到。魏军措手不及,各自逃生。众将保曹真望东而走,背后蜀兵赶来。
曹真正奔走,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杀到。真胆战心惊,视之,乃司马懿也。懿大战一
场,蜀兵方退。真得脱,羞惭无地。懿曰:“诸葛亮夺了祁山地势,吾等不可久居此处;宜去渭滨安营,再作良图。”真曰:“仲达何以知吾遭此大败也?”懿曰:“见来人报称子丹说并无一个蜀兵,吾料孔明暗来劫寨,因此知之,故相接应。今果中计。切莫言赌赛之事,只同心报国。”曹真甚是惶恐,气成疾病,卧床不起。兵屯渭滨,懿恐军心有乱,不敢教真引兵。
却说孔明大驱士马,复出祁山。劳军已毕,魏延、陈式、杜琼、张嶷入帐拜伏请罪。孔明曰:“是谁失陷了军来?”延曰:“陈式不听号令,潜入谷口,以此大败。”式曰:“此事魏延教我行来。”孔明曰:“他倒救你,你反攀他!将令已违,不必巧说!”即叱武士推出陈式斩之。须臾,悬首于帐前,以示诸将。此时孔明不杀魏延,欲留之以为后用也。
孔明既斩了陈式,正议进兵,忽有细作报说曹真卧病不起,现在营中治疗。孔明大喜,谓诸将曰:“若曹真病轻,必便回长安。今魏兵不退,必为病重,故留于军中,以安众人之心。吾写下一书,教秦良的降兵持与曹真,真若见之,必然死矣!”遂唤降兵至帐下,问曰:“汝等皆是魏军,父母妻子多在中原,不宜久居蜀中。今放汝等回家,若何?”众军泣泪拜谢。孔明曰:“曹子丹与吾有约;吾有一书,汝等带回,送与子丹,必有重赏。”魏军领了书,奔回本寨,将孔明书呈与曹真。真扶病而起,拆封视之。其书曰:“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致书于大司马曹子丹之前:窃谓夫为将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刚;能进能退,能弱能强。不动如山岳,难测如阴阳;无穷如天地,充实如太仓;浩渺如四海,眩曜如三光。
预知天文之旱涝,先识地理之平康;察阵势之期会,揣敌人之短长。嗟尔无学后辈,上逆穹苍;助篡国之反贼,称帝号于洛阳;走残兵于斜谷,遭霖雨于陈仓;水陆困乏,人马猖狂;抛盈郊之戈甲,弃满地之刀枪;都督心崩而胆裂,将军鼠窜而狼忙!无面见关中之父老,何颜入相府之厅堂!史官秉笔而记录,百姓众口而传扬:仲达闻阵而惕惕,子丹望风而遑遑!
吾军兵强而马壮,大将虎奋以龙骧;扫秦川为平壤,荡魏国作丘荒!“曹真看毕,恨气填胸;至夜,死于军中。司马懿用兵车装载,差人送赴洛阳安葬。
魏主闻知曹真已死,即下诏催司马懿出战。懿提大军来与孔明交锋,隔日先下战书。孔明谓诸将曰:“曹真必死矣。”遂批回“来日交锋”,使者去了。孔明当夜教姜维受了密计:如此而行;又唤关兴分付:如此如此。
次日,孔明尽起祁山之兵前到谓滨:一边是河,一边是山,中央平川旷野,好片战场!
两军相迎,以弓箭射住阵角。三通鼓罢,魏阵中门旗开处,司马懿出马,众将随后而出。只见孔明端坐于四轮车上,手摇羽扇。懿曰:“吾主上法尧禅舜,相传二帝,坐镇中原,容汝蜀、吴二国者,乃吾主宽慈仁厚,恐伤百姓也。汝乃南阳一耕夫,不识天数,强要相侵,理宜殄灭!如省心改过,宜即早回,各守疆界,以成鼎足之势,免致生灵涂炭,汝等皆得全生!”孔明笑曰:“吾受先帝托孤之重,安肯不倾心竭力以讨贼乎!汝曹氏不久为汉所灭。
汝祖父皆为汉臣,世食汉禄,不思报效,反助篡逆,岂不自耻?“懿羞惭满面曰:”吾与汝决一雌雄!汝若能胜,吾誓不为大将!汝若败时,早归故里,吾并不加害。“
孔明曰:“汝欲斗将?斗兵?斗阵法?”懿曰:“先斗阵法?”孔明曰:“先布阵我看。懿入中军帐下,手执黄旗招飐,左右军动,排成一阵。复上马出阵,问曰:”汝识吾阵否?“孔明笑曰:”吾军中末将,亦能布之。此乃混元一气阵也。“懿曰:”汝布阵我看。“孔明入阵,把羽扇一摇,复出阵前,问曰:”汝识我阵否?“懿曰:”量此八卦阵,如何不识!“孔明曰:”识便识了,敢打我阵否?“懿曰:”既识之,如何不敢打!“孔明曰:”汝只管打来。“司马懿回到本阵中,唤戴陵、张虎、乐綝三将,分付曰:”今孔明所布之阵,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汝三人可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此阵可破。汝等小心在意!“
于是戴陵在中,张虎在前,乐綝在后,各引三十骑,从生门打入。两军呐喊相助。三人杀入蜀阵,只见阵如连城,冲突不出。三人慌引骑转过阵脚,往西南冲去,却被蜀兵射住,冲突不出。阵中重重叠叠,都有门户,那里分东西南北?三将不能相顾,只管乱撞,但见愁云漠漠,惨雾蒙蒙。喊声起处,魏军一个个皆被缚了,送到中军。
孔明坐于帐中,左右将张虎、戴陵、乐綝并九十个军,皆缚在帐下。孔明笑曰:“吾纵然捉得汝等,何足为奇!吾放汝等回见司马懿,教他再读兵书,重观战策,那时来决雌雄,未为迟也。汝等性命既饶,当留下军器战马。”遂将众人衣服脱了,以墨涂面,步行出阵。
司马懿见之大怒,回顾诸将曰:“如此挫败锐气,有何面目回见中原大臣耶!”即指挥三
军,奋死掠阵,懿自拔剑在手,引百余骁将,催督冲杀。
两军恰才相会,忽然阵后鼓角齐鸣,喊声大震,一彪军从西南上杀来,乃关兴也。懿分后军当之,复催军向前厮杀。忽然魏兵大乱:原来姜维引一彪军悄地杀来,蜀兵三路夹攻。
懿大惊,急忙退军。蜀兵周围杀到,懿引三军望南死命冲击。魏兵十伤六七。司马懿退在渭滨南岸下寨,坚守不出。
孔明收得胜之兵,回到祁山时,永安城李严遣都尉苟安解送粮米,至军中交割。苟安好酒,于路怠慢,违限十日。孔明大怒曰:“吾军中专以粮为大事,误了三日,便该处斩!汝今误了十日,有何理说?”喝令推出斩之。长史杨仪曰:“苟安乃李严用人,又兼钱粮多出于西川,若杀此人,后无人敢送粮也。”孔明乃叱武士去其缚,杖八十放之。苟安被责,心中怀恨,连夜引亲随五六骑,径奔魏寨投降。懿唤入,苟安拜告前事。懿曰:“虽然如此,孔明多谋,汝言难信。汝能为我干一件大功,吾那时奏准天子,保汝为上将。”安曰:“但有甚事,即当效力。”懿曰:“汝可回成都布散流言,说孔明有怨上之意,早晚欲称为帝,使汝主召回孔明:即是汝之功矣。”苟安允诺,径回成都,见了宦官,布散流言,说孔明自倚大功,早晚必将篡国。宦官闻知大惊,即入内奏帝,细言前事。后主惊讶曰:“似此如之奈何?宦官曰:”可诏还成都,削其兵权,免生叛逆。“后主下诏,宣孔明班师回朝。蒋琬出班奏曰:”丞相自出师以来,累建大功,何故宣回?“后主曰:”朕有机密事,必须与丞相面议。“即遣使赍诏星夜宣孔明回。
使命径到祁山大寨,孔明接入,受诏已毕,仰天叹曰:“主上年幼,必有佞臣在侧!吾正欲建功,何故取回?我如不回,是欺主矣。若奉命而退,日后再难得此机会也。”姜维问曰:“若大军退,司马懿乘势掩杀,当复如何?”孔明曰:“吾今退军,可分五路而退。今日先退此营,假如营内一千兵,却掘二千灶,明日掘三千灶,后日掘四千灶:每日退军,添灶而行。”杨仪曰:“昔孙膑擒庞滑,用添兵减灶之法而取胜;今丞相退兵,何故增灶?”
孔明曰:“司马懿善能用兵,知吾兵退,必然追赶;心中疑吾有伏兵,定于旧营内数灶;见每日增灶,兵又不知退与不退,则疑而不敢追。吾徐徐而退,自无损兵之患。”遂传令退军。
却说司马懿料苟安行计停当,只待蜀兵退时,一齐掩杀。正踌躇间,忽报蜀寨空虚,人马皆去。懿因孔明多谋,不敢轻追,自引百余骑前来蜀营内踏看,教军士数灶,仍回本寨;次日,又教军士赶到那个营内,查点灶数。回报说:“这营内之灶,比前又增一分。”司马懿谓诸将曰:“吾料孔明多谋,今果添兵增灶,吾若追之,必中其计;不如且退,再作良图。”于是回军不追。孔明不折一人,望成都而去。次后,川口土人来报司马懿,说孔明退兵之时,未见添兵,只见增灶。懿仰天长叹曰:“孔明效虞诩之法,瞒过吾也!其谋略吾不如之!”遂引大军还洛阳。正是:棋逢敌手难相胜,将遇良才不敢骄。未知孔明退回成都,竟是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一回 出陇上诸葛妆神 奔剑阁张郃中计
却说孔明用减兵添灶之法,退兵到汉中;司马懿恐有埋伏,不敢追赶,亦收兵回长安去了,因此蜀兵不曾折了一人。孔明大赏三军已毕,回到成都,入见后主,奏曰:“老臣出了祁山,欲取长安,忽承陛下降诏召回,不知有何大事?”后主无言可对;良久,乃曰:“朕久不见丞相之面,心甚思慕,故特诏回,一无他事。”孔明曰:“此非陛下本心,必有奸臣谗谮,言臣有异志也。”后主闻言,默然无语。孔明曰:“老臣受先帝厚恩,誓以死报。今若内有奸邪,臣安能讨贼乎?”后主曰:“朕因过听宦官之言,一时召回丞相。今日茅塞方开,悔之不及矣!”孔明遂唤众宦官究问,方知是苟安流言;急令人捕之,已投魏国去了。
孔明将妄奏的宦官诛戮,余皆废出宫外;又深责蒋琬、费祎等不能觉察奸邪,规谏天子。二
人唯唯服罪。孔明拜辞后主,复到汉中,一面发檄令李严应付粮草,仍运赴军前;一面再议出师。杨仪曰:“前数兴兵,军力罢敝,粮又不继;今不如分兵两班,以三个月为期:且如二十万之兵,只领十万出祁山,住了三个月,却教这十万替回,循环相转。若此则兵力不乏,然后徐徐而进,中原可图矣。”孔明曰:“此言正合我意。吾伐中原,非一朝一夕之事,正当为此长久之计。”遂下令,分兵两班,限一百日为期,循环相转,违限者按军法处治。建兴九年春二月,孔明复出师伐魏。时魏太和五年也。魏主曹睿知孔明又伐中原,急召司马懿商议。懿曰:“今子丹已亡,臣愿竭一人之力,剿除寇贼,以报陛下。”睿大喜,设宴待之。次日,人报蜀兵寇急。睿即命司马懿出师御敌,亲排銮驾送出城外。懿辞了魏主,径到长安,大会诸路人马,计议破蜀兵之策。张郃曰:“吾愿引一军去守雍、郿,以拒蜀兵。”懿曰:“吾前军不能独当孔明之众,而又分兵为前后,非胜算也。不如留兵守上邽,余众悉往祁山。公肯为先锋否?”郃大喜曰:“吾素怀忠义,欲尽心报国,惜未遇知己;今都督肯委重任,虽万死不辞!”于是司马懿令张郃为先锋,总督大军。又令郭淮守陇西诸郡,其余众将各分道而进。
前军哨马报说:孔明率大军望祁山进发,前部先锋王平、张嶷,径出陈仓,过剑阁,由散关望斜谷而来。司马懿谓张郃曰:“今孔明长驱大进,必将割陇西小麦,以资军粮。汝可结营守祁山,吾与郭淮巡略天水诸郡,以防蜀兵割麦。”郃领诺,遂引四万兵守祁山。懿引大军望陇西而去。
却说孔明兵至祁山,安营已毕,见渭滨有魏军提备,乃谓诸将曰:“此必是司马懿也。
即今营中乏粮,屡遣人催并李严运米应付,却只是不到。吾料陇上麦熟,可密引兵割之。“
于是留王平、张嶷、吴班、吴懿四将守祁山营,孔明自引姜维、魏延等诸将,前到卤城。卤城太守素知孔明,慌忙开城出降。孔明抚慰毕,问曰:“此时何处麦熟?”太守告曰:“陇上麦已熟。”孔明乃留张翼、马忠守卤城,自引诸将并三军望陇上而来。前军回报说:“司马懿引兵在此。”孔明惊曰:“此人预知吾来割麦也!”即沐浴更衣,推过一般三辆四轮车来,车上皆要一样妆饰。此车乃孔明在蜀中预先造下的。
当下令姜维引一千军护车,五百军擂鼓,伏在上邽之后;马岱在左,魏延在右,亦各引一千军护车,五百军擂鼓。每一辆车,用二十四人,皂衣跣足,披发仗剑,手执七星皂旙,在左右推车。三人各受计,引兵推车而去。孔明又令三万军皆执镰刀、驮绳,伺候割麦。却选二十四个精壮之士,各穿皂衣,披发跣足,仗剑簇拥四轮车,为推车使者。令关兴结束做天蓬模样,手执七星皂幡,步行于车前。孔明端坐于上,望魏营而来。哨探军见之大惊,不知是人是鬼,火速报知司马懿。懿自出营视之,只见孔明簪冠鹤氅,手摇羽扇,端坐于四轮车上;左右二十四人,披发仗剑;前面一人,手执皂幡,隐隐似天神一般。懿曰:“这个又是孔明作怪也!”遂拨二千人马分付曰:“汝等疾去,连车带人,尽情都捉来!”魏兵领命,一齐追赶。孔明见魏兵赶来,便教回车,遥望蜀营缓缓而行。魏兵皆骤马追赶,但见阴风习习,冷雾漫漫。尽力赶了一程,追之不上。各人大惊,都勒住马言曰:“奇怪!我等急急赶了三十里,只见在前,追之不上,如之奈何?”孔明见兵不来,又令推车过来,朝着魏兵歇下。魏兵犹豫良久,又放马赶来。孔明复回车慢慢而行。魏兵又赶了二十里,只见在前,不曾赶上,尽皆痴呆。孔明教回过车,朝着魏军,推车倒行。魏兵又欲追赶。后面司马懿自引一军到,传令曰:“孔明善会八门遁甲,能驱六丁六甲之神。此乃六甲天书内缩地之法也。众军不可追之。”众军方勒马回时,左势下战鼓大震,一彪军杀来。懿急令兵拒之,只见蜀兵队里二十四人,披发仗剑,皂衣跣足,拥出一辆四轮车;车上端坐孔明,簪冠鹤氅,手摇羽扇。懿大惊曰:“方才那个车上坐着孔明,赶了五十里,追之不上;如何这里又有孔明?怪哉!怪哉!”言未毕,右势下战鼓又鸣,一彪军杀来,四轮车上亦坐着一个孔明,左右亦有二十四人,皂衣跣足,披发仗剑,拥车而来。懿心中大疑,回顾诸将曰:“此必神兵也!”众军心下大乱,不敢交战,各自奔走。正行之际,忽然鼓声大震,又一彪军杀来:当先一辆四轮车,孔明端坐于上,左右前后推车使者,同前一般。魏兵无不骇然。
司马懿不知是人是鬼,又不知多少蜀兵,十分惊惧,急急引兵奔入上邽,闭门不出。此时孔明早令三万精兵将陇上小麦割尽,运赴卤城打晒去了。司马懿在上邽城中,三日不敢出城。后见蜀兵退去,方敢令军出哨;于路捉得一蜀兵,来见司马懿。懿问之,其人告曰:“某乃割麦之人,因走失马匹,被捉前来。”懿曰:“前者是何神兵?答曰:”三路伏兵,皆不是孔明,乃姜维、马岱、魏延也。每一路只有一千军护车,五百军擂鼓。只是先来诱阵的车上乃孔明也。“懿仰天长叹曰:”孔明有神出鬼没之机!“忽报副都督郭淮入见。懿接入,礼毕,淮曰:”吾闻蜀兵不多,现在卤城打麦,可以击之。“懿细言前事。淮笑曰:”只瞒过一时,今已识破,何足道哉!吾引一军攻其后,公引一军攻其前,卤城可破,孔明可擒类。“懿从之,遂分兵两路而来。
却说孔明引军在卤城打晒小麦,忽唤诸将听今曰:“今夜敌人必来攻城。吾料卤城东西麦田之内,足可伏兵;谁敢为我一往?”姜维、魏延、马忠、马岱四将出曰:“某等愿往。”孔明大喜,乃命姜维、魏延各引二千兵,伏在东南、西北两处;马岱、马忠各引二千兵,伏在西南、东北两处:“只听炮响,四角一齐杀来。”四将受计,引兵去了。孔明自引百余人,各带火炮出城,伏在麦田之内等候。
却说司马懿引兵径到卤城下,日已昏黑,乃谓诸将曰:“若白日进兵,城中必有准备;今可乘夜晚攻之。此处城低壕浅,可便打破。”遂屯兵城外。一更时分,郭淮亦引兵到。两下合兵,一声鼓响,把卤城围得铁桶相似。城上万弩齐发,矢石如雨,魏兵不敢前进。忽然魏军中信炮连声,三军大惊,又不知何处兵来。淮令人去麦田搜时,四角上火光冲天,喊声大震,四路蜀兵,一齐杀至;卤城四门大开,城内兵杀出:里应外合,大杀了一阵,魏兵死者无数。司马懿引败兵奋死突出重围,占住了山头;郭淮亦引败兵奔到山后扎住。孔明入城,令四将于四角下安营。
郭淮告司马懿曰:“今与蜀兵相持许久,无策可退;目下又被杀了一阵,折伤三千余人;若不早图,日后难退矣。”懿曰:“当复如何?”淮曰:“可发檄文调雍、凉人马并力剿杀。吾愿引军袭剑阁,截其归路,使彼粮草不通,三军慌乱:那时乘势击之,敌可灭矣。”懿从之,即发檄文星夜往雍、凉调拨人马,不一日,大将孙礼引雍、凉诸郡人马到。
懿即令孙礼约会郭淮去袭剑阁。却说孔明在卤城相拒日久,不见魏兵出战,乃唤姜维、马岱入城听令曰:“今魏兵守住山险,不与我战:一者料吾麦尽无粮;二者令兵去袭剑阁,断吾粮道也。汝二人各引一万军先去守住险要,魏兵见有准备,自然退去。”二人引兵去了。
长史杨仪入帐告曰:“向者丞相令大兵一百日一换,今已限足,汉中兵已出川口,前路公文已到,只待会兵交换:现存八万军,内四万该与换班。”孔明曰:“既有令,便教速行。”众军闻知,各各收拾起程。忽报孙礼引雍、凉人马二十万来助战,去袭剑阁,司马懿自引兵来攻卤城了。蜀兵无不惊骇。
杨仪入告孔明曰:“魏兵来得甚急,丞相可将换班军且留下退敌,待新来兵到,然后换之。”孔明曰:“不可。吾用兵命将,以信为本;既有令在先,岂可失信?且蜀兵应去者,皆准备归计,其父母妻子倚扉而望;吾今便有大难,决不留他。”即传令教应去之兵,当日便行。众军闻之,皆大呼曰:“丞相如此施恩于众,我等愿且不回,各舍一命,大杀魏兵,以报丞相!”孔明曰:“尔等该还家,岂可复留于此?”众军皆要出战,不愿回家。孔明曰:“汝等既要与我出战,可出城安营,待魏兵到,莫待他息喘,便急攻之:此以逸待劳之法也。”众兵领命,各执兵器,欢喜出城,列阵而待。却说西凉人马倍道而来,走的人马困乏;方欲下营歇息,被蜀兵一拥而进,人人奋勇,将锐兵骁,雍、凉兵抵敌不住,望后便退。蜀兵奋力追杀,杀得那雍、凉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孔明出城,收聚得胜之兵,入城赏劳。忽报永安李严有书告急。孔明大惊,拆封视之。书云:“近闻东吴令人入洛阳,与魏连和;魏令吴取蜀,幸吴尚未起兵。今严探知消息,伏望丞相,早作良图。”孔明览毕,甚是惊疑,乃聚诸将曰:“若东吴兴兵寇蜀,吾须索速回也。”即传令,教祁山大寨人马,且退回西川:“司马懿知吾屯军在此,必不敢追赶。”于是王平、张嶷、吴班、吴懿,分兵两骆,徐徐退入西川去了。张郃见蜀兵退去,恐有计策,不敢来追,乃引兵往见司马懿曰:“今蜀兵退去,不知何意?”懿曰:“孔明诡计极多,不可轻动。不如坚守,待他粮尽,自然退去。”大将魏平出曰:“蜀兵拔祁山之营而退,正可乘势追之,都督按兵不动,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懿坚执不从。
却说孔明知祁山兵已回,遂令杨仪、马忠入帐,授以密计,令先引一万弓弩手,去剑阁木门道,两下埋伏;若魏兵追到,听吾炮响,急滚下木石,先截其去路,两头一齐射之。二
人引兵去了。又唤魏延、关兴引兵断后,城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内乱堆柴草,虚放烟火。大兵尽望木门道而去。
魏营巡哨军来报司马懿曰:“蜀兵大队已退,但不知城中还有多少兵。”懿自往视之,见城上插旗,城中烟起,笑曰:“此乃空城也。”令人探之,果是空城,懿大喜曰:“孔明已退,谁敢追之?”先锋张郃曰:“吾愿往。”懿阻曰:“公性急躁,不可去。”郃曰:“都督出关之时,命吾为先锋;今日正是立功之际,却不用吾,何也?”懿曰:“蜀兵退去,险阻处必有埋伏,须十分仔细,方可追之。”郃曰:“吾已知得,不必挂虑。”懿曰:“公自欲去,莫要追悔。”郃曰:“大丈夫舍身报国,虽万死无恨。”懿曰:“公既坚执要去,可引五千兵先行;却教魏平引二万马步兵后行,以防埋伏。吾却引三千兵随后策应。”
张郃领命,引兵火速望前追赶。行到三十余里,忽然背后一声喊起,树林内闪出一彪军,为首大将,横刀勒马大叫曰:“贼将引兵那里去!”郃回头视之,乃魏延也。郃大怒,回
马交锋。不十合,延诈败而走。郃又追赶三十余里,勒马回顾,全无伏兵,又策马前追。方转过山坡,忽喊声大起,一彪军闪出,为首大将,乃关兴也,横刀勒马大叫曰:“张郃休赶!有吾在此!”郃就拍马交锋。不十合,兴拨马便走。郃随后追之。赶到一密林内,郃心疑,令人四下哨探,并无伏兵;于是放心又赶。不想魏延却抄在前面;郃又与战十余合,延又败走。郃奋怒追来,又被关兴抄在前面,截住去路。郃大怒,拍马交锋,战有十合,蜀兵尽弃衣甲什物等件,塞满道路,魏军皆下马争取。延、兴二将,轮流交战,张郃奋勇追赶。看看天晚,赶到木门道口,魏延拨回马,高声大骂曰:“张郃逆贼!吾不与汝相拒,汝只顾赶来,吾今与汝决一死战!”郃十分忿怒,挺枪骤马,直取魏延。延挥刀来迎。战不十合,延大败,尽弃衣甲、头盔,匹马引败兵望木门道中而走。张郃杀得性起,又见魏延大败而逃,乃骤马赶来。此时天色昏黑,一声炮响,山上火光冲天,大石乱柴滚将下来,阻截去路。郃大惊曰:“我中计矣!”急回马时,背后已被木石塞满了归路,中间只有一段空地,两边皆是峭壁,郃进退无路。忽一声梆子响,两下万弩齐发,将张郃并百余个部将,皆射死于木门道中。后人有诗曰:“伏弩齐飞万点星,木门道上射雄兵。至今剑阁行人过,犹说军师旧日名。”
却说张郃已死,随后魏兵追到,见塞了道路,已知张郃中计。众军勒回马急退。忽听得山头上大叫曰:“诸葛丞相在此!”众军仰视,只见孔明立于火光之中,指众军而言曰:“吾今日围猎,欲射一马,误中一獐。汝各人安心而去;上覆仲达:早晚必为吾所擒矣。”魏兵回见司马懿,细告前事。懿悲伤不已,仰天叹曰:“张隽乂身死,吾之过也!”乃收兵回洛阳。魏主闻张郃死,挥泪叹息,令人收其尸,厚葬之。
却说孔明入汉中,欲归成都见后主。都护李严妄奏后主曰:“臣已办备军粮,行将运赴丞相军前,不知丞相何故忽然班师。”后主闻奏,即命尚书费祎入汉中见孔明,问班师之故。祎至汉中,宣后主之意。孔明大惊曰:“李严发书告急,说东吴将兴兵寇川,因此回
师。“费祎曰:”李严奏称军粮已办,丞相无故回师,天子因此命某来问耳。“孔明大怒,令人访察:乃是李严因军粮不济,怕丞相见罪,故发书取回,却又妄奏天子,遮饰己过。孔明大怒曰:”匹夫为一己之故,废国家大事!“令人召至,欲斩之。费祎劝曰:”丞相念先帝托孤之意,姑且宽恕。“孔明从之。费祎即具表启奏后主。后主览表,勃然大怒,叱武士推李严出斩之。参军蒋琬出班奏曰:”李严乃先帝托孤之臣,乞望恩宽恕。“后主从之,即谪为庶人,徙于梓潼郡闲住。孔明回到成都,用李严子李丰为长史;积草屯粮,讲阵论武,整治军器,存恤将士:三年然后出征。两川人民军士,皆仰其恩德。光阴茬苒,不觉三年:时建兴十二年春二月。孔明入朝奏曰:”臣今存恤军士,已经三年。粮草丰足,军器完备,人马雄壮,可以伐魏。今番若不扫清奸党,恢复中原,誓不见陛下也!“后主曰:”方今已成鼎足之势,吴、魏不曾入寇,相父何不安享太平?“孔明曰:”臣受先帝知遇之恩,梦寐之间,未尝不设伐魏之策。竭力尽忠,为陛下克复中原,重兴汉室:臣之愿也。“言未毕,班部中一人出曰:”丞相不可兴兵。“众视之,乃谯周也。正是:武侯尽瘁惟忧国,太史知机又论天。未知谯周有何议论,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二回 司马懿占北原渭桥 诸葛亮造木牛流马
却说谯周官居太史,颇明天文;见孔明又欲出师,乃奏后主曰:“臣今职掌司天台,但有祸福,不可不奏:近有群鸟数万,自南飞来,投于汉水而死,此不祥之兆;臣又观天象,见奎星躔于太白之分,盛气在北,不利伐魏;又成都人民,皆闻柏树夜哭:有此数般灾异,丞相只宜谨守,不可妄动。”孔明曰:“吾受先帝托孤之重,当竭力讨贼,岂可以虚妄之灾氛,而废国家大事耶!”遂命有司设太牢祭于昭烈之庙,涕泣拜告曰:“臣亮五出祁山,未得寸土,负罪非轻!今臣复统全师,再出祁山,誓竭力尽心,剿灭汉贼,恢复中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祭毕,拜辞后主,星夜至汉中,聚集诸将,商议出师。忽报关兴病亡。孔明放声大哭,昏倒于地,半晌方苏。众将再三劝解,孔明叹曰:“可怜忠义之人,天不与以寿”我今番出师,又少一员大将也!“后人有诗叹曰:”生死人常理,蜉蝣一样空。但存忠孝节,何必寿乔松。“
孔明引蜀兵三十四万,分五路而进,令姜维、魏延为先锋,皆出祁山取齐;令李恢先运粮草于斜谷道口伺候。
却说魏国因旧岁有青龙自摩坡井内而出,改为青龙元年;此时乃青龙二年春二月也。近臣奏曰:“边官飞报蜀兵三十余万,分五路复出祁山。魏主曹睿大惊,急召司马懿至,谓曰:”蜀人三年不曾入寇;今诸葛亮又出祁山,如之奈何?“懿奏曰:”臣夜观天象,见中原旺气正盛,奎星犯太白,不利于西川。今孔明自负才智,逆天而行,乃自取败亡也。臣托陛下洪福,当往破之。但愿保四人同去。“睿曰:”卿保何人?“懿曰:”夏侯渊有四子:长名霸,字仲权;次名威,字季权;三名惠,字稚权;四名和,字义权。霸、威二人,弓马熟娴;惠、和二人,谙知韬略:此四人常欲为父报仇。臣今保夏侯霸、夏侯威为左右先锋,夏侯惠;夏侯和为行军司马,共赞军机,以退蜀兵。“睿曰:”向者夏侯楙驸马违误军机,失陷了许多人马,至今羞惭不回。今此四人,亦与楙同否?“懿曰:”此四人非夏侯楙所可比也。“睿乃从其请,即命司马懿为大都督,凡将士悉听量才委用,各处兵马皆听调遣。
懿受命,辞朝出城。睿又以手诏赐懿曰:“卿到渭滨,宜坚壁固守,勿与交锋。蜀兵不得志,必诈退诱敌,卿慎勿追。待彼粮尽,必将自走,然后乘虚攻之,则取胜不难,亦免军马疲劳之苦:计莫善于此也。”司马懿顿首受诏,即日到长安,聚集各处军马共四十万,皆来渭滨下寨;又拨五万军,于渭水上搭起九座浮桥,令先锋夏侯霸、夏侯威过渭水安营;又于大营之后东原,筑起一城,以防不虞。
懿正与众将商议间,忽报郭淮、孙礼来见。懿迎入,礼毕,淮曰:“今蜀兵现在祁山,倘跨渭登原,接连北山,阻绝陇道,大可虞也。”懿曰:“所言甚善。公可就总督陇西军马,据北原下寨,深沟高垒,按兵休动;只待彼兵粮尽,方可攻之。”郭淮、孙礼领命,引兵下寨去了。
却说孔明复出祁山,下五个大寨,按左、右、中、前、后;自斜谷直至剑阁,一连又下十四个大寨,分屯军马,以为久计。每日令人巡哨。忽报郭淮、孙礼领陇西之兵,于北原下寨。孔明谓诸将曰:“魏兵于北原安营者,惧吾取此路,阻绝陇道也。吾今虚攻北原,却暗取渭滨。令人扎木筏百余只,上载草把,选惯熟水手五千人驾之。我夤夜只攻北原,司马懿必引兵来救。彼若少败,我把后军先渡过岸去,然后把前军下于筏中。休要上岸,顺水取浮桥放火烧断,以攻其后。吾自引一军去取前营之门。若得渭水之南,则进兵不难矣。”诸将遵令而行。早有巡哨军飞报司马懿。懿唤诸将议曰:“孔明如此设施,其中有计:彼以取北原为名,顺水来烧浮桥,乱吾后,却攻吾前也。”即传令与夏侯霸、夏侯威曰:“若听得北原发喊,便提兵于渭水南山之中,待蜀兵至击之。”又令张虎、乐綝,引二千弓弩手伏于渭水浮桥北岸:“若蜀兵乘木筏顺水而来,可一齐射之,休令近桥。”又传令郭淮、孙礼曰:“孔明来北原暗渡渭水,汝新立之营,人马不多,可尽伏于半路。若蜀兵于午后渡水,黄昏时分,必来攻汝。汝诈败而走,蜀兵必追。汝等皆以弓弩射之。吾水陆并进。若蜀兵大至,只看吾指挥而击之。”各处下令已毕,又令二子司马师、司马昭,引兵救应前营。懿自引一
军救北原。
却说孔明令魏延、马岱引兵渡渭水攻北原;令吴班、吴懿引木筏兵去烧浮桥;令王平、张嶷为前队,姜维、马忠为中队,廖化、张翼为后队:兵分三路,去攻渭水旱营。是日午时,人马离大寨,尽渡渭水,列成阵势,缓缓而行。却说魏延、马岱将近北原,天色已昏。
孙礼哨见,便弃营而走。魏延知有准备,急退军时,四下喊声大震:左有司马懿,右有郭淮,两路兵杀来。魏延、马岱奋力杀出,蜀兵多半落于水中,余众奔逃无路。幸得吴懿兵杀来,救了败兵过岸拒住。吴班分一半兵撑筏顺水来烧浮桥,却被张虎、乐綝在岸上乱箭射住。吴班中箭,落水而死。余军跳水逃命,木筏尽被魏兵夺去。此时王平、张嶷,不知北原兵败,直奔到魏营,已有二更天气,只听得喊声四起。王平谓张嶷曰:“军马攻打北原,未知胜负。渭南之寨,现在面前,如何不见一个魏兵?莫非司马懿知道了,先作准备也?我等且看浮桥火起,方可进兵。”二人勒住军马,忽背后一骑马来报,说:“丞相教军马急回。
北原兵、浮桥兵,俱失了。“王平、张嶷大惊,急退军时,却被魏兵抄在背后,一声炮响,一齐杀来,火光冲天。王平、张嶷引兵相迎,两军混战一场。平、嶷二人奋力杀出,蜀兵折伤大半。孔明回到祁山大寨,收聚败兵,约折了万余人,心中忧闷。忽报费祎自成都来见丞相。孔明请入。费祎礼毕,孔明曰:”吾有一书,正欲烦公去东吴投递,不知肯去否?“祎曰:”丞相之命,岂敢推辞?“孔明即修书付费祎去了。祎持书径到建业,入见吴主孙权,呈上孔明之书。权拆视之,书略曰:”汉室不幸,王纲失纪,曹贼篡逆,蔓延及今。亮受昭烈皇帝寄托之重,敢不竭力尽忠:今大兵已会于祁山,狂寇将亡于渭水。伏望陛下念同盟之义,命将北征,共取中原,同分天下。书不尽言,万希圣听!“权览毕,大喜,乃谓费祎曰:”朕久欲兴兵,未得会合孔明。今既有书到,即日朕自亲征,入居巢门,取魏新城;再令陆逊、诸葛瑾等屯兵于江夏、沔口取襄阳;孙韶、张承等出兵广陵取淮阳等处:三处一齐进军,共三十万,克日兴师。“费祎拜谢曰:”诚如此,则中原不日自破矣!“权设宴款待费祎.饮宴间,权问曰:”丞相军前,用谁当先破敌?“祎曰:”魏延为首。“权笑曰:”此人勇有余。而心不正。若一朝无孔明,彼必为祸。孔明岂未知耶?“祎曰:”陛下之言极当!臣今归去,即当以此言告孔明。“遂拜辞孙权,回到祁山,见了孔明,具言吴主起大兵三十万,御驾亲征,兵分三路而进。孔明又问曰:”吴主别有所言否?“费祎将论魏延之语告之。孔明叹曰:”真聪明之主也!吾非不知此人。为惜其勇,故用之耳。“祎曰:”丞相早宜区处。“孔明曰:”吾自有法。“祎辞别孔明,自回成都。
孔明正与诸将商议征进,忽报有魏将来投降。孔明唤入问之,答曰:“某乃魏国偏将军郑文也。近与秦朗同领人马,听司马懿调用,不料懿徇私偏向,加秦朗为前将军,而视文如草芥,因此不平,特来投降丞相。愿赐收录。”言未已,人报秦朗引兵在寨外,单搦郑文交战。孔明曰:“此人武艺比汝若何?”郑文曰:“某当立斩之。”孔明曰:“汝若先杀秦朗,吾方不疑。”郑文欣然上马出营,与秦朗交锋。孔明亲自出营视之。只见秦朗挺枪大骂曰:“反贼盗我战马来此,可早早还我!”言讫,直取郑文。文拍马舞刀相迎,只一合,斩秦朗于马下。魏军各自逃走。郑文提首级入营。孔明回到帐中坐定,唤郑文至,勃然大怒,叱左右:“推出斩之!”郑文曰:“小将无罪!”孔明曰:“吾向识秦朗;汝今斩者,并非秦朗。安敢欺我!”文拜告曰:“此实秦朗之弟秦明也。”孔明笑曰:“司马懿令汝来诈降,于中取事,却如何瞒得我过!若不实说,必然斩汝!”郑文只得诉告其实是诈降,泣求免死。孔明曰:“汝既求生,可修书一封,教司马懿自来劫营,吾便饶汝性命。若捉住司马懿,便是汝之功,还当重用。”郑文只得写了一书,呈与孔明。孔明令将郑文监下。樊建问曰:“丞相何以知此人诈降?”孔明曰:“司马懿不轻用人。若加秦朗为前将军,必武艺高强;今与郑文交马只一合,便为文所杀,必不是秦朗也。以故知其诈。”众皆拜服。孔明选一舌辩军士,附耳分付如此如此。军士领命,持书径来魏寨,求见司马懿。懿唤入,拆书看毕,问曰:“汝何人也?”答曰:“某乃中原人,流落蜀中:郑文与某同乡。今孔明因郑文有功,用为先锋。郑文特托某来献书,约于明日晚间,举火为号,望乞都督尽提大军前来劫寨,郑文在内为应。”司马懿反覆诘问,又将来书仔细检看,果然是实;即赐军士酒食,分付曰:“本日二更为期,我自来劫寨。大事若成,必重用汝。”军士拜别,回到本寨告知孔明。孔明仗剑步罡,祷祝已毕,唤王平、张嶷公付如此如此;又唤马忠、马岱分付如此如此;又唤魏延分付如此如此。孔明自引数十人,坐于高山之上,指挥众军。却说司马懿见了郑文之书,便欲引二子提大兵来劫蜀寨。长子司马师谏曰:“父亲何故据片纸而亲入重地?
倘有疏虞,如之奈何?不如令别将先去,父亲为后应可也。“懿从之,遂令秦朗引一万兵,去劫蜀寨,懿自引兵接应。是夜初更,风清月朗;将及二更时分,忽然阴云四合,黑气漫空,对面不见。懿大喜曰:”天使我成功也!“于是人尽衔枚,马皆勒口,长驱大进。秦朗当先,引万兵直杀入蜀寨中,并不见一人。朗知中计,忙叫退兵。四下火把齐明,喊声震地:左有王平、张嶷,右有马岱、马忠,两路兵杀来。秦朗死战,不能得出。背后司马懿见蜀寨火光冲天,喊声不绝,又不知魏兵胜负,只顾催兵接应,望火光中杀来。忽然一声喊起,鼓角喧天,火炮震地:左有魏延,右有姜维,两路杀出。魏兵大败,十伤八九,四散逃奔。此时秦朗所引一万兵,都被蜀兵围住,箭如飞蝗。秦朗死于乱军之中。司马懿引败兵奔入本寨。
三更以后,天复清朗。孔明在山头上鸣金收军。原来二更时阴云暗黑,乃孔明用遁甲之法;后收兵已了,天复清朗,乃孔明驱六丁六甲扫荡浮云也。
当下孔明得胜回寨,命将郑文斩了,再议取渭南之策。每日令兵搦战,魏军只不出迎。
孔明自乘小车,来祁山前、渭水东西,踏看地理。忽到一谷口,见其形如葫芦之状,内中可容千余人;两山又合一谷,可容四五百人;背后两山环抱,只可通一人一骑。孔明看了,心中大喜,问向导官曰:“此处是何地名?”答曰:“此名上方谷,又号葫芦谷。”孔明回到帐中,唤裨将杜睿、胡忠二人,附耳授以密计。令唤集随军匠作一千余人,入葫芦谷中,制造木牛流马应用;又令马岱领五百兵守住谷口。孔明嘱马岱曰:“匠作人等,不许放出;外人不许放入。吾还不时自来点视。捉司马懿之计,只在此举。切不可走漏消息。”马岱受命而去。杜睿等二人在谷中监督匠作,依法制造。孔明每日往来指示。
忽一日,长史杨仪入告曰:“即今粮米皆在剑阁,人夫牛马,搬运不便,如之奈何?”
孔明笑曰:“吾已运谋多时也。前者所积木料,并西川收买下的大木,教人制造木牛流马,搬运粮米,甚是便利。牛马皆不水食,可以昼夜转运不绝也。”众皆惊曰:“自古及今,未闻有木牛流马之事。不知丞相有何妙法,造此奇物?”孔明曰:“吾已令人依法制造,尚未完备。吾今先将造木牛流马之法,尺寸方圆,长短阔狭,开写明白,汝等视之。”众大喜。
孔明即手书一纸,付众观看。众将环绕而视。造木牛之法云:“方腹曲头,一脚四足;头入领中,舌着于腹。载多而行少:独行者数十里,群行者二十里。曲者为牛头,双者为牛脚,横者为牛领,转者为牛足,覆者为牛背,方者为牛腹,垂者为牛舌,曲者为牛肋,刻者为牛齿,立者为牛角,细者为牛鞅,摄者为牛鞦轴。牛仰双辕,人行六尺,牛行四步。每牛载十
人所食一月之粮,人不大劳,牛不饮食。“造流马之法云:”肋长三尺五寸,广三寸,厚二
寸二分:左右同。前轴孔分墨去头四寸,径中二寸。前脚孔分墨二寸,去前轴孔四寸五分,广一寸。前杠孔去前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孔长二寸,广一寸。后轴孔去前杠分墨一尺五分,大小与前同。后脚孔分墨去后轴孔三寸五分,大小与前同。后杠孔去后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后载克去后杠孔分墨四寸五分。前杠长一尺八寸,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后杠与等。板方囊二枚,厚八分,长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广一尺六寸:每枚受米二斛三斗。从上杠孔去肋下七寸:前后同。上杠孔去下杠孔分墨一尺三寸,孔长一寸五分,广七分:八孔同。前后四脚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形制如象,靬长四寸,径面四寸三分。孔径中三脚杠,长二尺一寸,广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同杠耳。“众将看了一遍,皆拜伏曰:”丞相真神人也!“
过了数日,木牛流马皆造完备,宛然如活者一般;上山下岭,各尽其便。众军见之,无不欣喜。孔明令右将军高翔,引一千兵驾着木牛流马,自剑阁直抵祁山大寨,往来搬运粮草,供给蜀兵之用。后人有诗赞曰:“剑关险峻驱流马,斜谷崎岖驾木牛。后世若能行此法,输将安得使人愁?”
却说司马懿正忧闷间,忽哨马报说:“蜀兵用木牛流马转运粮草。人不大劳,牛马不食。”懿大惊曰:“吾所以坚守不出者,为彼粮草不能接济,欲待其自毙耳。今用此法,必为久远之计,不思退矣。如之奈何?”急唤张虎、乐綝二人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五百军,从斜谷小路抄出;待蜀兵驱过木牛流马,任他过尽,一齐杀出;不可多抢,只抢三五匹便回。”
二人依令,各引五百军,扮作蜀兵,夜间偷过小路,伏在谷中,果见高翔引兵驱木牛流马而来。将次过尽,两边一齐鼓噪杀出。蜀兵措手不及,弃下数匹,张虎、乐綝欢喜,驱回
本寨。司马懿看了,果然进退如活的一般,乃大喜曰:“汝会用此法,难道我不会用!”便令巧匠百余人,当面拆开,分付依其尺寸长短厚薄之法,一样制造木牛流马。不消半月,造成二千余只,与孔明所造者一般法则,亦能奔走。遂令镇远将军岑威,引一千军驱驾木牛流马,去陇西搬运粮草,往来不绝。魏营军将,无不欢喜。
却说高翔回见孔明,说魏兵抢夺木牛流马各五六匹去了。孔明笑曰:“吾正要他抢去。
我只费了几匹木牛流马,却不久便得军中许多资助也。“诸将问曰:”丞相何以知之?“孔明曰:”司马懿见了木牛流马,必然仿我法度,一样制造。那时我又有计策。“数日后,人报魏兵也会造木牛流马,往陇西搬运粮草。孔明大喜曰:”不出吾之算也。“便唤王平分付曰:”汝引一千兵,扮作魏人,星夜偷过北原,只说是巡粮军,径到运粮之所,将护粮之人尽皆杀散;却驱木牛流马而回,径奔过北原来:此处必有魏兵追赶,汝便将木牛流马口内舌头扭转,牛马就不能行动,汝等竟弃之而走,背后魏兵赶到,牵拽不动,打抬不去。吾再有兵到,汝却回身再将牛马舌扭过来,长驱大行。魏兵必疑为怪也!“王平受计引兵而去。
孔明又唤张嶷分付曰:“汝引五百军,都扮作六丁六甲神兵,鬼头兽身,用五彩涂面,妆作种种怪异之状;一手执绣旗,一手仗宝剑;身挂葫芦,内藏烟火之物,伏于山傍。待木牛流马到时,放起烟火,一齐拥出,驱牛马而行。魏人见之,必疑是神鬼,不敢来追赶。”
张嶷受计引兵而去。孔明又唤魏延、姜维分付曰:“汝二人同引一万兵,去北原寨口接应木牛流马,以防交战。”又唤廖化、张翼分付曰:“汝二人引五千兵,去断司马懿来路。”又唤马忠、马岱分付曰:“汝二人引二千兵去渭南搦战。”六人各各遵令而去。
且说魏将岑威引军驱木牛流马,装载粮米,正行之间,忽报前面有兵巡粮。岑威令人哨探,果是魏兵,遂放心前进。两军合在一处。忽然喊声大震,蜀兵就本队里杀起,大呼:“蜀中大将王平在此!”魏兵措手不及,被蜀兵杀死大半。岑威引败兵抵敌,被王平一刀斩了,余皆溃散。王平引兵尽驱木牛流马而回。败兵飞奔报入北原寨内。郭淮闻军粮被劫,疾忙引军来救。王平令兵扭转木牛流马舌头,皆弃于道上,且战且走。郭淮教且莫追,只驱回
木牛流马。众军一齐驱赶,却那里驱得动?郭淮心中疑惑,正无奈何,忽鼓角喧天,喊声四
起,两路兵杀来,乃魏延、姜维也。王平复引兵杀回。三路夹攻,郭淮大败而走。王平令军士将牛马舌头,重复扭转,驱赶而行。郭淮望见,方欲回兵再追,只见山后烟云突起,一队神兵拥出,一个个手执旗剑,怪异之状,驱驾木牛流马如风拥而去。郭淮大惊曰:“此必神助也!”众军见了,无不惊畏,不敢追赶。却说司马懿闻北原兵败,急自引军来救。方到半路,忽一声炮响,两路兵自险峻处杀出,喊声震地。旗上大书汉将张翼、廖化。司马懿见了大惊。魏军着慌,各自逃窜。正是:路逢神将粮遭劫,身遇奇兵命又危。未知司马懿怎地抵敌,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三回 上方谷司马受困 五丈原诸葛禳星
却说司马懿被张翼、廖化一阵杀败,匹马单枪,望密林间而走。张翼收住后军,廖化当先追赶。看看赶上,懿着慌,绕树而转。化一刀砍去,正砍在树上;及拔出刀时,懿已走出林外。廖化随后赶出,却不知去向,但见树林之东,落下金盔一个。廖化取盔捎在马上,一
直望东追赶。原来司马懿把金盔弃于林东,却反向西走去了。廖化追了一程,不见踪迹,奔出谷口,遇见姜维,同回寨见孔明。张嶷早驱木牛流马到寨,交割已毕,获粮万余石。廖化献上金盔,录为头功。魏延心中不悦,口出怨言。孔明只做不知。
且说司马懿逃回寨中,心甚恼闷。忽使命赍诏至,言东吴三路入寇,朝廷正议命将抵敌,令懿等坚守勿战。懿受命已毕,深沟高垒,坚守不出。
却说曹睿闻孙权分兵三路而来,亦起兵三路迎之:令刘劭引兵救江夏,田豫引兵救襄阳,睿自与满宠率大军救合淝。满宠先引一军至巢湖口,望见东岸战船无数,旌旗整肃。宠入军中奏魏主曰:“吴人必轻我远来,未曾提备;今夜可乘虚劫其水寨,必得全胜。”魏主曰:“汝言正合朕意。”即令骁将张球领五千兵,各带火具,从湖口攻之;满宠引兵五千,从东岸攻之。是夜二更时分,张球、满宠各引军悄悄望湖口进发;将近水寨,一齐呐喊杀入。吴兵慌乱,不战而走;被魏军四下举火,烧毁战船、粮草、器具不计其数。诸葛瑾率败兵逃走沔口。魏兵大胜而回。
次日,哨军报知陆逊。逊集诸将议曰:“吾当作表申奏主上,请撤新城之围,以兵断魏军归路,吾率众攻其前:彼首尾不敌,一鼓可破也。”众服其言。陆逊即具表,遣一小校密地赍往新城。小校领命,赍着表文,行至渡口,不期被魏军伏路的捉住,解赴军中见魏主曹睿。睿搜出陆逊表文,览毕,叹曰:“东吴陆逊真妙算也!”遂命将吴卒监下,令刘劭谨防孙权后兵。却说诸葛瑾大败一阵,又值暑天,人马多生疾病;乃修书一封,令人转达陆逊,议欲撤兵还国。逊看书毕,谓来人曰:“拜上将军:吾自有主意。”使者回报诸葛瑾。瑾问:“陆将军作何举动?”使者曰:“但见陆将军催督众人于营外种豆菽,自与诸将在辕门射戏。”瑾大惊,亲自往陆逊营中,与逊相见,问曰:“今曹睿亲来,兵势甚盛,都督何以御之?”逊曰:“吾前遣人奉表于主上,不料为敌人所获。机谋既泄,彼必知备;与战无益,不如且退。已差人奉表约主上缓缓退兵矣。”瑾曰:“都督既有此意,即宜速退,何又迟延?”逊曰:“吾军欲退,当徐徐而动。今若便退,魏人必乘势追赶:此取败之道也。足下宜先督船只诈为拒敌之意,吾悉以人马向襄阳而进,为疑敌之计,然后徐徐退归江东,魏兵自不敢近耳。”瑾依其计,辞逊归本营,整顿船只,预备起行。陆逊整肃部伍,张扬声势,望襄阳进发。
早有细作报知魏主,说吴兵已动,须用提防。魏将闻之,皆要出战。魏主素知陆逊之才,谕众将曰:“陆逊有谋,莫非用诱敌之计?不可轻进。”众将乃止。数日后,哨卒报来:“东吴三路兵马皆退矣。”魏主未信,再令人探之,回报果然尽退。魏主曰:“陆逊用兵,不亚孙、吴。东南未可平也。”因敕诸将,各守险要,自引大军屯合淝,以伺其变。
却说孔明在祁山,欲为久驻之计,乃令蜀兵与魏民相杂种田:军一分,民二分,并不侵犯,魏民皆安心乐业。司马师入告其父曰:“蜀兵劫去我许多粮米,今又令蜀兵与我民相杂屯田于渭滨,以为久计:似此真为国家大患。父亲何不与孔明约期大战一场,以决雌雄?”
懿曰:“吾奉旨坚守,不可轻动。”正议间,忽报魏延将着元帅前日所失金盔,前来骂战。
众将忿怒,俱欲出战。懿笑曰:“圣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但坚守为上。”诸将依令不出。魏延辱骂良久方回。孔明见司马懿不肯出战,乃密令马岱造成木栅,营中掘下深堑,多积干柴引火之物;周围山上,多用柴草虚搭窝铺,内外皆伏地雷。置备停当,孔明附耳嘱之曰:“可将葫芦谷后路塞断,暗伏兵于谷中。若司马懿追到,任他入谷,便将地雷干柴一齐放起火来。”又令军士昼举七星号带于谷口,夜设七盏明灯于山上,以为暗号。马岱受计引兵而去。孔明又唤魏延分付曰:“汝可引五百兵去魏寨讨战,务要诱司马懿出战。不可取胜,只可诈败。懿必追赶,汝却望七星旗处而入;若是夜间,则望七盏灯处而走。只要引得司马懿入葫芦谷内,吾自有擒之之计。”魏延受计,引兵而去。孔明又唤高翔分付曰:“汝将木牛流马或二三十为一群,或四五十为一群,各装米粮,于山路往来行走。如魏兵抢去,便是汝之功。”高翔领计,驱驾木牛流马去了。孔明将祁山兵一一调去,只推屯田;分付:“如别兵来战,只许诈败;若司马懿自来,方并力只攻渭南,断其归路。”孔明分拨已毕,自引一军近上方谷下营。
且说夏侯惠、夏侯和二人入寨告司马懿曰:“今蜀兵四散结营,各处屯田,以为久计;若不趁此时除之,纵令安居日久,深根固蒂,难以摇动。”懿曰:“此必又是孔明之计。”
二人曰:“都督若如此疑虑,寇敌何时得灭?我兄弟二人,当奋力决一死战,以报国恩。”
懿曰:“既如此,汝二人可分头出战。”遂令夏侯惠、夏侯和各引五千兵去讫。懿坐待回
音。
却说夏侯惠、夏侯和二人分兵两路,正行之间,忽见蜀兵驱木牛流马而来。二人一齐杀将过去,蜀兵大败奔走,木牛流马尽被魏兵抢获,解送司马懿营中。次日又劫掳得人马百余。亦解赴大寨。懿将解到蜀兵,诘审虚实。蜀兵告曰:“孔明只料都督坚守不出,尽命我等四散屯田,以为久计。不想却被擒获。”懿即将蜀兵尽皆放回。夏侯和曰:“何不杀之?”懿曰:“量此小卒,杀之无益。放归本寨,令说魏将宽厚仁慈,释彼战心:此吕蒙取荆州之计也。”遂传令今后凡有擒到蜀兵,俱当善遣之。仍重赏有功将吏。诸将皆听令而去。
却说孔明令高翔佯作运粮,驱驾木牛流马,往来于上方谷内;夏侯惠等,不时截杀,半月之间,连胜数阵。司马懿见蜀兵屡败,心中欢喜。一日,又擒到蜀兵数十人。懿唤至帐下问曰:“孔明今在何处?”众告曰:“诸葛丞相不在祁山,在上方谷西十里下营安住。今每日运粮屯于上方谷。”懿备细问了,即将众人放去;乃唤诸将分付曰:“孔明今不在祁山,在上方谷安营。汝等于明日,可一齐并力攻取祁山大寨。吾自引兵来接应。”众将领命,各各准备出战。司马师曰:“父亲何故反欲攻其后?”懿曰:“祁山乃蜀人之根本,若见我兵攻之,各营必尽来救;我却取上方谷烧其粮草,使彼首尾不接:必大败也。”司马师拜服。
懿即发兵起行,令张虎、乐綝各引五千兵,在后救应。且说孔明正在山上,望见魏兵或三五
千一行,或一二千一行,队伍纷纷,前后顾盼,料必来取祁山大寨,乃密传令众将:“若司马懿自来,汝等便往劫魏寨,夺了渭南。”众将各各听令。却说魏兵皆奔祁山寨来,蜀兵四
下一齐呐喊奔走,虚作救应之势。司马懿见蜀兵都去救祁山寨,便引二子并中军护卫人马,杀奔上方谷来。魏延在谷口,只盼司马懿到来;忽见一枝魏兵杀到,延纵马向前视之,正是司马懿。延大喝曰:“司马懿休走!”舞刀相迎。懿挺枪接战。不上三合,延拨回马便走,懿随后赶来。延只望七星旗处而走。懿见魏延只一人,军马又少,放心追之;令司马师在左,司马昭在右,懿自居中,一齐攻杀将来。魏延引五百兵皆退入谷中去。懿追到谷口,先令人入谷中哨探。回报谷内并无伏兵,山上皆是草房。懿曰:“此必是积粮之所也。”遂大驱士马,尽入谷中。懿忽见草房上尽是干柴,前面魏延已不见了。懿心疑,谓二子曰:“倘有兵截断谷口,如之奈何?”言未已,只听得喊声大震,山上一齐丢下火把来,烧断谷口。
魏兵奔逃无路。山上火箭射下,地雷一齐突出,草房内干柴都着,刮刮杂杂,火势冲天。司马懿惊得手足无措,乃下马抱二子大哭曰:“我父子三人皆死于此处矣!”正哭之间,忽然狂风大作,黑气漫空,一声霹雳响处,骤雨倾盆。满谷之火,尽皆浇灭:地雷不震,火器无功。司马懿大喜曰:“不就此时杀出,更待何时!”即引兵奋力冲杀。张虎、乐綝亦各引兵杀来接应。马岱军少,不敢追赶。司马懿父子与张虎、乐綝合兵一处,同归渭南大寨,不想寨栅已被蜀兵夺了。郭淮、孙礼正在浮桥上与蜀兵接战。司马懿等引兵杀到,蜀兵退去。懿烧断浮桥,据住北岸。
且说魏兵在祁山攻打蜀寨,听知司马懿大败,失了渭南营寨,军心慌乱;急退时,四面蜀兵冲杀将来,魏兵大败,十伤八九,死者无数,余众奔过渭北逃生。孔明在山上见魏延诱司马懿入谷,一霎时火光大起,心中甚喜,以为司马懿此番必死。不期天降大雨,火不能着,哨马报说司马懿父子俱逃去了。孔明叹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后人有诗叹曰:“谷口风狂烈焰飘,何期骤雨降青霄。武侯妙计如能就,安得山河属晋朝!”
却说司马懿在渭北寨内传令曰:“渭南寨栅,今已失了。诸将如再言出战者斩。”众将听令,据守不出。郭淮入告曰:“近日孔明引兵巡哨,必将择地安营。”懿曰:“孔明若出武功,依山而东,我等皆危矣;若出渭南,西止五丈原,方无事也。”令人探之,回报果屯五丈原。司马懿以手加额曰:“大魏皇帝之洪福也!”遂令诸将:“坚守勿出,彼久必自变。”
且说孔明自引一军屯于五丈原,累令人搦战,魏兵只不出。孔明乃取巾帼并妇人缟素之服,盛于大盒之内,修书一封,遣人送至魏寨。诸将不敢隐蔽,引来使入见司马懿。懿对众启盒视之,内有巾帼妇人之衣,并书一封。懿拆视其书,略曰:“仲达既为大将,统领中原之众,不思披坚执锐,以决雌雄,乃甘窟守土巢,谨避刀箭,与妇人又何异哉!今遣人送巾帼素衣至,如不出战,可再拜而受之。倘耻心未泯,犹有男子胸襟,早与批回,依期赴敌。”司马懿看毕,心中大怒,乃佯笑曰:“孔明视我为妇人耶!”即受之,令重待来使。
懿问曰:“孔明寝食及事之烦简若何?”使者曰:“丞相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焉。
所啖之食,日不过数升。“懿顾谓诸将曰:”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
使者辞去,回到五丈原,见了孔明,具说:“司马懿受了巾帼女衣,看了书札,并不嗔怒,只问丞相寝食及事之烦简,绝不提起军旅之事。某如此应对,彼言:食少事烦,岂能长久?”孔明叹曰:“彼深知我也!”主簿杨顒谏曰:“某见丞相常自校簿书,窃以为不必。
夫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譬之治家之道,必使仆执耕,婢典爨,私业无旷,所求皆足,其家主从容自在,高枕饮食而已。若皆身亲其事,将形疲神困,终无一成。岂其智之不如婢仆哉?失为家主之道也。是故古人称:坐而论道,谓之三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昔丙吉忧牛喘,而不问横道死人;陈平不知钱谷之数,曰:自有主者。今丞相亲理细事,汗流终日岂不劳乎?司马懿之言,真至言也。“孔明泣曰:”吾非不知。但受先帝托孤之重,惟恐他人不似我尽心也!“众皆垂泪。自此孔明自觉神思不宁。诸将因此未敢进兵。却说魏将皆知孔明以巾帼女衣辱司马懿,懿受之不战。众将不忿,入帐告曰:”我等皆大国名将,安忍受蜀人如此之辱!即请出战,以决雌雄。“懿曰:”吾非不敢出战而甘心受辱也。奈天子明诏,令坚守勿动。今若轻出,有违君命矣。“众将俱忿怒不平。懿曰:”汝等既要出战,待我奏准天子,同力赴敌,何如?“众皆允诺。懿乃写表遣使,直至合淝军前,奏闻魏主曹睿。睿拆表览之。表略曰:”臣才薄任重,伏蒙明旨,令臣坚守不战,以待蜀人之自敝;奈今诸葛亮遗臣以巾帼,待臣如妇人,耻辱至甚!臣谨先达圣聪:旦夕将效死一战,以报朝廷之恩,以雪三军之耻。臣不胜激切之至!“睿览讫,乃谓多官曰:”司马懿坚守不出,今何故又上表求战?“卫尉辛毗曰:”司马懿本无战心,必因诸葛亮耻辱,众将忿怒之故,特上此表,欲更乞明旨,以遏诸将之心耳。“睿然其言,即令辛毗持节至渭北寨传谕,令勿出战。司马懿接诏入帐,辛毗宣谕曰:”如再有敢言出战者,即以违旨论。“众将只得奉诏。
懿暗谓辛毗曰:“公真知我心也!”于是令军中传说:魏主命辛毗持节,传谕司马懿勿得出战。蜀将闻知此事,报与孔明。孔明笑曰:“此乃司马懿安三军之法也。”姜维曰:“丞相何以知之?”孔明曰:“彼本无战心;所以请战者,以示武于众耳。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安有千里而请战者乎?此乃司马懿因将士忿怒,故借曹睿之意,以制众人。今又播传此言,欲懈我军心也。”
正论间,忽报费祎到。孔明请入问之,祎曰:“魏主曹睿闻东吴三路进兵,乃自引大军至合淝,令满宠、田豫、刘劭分兵三路迎敌。满宠设计尽烧东吴粮草战具,吴兵多病。陆逊上表于吴王,约会前后夹攻,不意赍表人中途被魏兵所获,因此机关泄漏,吴兵无功而退。”
孔明听知此信,长叹一声,不觉昏倒于地;众将急救,半晌方苏。孔明叹曰:“吾心昏乱,旧病复发,恐不能生矣!”
是夜,孔明扶病出帐,仰观天文,十分惊慌;入帐谓姜维曰:“吾命在旦夕矣!”维曰:“丞相何出此言?”孔明曰:“吾见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隐,相辅列曜,其光昏暗:天象如此,吾命可知!”维曰:“天象虽则如此,丞相何不用祈禳之法挽回之?”孔明曰:“吾素谙祈禳之法,但未知天意若何。汝可引甲士四十九人,各执皂旗,穿皂衣,环绕帐外;我自于帐中祈禳北斗。若七日内主灯不灭,吾寿可增一纪;如灯灭,吾必死矣。闲杂人等,休教放入。凡一应需用之物,只令二小童搬运。”姜维领命,自去准备。
时值八月中秋,是夜银河耿耿,玉露零零,旌旗不动,刁斗无声。姜维在帐外引四十九
人守护。孔明自于帐中设香花祭物,地上分布七盏大灯,外布四十九盏小灯,内安本命灯一
盏。孔明拜祝曰:“亮生于乱世,甘老林泉;承昭烈皇帝三顾之恩,托孤之重,不敢不竭犬马之劳,誓讨国贼。不意将星欲坠,阳寿将终。谨书尺素,上告穹苍:伏望天慈,俯垂鉴听,曲延臣算,使得上报君恩,下救民命,克复旧物,永延汉祀。非敢妄祈,实由情切。”
拜祝毕,就帐中俯伏待旦。次日,扶病理事,吐血不止。日则计议军机,夜则步罡踏斗。
却说司马懿在营中坚守,忽一夜仰观天文,大喜,谓夏侯霸曰:“吾见将星失位,孔明必然有病,不久便死。你可引一千军去五丈原哨探。若蜀人攘乱,不出接战,孔明必然患病矣。吾当乘势击之。”霸引兵而去。孔明在帐中祈禳已及六夜,见主灯明亮,心中甚喜。姜维入帐,正见孔明披发仗剑,踏罡步斗,压镇将星。忽听得寨外呐喊,方欲令人出问,魏延飞步入告曰:“魏兵至矣!”延脚步急,竟将主灯扑灭。孔明弃剑而叹曰!“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魏延惶恐,伏地请罪;姜维忿怒,拔剑欲杀魏延。正是:万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难与命争衡。未知魏延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四回 陨大星汉丞相归天 见木像魏都督丧胆
却说姜维见魏延踏灭了灯,心中忿怒,拔剑欲杀之。
孔明止之曰:
“此吾命当绝,非文长之过也。
”维乃收剑。
孔明吐血数口,卧倒床上,谓魏延曰:
“此是司马懿料吾有病,故令人来探视虚实。
汝可急出迎敌。
”魏延领命,出帐上马,引兵杀出寨来。
夏侯霸见了魏延,慌忙引军退走。
延追赶二十余里方回。
孔明令魏延自回本寨把守。
姜维入帐,直至孔明榻前问安。
孔明曰:
“吾本欲竭忠尽力,恢复中原,重兴汉室;
奈天意如此,吾旦夕将死。
吾平生所学,已著书二十四篇,计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内有八
务、七戒、六恐、五惧之法。
吾遍观诸将,无人可授,独汝可传我书。
切勿轻忽!
“维哭拜而受。
孔明又曰:
”吾有‘连弩’之法,不曾用得。
其法矢长八寸,一弩可发十矢,皆画成图本。
汝可依法造用。
“维亦拜受。
孔明又曰:
”蜀中诸道,皆不必多忧;
惟阴平之地,切须仔细。
此地虽险峻,久必有失。
“又唤马岱入帐,附耳低言,授以密计;
嘱曰:
”我死之后,汝可依计行之。
“岱领计而出。
少顷,杨仪入。
孔明唤至榻前,授与一锦囊,密嘱曰:
”我死,魏延必反;
待其反时,汝与临阵,方开此囊。
那时自有斩魏延之人也。
“孔明一一
调度已毕,便昏然而倒,至晚方苏,便连夜表奏后主。
后主闻奏大惊,急命尚书李福,星夜至军中问安,兼询后事。
李福领命,趱程赴五丈原,入见孔明,传后主之命,问安毕。
孔明流涕曰:
“吾不幸中道丧亡,虚废国家大事,得罪于天下。
我死后,公等宜竭忠辅主。
国家旧制,不可改易;
吾所用之人,亦不可轻废。
吾兵法皆授与姜维,他自能继吾之志,为国家出力。
吾命已在旦夕,当即有遗表上奏天子也。
”李福领了言语,匆匆辞去。
孔明强支病体,令左右扶上小车,出寨遍观各营;
自觉秋风吹面,彻骨生寒,乃长叹曰:
“再不能临阵讨贼矣!
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叹息良久。
回到帐中,病转沉重,乃唤杨仪分付曰:
“王平、廖化、张嶷、张翼、吴懿等,皆忠义之士,久经战阵,多负勤劳,堪可委用。
我死之后,凡事俱依旧法而行。
缓缓退兵,不可急骤。
汝深通谋略,不必多嘱。
姜伯约智勇足备,可以断后。
”杨仪泣拜受命。
孔明令取文房四宝,于卧榻上手书遗表,以达后主。
表略曰:
“伏闻生死有常,难逃定数;
死之将至,愿尽愚忠:
臣亮赋性愚拙,遭时艰难,分符拥节,专掌钧衡,兴师北伐,未获成功;
何期病入膏肓,命垂旦夕,不及终事陛下,饮恨无穷!
伏愿陛下:
清心寡欲,约己爱民;
达孝道于先皇,布仁恩于宇下;
提拔幽隐,以进贤良;
屏斥奸邪,以厚风俗。
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
至于臣在外任,别无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
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也。
”孔明写毕,又嘱杨仪曰:
“吾死之后,不可发丧。
可作一大龛,将吾尸坐于龛中;
以米七粒,放吾口内;
脚下用明灯一盏;
军中安静如常,切勿举哀:
则将星不坠。
吾阴魂更自起镇之。
司马懿见将星不坠,必然惊疑。
吾军可令后寨先行,然后一营一
营缓缓而退。
若司马懿来追,汝可布成阵势,回旗返鼓。
等他来到,却将我先时所雕木像,安于车上,推出军前,令大小将士,分列左右。
懿见之必惊走矣。
“杨仪一一领诺。
是夜,孔明令人扶出,仰观北斗,遥指一星曰:
“此吾之将星也。
”众视之,见其色昏暗,摇摇欲坠。
孔明以剑指之,口中念咒。
咒毕急回帐时,不省人事。
众将正慌乱间,忽尚书李福又至;
见孔明昏绝,口不能言,乃大哭曰:
“我误国家之大事也!
”须臾,孔明复醒,开目遍视,见李福立于榻前。
孔明曰:
“吾已知公复来之意。
福谢曰:
”福奉天子命,问丞相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
适因匆遽,失于谘请,故复来耳。
“孔明曰:
”吾死之后,可任大事者:
蒋公琰其宜也。
“福曰:
”公琰之后,谁可继之?
“孔明曰:
”费文伟可继之。
“福又问:
”文伟之后,谁当继者?
“孔明不答。
众将近前视之,已薨矣。
时建兴十二
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寿五十四岁。
后杜工部有诗叹曰:
“长星昨夜坠前营,讣报先生此日倾。
虎帐不闻施号令,麟台惟显著勋名。
空余门下三千客,辜负胸中十万兵。
好看绿阴清昼里,于今无复雅歌声!
”白乐天亦有诗曰:
“先生晦迹卧山林,三顾那逢圣主寻。
鱼到南阳方得水,龙飞天汉便为霖。
托孤既尽殷勤礼,报国还倾忠义心。
前后出师遗表在,令人一览泪沾襟。
”初,蜀长水校尉廖立,自谓才名宜为孔明之副,尝以职位闲散,怏怏不平,怨谤无已。
于是孔明废之为庶人,徒之汶山。
及闻孔明亡,乃垂泣曰:
“吾终为左衽矣!
”李严闻之,亦大哭病死,盖严尝望孔明复收己,得自补前过;
度孔明死后,人不能用之故也。
后元微之有赞孔明诗曰:
“拨乱扶危主,殷勤受托孤。
英才过管乐,妙策胜孙吴。
凛凛《出师表》,堂堂八阵图。
如公全盛德,应叹古今无!
”
是夜,天愁地惨,月色无光,孔明奄然归天。
姜维、杨仪遵孔明遗命,不敢举哀,依法成殓,安置龛中,令心腹将卒三百人守护;
随传密令,使魏延断后,各处营寨一一退去。
却说司马懿夜观天文,见一大星,赤色,光芒有角,自东北方流于西南方,坠于蜀营内,三投再起,隐隐有声。
懿惊喜曰:
“孔明死矣!
”即传令起大兵追之。
方出寨门,忽又疑虑曰:
“孔明善会六丁六甲之法,今见我久不出战,故以此术诈死,诱我出耳。
今若追之,必中其计。
”遂复勒马回寨不出,只令夏侯霸暗引数十骑,往五丈原山僻哨探消息。
却说魏延在本寨中,夜作一梦,梦见头上忽生二角,醒来甚是疑异。
次日,行军司马赵直至,延请入问曰:
“久知足下深明《易》理,吾夜梦头生二角,不知主何吉凶?
烦足下为我决之。
”赵直想了半晌,答曰:
“此大吉之兆:
麒麟头上有角,苍龙头上有角,乃变化飞腾之象也。
”延大喜曰:
“如应公言,当有重谢!
”直辞去,行不数里,正遇尚书费祎.祎问何来。
直曰:
“适至魏文长营中,文长梦头生角,令我决其吉凶。
此本非吉兆,但恐直言见怪,因以麒麟苍龙解之。
”祎曰:
“足下何以知非吉兆?
”直曰:
“角之字形,乃刀下用也。
今头上用刀,其凶甚矣!
”祎曰:
“君且勿泄漏。
”直别去。
费祎至魏延寨中,屏退左右,告曰:
“昨夜三更,丞相已辞世矣。
临终再三嘱付,令将军断后以当司马懿,缓缓而退,不可发丧。
今兵符在此,便可起兵。
”延曰:
“何人代理丞相之大事?
”祎曰:
“丞相一应大事,尽托与杨仪;
用兵密法,皆授与姜伯约。
此兵符乃杨仪之令也。
”延曰:
“丞相虽亡,吾今现在。
杨仪不过一长史,安能当此大任?
他只宜扶柩入川安葬。
我自率大兵攻司马懿,务要成功。
岂可因丞相一人而废国家大事耶?
”祎曰:
“丞相遗令,教且暂退,不可有违。
”延怒曰:
“丞相当时若依我计,取长安久矣!
吾今官任前将军、征西大将军、南郑侯,安肯与长史断后!
”祎曰:
“将军之言虽是,然不可轻动,令敌人耻笑。
待吾往见杨仪,以利害说之,令彼将兵权让与将军,何如?
”延依其言。
祎辞延出营,急到大寨见杨仪,具述魏延之语。
仪曰:
“丞相临终,曾密嘱我曰:
魏延必有异志。
今我以兵符往,实欲探其心耳。
今果应丞相之言。
吾自令伯约断后可也。
”于是杨仪领兵扶柩先行,令姜维断后;
依孔明遗令,徐徐而退。
魏延在寨中,不见费祎来回覆,心中疑惑,乃令马岱引十数骑往探消息。
回报曰:
“后军乃姜维总督,前军大半退入谷中去了。
”延大怒曰:
“竖儒安敢欺我!
我必杀之!
”因顾谓岱曰:
“公肯相助否?
”岱曰:
“某亦素恨杨仪,今愿助将军攻之。
”延大喜,即拔寨引本部兵望南而行。
却说夏侯霸引军至五丈原看时,不见一人,急回报司马懿曰:
“蜀兵已尽退矣。
”懿跌足曰:
“孔明真死矣!
可速追之!
”夏侯霸曰:
“都督不可轻追。
当令偏将先往。
”懿曰:
“此番须吾自行。
”遂引兵同二子一齐杀奔五丈原来;
呐喊摇旗,杀入蜀寨时,果无一人。
懿顾二子曰:
“汝急催兵赶来,吾先引军前进。
”于是司马师、司马昭在后催军;
懿自引军当先,追到山脚下,望见蜀兵不远,乃奋力追赶。
忽然山后一声炮响,喊声大震,只见蜀兵俱回旗返鼓,树影中飘出中军大旗,上书一行大字曰:
“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
懿大惊失色。
定睛看时,只见中军数十员上将,拥出一辆四轮车来;
车上端坐孔明:
纶巾羽扇,鹤氅皂绦。
懿大惊曰:
“孔明尚在!
吾轻入重地,堕其计矣!
”急勒回马便走。
背后姜维大叫:
“贼将休走!
你中了我丞相之计也!
”魏兵魂飞魄散,弃甲丢盔,抛戈撇戟,各逃性命,自相践踏,死者无数。
司马懿奔走了五十余里,背后两员魏将赶上,扯住马嚼环叫曰:
“都督勿惊。
”懿用手摸头曰:
“我有头否?
”二将曰:
“都督休怕,蜀兵去远了。
”懿喘息半晌,神色方定;
睁目视之,乃夏侯霸、夏侯惠也;
乃徐徐按辔,与二将寻小路奔归本寨,使众将引兵四散哨探。
过了两日,乡民奔告曰:
“蜀兵退入谷中之时,哀声震地,军中扬起白旗:
孔明果然死了,止留姜维引一千兵断后。
前日车上之孔明,乃木人也。
”懿叹曰:
“吾能料其生,不能料其死也!
”因此蜀中人谚曰:
“死诸葛能走生仲达。
”后人有诗叹曰:
“长星半夜落天枢,奔走还疑亮未殂。
关外至今人冷笑,头颅犹问有和无!
”司马懿知孔明死信已确,乃复引兵追赶。
行到赤岸坡,见蜀兵已去远,乃引还,顾谓众将曰:
“孔明已死,我等皆高枕无忧矣!
”遂班师回。
一路上见孔明安营下寨之处,前后左右,整整有法,懿叹曰:
“此天下奇才也!
”于是引兵回长安,分调众将,各守隘口,懿自回洛阳面君去了。
却说杨仪、姜维排成阵势,缓缓退入栈阁道口,然后更衣发丧,扬幡举哀。
蜀军皆撞跌而哭,至有哭死者。
蜀兵前队正回到栈阁道口,忽见前面火光冲天,喊声震地,一彪军拦路。
众将大惊,急报杨仪。
正是:
已见魏营诸将去,不知蜀地甚兵来。
未知来者是何处军马,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五回 武侯预伏锦囊计 魏主拆取承露盘
却说杨仪闻报前路有兵拦截,忙令人哨探。
回报说魏延烧绝栈道,引兵拦路。
仪大惊曰:
“丞相在日,料此人久后必反,谁想今日果然如此!
今断吾归路,当复如何?
”费祎曰:
“此人必先捏奏天子,诬吾等造反,故烧绝栈道,阻遏归路。
吾等亦当表奏天子,陈魏延反情,然后图之。
”姜维曰:
“此间有一小径,名槎山,虽崎岖险峻,可以抄出栈道之后。
”一面写表奏闻天子,一面将人马望槎山小道进发。
且说后主在成都,寝食不安,动止不宁;
夜作一梦,梦见成都锦屏山崩倒;
遂惊觉,坐而待旦,聚集文武,入朝圆梦。
谯周曰:
“臣昨夜仰观天文,见一星,赤色,光芒有角,自东北落于西南,主丞相有大凶之事。
今陛下梦山崩,正应此兆。
”后主愈加惊怖。
忽报李福到,后主急召入问之。
福顿首泣奏丞相已亡;
将丞相临终言语,细述一遍。
后主闻言大哭曰:
“天丧我也!
”哭倒于龙床之上。
侍臣扶入后宫。
吴太后闻之,亦放声大哭不已。
多官无不哀恸,百姓人人涕泣。
后主连日伤感,不能设朝。
忽报魏延表奏杨仪造反,群臣大骇,入宫启奏后主,时吴太后亦在宫中。
后主闻奏大惊,命近臣读魏延表。
其略曰:
“征西大将军、南郑侯臣魏延,诚惶诚恐,顿首上言:
杨仪自总兵权,率众造反,劫丞相灵柩,欲引敌人入境。
臣先烧绝栈道,以兵守御。
谨此奏闻。
”读毕,后主曰:
“魏延乃勇将,足可拒杨仪等众,何故烧绝栈道?
”吴太后曰:
“尝闻先帝有言:
孔明识魏延脑后有反骨,每欲斩之;
因怜其勇,故姑留用。
今彼奏杨仪等造反,未可轻信。
杨仪乃文人,丞相委以长史之任,必其人可用。
今日若听此一面之词,杨仪等必投魏矣。
此事当深虑远议,不可造次。
”
众官正商议间,忽报:
长史杨仪有紧急表到。
近臣拆表读曰:
“长史、绥军将军臣杨仪,诚惶诚恐,顿首谨表:
丞相临终,将大事委于臣,照依旧制,不敢变更,使魏延断后,姜维次之。
今魏延不遵丞相遗语,自提本部人马,先入汉中,放火烧断栈道,劫丞相灵车,谋为不轨。
变起仓卒,谨飞章奏闻。
”太后听毕,问:
“卿等所见若何?
”蒋琬奏曰:
“以臣愚见:
杨仪为人虽禀性过急,不能容物,至于筹度粮草,参赞军机,与丞相办事多时,今丞相临终,委以大事,决非背反之人。
魏延平日恃功务高,人皆下之;
仪独不假借,延心怀恨;
今见仪总兵,心中不服,故烧栈道,断其归路,又诬奏而图陷害。
臣愿将全家良贱,保杨仪不反。
实不敢保魏延。
”董允亦奏曰:
“魏延自恃功高,常有不平之心,口出怨言。
向所以不即反者,惧丞相耳。
今丞相新亡,乘机为乱,势所必然。
若杨仪,才干敏达,为丞相所任用,必不背反。
”后主曰:
“若魏延果反,当用何策御之?
”蒋琬曰:
“丞相素疑此人,必有遗计授与杨仪。
若仪无恃,安能退入谷口乎?
延必中计矣。
陛下宽心。
”不多时,魏延又表至,告称杨仪背反。
正览表之间,杨仪又表到,奏称魏延背反。
二人接连具表,各陈是非。
忽报费祎到。
后主召入,祎细奏魏延反情。
后主曰:
“若如此,且令董允假节释劝,用好言抚慰。
”允奉诏而去。
却说魏延烧断栈道,屯兵南谷,把住隘口,自以为得计;
不想杨仪、姜维星夜引兵抄到南谷之后。
仪恐汉中有失,令先锋何平引三千兵先行。
仪同姜维等引兵扶柩望汉中而来。
且说何平引兵径到南谷之后,擂鼓呐喊。
哨马飞报魏延,说杨仪令先锋何平引兵自槎山小路抄来搦战。
延大怒,急披挂上马,提刀引兵来迎。
两阵对圆,何平出马大骂曰:
“反贼魏延安在?
”延亦骂曰:
“汝助杨仪造反,何敢骂我!
”平叱曰:
“丞相新亡,骨肉未寒,汝焉敢造反!
”乃扬鞭指川兵曰:
“汝等军士,皆是西川之人,川中多有父母妻子,兄弟亲朋;
丞相在日,不曾薄待汝等,今不可助反贼,宜各回家乡,听候赏赐。
”众军闻言,大喊一声,散去大半。
延大怒,挥刀纵马,直取何平。
平挺枪来迎。
战不数合,平诈败而走,延随后赶来。
众军弓弩齐发,延拨马而回。
见众军纷纷溃散,延转怒,拍马赶上,杀了数人,却只止遏不住;
只有马岱所领三百人不动,延谓岱曰:
“公真心助我,事成之后,决不相负。
”遂与马岱追杀何平。
平引兵飞奔而去。
魏延收聚残军,与马岱商议曰:
“我等投魏,若何?
”岱曰:
“将军之言,不智甚也。
大丈夫何不自图霸业,乃轻屈膝于人耶?
吾观将军智勇足备,两川之士,谁敢抵敌?
吾誓同将军先取汉中,随后进攻西川。
”
延大喜,遂同马岱引兵直取南郑。
姜维在南郑城上,见魏延、马岱耀武扬威,风拥而来。
维急令拽起吊桥。
延、岱二人大叫:
“早降!
”姜维令人请杨仪商议曰:
“魏延勇猛,更兼马岱相助,虽然军少,何计退之?
”仪曰:
“丞相临终,遗一锦囊,嘱曰:
若魏延造反,临阵对敌之时,方可开拆,便有斩魏延之计。
今当取出一看。
”遂出锦囊拆封看时,题曰:
“待与魏延对敌,马上方许拆开。
”维大喜曰:
“既丞相有戒约,长史可收执。
吾先引兵出城,列为阵势,公可便来。
”姜维披挂上马,绰枪在手,引三千军,开了城门,一齐冲出,鼓声大震,排成阵势。
维挺枪立马于门旗之下,高声大骂曰:
“反贼魏延!
丞相不曾亏你,今日如何背反?
”延横刀勒马而言曰:
“伯约,不干你事。
只教杨仪来!
”仪在门旗影里,拆开锦囊视之,如此如此。
仪大喜,轻骑而出,立马阵前,手指魏延而笑曰:
“丞相在日,知汝久后必反,教我提备,今果应其言。
汝敢在马上连叫三声谁敢杀我,便是真大丈夫,吾就献汉中城池与汝。
”延大笑曰:
“杨仪匹夫听着!
若孔明在日,吾尚惧他三分;
他今已亡,天下谁敢敌我?
休道连叫三声,便叫三万声,亦有何难!
”遂提刀按辔,于马上大叫曰:
“谁敢杀我?
”一声未毕,脑后一人厉声而应曰:
“吾敢杀汝!
”手起刀落,斩魏延于马下。
众皆骇然。
斩魏延者,乃马岱也。
原来孔明临终之时,授马岱以密计,只待魏延喊叫时,便出其不意斩之;
当日,杨仪读罢锦囊计策,已知伏下马岱在彼,故依计而行,果然杀了魏延。
后人有诗曰:
“诸葛先机识魏延,已知日后反西川。
锦囊遗计人难料,却见成功在马前。
”
却说董允未及到南郑,马岱已斩了魏延,与姜维合兵一处。
杨仪具表星夜奏闻后主。
后主降旨曰:
“既已名正其罪,仍念前功,赐棺椁葬之。
”杨仪等扶孔明灵柩到成都,后主引文武官僚,尽皆挂孝,出城二十里迎接。
后主放声大哭。
上至公卿大夫,下及山林百姓,男女老幼,无不痛哭,哀声震地。
后主命扶柩入城,停于丞相府中。
其子诸葛瞻守孝居丧。
后主还朝,杨仪自缚请罪。
后主令近臣去其缚曰:
“若非卿能依丞相遗教,灵柩何日得归,魏延如何得灭。
大事保全,皆卿之力也。
”遂加杨仪为中军师。
马岱有讨逆之功,即以魏延之爵爵之。
仪呈上孔明遗表。
后主览毕,大哭,降旨卜地安葬。
费祎奏曰:
“丞相临终,命葬于定军山,不用墙垣砖石,亦不用一切祭物。
”后主从之。
择本年十月吉日,后主自送灵柩至定军山安葬。
后主降诏致祭,谥号忠武侯;
令建庙于沔阳,四时享祭。
后杜工部有诗曰: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鹏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又杜工部诗曰: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
却说后主回到成都,忽近臣奏曰:
“边庭报来,东吴令全琮引兵数万,屯于巴丘界口,未知何意。
”后主惊曰:
“丞相新亡,东吴负盟侵界,如之奈何?
”蒋琬奏曰:
“臣敢保王平、张嶷引兵数万屯于永安,以防不测。
陛下再命一人去东吴报丧,以探其动静。
”后主曰:
“须得一舌辩之士为使。
”一人应声而出曰:
“微臣愿往。
”众视之,乃南阳安众人,姓宗,名预,字德艳,官任参军、右中郎将。
后主大喜,即命宗预往东吴报丧,兼探虚实。
宗预领命,径到金陵,入见吴主孙权。
礼毕,只见左右人皆着素衣。
权作色而言曰:
“吴、蜀已为一家,卿主何故而增白帝之守也?
”预曰:
“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
”权笑曰:
“卿不亚于邓芝。
”乃谓宗预曰:
“朕闻诸葛丞相归天,每日流涕,令官僚尽皆挂孝。
朕恐魏人乘丧取蜀,故增巴丘守兵万人,以为救援,别无他意也。
”预顿首拜谢。
权曰:
“朕既许以同盟,安有背义之理?
”预曰:
“天子因丞相新亡,特命臣来报丧。
”权遂取金鈚箭一枝折之,设誓曰:
“朕若负前盟,子孙绝灭!
”
又命使赍香帛奠仪,入川致祭。
宗预拜辞吴主,同吴使还成都,入见后主,奏曰:
“吴主因丞相新亡,亦自流涕,令群臣皆挂孝。
其益兵巴丘者,恐魏人乘虚而入,别无异心。
今折箭为誓,并不背盟。
”后主大喜,重赏宗预,厚待吴使去讫。
遂依孔明遗言,加蒋琬为丞相、大将军,录尚书事;
加费祎为尚书令,同理丞相事;
加吴懿为车骑将军,假节督汉中;
姜维为辅汉将军、平襄侯,总督诸处人马,同吴懿出屯汉中,以防魏兵。
其余将校,各依旧职。
杨仪自以为年宦先于蒋琬,而位出琬下;
且自恃功高,未有重赏,口出怨言,谓费祎曰:
“昔日丞相初亡,吾若将全师投魏,宁当寂寞如此耶!
”费祎乃将此言具表密奏后主。
后主大怒,命将杨仪下狱勘问,欲斩之。
蒋琬奏曰:
“仪虽有罪,但日前随丞相多立功劳,未可斩也,当废为庶人。
”后主从之,遂贬杨仪赴汉嘉郡为民。
仪羞惭自刎而死。
蜀汉建兴十三年,魏主曹睿青龙三年,吴主孙权嘉禾四年,三国各不兴兵,单说魏主封司马懿为太尉,总督军马,安镇诸边。
懿拜谢回洛阳去讫。
魏主在许昌大兴土木,建盖宫殿;
又于洛阳造朝阳殿、太极殿,筑总章观,俱高十丈;
又立崇华殿、青霄阁、凤凰楼、九
龙池,命博士马钧监造,极其华丽:
雕梁画栋,碧瓦金砖,光辉耀日。
选天下巧匠三万余人,民夫三十余万,不分昼夜而造。
民力疲困,怨声不绝。
睿又降旨起土木于芳林园,使公卿皆负土树木于其中。
司徒董寻上表切谏曰。
“伏自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
虽有存者,遗孤老弱。
若今宫室狭小,欲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
况作无益之物乎?
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也。
今又使负木担土,沾体涂足,毁国之光,以崇无益:
甚无谓也。
孔子云: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无忠无礼,国何以立?
臣知言出必死;
而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
秉笔流涕,心与世辞。
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
不胜战忄栗待命之至!
”睿览表怒曰:
“董寻不怕死耶!
”左右奏请斩之。
睿曰:
“此人素有忠义,今且废为庶人。
再有妄言者必斩!
”时有太子舍人张茂,字彦材,亦上表切谏,睿命斩之。
即日召马钧问曰:
“朕建高台峻阁,欲与神仙往来,以求长生不老之方。
”钧奏曰:
“汉朝二十四
帝,惟武帝享国最久,寿算极高,盖因服天上日精月华之气也:
尝于长安宫中,建柏梁台;
台上立一铜人,手捧一盘,名曰承露盘,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浆,又曰甘露。
取此水用美玉为屑,调和服之,可以反老还童。
“睿大喜曰:
”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长安,拆取铜人,移置芳林园中“钧领命,引一万人至长安,令周围搭起木架,上柏梁台去。
不移时间,五千人连绳引索,旋环而上。
那柏梁台高二十丈,铜柱圆十围。
马钧教先拆铜人。
多人并力拆下铜人来,只见铜人眼中潸然泪下。
众皆大惊。
忽然台边一阵狂风起处,飞砂走石,急若骤雨;
一声响亮,就如天崩地裂:
台倾柱倒,压死千余人。
钧取铜人及金盘回
洛阳,入见魏主,献上铜人、承露盘。
魏主问曰:
“铜柱安在?
”钧奏曰:
“柱重百万斤,不能运至。
”睿令将铜柱打碎,运来洛阳,铸成两个铜人,号为翁仲,列于司马门外;
又铸铜龙凤两个:
龙高四丈,凤高三丈余,立在殿前。
又于上林苑中,种奇花异木,蓄养珍禽怪兽。
少傅杨阜上表谏曰:
“臣闻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居;
禹卑宫室,而天下乐业;
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
古之圣帝明王,未有极宫室之高丽,以凋敝百姓之财力者也。
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
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其祸;
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灭。
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
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以桀、纣、楚、秦为深诫。
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饰,必有危亡之祸矣。
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
臣虽驽怯,敢忘诤臣之义?
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
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
“表上,睿不省,只催督马钧建造高台,安置铜人、承露盘。
又降旨广选天下美女,入芳林园中。
众官纷纷上表谏诤,睿俱不听。
却说曹睿之后毛氏,乃河内人也;
先年睿为平原王时,最相恩爱;
及即帝位,立为后;
后睿因宠郭夫人,毛后失宠。
郭夫人美而慧,睿甚嬖之,每日取乐,月余不出宫闼。
是岁春三月,芳林园中百花争放,睿同郭夫人到园中赏玩饮酒。
郭夫人曰:
“何不请皇后同乐?
”
壑曰:
“若彼在,腾涓滴不能下咽也。
”遂传谕宫娥,不许令毛后知道。
毛后见睿月余不入正宫,是日引十余宫人,来翠花楼上消遣,只听的乐声嘹亮,乃问曰:
“何处奏乐?
”一宫官启曰:
“乃圣上与郭夫人于御花园中赏花饮酒。
”毛后闻之,心中烦恼,回宫安歇。
次日,毛皇后乘小车出宫游玩,正迎见睿于曲廊之间,乃笑曰:
“陛下昨游北园,其乐不浅也!
”睿大怒,即命擒昨日侍奉诸人到,叱曰:
“昨游北园,朕禁左右不许使毛后知道,何得又宣露!
”喝令宫官将诸侍奉人尽斩之。
毛后大惊,回车至宫,睿即降诏赐毛皇后死,立郭夫人为皇后。
朝臣莫敢谏者。
忽一日,幽州刺史毋丘俭上表,报称辽东公孙渊造反,自号为燕王,改元绍汉元年,建宫殿,立官职,兴兵入寇,摇动北方。
睿大惊,即聚文武官僚,商议起兵退渊之策。
正是:
才将土木劳中国,又见干戈起外方。
未知何以御之,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六回 公孙渊兵败死襄平 司马懿诈病赚曹爽
却说公孙渊乃辽东公孙度之孙,公孙康之子也。
建安十二年,曹操追袁尚,未到辽东,康斩尚首级献操,操封康为襄平侯;
后康死,有二子:
长曰晃,次曰渊,皆幼;
康弟公孙恭继职。
曹丕时封恭为车骑将军、襄平侯。
太和二年,渊长大,文武兼备,性刚好斗,夺其叔公孙恭之位,曹睿封渊为扬烈将军、辽东太守。
后孙权遣张弥、许晏赍金珠珍玉赴辽东,封渊为燕王。
渊惧中原,乃斩张、许二人,送首与曹睿。
睿封渊为大司马、乐浪公。
渊心不足,与众商议,自号为燕王,改元绍汉元年。
副将贾范谏曰:
“中原待主公以上公之爵,不为卑贱;
今若背反,实为不顺。
更兼司马懿善能用兵,西蜀诸葛武侯且不能取胜,何况主公乎?
”渊大怒,叱左右缚贾范,将斩之。
参军伦直谏曰:
“贾范之言是也。
圣人云: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今国中屡见怪异之事:
近有犬戴巾帻,身披红衣,上屋作人行;
又城南乡民造饭,饭甑之中,忽有一小儿蒸死于内;
襄平北市中,地忽陷一穴,涌出一块肉,周围数尺,头面眼耳口鼻都具,独无手足,刀箭不能伤,不知何物。
卜者占之曰:
有形不成,有口无声;
国家亡灭,故现其形。
有此三者,皆不祥之兆也。
主公宜避凶就吉,不可轻举妄动。
”渊勃然大怒,叱武士绑伦直并贾范同斩于市。
令大将军卑衍为元帅,杨祚为先锋,起辽兵十五万,杀奔中原来。
边官报知魏主曹睿。
睿大惊,乃召司马懿入朝计议。
懿奏曰:
“臣部下马步官军四万,足可破贼。
”睿曰:
“卿兵少路远,恐难收复。
”懿曰:
“兵不在多,在能设奇用智耳。
臣托陛下洪福,必擒公孙渊以献陛下。
”睿曰:
“卿料公孙渊作何举动?
”懿曰:
“渊若弃城预走,是上计也;
守辽东拒大军,是中计也;
坐守襄平,是为下计,必被臣所擒矣。
”睿曰:
“此去往复几时?
”懿曰:
“四千里之地,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休息六十日,大约一年足矣。
”睿曰:
“倘吴、蜀入寇,如之奈何?
”懿曰:
“臣已定下守御之策,陛下勿忧。
”睿大喜,即命司马懿兴师征讨公孙渊。
懿辞朝出城,令胡遵为先锋,引前部兵先到辽东下寨。
哨马飞报公孙渊。
渊令卑衍,杨祚分八万兵屯于辽隧,围堑二十余里,环绕鹿角,甚是严密。
胡遵令人报知司马懿。
懿笑曰:
“贼不与我战,欲老我兵耳。
我料贼众大半在此,其巢穴空虚,不若弃却此处,径奔襄平;
贼必往救,却于中途击之,必获全功。
”于是勒兵从小路向襄平进发。
却说卑衍与杨祚商议曰:
“若魏兵来攻,休与交战。
彼千里而来,粮草不继,难以持久,粮尽必退;
待他退时,然后出奇兵击之,司马懿可擒也。
昔司马懿与蜀兵相拒,坚守渭南,孔明竟卒于军中:
今日正与此理相同。
”二人正商议间,忽报:
“魏兵往南去了。
”卑衍大惊曰:
“彼知吾襄平军少,去袭老营也。
若襄平有失,我等守此处无益矣。
”遂拔寨随后而起。
早有探马飞报司马懿。
懿笑曰:
“中吾计矣!
”乃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一军伏于辽水之滨:
“如辽兵到,两下齐出。
”二人受计而往。
早望见卑衍、杨祚引兵前来。
一声炮响,两边鼓噪摇旗:
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威,一齐杀出。
卑、杨二人,无心恋战,夺路而走;
奔至首山,正逢公孙渊兵到,合兵一处,回马再与魏兵交战。
卑衍出马骂曰:
“贼将休使诡计!
汝敢出战否?
”夏侯霸纵马挥刀来迎。
战不数合,被夏侯霸一刀斩卑衍于马下,辽兵大乱。
霸驱兵掩杀,公孙渊引败兵奔入襄平城去,闭门坚守不出。
魏兵四面围合。
时值秋雨连绵,一月不止,平地水深三尺,运粮船自辽河口直至襄平城下。
魏兵皆在水中,行坐不安。
左都督裴景入帐告曰:
“雨水不住,营中泥泞,军不可停,请移于前面山上。
”懿怒曰:
“捉公孙渊只在旦夕,安可移营?
如有再言移营者斩!
”裴景喏喏而退。
少顷,右都督仇连又来告曰:
“军土苦水,乞太尉移营高处。
”懿大怒曰:
“吾军令已发,汝何敢故违!
”即命推出斩之,悬首于辕门外。
于是军心震慑。
懿令南寨人马暂退二十里,纵城内军民出城樵采柴薪,牧放牛马。
司马陈群问曰:
“前太尉攻上庸之时,兵分八路,八日赶至城下,遂生擒孟达而成大功;
今带甲四万,数千里而来,不令攻打城池,却使久居泥泞之中,又纵贼众樵牧。
某实不知太尉是何主意?
”懿笑曰:
“公不知兵法耶?
昔孟达粮多兵少,我粮少兵多,故不可不速战;
出其不意,突然攻之,方可取胜。
今辽兵多,我兵少,贼饥我饱,何必力攻?
正当任彼自走,然后乘机击之。
我今放开一条路,不绝彼之樵牧,是容彼自走也。
“陈群拜服。
于是司马懿遣人赴洛阳催粮。
魏主曹睿设朝,群臣皆奏曰:
“近日秋雨连绵,一月不止,人马疲劳,可召回司马懿,权且罢兵。
”睿曰:
“司马太尉善能用兵,临危制变,多有良谋,捉公孙渊计日而待。
卿等何必忧也?
”遂不听群臣之谏,使人运粮解至司马懿军前。
懿在寨中,又过数日,雨止天晴。
是夜,懿出帐外,仰观天文,忽见一星,其大如斗,流光数丈,自首山东北,坠于襄平东南。
各营将士,无不惊骇。
懿见之大喜,乃谓众将曰:
“五日之后,星落处必斩公孙渊矣。
来日可并力攻城。
”众将得令,次日侵晨,引兵四面围合,筑土山,掘地道,立炮架,装云梯,日夜攻打不息,箭如急雨,射入城去。
公孙渊在城中粮尽,皆宰牛马为食。
人人怨恨,各无守心,欲斩渊首,献城归降。
渊闻之,甚是惊忧,慌令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往魏寨请降。
二人自城上系下,来告司马懿曰:
“请太尉退二十里,我君臣自来投降。
”懿大怒曰:
“公孙渊何不自来?
殊为无理!
”
叱武士推出斩之,将首级付与从人。
从人回报,公孙渊大惊,又遣侍中卫演来到魏营。
司马懿升帐,聚众将立于两边。
演膝行而进,跪于帐下,告曰:
“愿太尉息雷霆之怒。
克日先送世子公孙修为质当,然后君臣自缚来降。
”懿曰:
“军事大要有五:
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不能走当降,不能降当死耳!
何必送子为质当?
”叱卫演回报公孙渊,演抱头鼠窜而去。
归告公孙渊,渊大惊,乃与子公孙修密议停当,选下一千人马,当夜二更时分,开了南门,往东南而走。
渊见无人,心中暗喜。
行不到十里,忽听得山上一声炮响,鼓角齐鸣:
一
枝兵拦住,中央乃司马懿也;
左有司马师,右有司马昭,二人大叫曰:
“反贼休走!
”渊大惊,急拨马寻路欲走。
早有胡遵兵到;
左有夏侯霸、夏侯威,右有张虎、乐綝:
四面围得铁桶相似。
公孙渊父子,只得下马纳降。
懿在马上顾诸将曰:
“吾前夜丙寅日,见大星落于此处,今夜壬申日应矣。
”众将称贺曰:
“太尉真神机也!
”懿传令斩之。
公孙渊父子对面受戳。
司马懿遂勒兵来取襄平。
未及到城下时,胡遵早引兵入城。
城中人民焚香拜迎,魏兵尽皆入城。
懿坐于衙上,将公孙渊宗族,并同谋官僚人等,俱杀之,计首级七十余颗。
出榜安民。
人告懿曰:
贾范、伦直苦谏渊不可反叛,俱被渊所杀。
懿遂封其墓面荣其子孙。
就将库内财物,赏劳三军,班师回洛阳。
却说魏主在宫中,夜至三更,忽然一阵阴风,吹灭灯光,只见毛皇后引数十个宫人哭至座前索命。
睿因此得病。
病渐沉重,命侍中光禄大夫刘放、孙资,掌枢密院一切事务;
又召文帝子燕王曹宇为大将军,佐太子曹芳摄政。
宇为人恭俭温和,未肯当此大任,坚辞不受。
睿召刘放、孙资问曰:
“宗族之内,何人可任?
”二人久得曹真之惠,乃保奏曰:
“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
”睿从之。
二人又奏曰:
“欲用曹爽,当遣燕王归国。
”睿然其言。
二人遂请睿降诏,赍出谕燕王曰:
“有天子手诏,命燕王归国,限即日就行;
若无诏不许入朝。
”燕王涕泣而去。
遂封曹爽为大将军,总摄朝政。
睿病渐危,急令使持节诏司马懿还朝。
懿受命,径到许昌,入见魏主。
睿曰:
“朕惟恐不得见卿;
今日得见,死无恨矣。
”懿顿首奏曰:
“臣在途中,闻陛下圣体不安,恨不肋生两翼,飞至阙下。
今日得睹龙颜,臣之幸也。
”睿宣太子曹芳,大将军曹爽,侍中刘放、孙资等,皆至御榻之前。
睿执司马懿之手曰:
“昔刘玄德在白帝城病危,以幼子刘禅托孤于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尽忠诚,至死方休:
偏邦尚然如此,何况大国乎?
朕幼子曹芳,年才八
岁,不堪掌理社稷。
幸太尉及宗兄元勋旧臣,竭力相辅,无负朕心!
“又唤芳曰:
”仲达与朕一体,尔宜敬礼之。
“遂命懿携芳近前。
芳抱懿颈不放。
睿曰:
”太尉勿忘幼子今日相恋之情!
“言讫,潸然泪下。
懿顿首流涕。
魏主昏沉,口不能言,只以手指太子,须臾而卒;
在位十三年,寿三十六岁,时魏景初三年春正月下旬也。
当下司马懿、曹爽,扶太子曹芳即皇帝位。
芳字兰卿,乃睿乞养之子,秘在宫中,人莫知其所由来。
于是曹芳谥睿为明帝,葬于高平陵;
尊郭皇后为皇太后;
改元正始元年。
司马懿与曹爽辅政。
爽事懿甚谨,一应大事,必先启知。
爽字昭伯,自幼出入宫中,明帝见爽谨慎,甚是爱敬。
爽门下有客五百人,内有五人以浮华相尚:
一是何晏,字平叔;
一是邓飏,字玄茂,乃邓禹之后;
一是李胜,字公昭;
一是丁谧,字彦靖;
一是毕轨,字昭先。
又有大司农桓范字元则,颇有智谋,人多称为智囊。
此数人皆爽所信任。
何晏告爽曰:
“主公大权,不可委托他人,恐生后患。
爽曰:
”司马公与我同受先帝托孤之命,安忍背之?
“晏曰:
”昔日先公与仲达破蜀兵之时,累受此人之气,因而致死。
主公如何不察也?
“爽猛然省悟,遂与多官计议停当,入奏魏主曹芳曰:
”司马懿功高德重,可加为太傅。
“芳从之,自是兵权皆归于爽。
爽命弟曹羲为中领军,曹训为武卫将军,曹彦为散骑常侍,各引三千御林军,任其出入禁宫。
又用何晏、邓飏、丁谧为尚书,毕轨为司隶校尉,李胜为河南尹:
此五人日夜与爽议事。
于是曹爽门下宾客日盛。
司马懿推病不出,二
子亦皆退职闲居。
爽每日与何晏等饮酒作乐:
凡用衣服器皿,与朝廷无异;
各处进贡玩好珍奇之物,先取上等者入己,然后进宫,佳人美女,充满府院。
黄门张当,谄事曹爽,私选先帝侍妾七八人,送入府中;
爽又选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为家乐。
又建重楼画阁,造金银器皿,用巧匠数百人,昼夜工作。
却说何晏闻平原管辂明数术,请与论《易》。
时邓飏在座,问辂曰:
“君自谓善《易》而语不及《易》中词义,何也?
”辂曰:
“夫善《易》者,不言《易》也。
”晏笑而赞之曰:
“可谓要言不烦。
”因谓辂曰:
“试为我卜一卦:
可至三
公否?
“又问:
”连梦青蝇数十,来集鼻上,此是何兆?
“辂曰:
”元、恺辅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谦恭,享有多福。
今君侯位尊势重,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求福之道。
且鼻者,山也;
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
今青蝇臭恶而集焉。
位峻者颠,可不惧乎?
愿君侯裒多益寡,非礼勿履:
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
“邓飏怒曰:
”此老生之常谈耳!
“辂曰:
”老生者见不生,常谈者见不谈。
“遂拂袖而去。
二人大笑曰:
”真狂士也!
“辂到家,与舅言之。
舅大惊曰:
”何、邓二人,威权甚重,汝奈何犯之?
“辂曰:
”吾与死人语,何所畏耶!
“舅问其故。
辂曰:
”邓飏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
此为鬼躁之相。
何晏视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
此为鬼幽之相。
二人早晚必有杀身之祸,何足畏也!
“其舅大骂辂为狂子而去。
却说曹爽尝与何晏、邓飏等畋猎。
其弟曹羲谏曰:
“兄威权太甚,而好出外游猎,倘为人所算,悔之无及。
”爽叱曰:
“兵权在吾手中,何惧之有!
”司农桓范亦谏,不听。
时魏主曹芳,改正始十年为嘉平元年。
曹爽一向专权,不知仲达虚实,适魏主除李胜为荆州刺史,即令李胜往辞仲达,就探消息。
胜径到太傅府中,早有门吏报入。
司马懿谓二子曰:
“此乃曹爽使来探吾病之虚实也。
”乃去冠散发,上床拥被而坐,又令二婢扶策,方请李胜入府。
胜至床前拜曰:
“一向不见太傅,谁想如此病重。
今天子命某为荆州刺吏,特来拜辞。
”懿佯答曰:
“并州近朔方,好为之备。
”胜曰:
“除荆州刺史,非并州也。
”懿笑曰:
“你方从并州来?
”胜曰:
“汉上荆州耳。
懿大笑曰:
”你从荆州来也!
“胜曰:
”太傅如何病得这等了?
“左右曰:
”太傅耳聋。
“胜曰:
”乞纸笔一用。
“左右取纸笔与胜。
胜写毕,呈上,懿看之,笑曰:
“吾病的耳聋了。
此去保重。
”言讫,以手指口。
侍婢进汤,懿将口就之,汤流满襟,乃作哽噎之声曰:
“吾今衰老病笃,死在旦夕矣。
二子不肖,望君教之。
君若见大将军,千万看觑二子!
”言讫,倒在床上,声嘶气喘。
李胜拜辞仲达,回见曹爽,细言其事。
爽大喜曰:
“此老若死,吾无忧矣!
”司马懿见李胜去了,遂起身谓二子曰:
“李胜此去,回报消息,曹爽必不忌我矣。
只待他出城畋猎之时,方可图之。
”不一日,曹爽请魏主曹芳去谒高平陵,祭祀先帝。
大小官僚,皆随驾出城。
爽引三弟,并心腹人何晏等,及御林军护驾正行,司农桓范叩马谏曰:
“主公总典禁兵,不宜兄弟皆出。
倘城中有变,如之奈何?
”爽以鞭指而叱之曰:
“谁敢为变!
再勿乱言!
”当日,司马懿见爽出城,心中大喜,即起旧日手下破敌之人,并家将数十,引二子上马,径来谋杀曹爽。
正是:
闭户忽然有起色,驱兵自此逞雄风。
未知曹爽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七回 魏主政归司马氏 姜维兵败牛头山
却说司马懿闻曹爽同弟曹羲、曹训、曹彦并心腹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等及御林军,随魏主曹芳,出城谒明帝墓,就去畋猎。
懿大喜,即到省中,令司徒高柔,假以节钺行大将军事,先据曹爽营;
又令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曹羲营。
懿引旧官入后宫奏郭太后,言爽背先帝托孤之恩,奸邪乱国,其罪当废。
郭太后大惊曰:
“天子在外,如之奈何?
”懿曰:
“臣有奏天子之表,诛奸臣之计。
太后勿忧。
”太后惧怕,只得从之。
懿急令太尉蒋济、尚书令司马孚,一同写表,遣黄门赍出城外,径至帝前申奏。
懿自引大军据武库。
早有人报知曹爽家。
其妻刘氏急出厅前,唤守府官问曰:
“今主公在外,仲达起兵何意?
”守门将潘举曰:
“夫人勿惊,我去问来。
”乃引弓弩手数十人,登门楼望之。
正见司马懿引兵过府前,举令人乱箭射下,懿不得过。
偏将孙谦在后止之曰:
“太傅为国家大事,休得放箭。
”连止三次,举方不射。
司马昭护父司马懿而过,引兵出城屯于洛河,守住浮桥。
且说曹爽手下司马鲁芝,见城中事变,来与参军辛敞商议曰:
“今仲达如此变乱,将如之何?
”敞曰:
“可引本部兵出城去见天子。
”芝然其言。
敞急入后堂。
其姊辛宪英见之,问曰:
“汝有何事,慌速如此?
”敞告曰:
“天子在外,太傅闭了城门,必将谋逆。
宪英曰:
”司马公未必谋逆,特欲杀曹将军耳。
“敞惊曰:
”此事未知如何?
“宪英曰:
”曹将军非司马公之对手,必然败矣。
“敞曰:
”今鲁司马教我同去,未知可去否?
“宪英曰:
”职守,人之大义也。
凡人在难,犹或恤之;
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
“敞从其言,乃与鲁芝引数十骑,斩关夺门而出。
人报知司马懿。
懿恐桓范亦走,急令人召之。
范与其子商议。
其子曰:
”车驾在外,不如南出。
“范从其言,乃上马至平昌门,城门已闭,把门将乃桓范旧吏司蕃也。
范袖中取出一竹版曰:
”太后有诏,可即开门。
“司蕃曰:
”请诏验之。
“范叱曰:
”汝是吾故吏,何敢如此!
“蕃只得开门放出。
范出的城外,唤司蕃曰:
”太傅造反,汝可速随我去。
“蕃大惊,追之不及。
人报知司马懿。
懿大惊曰:
”智囊泄矣!
如之奈何?
“蒋济曰:
”驽马恋栈豆,必不能用也。
“懿乃召许允、陈泰曰:
”汝去见曹爽,说太傅别无他事,只是削汝兄弟兵权而已。
“许、陈二人去了。
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至;
令蒋济作书,与目持去见爽。
懿分付曰:
”汝与爽厚,可领此任。
汝见爽,说吾与蒋济指洛水为誓,只因兵权之事,别无他意。
“尹大目依令而去。
却说曹爽正飞鹰走犬之际,忽报城内有变,太傅有表。
爽大惊,几乎落马。
黄门官捧表跪于天子之前。
爽接表拆封,令近臣读之。
表略曰:
”征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马懿,诚惶诚恐,顿首谨表:
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与秦王及臣等,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
今大将军曹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
内则僭拟,外专威权;
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专共交关;
看察至尊,候伺神器;
离间二
宫,伤害骨肉;
天下汹汹,人怀危惧:
此非先帝诏陛下及嘱臣之本意也。
臣虽朽迈,敢忘往言?
太尉臣济、尚书令臣孚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
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
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
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
臣辄力疾将兵,屯于洛水浮桥,伺察非常。
谨此上闻,伏于圣听。
“魏主曹芳听毕,乃唤曹爽曰:
”太傅之言若此,卿如何裁处?
“爽手足失措,回
顾二弟曰:
“为之奈何?
”羲曰:
“劣弟亦曾谏兄,兄执迷不听,致有今日。
司马懿谲诈无比,孔明尚不能胜,况我兄弟乎?
不如自缚见之,以免一死。
”言未毕,参军辛敞、司马鲁芝到。
爽问之。
二人告曰:
“城中把得铁桶相似,太傅引兵屯于洛水浮桥,势将不可复归。
宜早定大计。
“正言间,司农桓范骤马而至,谓爽曰:
”太傅已变,将军何不请天子幸许都,调外兵以讨司马懿耶?
“爽曰:
”吾等全家皆在城中,岂可投他处求援?
“范曰:
”匹夫临难,尚欲望活!
今主公身随天子,号令天下,谁敢不应?
岂可自投死地乎?
“爽闻言不决,惟流涕而已。
范又曰:
”此去许都,不过中宿。
城中粮草,足支数载。
今主公别营兵马,近在阙南,呼之即至。
大司马之印,某将在此。
主公可急行,迟则休矣!
“爽曰:
”多官勿太催逼,待吾细细思之。
“少顷,侍中许允、尚书陈泰至。
二人告曰:
”太傅只为将军权重,不过要削去兵权,别无他意。
将军可早归城中。
“爽默然不语。
又只见殿中校尉尹大目到。
目曰:
”太傅指洛水为誓,并无他意。
有蒋太尉书在此。
将军可削去兵权,早归相府。
“爽信为良言。
桓范又告曰:
”事急矣,休听外言而就死地!
“是夜,曹爽意不能决,乃拔剑在手,嗟叹寻思;
自黄昏直流泪到晓,终是狐疑不定。
桓范入帐催之曰:
”主公思虑一昼夜,何尚不能决?
“爽掷剑而叹曰:
”我不起兵,情愿弃官,但为富家翁足矣!
“范大哭,出帐曰:
”曹子丹以智谋自矜!
今兄弟三人,真豚犊耳!
“痛哭不已。
许允、陈泰令爽先纳印绶与司马懿。
爽令将印送去,主簿杨综扯住印绶而哭曰:
“主公今日舍兵权自缚去降,不免东市受戮也!
”爽曰:
“太傅必不失信于我。
”于是曹爽将印绶与许、陈二人,先赍与司马懿。
众军见无将印,尽皆四散。
爽手下只有数骑官僚。
到浮桥时,懿传令,教曹爽兄弟三人,且回私宅;
余皆发监,听候敕旨。
爽等入城时,并无一人侍从。
桓范至浮桥边,懿在马上以鞭指之曰:
“桓大夫何故如此?
”范低头不语,入城而去。
于是司马懿请驾拔营入洛阳。
曹爽兄弟三人回家之后,懿用大锁锁门,令居民八百人围守其宅。
曹爽心中忧闷。
羲谓爽曰:
“今家中乏粮,兄可作书与太傅借粮。
如肯以粮借我,必无相害之心。
”爽乃作书令人持去。
司马懿览毕,遂遣人送粮一百斛,运至曹爽府内。
爽大喜曰:
“司马公本无害我之心也!
”遂不以为忧。
原来司马懿先将黄门张当捉下狱中问罪。
当曰:
“非我一人,更有何晏、邓飏、李胜、毕轨,丁谧等五人,同谋篡逆。
”懿取了张当供词,却捉何晏等勘问明白:
皆称三月间欲反。
懿用长枷钉了。
城门守将司蕃告称:
“桓范矫诏出城,口称太傅谋反。
”懿曰:
“诬人反情,抵罪反坐。
”亦将桓范等皆下狱,然后押曹爽兄弟三人并一干人犯,皆斩于市曹,灭其三族;
其家产财物,尽抄入库。
时有曹爽从弟文叔之妻,乃夏侯令女也:
早寡而无子,其父欲改嫁之,女截耳自誓。
及爽被诛,其父复将嫁之,女又断去其鼻。
其家惊惶,谓之曰:
“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何至自苦如此?
且夫家又被司马氏诛戮已尽,守此欲谁为哉?
”女泣曰:
“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
曹氏盛时,尚欲保终;
况今灭亡,何忍弃之?
此禽兽之行,吾岂为乎!
”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以养,为曹氏后。
后人有诗曰:
“弱草微尘尽达观,夏侯有女义如山。
丈夫不及裙钗节,自顾须眉亦汗颜。
”却说司马懿斩了曹爽,太尉蒋济曰:
“尚有鲁芝、辛敞斩关夺门而出,杨综夺印不与,皆不可纵。
”懿曰:
“彼各为其主,乃义人也。
”遂复各人旧职。
辛敞叹曰:
“吾若不问于姊,失大义矣!
”后人有诗赞辛宪英曰:
“为臣食禄当思报,事主临危合尽忠。
辛氏宪英曾劝弟,故令千载颂高风。
”
司马懿饶了辛敞等,仍出榜晓谕:
但有曹爽门下一应人等,尽皆免死;
有官者照旧复职。
军民各守家业,内外安堵。
何、邓二人死于非命,果应管辂之言。
后人有诗赞管辂曰:
“传得圣贤真妙诀,平原管辂相通神。
鬼幽鬼躁分何邓,未丧先知是死人。
”却说魏主曹芳封司马懿为丞相,加九锡。
懿固辞不肯受。
芳不准,令父子三人同领国事。
懿忽然想起:
“曹爽全家虽诛,尚有夏侯玄守备雍州等处,系爽亲族,倘骤然作乱,如何提备?
必当处置。
”即下诏遣使往雍州,取征西将军夏侯玄赴洛阳议事。
玄叔夏侯霸听知大惊,便引本部三千兵造反。
有镇守雍州刺史郭淮,听知夏侯霸反,即率本部兵来,与夏侯霸交战。
淮出马大骂曰:
“汝既是大魏皇族,天子又不曾亏汝,何故背反?
”霸亦骂曰:
“吾祖父于国家多建勤劳,今司马懿何等匹夫,灭吾兄曹爽宗族,又来取我,早晚必思篡位。
吾仗义讨贼,何反之有?
”淮大怒,挺枪骤马,直取夏侯霸。
霸挥刀纵马来迎。
战不十合,淮败走,霸随后赶来。
忽听的后军呐喊,霸急回马时,陈泰引兵杀来。
郭淮复回,两路夹攻。
霸大败而走,折兵大半;
寻思无计,遂投汉中来降后主。
有人报与姜维,维心不信,令人体访得实,方教入城。
霸拜见毕,哭告前事。
维曰:
“昔微子去周,成万古之名:
公能匡扶汉室,无愧古人也。
”遂设宴相待。
维就席问曰:
“今司马懿父子掌握重权,有窥我国之志否?
”霸曰:
“老贼方图谋逆,未暇及外。
但魏国新有二人,正在妙龄之际,若使领兵马,实吴、蜀之大患也。
”维问:
“二人是谁?
”霸告曰:
“一人现为秘书郎,乃颍川长社人,姓钟,名会,字士季,太傅钟繇之子,幼有胆智。
繇尝率二子见文帝,会时年七岁,其兄毓年八岁。
毓见帝惶惧,汗流满面。
帝问毓曰:
卿何以汗?
毓对曰:
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帝问会曰:
“卿何以不汗?
会对曰:
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帝独奇之。
及稍长,喜读兵书,深明韬略;
司马懿与蒋济皆奇其才。
一人现为掾吏,乃义阳人也,姓邓,名艾,字士载,幼年失父,素有大志,但见高山大泽,辄窥度指画,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积粮,何处可以埋伏。
人皆笑之,独司马懿奇其才,遂令参赞军机。
艾为人口吃,每奏事必称艾艾。
懿戏谓曰:
卿称艾艾,当有几艾?
艾应声曰:
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其资性敏捷,大抵如此。
此二人深可畏也。
“维笑曰:
”量此孺子,何足道哉!
“
于是姜维引夏侯霸至成都,入见后主。
维奏曰:
“司马懿谋杀曹爽,又来赚夏侯霸,霸因此投降。
目今司马懿父子专权,曹芳懦弱,魏国将危。
臣在汉中有年,兵精粮足;
臣愿领王师,即以霸为向导官,克服中原,重兴汉室:
以报陛下之恩,以终丞相之志。
”尚书令费祎谏曰:
“近者,蒋琬、董允皆相继而亡,内治无人。
伯约只宜待时,不宜轻动。
”维曰:
“不然。
人生如白驹过隙,似此迁延岁月,何日恢复中原乎?
”祎又曰:
“孙子云:
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我等皆不如丞相远甚,丞相尚不能恢复中原,何况我等?
”维曰:
“吾久居陇上,深知羌人之心;
今若结羌人为援,虽未能克复中原,自陇而西,可断而有也。
”后主曰:
“卿既欲伐魏,可尽忠竭力,勿堕锐气,以负朕命。
”于是姜维领敕辞朝,同夏侯霸径到汉中,计议起兵。
维曰:
“可先遣使去羌人处通盟,然后出西平,近雍州。
先筑二城于麴山之下,令兵守之,以为掎角之势。
我等尽发粮草于川口,依丞相旧制,次第进兵。
”
是年秋八月,先差蜀将句安、李歆同引一万五千兵,往麴山前连筑二城:
句安守东城,李歆守西城。
早有细作报与雍州刺史郭淮。
淮一面申报洛阳,一面遣副将陈泰引兵五万,来与蜀兵交战。
句安、李歆各引一军出迎;
因兵少不能抵敌,退入城中。
泰令兵四面围住攻打,又以兵断其汉中粮道。
句安、李歆城中粮缺。
郭淮自引兵亦到,看了地势,忻然而喜;
回到寨中,乃与陈泰计议曰:
“此城山势高阜,必然水少,须出城取水;
若断其上流,蜀兵皆渴死矣。
”遂令军士掘土堰断上流。
城中果然无水。
李歆引兵出城取水,雍州兵围困甚急。
歆死战不能出,只得退入城去。
句安城中亦无水,乃会了李歆,引兵出城,并在一处;
大战良久,又败入城去。
军士枯渴。
安与歆曰:
“姜都督之兵,至今未到,不知何故。
”歆曰:
“我当舍命杀出求救。
”遂引数十骑,开了城门,杀将出来。
雍州兵四面围合,歆奋死冲突,方才得脱;
只落得独自一人,身带重伤,余皆没于乱军之中。
是夜北风大起,阴云布合,天降大雪,因此城内蜀兵分粮化雪而食。
却说李歆撞出重围,从西山小路行了两日,正迎着姜维人马。
歆下马伏地告曰:
“麴山二城,皆被魏兵围困,绝了水道。
幸得天降大雪,因此化雪度日。
甚是危急。
”维曰:
“吾非来迟;
为聚羌兵未到,因此误了。
”遂令人送李歆入川养病。
维问夏侯霸曰:
“羌兵未到,魏兵围困麴山甚急,将军有何高见?
”霸曰:
“若等羌兵到,麴山二城皆陷矣。
吾料雍州兵,必尽来麴山攻打,雍州城定然空虚。
将军可引兵径往牛头山,抄在雍州之后:
郭淮、陈泰必回救雍州,则麴山之围自解矣。
”维大喜曰:
“此计最善!
”于是姜维引兵望牛头山而去。
却说陈泰见李歆杀出城去了,乃谓郭淮曰:
“李歆若告急于姜维,姜维料吾大兵皆在麴山,必抄牛头山袭吾之后。
将军可引一军去取洮水,断绝蜀兵粮道;
吾分兵一半,径往牛头山击之。
彼若知粮道已绝,必然自走矣。
”郭淮从之,遂引一军暗取洮水。
陈泰引一军径往牛头山来。
却说姜维兵至牛头山,忽听的前军发喊,报说魏兵截住去路。
维慌忙自到军前视之。
陈泰大喝曰:
“汝欲袭吾雍州!
吾已等候多时了!
”维大怒,挺枪纵马,直取陈泰。
泰挥刀而迎。
战不三合,泰败走,维挥兵掩杀。
雍州兵退回,占住山头。
维收兵就牛头山下寨。
维每日令兵搦战,不分胜负。
夏侯霸谓姜维曰:
“此处不是久停之所。
连日交战,不分胜负,乃诱兵之计耳,必有异谋。
不如暂退,再作良图。
”正言间,忽报郭淮引一军取洮水,断了粮道。
维大惊,急令夏侯霸先退,维自断后。
陈泰分兵五路赶来。
维独拒五路总口,战住魏兵。
泰勒兵上山,矢石如雨。
维急退到洮水之时,郭淮引兵杀来。
维引兵往来冲突。
魏兵阻其去路,密如铁桶。
维奋死杀出,折兵大半,飞奔上阳平关来。
前面又一军杀到;
为首一员大将,纵马横刀而出。
那人生得圆面大耳,方口厚唇,左目下生个黑瘤,瘤上生数十根黑毛,乃司马懿长子骠骑将军司马师也。
维大怒曰:
“孺子焉敢阻吾归路!
”拍马挺枪,直来刺师。
师挥刀相迎。
只三合,杀败了司马师,维脱身径奔阳平关来。
城上人开门放入姜维。
司马师也来抢关,两边伏弩齐发,一弩发十矢,乃武侯临终时所遗连弩之法也。
正是:
难支此日三军败,独赖当年十矢传。
未知司马师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八回 丁奉雪中奋短兵 孙峻席间施密计
却说姜维正走,遇着司马师引兵拦截。
原来姜维取雍州之时,郭淮飞报入朝,魏主与司马懿商议停当,懿遣长子司马师引兵五万,前来雍州助战;
师听知郭淮敌退蜀兵,师料蜀兵势弱,就来半路击之。
直赶到阳平关,却被姜维用武侯所传连弩法,于两边暗伏连弩百余张,一弩发十矢,皆是药箭,两边弩箭齐发,前军连人带马射死不知其数。
司马师于乱军之中,逃命而回。
却说麴山城中蜀将句安,见援兵不至,乃开门降魏。
姜维折兵数万,领败兵回汉中屯扎。
司马师自还洛阳。
至嘉平三年秋八月,司马懿染病,渐渐沉重,乃唤二子至榻前嘱曰:
“吾事魏历年,官授太傅,人臣之位极矣;
人皆疑吾有异志,吾尝怀恐惧。
吾死之后,汝二人善理国政。
慎之!
慎之!
”言讫而亡。
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二人申奏魏主曹芳。
芳厚加祭葬,优锡赠谥;
封师为大将军,总领尚书机密大事,昭为骠骑上将军。
却说吴主孙权,先有太子孙登,乃徐夫人所生,于吴赤乌四年身亡,遂立次子孙和为太子,乃琅琊王夫人所生。
和因与全公主不睦,被公主所谮,权废之,和忧恨而死,又立三子孙亮为太子,乃潘夫人所生。
此时陆逊、诸葛瑾皆亡,一应大小事务,皆归于诸葛恪。
太元元年秋八
月初一日,忽起大风,江海涌涛,平地水深八尺。
吴主先陵所种松柏,尽皆拔起,直飞到建业城南门外,倒卓于道上。
权因此受惊成病。
至次年四月内,病势沉重,乃召太傅诸葛恪、大司马吕岱至榻前,嘱以后事。
嘱讫而薨。
在位二十四年,寿七十一岁,乃蜀汉延熙十五年也。
后人有诗曰:
“紫髯碧眼号英雄,能使臣僚肯尽忠。
二十四年兴大业,龙盘虎踞在江东。
”
孙权既亡,诸葛恪立孙亮为帝,大赦天下,改元建兴元年;
谥权曰大皇帝,葬于蒋陵。
早有细作探知其事,报入洛阳。
司马师闻孙权已死,遂议起兵伐吴。
尚书傅嘏曰:
“吴有长江之险,先帝屡次征伐,皆不遂意;
不如各守边疆,乃为上策。
”师曰:
“天道三十年一
变,岂得常为鼎峙乎?
吾欲伐吴。
“昭曰:
”今孙权新亡,孙亮幼懦,其隙正可乘也。
“遂令征南大将军王昶引兵十万攻南郡,征东将军胡遵引兵十万攻东兴,镇南都督毋丘俭引兵十
万攻武昌:
三路进发。
又遣弟司马昭为大都督,总领三路军马。
是年冬十二月,司马昭兵至东吴边界,屯住人马,唤王昶、胡遵、毋丘俭到帐中计议曰:
“东吴最紧要处,惟东兴郡也。
今他筑起大堤,左右又筑两城,以防巢湖后面攻击,诸公须要仔细。
”遂令王昶、毋丘俭各引一万兵,列在左右:
“且勿进发;
待取了东兴郡,那时一齐进兵。
”昶、俭二人受令而去。
昭又令胡遵为先锋,总领三路兵前去:
“先搭浮桥,取东兴大堤;
若夺得左右二城,便是大功。
”遵领兵来搭浮桥。
却说吴太傅诸葛恪,听知魏兵三路而来,聚众商议。
平北将军丁奉曰:
“东兴乃东吴紧要处所,若有失,则南郡、武昌危矣。
”恪曰:
“此论正合吾意。
公可就引三千水兵从江中去,吾随后令吕据、唐咨、留赞各引一万马步兵,分三路来接应。
但听连珠炮响,一齐进兵。
吾自引大兵后至。
”丁奉得令,即引三千水兵,分作三十只船,望东兴而来。
却说胡遵渡过浮桥,屯军于堤上,差桓嘉、韩综攻打二城。
左城中乃吴将全端守把,右城中乃吴将留略守把。
此二城高峻坚固,急切攻打不下。
全、留二人见魏兵势大,不敢出战,死守城池。
胡遵在徐塘下寨。
时值严寒,天降大雪,胡遵与众将设席高会。
忽报水上有三十只战船来到。
遵出寨视之,见船将次傍岸,每船上约有百人。
遂还帐中,谓诸将曰:
“不过三千人耳,何足惧哉!
”只令部将哨探,仍前饮酒。
丁奉将船一字儿抛在水上,乃谓部将曰:
“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贵,正在今日!
”遂令众军脱去衣甲,卸了头盔,不用长枪大戟,止带短刀。
魏兵见之大笑,更不准备。
忽然连珠炮响了三声,丁奉扯刀当先,一跃上岸。
众军皆拔短刀,随奉上岸,砍入魏寨,魏兵措手不及。
韩综急拔帐前大戟迎之,早被丁奉抢入怀内,手起刀落,砍翻在地。
桓嘉从左边转出,忙绰枪刺丁奉,被奉挟住枪杆。
嘉弃枪而走,奉一刀飞去,正中左肩,嘉望后便倒。
奉赶上,就以枪刺之。
三千吴兵,在魏寨中左冲右突。
胡遵急上马夺路而走。
魏兵齐奔上浮桥,浮桥已断,大半落水而死;
杀倒在雪地者,不知其数。
车仗马匹军器,皆被吴兵所获。
司马昭、王昶、毋丘俭听知东兴兵败,亦勒兵而退。
却说诸葛恪引兵至东兴,收兵赏劳了毕,乃聚诸将曰:
“司马昭兵败北归,正好乘势进取中原。
”遂一面遣人赍书入蜀,求姜维进兵攻其北,许以平分天下;
一面起大兵二十万,来伐中原。
临行时,忽见一道白气,从地而起,遮断三军,对面不见。
蒋延曰:
“此气乃白虹也,主丧兵之兆。
太傅只可回朝,不可伐魏。
”恪大怒曰:
“汝安敢出不利之言,以慢吾军心!
”叱武士斩之。
众皆告免,恪乃贬蒋延为庶人,仍催兵前进。
丁奉曰:
“魏以新城为总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马师破胆矣。
”
恪大喜,即趱兵直至新城。
守城牙门将军张特,见吴兵大至,闭门坚守。
恪令兵四面围定。
早有流星马报入洛阳。
主簿虞松告司马师曰:
“今诸葛恪困新城,且未可与战。
吴兵远来,人多粮少,粮尽自走矣。
待其将走,然后击之,必得全胜。
但恐蜀兵犯境,不可不防。
”师然其言,遂令司马昭引一军助郭淮防姜维;
毋丘俭、胡遵拒住吴兵。
却说诸葛恪连月攻打新城不下,下令众将:
“并力攻城,怠慢者立斩。
”于是诸将奋力攻打。
城东北角将陷。
张特在城中定下一计:
乃令一舌辩之士,赍捧册籍,赴吴寨见诸葛恪,告曰:
“魏国之法:
若敌人困城,守城将坚守一百日,而无救兵至,然后出城降敌者,家族不坐罪。
今将军围城已九十余日;
望乞再容数日,某主将尽率军民出城投降。
今先具册籍呈上。
”恪深信之,收了军马,遂不攻城。
原来张特用缓兵之计,哄退吴兵,遂拆城中房屋,于破城处修补完备,乃登城大骂曰:
“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粮,岂肯降吴狗耶!
尽战无妨!
”恪大怒,催兵打城。
城上乱箭射下。
恪额上正中一箭,翻身落马。
诸将救起还寨,金疮举发。
众军皆无战心;
又因天气亢炎,军士多病。
恪金疮稍可,欲催兵攻城。
营吏告曰:
“人人皆病,安能战乎?
”恪大怒曰:
“再说病者斩之!
”众军闻知,逃者无数。
忽报都督蔡林引本部军投魏去了。
恪大惊,自乘马遍视各营,果见军士面色黄肿,各带病容。
遂勒兵还吴。
早有细作报知毋丘俭。
俭尽起大兵,随后掩杀。
吴兵大败而归,恪甚羞惭,托病不朝。
吴主孙亮自幸其宅问安,文武官僚皆来拜见。
恪恐人议论,先搜求众官将过失,轻则发遣边方,重则斩首示众。
于是内外官僚,无不悚惧。
又令心腹将张约、朱恩管御林军。
以为牙爪。
却说孙峻字子远,乃孙坚弟孙静曾孙,孙恭之子也;
孙权存日,甚爱之,命掌御林军马。
今闻诸葛恪令张约、朱恩二人掌御林军,夺其权,心中大怒。
太常卿滕胤,素与诸葛恪有隙,乃乘间说峻曰:
“诸葛恪专权恣虐,杀害公卿,将有不臣之心。
公系宗室,何不早图之?
”峻曰:
“我有是心久矣;
今当即奏天子,请旨诛之。
”于是孙峻、滕胤入见吴主孙亮,密奏其事。
亮曰:
“朕见此人,亦甚恐怖;
常欲除之,未得其便。
今卿等果有忠义,可密图之。
”胤曰:
“陛下可设席召恪,暗伏武士于壁衣中,掷杯为号,就席间杀之,以绝后患。
”亮从之。
却说诸葛恪自兵败回朝,托病居家,心神恍惚。
一日,偶出中堂,忽见一人穿麻挂孝而入。
恪叱问之,其人大惊无措。
恪令拿下拷问,其人告曰:
“某因新丧父亲,入城请僧追荐;
初见是寺院而入,却不想是太傅之府。
却怎生来到此处也?
”恪大怒,召守门军士问之。
军士告曰:
“某等数十人,皆荷戈把门,未尝暂离,并不见一人入来。
”恪大怒,尽数斩之。
是夜,恪睡卧不安,忽听得正堂中声响如霹雳。
恪自出视之,见中梁折为两段。
恪惊归寝室,忽然一阵阴风起处,见所杀披麻人与守门军士数十人,各提头索命。
恪惊倒在地,良久方苏。
次早洗面,闻水甚血臭。
恪叱侍婢,连换数十盆,皆臭无异。
恪正惊疑间,忽报天子有使至,宣太傅赴宴。
恪令安排车仗。
方欲出府,有黄犬衔住衣服,嘤嘤作声,如哭之状。
恪怒曰:
“犬戏我也!
”叱左右逐去之,遂乘车出府。
行不数步,见车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练冲天而去。
恪甚惊怪,心腹将张约进车前密告曰:
“今日宫中设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轻入。
”
恪听罢,便令回车。
行不到十余步,孙峻、滕胤乘马至车前曰:
“太傅何故便回?
”恪曰:
“吾忽然腹痛,不可见天子。
”胤曰:
“朝廷为太傅军回,不曾面叙,故特设宴相召,兼议大事。
太傅虽感贵恙,还当勉强一行。
”恪从其言,遂同孙峻、滕胤入宫,张约亦随入。
恪见吴主孙亮,施礼毕,就席而坐。
亮命进酒,恪心疑,辞曰:
“病躯不胜杯酌。
”孙峻曰:
“太傅府中常服药酒,可取饮乎?
”恪曰:
“可也。
”遂令从人回府取自制药酒到,恪方才放心饮之。
酒至数巡,吴主孙亮托事先起。
孙峻下殿,脱了长服,着短衣,内披环甲,手提利刃,上殿大呼曰:
“天子有诏诛逆贼!
”诸葛恪大惊,掷杯于地,欲拔剑迎之,头已落地。
张约见峻斩恪,挥刀来迎。
峻急闪过,刀尖伤其左指。
峻转身一刀,砍中张约右臂。
武士一齐拥出,砍倒张约,剁为肉泥。
孙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一面令人将张约并诸葛恪尸首,用芦席包裹,以小车载出,弃于城南门外石子岗乱冢坑内。
却说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动止不宁,忽一婢女入房。
恪妻问曰:
“汝遍身如何血臭?
”其婢忽然反目切齿,飞身跳跃,头撞屋梁,口中大叫:
“吾乃诸葛恪也!
被奸贼孙峻谋杀!
”恪合家老幼,惊惶号哭。
不一时,军马至,围住府第,将恪全家老幼,俱缚至市曹斩首。
时吴建兴二
年冬十月也。
昔诸葛瑾存日,见恪聪明尽显于外,叹曰:
“此子非保家之主也!
”又魏光禄大夫张缉,曾对司马师曰:
“诸葛恪不久死矣。
”师问其故,缉曰:
“威震其主,何能久乎?
”至此果中其言。
却说孙峻杀了诸葛恪,吴主孙亮封峻为丞相、大将军、富春侯,总督中外诸军事。
自此权柄尽归孙峻矣。
且说姜维在成都,接得诸葛恪书,欲求相助伐魏,遂入朝,奏准后主,复起大兵,北伐中原。
正是:
一度兴师未奏绩,两番讨贼欲成功。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九回 困司马汉将奇谋 废曹芳魏家果报
蜀汉延熙十六年秋,将军姜维起兵二十万,令廖化、张翼为左右先锋,夏侯霸为参谋,张嶷为运粮使,大兵出阳平关伐魏。
维与夏侯霸商议曰:
“向取雍州,不克而还;
今若再出,必又有准备。
公有何高见?
”霸曰:
“陇上诸郡,只有南安钱粮最广;
若先取之,足可为本。
向者不克而还,盖因羌兵不至。
今可先遣人会羌人于陇右,然后进兵出石营,从董亭直取南安。
”维大喜曰:
“公言甚妙!
”遂遣郤正为使,赍金珠蜀锦入羌,结好羌王。
羌王迷当,得了礼物,便起兵五万,令羌将俄何烧戈为大先锋,引兵南安来。
魏左将军郭淮闻报,飞奏洛阳。
司马师问诸将曰:
“谁敢去敌蜀兵?
”辅国将军徐质曰:
“某愿往。
”师素知徐质英勇过人,心中大喜,即令徐质为先锋,令司马昭为大都督,领兵望陇西进发。
军至董亭,正遇姜维,两军列成阵势。
徐质使开出大斧,出马挑战。
蜀阵中廖化出迎。
战不数合,化拖刀败回。
张翼纵马挺枪而迎,战不数合,又败入阵。
徐质驱兵掩杀,蜀兵大败,退三十余里。
司马昭亦收兵回,各自下寨。
姜维与夏侯霸商议曰:
“徐质勇甚,当以何策擒之?
”霸曰:
“来日诈败,以埋伏之计胜之。
”维曰:
“司马昭乃仲达之子,岂不知兵法?
若见地势掩映,必不肯追。
吾见魏兵累次断吾粮道,今却用此计诱之,可斩徐质矣。
”遂唤廖化分付如此如此,又唤张翼分付如此如此:
二人领兵去了。
一面令军士于路撒下铁蒺藜,寨外多排鹿角,示以久计。
徐质连日引兵搦战,蜀兵不出。
哨马报司马昭说:
“蜀兵在铁笼山后,用木牛流马搬运粮草,以为久计,只待羌兵策应。
”昭唤徐质曰:
“昔日所以胜蜀者,因断彼粮道也。
今蜀兵在铁笼山后运粮,汝今夜引兵五千,断其粮道,蜀兵自退矣。
”徐质领令,初更时分,引兵望铁笼山来,果见蜀兵二百余人,驱百余头木牛流马,装载粮草而行。
魏兵一声喊起,徐质当先拦住。
蜀兵尽弃粮草而走。
质分兵一半,押送粮草回寨;
自引兵一半追来。
追不到十
里,前面车仗横截去路。
质令军士下马拆开车仗,只见两边忽然火起。
质急勒马回走,后面山僻窄狭处,亦有车仗截路,火光迸起。
质等冒烟突火,纵马而出。
一声炮响,两路军杀来:
左有廖化,右有张翼,大杀一阵,魏兵大败。
徐质奋死只身而走,人困马乏,正奔走间,前面一枝兵杀到,乃姜维也。
质大惊无措,被维一枪刺倒座下马,徐质跌下马来,被众军乱刀砍死。
质所分一半押粮兵,亦被夏侯霸所擒,尽降其众。
霸将魏兵衣甲马匹,令蜀兵穿了,就令骑坐,打着魏军旗号,从小路径奔回
魏寨来。
魏军见本部兵回,开门放入,蜀兵就寨中杀起。
司马昭大惊,慌忙上马走时,前面廖化杀来。
昭不能前进,急退时,姜维引兵从小路杀到。
昭四下无路,只得勒兵上铁笼山据守。
原来此山只有一条路,四下皆险峻难上;
其上惟有一泉,止够百人之饮,——此时昭手下有六千人,被姜维绝其路口,山上泉水不敷,人马枯渴。
昭仰天长叹曰:
“吾死于此地矣!
”后人有诗曰:
“妙算姜维不等闲,魏师受困铁笼间:
庞涓始入马陵道,项羽初围九里山。
”
主簿王韬曰:
“昔日耿恭受困,拜井而得甘泉。
将军何不效之?
”昭从其言,遂上山顶泉边,再拜而祝曰:
“昭奉诏来退蜀兵,若昭合死,令甘泉枯竭,昭自当刎颈,教部军尽降;
如寿禄未终,愿苍天早赐甘泉,以活众命!
”祝毕,泉水涌出,取之不竭,因此人马不死。
却说姜维在山下困住魏兵,谓众将曰:
“昔日丞相在上方谷,不曾捉住司马懿,吾深为恨;
今司马昭必被吾擒矣。
”
却说郭淮听知司马昭困于铁笼山上,欲提兵来。
陈泰曰:
“姜维会合羌兵,欲先取南安。
今羌兵已到,将军若撤兵去救,羌兵必乘虚袭我后也。
可先令人诈降羌人,于中取事;
若退了此兵,方可救铁笼之围。
”郭淮从之,遂令陈泰引五千兵,径到羌王寨内,解甲而入,泣拜曰:
“郭淮妄自尊大,常有杀泰之心,故来投降。
郭淮军中虚实,某俱知之。
只今夜愿引一军前去劫寨,便可成功。
如兵到魏寨,自有内应。
”迷当大喜,遂令俄何烧戈同陈泰来劫魏寨。
俄何烧戈教泰降兵在后,令泰引羌兵为前部。
是夜二更,竟到魏寨,寨门大开。
陈泰一骑马先入。
俄何烧戈骤马挺枪入寨之时,只叫得一声苦,连人带马,跌在陷坑里。
陈泰兵从后面杀来,郭淮从左边杀来,羌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无数,生者尽降。
俄何烧戈自刎而死。
郭淮、陈泰引兵直杀到羌人寨中,迷当大王急出帐上马时,被魏兵生擒活捉,来见郭淮。
淮慌下马,亲去其缚,用好言抚慰曰:
“朝廷素以公为忠义,今何故助蜀人也?
”迷当惭愧伏罪。
淮乃说迷当曰:
“公今为前部,去解铁笼山之围,退了蜀兵,吾奏准天子,自有厚赐。
”
迷当从之,遂引羌兵在前,魏兵在后,径奔铁笼山。
时值三更,先令人报知姜维。
维大喜,教请入相见。
魏兵多半杂在羌人部内;
行到蜀寨前,维令大兵皆在寨外屯扎,迷当引百余人到中军帐前。
姜维、夏侯霸二人出迎。
魏将不等迷当开言,就从背后杀将起来。
维大惊,急上马而走。
羌、魏之兵,一齐杀入。
蜀兵四分五落,各自逃生。
维手无器械,腰间止有一副弓箭,走得慌忙,箭皆落了,只有空壶。
维望山中而走,背后郭淮引兵赶来;
见维手无寸铁,乃骤马挺枪追之。
看看至近,维虚拽弓弦,连响十余次。
淮连躲数番,不见箭到,知维无箭,乃挂住钢枪,拈弓搭箭射之。
维急闪过,顺手接了,就扣在弓弦上;
待淮追近,望面门上尽力射去,淮应弦落马。
维勒回马来杀郭淮,魏军骤至。
维下手不及,只掣得淮枪而去。
魏兵不敢追赶,急救淮归寨,拔出箭头,血流不止而死。
司马昭下山引兵追赶,半途而回。
夏侯霸随后逃至,与姜维一齐奔走。
维折了许多人马,一路收扎不住,自回汉中。
虽然兵败,却射死郭淮,杀死徐质,挫动魏国之威,将功补罪。
却说司马昭犒劳羌兵,发遣回
国去讫,班师还洛阳,与兄司马师专制朝权,群臣莫敢不服。
魏主曹芳每见师入朝,战栗不已,如针刺背。
一日,芳设朝,见师带剑上殿,慌忙下榻迎之。
师笑曰:
“岂有君迎臣之礼也,请陛下稳便。
”须臾,群臣奏事,司马师俱自剖断,并不启奏魏主。
少时朝退,师昂然下殿,乘车出内,前遮后拥,不下数千人马。
芳退入后殿,顾左右止有三人:
乃太常夏侯玄,中书令李丰,光禄大夫张缉,缉乃张皇后之父,曹芳之皇丈也。
芳叱退近侍,同三人至密室商议。
芳执张缉之手而哭曰:
“司马师视朕如小儿,觑百官如草芥,社稷早晚必归此人矣!
”言讫大哭。
李丰奏曰:
“陛下勿忧。
臣虽不才,愿以陛下之明诏,聚四方之英杰,以剿此贼。
“夏侯玄奏曰:
”臣叔夏侯霸降蜀,因惧司马兄弟谋害故耳;
今若剿除此贼,臣叔必回也。
臣乃国家旧戚,安敢坐视奸贼乱国,愿同奉诏讨之。
“芳曰:
”但恐不能耳。
“三人哭奏曰:
”臣等誓当同心灭贼,以报陛下!
“芳脱下龙凤汗衫,咬破指尖,写了血诏,授与张缉,乃嘱曰:
”朕祖武皇帝诛董承,盖为机事不密也。
卿等须谨细,勿泄于外。
“丰曰:
”陛下何出此不利之言?
臣等非董承之辈,司马师安比武祖也?
陛下勿疑。
“
三人辞出,至东华门左侧,正见司马师带剑而来,从者数百人,皆持兵器。
三人立于道傍。
师问曰:
“汝三人退朝何迟?
”李丰曰:
“圣上在内廷观书,我三人侍读故耳。
”师曰:
“所看何书?
”丰曰:
“乃夏、商、周三代之书也。
”师曰:
“上见此书,问何故事?
”丰曰:
“天子所问伊尹扶商、周公摄政之事,我等皆奏曰:
今司马大将军,即伊尹、周公也。
”师冷笑曰:
“汝等岂将吾比伊尹、周公!
其心实指吾为王莽、董卓!
”三人皆曰:
“我等皆将军门下之人,安敢如此?
”师大怒曰:
“汝等乃口谀之人!
适间与天子在密室中所哭何事?
”三人曰:
“实无此状。
”师叱曰:
“汝三人泪眼尚红,如何抵赖!
”夏侯玄知事已泄,乃厉声大骂曰:
“吾等所哭者,为汝威震其主,将谋篡逆耳!
”师大怒,叱武士捉夏侯玄。
玄揎拳裸袖,径击司马师,却被武士擒住。
师令将各人搜检,于张缉身畔搜出一龙凤汗衫,上有血字。
左右呈与司马师。
师视之,乃密诏也。
诏曰:
“司马师弟兄,共持大权,将图篡逆。
所行诏制,皆非朕意。
各部官兵将士,可同仗忠义,讨灭贼臣,匡扶社稷。
功成之日,重加爵赏。
”司马师看毕,勃然大怒曰:
“原来汝等正欲谋害吾兄弟!
情理难容!
”遂令将三人腰斩于市,灭其三族。
三人骂不绝口。
比临东市中,牙齿尽被打落,各人含糊数骂而死。
师直入后宫。
魏主曹芳正与张皇后商议此事。
皇后曰:
“内廷耳目甚多,倘事泄露,必累妾矣!
”正言间,忽见师入,皇后大惊。
师按剑谓芳曰:
“臣父立陛下为君,功德不在周公之下;
臣事陛下,亦与伊尹何别乎?
今反以恩为仇,以功为过,欲与二三小臣,谋害臣兄弟,何也?
”芳曰:
“朕无此心。
”师袖中取出汗衫,掷之于地曰:
“此谁人所作耶!
”芳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战栗而答曰:
“此皆为他人所逼故也。
朕岂敢兴此心?
”师曰:
“妄诬大臣造反,当加何罪?
”芳跪告曰:
“朕合有罪,望大将军恕之!
”师曰:
“陛下请起。
国法未可废也。
“乃指张皇后曰:
”此是张缉之女,理当除之!
“芳大哭求免,师不从,叱左右将张后捉出,至东华门内,用白练绞死。
后人有诗曰:
”当年伏后出宫门,跌足哀号别至尊。
司马今朝依此例,天教还报在儿孙。
“
次日,司马师大会群臣曰:
“今主上荒淫无道,亵近娼优,听信谗言,闭塞贤路:
其罪甚于汉之昌邑,不能主天下。
吾谨按伊尹、霍光之法,别立新君,以保社稷,以安天下,如何?
”众皆应曰:
“大将军行伊、霍之事,所谓应天顺人,谁敢违命?
”师遂同多官入永宁宫,奏闻太后。
太后曰:
“大将军欲立何人为君?
”师曰:
“臣观彭城王曹据,聪明仁孝,可以为天下之主。
”太后曰:
“彭城王乃老身之叔,今立为君,我何以当之?
今有高贵乡公曹髦,乃文皇帝之孙;
此人温恭克让,可以立之。
卿等大臣,从长计议。
”一人奏曰:
“太后之言是也。
便可立之。
”众视之,乃司马师宗叔司马孚也。
师遂遣使往元城召高贵乡公;
请太后升太极殿,召芳责之曰:
“汝荒淫无度,亵近娼优,不可承天下;
当纳下玺绶,复齐王之爵,目下起程,非宣召不许入朝。
”芳泣拜太后,纳了国宝,乘王车大哭而去。
只有数员忠义之臣,含泪而送。
后人有诗曰:
“昔日曹瞒相汉时,欺他寡妇与孤儿。
谁知四十余年后,寡妇孤儿亦被欺。
”却说高贵乡公曹髦,字彦士,乃文帝之孙,东海定王霖之子也。
当日,司马师以太后命宣至,文武官僚备銮驾于西掖门外拜迎。
髦慌忙答礼。
太尉王肃曰:
“主上不当答礼。
”髦曰:
“吾亦人臣也,安得不答礼乎?
”文武扶髦上辇入宫,髦辞曰:
“太后诏命,不知为何,吾安敢乘辇而入?
”遂步行至太极东堂。
司马师迎着,髦先下拜,师急扶起。
问候已毕,引见太后。
后曰:
“吾见汝年幼时,有帝王之相;
汝今可为天下之主:
务须恭俭节用,布德施仁,勿辱先帝也。
”髦再三谦辞。
师令文武请髦出太极殿,是日立为新君,改嘉平六年为正元元年,大赦天下,假大将军司马师黄钺,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带剑上殿。
文武百官,各有封赐。
正元二年春正月,有细作飞报,说镇东将军毋丘俭、扬州刺史文钦,以废主为名,起兵前来。
司马师大惊。
正是:
汉臣曾有勤王志,魏将还兴讨贼师。
未知如何迎敌,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十回 文鸯单骑退雄兵 姜维背水破大敌
却说魏正元二年正月,扬州都督、镇东将军、领淮南军马毋丘俭,字仲恭,河东闻喜人也。
闻司马师擅行废立之事,心中大怒。
长子毋丘甸曰:
“父亲官居方面,司马师专权废主,国家有累卵之危,安可宴然自守?
”俭曰:
“吾儿之言是也。
”遂请刺史文钦商议。
钦乃曹爽门下客,当日闻俭相请,即来参谒。
俭邀入后堂,礼毕,说话间,俭流泪不止。
钦问其故,俭曰:
“司马师专权废主,天地反覆,安得不伤心乎!
”钦曰:
“都督镇守方面,若肯仗义讨贼,钦愿舍死相助。
钦中子文淑,小字阿鸯,有万夫不当之勇,常欲杀司马师兄弟,与曹爽报仇,今可令为先锋。
”俭大喜,即时酹酒为誓。
二人诈称太后有密诏,令淮南大小官兵将士,皆入寿春城,立一坛于西,宰白马歃血为盟,宣言司马师大逆不道,今奉太后密诏,令尽起淮南军马,仗义讨贼。
众皆悦服。
俭提六万兵,屯于项城。
文钦领兵二万在外为游兵,往来接应。
俭移檄诸郡,令各起兵相助。
却说司马师左眼肉瘤,不时痛痒,乃命医官割之,以药封闭,连日在府养病;
忽闻淮南告急,乃请太尉王肃商议。
肃曰:
“昔关云长威震华夏,孙权令吕蒙袭取荆州,抚恤将士家属,因此关公军势瓦解,今淮南将士家属,皆在中原,可急抚恤,更以兵断其归路:
必有土崩之势矣。
”师曰:
“公言极善。
但吾新割目瘤,不能自往。
若使他人,心又不稳。
”时中书侍郎钟会在侧,进言曰:
“淮楚兵强,其锋甚锐;
若遣人领兵去退,多是不利。
倘有疏虞,则大事废矣。
”师蹶然起曰:
“非吾自在,不可破贼!
”遂留弟司马昭守洛阳,总摄朝政。
师乘软舆,带病东行。
令镇东将军诸葛诞,总督豫州诸军,从安风津取寿春;
又令征东将军胡遵,领青州诸军,出谯、宋之地,绝其归路;
又遣荆州刺史、监军王基,领前部兵,先取镇南之地。
师领大军屯于襄阳,聚文武于帐下商议。
光禄勋郑袤曰:
“毋丘俭好谋而无断,文钦有勇而无智。
今大军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锐气正盛,不可轻敌;
只宜深沟高垒,以挫其锐。
此亚夫之长策也。
”监军王基曰:
“不可。
淮南之反,非军民思乱也;
皆因毋丘俭势力所逼,不得已而从之。
若大军一
临,必然瓦解。
“师曰:
”此言甚妙。
“遂进兵于濦水之上,中军屯于濦桥。
基曰:
”南顿极好屯兵,可提兵星夜取之。
若迟则毋丘俭必先至矣。
“师遂令王基领前部兵来南顿城下寨。
却说毋丘俭在项城,闻知司马师自来,乃聚众商议。
先锋葛雍曰:
“南顿之地,依山傍水,极好屯兵;
若魏兵先占,难以驱遣,可速取之。
”俭然其言,起兵投南顿来。
正行之间,前面流星马报说,南顿已有人马下寨。
俭不信,自到军前视之,果然旌旗遍野,营寨齐整。
俭回到军中,无计可施。
忽哨马飞报:
“东吴孙峻提兵渡江袭寿春来了。
”俭大惊曰:
“寿春若失,吾归何处!
”是夜退兵于项城。
司马师见毋丘俭军退,聚多官商议。
尚书傅嘏曰:
“今俭兵退者,忧吴人袭寿春也。
必回项城分兵拒守。
将军可令一军取乐嘉城,一军取项城,一军取寿春,则淮南之卒必退矣。
兖州刺史邓艾,足智多谋;
若领兵径取乐嘉,更以重兵应之,破贼不难也。
“师从之,急遣使持檄文,教邓艾起兖州之兵破乐嘉城。
师随后引兵到彼会合。
却说毋丘俭在项城,不时差人去乐嘉城哨探,只恐有兵来。
请文钦到营共议,钦曰:
“都督勿忧。
我与拙子文鸯,只消五千兵,取保乐嘉城。
”俭大喜。
钦父子引五千兵投乐嘉来。
前军报说:
“乐嘉城西,皆是魏兵,约有万余。
遥望中军,白旄黄钺,皂盖朱幡,簇拥虎帐,内竖一面锦绣帅字旗,必是司马师也,安立营寨,尚未完备。
”时文鸯悬鞭立于父侧,闻知此语,乃告父曰:
“趁彼营寨未成,可分兵两路,左右击之,可全胜也。
”钦曰:
“何时可去?
”鸯曰:
“今夜黄昏,父引二千五百兵,从城南杀来;
儿引二千五百兵,从城北杀来:
三更时分,要在魏寨会合。
”钦从之,当晚分兵两路。
且说文鸯年方十八岁,身长八尺,全装惯甲,腰悬钢鞭,绰枪上马,遥望魏寨而进。
是夜,司马师兵到乐嘉,立下营寨,等邓艾未至。
师为眼下新割肉瘤,疮口疼痛,卧于帐中,令数百甲士环立护卫。
三更时分,忽然寨内喊声大震,人马大乱。
师急问之,人报曰:
“一军从寨北斩围直入,为首一
将,勇不可当!
“师大惊,心如火烈,眼珠从肉瘤疮口内迸出,血流遍地,疼痛难当;
又恐有乱军心,只咬被头而忍,被皆咬烂。
原来文鸯军马先到,一拥而进,在寨中左冲右突;
所到之处,人不敢当,有相拒者,枪搠鞭打,无不被杀。
鸯只望父到,以为外应,并不见来。
数番杀到中军,皆被弓弩射回。
鸯直杀到天明,只听得北边鼓角喧天。
鸯回顾从者曰:
“父亲不在南面为应,却从北至,何也?
”鸯纵马看时,只见一军行如猛风,为首一将,乃邓艾也,跃马横刀,大呼曰:
“反贼休走!
”鸯大怒,挺枪迎之。
战有五十合,不分胜败。
正斗间,魏兵大进,前后夹攻,鸯部下兵乃各自逃散,只文鸯单人独马,冲开魏兵,望南而走。
背后数百员魏将,抖擞精神,骤马追来;
将至乐嘉桥边,看看赶上。
鸯忽然勒回马大喝一
声,直冲入魏将阵中来;
钢鞭起处,纷纷落马,各各倒退。
鸯复缓缓而行。
魏将聚在一处,惊讶曰:
“此人尚敢退我等之众耶!
可并力追之!
”于是魏将百员,复来追赶。
鸯勃然大怒曰:
“鼠辈何不惜命也!
”提鞭拨马,杀入魏将丛中,用鞭打死数人,复回马缓辔而行。
魏将连追四五番,皆被文鸯一人杀退。
后人有诗曰:
“长坂当年独拒曹,子龙从此显英豪。
乐嘉城内争锋处,又见文鸯胆气高。
”原来文钦被山路崎岖,迷入谷中,行了半夜,比及寻路而出,天色已晓,文鸯人马不知所向,只见魏兵大胜。
钦不战而退。
魏兵乘势追杀,钦引兵望寿春而走。
却说魏殿中校尉尹大目,乃曹爽心腹之人,因爽被司马懿谋杀,故事司马师,常有杀师报爽之心;
又素与文钦交厚。
今见师眼瘤突出,不能动止,乃入帐告曰:
“文钦本无反心,今被毋丘俭逼迫,以致如此。
某去说之,必然来降。
”师从之。
大目顶盔惯甲,乘马来赶文钦;
看看赶上,乃高声大叫曰:
“文刺史见尹大目么?
”钦回头视之,大目除盔放于鞍鞒之前,以鞭指曰:
“文刺史何不忍耐数日也?
”此是大目知师将亡,故来留钦。
钦不解其意,厉声大骂,便欲开弓射之。
大目大哭而回。
钦收聚人马奔寿春时,已被诸葛诞引兵取了;
欲复回项城时,胡遵、王基、邓艾三路兵皆到。
钦见势危,遂投东吴孙峻去了。
却说毋丘俭在项城内,听知寿春已失,文钦势败,城外三路兵到,俭遂尽撤城中之兵出战。
正与邓艾相遇,俭令葛雍出马,与艾交锋,不一合,被艾一刀斩之,引兵杀过阵来。
毋丘俭死战相拒。
江淮兵大乱。
胡遵、王基引兵四面夹攻。
毋丘俭敌不住,引十余骑夺路而走。
前至慎县城下,县令宋白开门接入,设席待之。
俭大醉,被宋白令人杀了,将头献与魏兵。
于是淮南平定。
司马师卧病不起,唤诸葛诞入帐,赐以印绶,加为镇东大将军,都督扬州诸路军马;
一
面班师回许昌。
师目痛不止,每夜只见李丰、张缉、夏侯玄三人立于榻前。
师心神恍惚,自料难保,遂令人往洛阳取司马昭到。
昭哭拜于床下。
师遗言曰:
“吾今权重,虽欲卸肩,不可得也。
汝继我为之,大事切不可轻托他人,自取灭族之祸。
”言讫,以印绶付之,泪流满面。
昭急欲问时,师大叫一声,眼睛迸出而死。
时正元二年二月也。
于是司马昭发丧,申奏魏主曹髦。
髦遣使持诏到许昌,即命暂留司马昭屯军许昌,以防东吴。
昭心中犹豫未决。
钟会曰:
“大将军新亡,人心未定,将军若留守于此。
万一朝廷有变,悔之何及?
”昭从之,即起兵还屯洛水之南。
髦闻之大惊。
太尉王肃奏曰:
“昭既继其兄掌大权,陛下可封爵以安之。
”
髦遂命王肃持诏,封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昭入朝谢恩毕。
自此,中外大小事情,皆归于昭。
却说西蜀细作哨知此事,报入成都。
姜维奏后主曰:
“司马师新亡,司马昭初握重权,必不敢擅离洛阳。
臣请乘间伐魏,以复中原。
”后主从之,遂命姜维兴师伐魏。
维到汉中,整顿人马。
征西大将军张翼曰:
“蜀地浅狭,钱粮鲜薄,不宜远征;
不如据险守分,恤军爱民:
此乃保国之计也。
”维曰:
“不然。
昔丞相未出茅庐,已定三分天下,然且六出祁山以图中原;
不幸半途而丧,以致功业未成。
今吾既受丞相遗命,当尽忠报国以继其志,虽死而无恨也。
今魏有隙可乘,不就此时伐之,更待何时?
”夏侯霸曰:
“将军之言是也。
可将轻骑先出枹罕。
若得洮西南安,则诸郡可定。
”张翼曰:
“向者不克而还,皆因军出甚迟也。
兵法云: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今若火速进兵,使魏人不能提防,必然全胜矣。
”
于是姜维引兵五万,望枹罕进发。
兵至洮水,守边军士报知雍州刺史王经、征西将军陈泰。
王经先起马步兵七万来迎。
姜维分付张翼如此如此,又分付夏侯霸如此如此:
二人领计去了;
维乃自引大军背洮水列阵。
王经引数员牙将出而问曰:
“魏与吴、蜀,已成鼎足之势;
汝累次入寇,何也?
”维曰:
“司马师无故废主,邻邦理宜问罪,何况仇敌之国乎?
”
经回顾张明、花永、刘达、朱芳四将曰:
“蜀兵背水为阵。
败则皆没于水矣。
姜维骁勇,汝四将可战之。
彼若退动,便可追击。
”四将分左右而出,来战姜维。
维略战数合,拨回马望本阵中便走。
王经大驱士马,一齐赶来。
维引兵望着洮水而走;
将次近水,大呼将士曰:
“事急矣!
诸将何不努力!
”众将一齐奋力杀回,魏兵大败。
张翼、夏侯霸抄在魏兵之后,分两路杀来,把魏兵困在垓心。
维奋武扬威,杀入魏军之中,左冲右突,魏兵大乱,自相践踏,死者大半,逼入洮水者无数,斩首万余,垒尸数里。
王经引败兵百骑,奋力杀出,径往狄道城而走;
奔入城中,闭门保守。
姜维大获全功,犒军已毕,便欲进兵攻打狄道城。
张翼谏曰:
“将军功绩已成,威声大震,可以止矣。
今若前进,倘不如意,正如画蛇添足也。
”维曰:
“不然。
向者兵败,尚欲进取,纵横中原;
今日洮水一战,魏人胆裂,吾料狄道唾手可得。
汝勿自堕其志也。
”张翼再三劝谏,维不从,遂勒兵来取狄道城。
却说雍州征西将军陈泰,正欲起兵与王经报兵败之仇,忽兖州刺史邓艾引兵到。
泰接着,礼毕,艾曰:
“今奉大将军之命,特来助将军破敌。
”泰问计于邓艾,艾曰:
“洮水得胜,若招羌人之众,东争关陇,传檄四郡:
此吾兵之大患也。
今彼不思如此,却图狄道城;
其城垣坚固,急切难攻,空劳兵费力耳。
吾今陈兵于项岭,然后进兵击之,蜀兵必败矣。
”陈泰曰:
“真妙论也!
”遂先拨二十队兵,每队五十
人,尽带旌旗、鼓角、烽火之类,日伏夜行,去狄道城东南高山深谷之中埋伏;
只待兵来,一齐鸣鼓吹角为应,夜则举火放炮以惊之。
调度已毕,专候蜀兵到来。
于是陈泰、邓艾,各引二万兵相继而进。
却说姜维围住狄道城,令兵八面攻之,连攻数日不下,心中郁闷,无计可施。
是日黄昏时分,忽三五次流星马报说:
“有两路兵来,旗上明书大字:
一路是征西将军陈泰,一路是兖州刺史邓艾。
”维大惊,遂请夏侯霸商议。
霸曰:
“吾向尝为将军言:
邓艾自幼深明兵法,善晓地理。
今领兵到,颇为劲敌。
”维曰:
“彼军远来,我休容他住脚,便可击之。
”乃留张翼攻城,命夏侯霸引兵迎陈泰。
维自引兵来迎邓艾。
行不到五里,忽然东南一声炮响,鼓角震地,火光冲天。
维纵马看时,只见周围皆是魏兵旗号。
维大惊曰:
“中邓艾之计矣!
”遂传令教夏侯霸、张翼各弃狄道而退。
于是蜀兵皆退于汉中。
维自断后,只听得背后鼓声不绝,维退入剑阁之时,方知火鼓二十余处,皆虚设也。
维收兵退屯于钟提。
且说后主因姜维有洮西之功,降诏封维为大将军。
维受了职,上表谢恩毕,再议出师伐魏之策。
正是:
成功不必添蛇足,讨贼犹思奋虎威。
不知此番北伐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十一回 邓士载智败姜伯约 诸葛诞义讨司马昭
却说姜维退兵屯于钟提,魏兵屯于狄道城外。
王经迎接陈泰、邓艾入城,拜谢解围之事,设宴相待,大赏三军。
泰将邓艾之功,申奏魏主曹髦,髦封艾为安西将军,假节,领护东羌校尉,同陈泰屯兵于雍、凉等处。
邓艾上表谢恩毕,陈泰设席与邓艾作贺曰:
“姜维夜遁,其力已竭,不敢再出矣。
”艾笑曰:
“吾料蜀兵必出有五。
”泰问其故,艾曰:
“蜀兵虽退,终有乘胜之势;
吾兵终有弱败之实:
其必出一也。
蜀兵皆是孔明教演,精锐之兵,容易调遣;
吾将不时更换,军又训练不熟:
其必出二也。
蜀人多以船行,吾军皆在旱地,劳逸不同;
其必出三也。
狄道、陇西、南安、祁山四处皆是守战之地;
蜀人或声东击西,指南攻北,吾兵必须分头守把;
蜀兵合为一处而来,以一分当我四分:
其必出四也。
若蜀兵自南安、陇西,则可取羌人之谷为食;
若出祁山,则有麦可就食:
其必出五也。
”陈泰叹服曰;
“公料敌如神,蜀兵何足虑哉!
”于是陈泰与邓艾结为忘年之交。
艾遂将雍、凉等处之兵,每日操练;
各处隘口,皆立营寨,以防不测。
却说姜维在钟提大设筵宴,会集诸将,商议伐魏之事。
令史樊建谏曰:
“将军屡出,未获全功;
今日洮西之捷,魏人已服威名,何故又欲出也?
万一不利,前功尽弃。
”维曰:
“汝等只知魏国地宽人广,急不可得;
却不知攻魏者有五可胜。
”众问之,维答曰:
“彼洮西一败,挫尽锐气,吾兵虽退,不曾损折:
今若进兵,一可胜也。
吾兵船载而进,不致劳困,彼兵皆从旱地来迎:
二可胜也。
吾兵久经训练之众,彼皆乌合之徒,不曾有法度:
三可胜也。
吾兵自出祁山,掠抄秋谷为食:
四可胜也。
彼兵须各守备,军力分开,吾兵一处而去,彼安能救:
五可胜也。
不在此时伐魏,更待何日耶?
”夏侯霸曰:
“艾年虽幼,而机谋深远;
近封为安西将军之职,必于各处准备,非同往日矣。
”维厉声曰:
“吾何畏彼哉!
公等休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吾意已决,必先取陇西。
”众不敢谏。
维自领前部,令众将随后而进,于是蜀兵尽离钟提,杀奔祁山来。
哨马报说魏兵已先在祁山立下九个寨栅。
维不信,引数骑凭高望之,果见祁山九寨势如长蛇,首尾相顾。
维回顾左右曰:
“夏侯霸之言,信不诬矣。
此寨形势绝妙。
止吾师诸葛丞相能之;
今观邓艾所为,不在吾师之下。
”遂回本寨。
唤诸将曰:
“魏人既有准备,必知吾来矣。
吾料邓艾必在此间。
汝等可虚张吾旗号,据此谷口下寨;
每日令百余骑出哨,每出哨一回,换一番衣甲、旗号、按青、黄、赤、白、黑五方旗帜相换。
吾却提大兵偷出董亭,径袭南安去也。
”遂令鲍素屯兵于祁山谷口。
维尽率大兵,望南安进发。
却说邓艾知蜀兵出祁山,早与陈泰下寨准备;
见蜀兵连日不来搦战,一日五番哨马出寨,或十里或十五里而回。
艾凭高望毕。
慌入帐与陈泰曰:
“姜维不在此间,必取董亭袭南安去了。
出寨哨马只是这几匹。
更换衣甲,往来哨探,其马皆困乏,主将必无能者。
陈将军可引一军攻之,其寨可破也。
破了寨栅,便引兵袭董亭之路,先断姜维之后。
吾当先引一军救南安,径取武城山。
若先占此山头,姜维必取上邽。
上邽有一谷,名曰段谷,地狭山险,正好埋伏。
彼来争武城山时,吾先伏两军于段谷,破维必矣。
”泰曰:
“吾守陇西二三十
年,未尝如此明察地理。
公之所言,真神算也!
公可速去,吾自攻此处寨栅。
“于是邓艾引军星夜倍道而行,径到武城山;
下寨已毕,蜀兵未到。
即令子邓忠,与帐前校尉师篡,各引五千兵,先去段谷埋伏,如此如此而行。
二人受计而去。
艾令偃旗息鼓,以待蜀兵。
却说姜维从董亭望南安而来,至武城山前,谓夏侯霸曰:
”近南安有一山,名武城山;
若先得了,可夺南安之势。
只恐邓艾多谋,必先提防。
“正疑虑间,忽然山上一声炮响,喊声大震,鼓角齐鸣,旌旗遍竖,皆是魏兵;
中央风飘起一黄旗,大书邓艾字样。
蜀兵大惊。
山上数处精兵杀下,势不可当,前军大败。
维急率中军人马去救时,魏兵已退。
维直来武城山下搦邓艾战,山上魏兵并不下来。
维令军士辱骂。
至晚,方欲退军,山上鼓角齐鸣,却又不见魏兵下来。
维欲上山冲杀,山上炮石甚严,不能得进。
守至三更,欲回,山上鼓角又鸣,维移兵下山屯扎。
比及令军搬运木石,方欲竖立为寨,山上鼓角又鸣,魏兵骤至。
蜀兵大乱,自相践踏,退回旧寨。
次日,姜维令军士运粮草车仗,至武城山,穿连排定,欲立起寨栅,以为屯兵之计。
是夜二更,邓艾令五百人,各执火把,分两路下山,放火烧车仗。
两兵混杀了一
夜,营寨又立不成。
维复引兵退,再与夏侯霸商议曰:
“南安未得,不如先取上邽。
上邽乃南安屯粮之所;
若得上邽,南安自危矣。
”遂留霸屯于武城山,维尽引精兵猛将,径取上邽。
行了一宿,将及天明,见山势狭峻,道路崎岖,乃问向导官曰:
“此处何名?
”答曰:
“段谷。
”维大惊曰:
“其名不美:
段谷者,断谷也。
倘有人断其谷口,如之奈何?
”正踌躇未决,忽前军来报:
“山后尘头大起,必有伏兵。
”维急令退兵。
师篡、邓忠两军杀出,维且战且走,前面喊声大震,邓艾引兵杀到:
三路夹攻,蜀兵大败。
幸得夏侯霸引兵杀到,魏兵方退,救了姜维,欲再往祁山。
霸曰:
“祁山寨已被陈泰打破,鲍素阵亡,全寨人马皆退回汉中去了。
”
维不敢取董亭,急投山僻小路而回。
后面邓艾急追,维令诸军前进,自为断后。
正行之际,忽然山中一军突出,乃魏将陈泰也。
魏兵一声喊起,将姜维困在垓心。
维人马困乏,左冲右突,不能得出。
荡寇将军张嶷,闻姜维受困,引数百骑杀入重围。
维因乘势杀出。
嶷被魏兵乱箭射死。
维得脱重围,复回汉中,因感张嶷忠勇,殁于王事,乃表赠其子孙。
于是,蜀中将士多有阵亡者,皆归罪于姜维。
维照武侯街亭旧例,乃上表自贬为后将军,行大将军事。
却说邓艾见蜀兵退尽,乃与陈泰设宴相贺,大赏三军。
泰表邓艾之功,司马昭遣使持节,加艾官爵,赐印绶;
并封其子邓忠为亭侯。
时魏主曹髦,改正元三年为甘露元年。
司马昭自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出入常令三千铁甲骁将前后簇拥,以为护卫;
一应事务,不奏朝廷,就于相府裁处:
自此常怀篡逆之心。
有一心腹人,姓贾,名充,字公闾,乃故建威将军贾逵之子,为昭府下长史。
充语昭曰:
“今主公掌握大柄,四方人心必然未安;
且当暗访,然后徐图大事。
”昭曰:
“吾正欲如此。
汝可为我东行。
只推慰劳出征军士为名,以探消息。
”贾充领命,径到淮南,入见镇东大将军诸葛诞。
诞字公休,乃琅琊南阳人,即武侯之族弟也;
向事于魏,因武侯在蜀为相,因此不得重用;
后武侯身亡,诞在魏历任重职,封高平侯。
总摄两淮军马。
当日,贾充托名劳军,至淮南见诸葛诞。
诞设宴待之。
酒至半酣,充以言挑诞曰:
“近来洛阳诸贤,皆以主上懦弱,不堪为君。
司马大将军三辈辅国,功德弥天,可以禅代魏统。
未审钧意若何?
”诞大怒曰:
“汝乃贾豫州之子,世食魏禄,安敢出此乱言!
”充谢曰:
“某以他人之言告公耳。
”诞曰:
“朝廷有难,吾当以死报之。
”充默然,次日辞归,见司马昭细言其事。
昭大怒曰:
“鼠辈安敢如此!
”充曰:
“诞在淮南,深得人心,久必为患,可速除之。
”
昭遂暗发密书与扬州刺史乐綝.一面遣使赍诏征诞为司空。
诞得了诏书,已知是贾充告变,遂捉来使拷问。
使者曰:
“此事乐綝知之。
”诞曰:
“他如何得知?
”使者曰:
“司马将军已令人到扬州送密书与乐綝矣。
”诞大怒,叱左右斩了来使,遂起部下兵千人,杀奔扬州来。
将至南门,城门已闭,吊桥拽起。
诞在城下叫门,城上并无一人回答。
诞大怒曰:
“乐綝匹夫,安敢如此!
”遂令将士打城。
手下十余骁骑,下马渡壕,飞身上城,杀散军士,大开城门,于是诸葛诞引兵入城,乘风放火,杀至綝家。
綝慌上楼避之。
诞提剑上楼,大喝曰:
“汝父乐进,昔日受魏国大恩!
不思报本,反欲顺司马昭耶!
”綝未及回言,为诞所杀。
一面具表数司马昭之罪,使人申奏洛阳;
一面大聚两淮屯田户口十余万,并扬州新降兵四万余人,积草屯粮,准备进兵;
又令长史吴纲,送子诸葛靓入吴为质求援,务要合兵诛讨司马昭。
此时东吴丞相孙峻病亡,从弟孙綝辅政。
綝字子通,为人强暴,杀大司马滕胤、将军吕据、王惇等,因此权柄皆归于綝.吴主孙亮,虽然聪明,无可奈何。
于是吴纲将诸葛靓至石头城,入拜孙綝.綝问其故,纲曰:
“诸葛诞乃蜀汉诸葛武侯之族弟也,向事魏国;
今见司马昭欺君罔上,废主弄权,欲兴师讨之,而力不及,故特来归降。
诚恐无凭,专送亲子诸葛靓为质。
伏望发兵相助。
”綝从其请,便遣大将全怿、全端为主将,于诠为合后,朱异、唐咨为先锋,文钦为向导,起兵七万,分三队而进。
吴纲回寿春报知诸葛诞。
诞大喜,遂陈兵准备。
却说诸葛诞表文到洛阳,司马昭见了大怒,欲自往讨之。
贾充谏曰:
“主公乘父兄之基业,恩德未及四海,今弃天子而去,若一朝有变,悔之何及?
不如奏请太后及天子一同出征,可保无虞。
”昭喜曰:
“此言正合吾意。
”遂入奏太后曰:
“诸葛诞谋反,臣与文武官僚,计议停当:
请太后同天子御驾亲征,以继先帝之遗意。
”太后畏惧,只得从之。
次日,昭请魏主曹髦起程。
髦曰:
“大将军都督天下军马,任从调遣,何必朕自行也?
”昭曰:
“不然。
昔日武祖纵横四海,文帝、明帝有包括宇宙之志,并吞八荒之心,凡遇大敌,必须自行。
陛下正宜追配先君,扫清故孽。
何自畏也?
”髦畏威权,只得从之。
昭遂下诏,尽起两都之兵二十六万,命镇南将军王基为正先锋,安东将军陈骞为副先锋,监军石苞为左军,兖州刺史州泰为右军,保护车驾,浩浩荡荡,杀奔淮南而来。
东吴先锋朱异,引兵迎敌。
两军对圆,魏军中王基出马,朱异来迎。
战不三合,朱异败走:
唐咨出马,战不三合,亦大败而走。
王基驱兵掩杀,吴兵大败,退五十里下寨,报入寿春城中。
诸葛诞自引本部锐兵,会合文钦并二子文鸯、文虎,雄兵数万,来敌司马昭。
正是:
方见吴兵锐气堕。
又看魏将劲兵来。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十二回 救寿春于诠死节 取长城伯约鏖兵
却说司马昭闻诸葛诞会合吴兵前来决战,乃召散骑长史裴秀、黄门侍郎钟会,商议破敌之策。
钟会曰:
“吴兵之助诸葛诞,实为利也;
以利诱之,则必胜矣。
”昭从其言,遂令石苞、州泰先引两军于石头城埋伏,王基、陈骞领精兵在后,却令偏将成倅引兵数万先去诱敌;
又令陈俊引车仗牛马驴骡,装载赏军之物,四面聚集于阵中,如敌来则弃之。
是日,诸葛诞令吴将朱异在左,文钦在右,见魏阵中人马不整,诞乃大驱士马径进。
成倅退走,诞驱兴掩杀,见牛马驴骡,遍满郊野;
南兵争取,无心恋战。
忽然一声炮响,两路兵杀来:
左有石苞,右有州泰,诞大惊,急欲退时,王基、陈骞精兵杀到。
诞兵大败。
司马昭又引兵接应。
诞引败兵奔入寿春,闭门坚守。
昭令兵四面围困,并力攻城。
时吴兵退屯安丰,魏主车驾驻于项城。
钟会曰:
“今诸葛诞虽败,寿春城中粮草尚多,更有吴兵屯安丰以为掎角之势;
今吾兵四面攻围,彼缓则坚守,急则死战;
吴兵或乘势夹攻:
吾军无益。
不如三面攻之,留南门大路,容贼自走;
走而击之,可全胜也。
吴兵远来,粮必不继;
我引轻骑抄在其后,可不战而自破矣。
”昭抚会背曰:
“君真吾之子房也!
”遂令王基撤退南门之兵。
却说吴兵屯于安丰,孙綝唤朱异责之曰:
“量一寿春城不能救,安可并吞中原?
如再不胜必斩!
”朱异乃回本寨商议。
于诠曰:
“今寿春南门不围,某愿领一军从南门入去,助诸葛诞守城。
将军与魏兵挑战,我却从城中杀出:
两路夹攻,魏兵可破矣。
”异然其言。
于是全怿、全端、文钦等,皆愿入城。
遂同于诠引兵一万,从南门而入城。
魏兵不得将令,未敢轻敌,任吴兵入城,乃报知司马昭。
昭曰:
“此欲与朱异内外夹攻,以破我军也。
”乃召王基、陈骞分付曰:
“汝可引五千兵截断朱异来路,从背后击之。
”二人领命而去。
朱异正引兵来,忽背后喊声大震:
左有王基,右有陈骞,两路军杀来。
吴兵大败。
朱异回见孙綝,綝大怒曰:
“累败之将,要汝何用!
”叱武士推出斩之。
又责全端子全祎曰:
“若退不得魏兵,汝父子休来见我!
”于是孙綝自回建业去了。
钟会与昭曰:
“今孙綝退去,外无救兵,城可围矣。
”昭从之,遂催军攻围。
全祎引兵欲入寿春,见魏兵势大,寻思进退无路,遂降司马昭。
昭加祎为偏将军。
祎感昭恩德,乃修家书与父全端,叔全怿,言孙綝不仁,不若降魏,将书射入城中。
怿得祎书,遂与端引数千人开门出降。
诸葛诞在城中忧闷,谋士蒋班、焦彝进言曰:
“城中粮少兵多,不能久守,可率吴、楚之众,与魏兵决一死战。
”诞大怒曰:
“吾欲守,汝欲战,莫非有异心乎!
再言必斩!
”
二人仰天长叹曰:
“诞将亡矣!
我等不如早降,免至一死!
”是夜二更时分,蒋、焦二人逾城降魏,司马昭重用之。
因此城中虽有敢战之士,不敢言战。
诞在城中,见魏兵四下筑起土城以防淮水,只望水泛,冲倒土城,驱兵击之。
不想自秋至冬,并无霖雨,淮水不泛。
城中看看粮尽,文钦在小城内与二子坚守,见军士渐渐饿倒,只得来告诞曰:
“粮皆尽绝,军士饿损,不如将北方之兵尽放出城,以省其食。
”诞大怒曰:
“汝教我尽去北军,欲谋我耶?
”叱左右推出斩之。
文鸯、文虎见父被杀,各拔短刀,立杀数十人,飞身上城,一跃而下,越壕赴魏寨投降。
司马昭恨文鸯昔日单骑退兵之仇,欲斩之。
钟会谏曰:
“罪在文钦,今文钦已亡,二子势穷来归,若杀降将,是坚城内人之心也。
”昭从之,遂召文鸯、文虎入帐,用好言抚慰,赐骏马锦衣,加为偏将军,封关内侯。
二子拜谢,上马绕城大叫曰:
“我二人蒙大将军赦罪赐爵,汝等何不早降!
”城内人闻言,皆计议曰:
“文鸯乃司马氏仇人,尚且重用,何况我等乎?
”于是皆欲投降。
诸葛诞闻之大怒,日夜自来巡城。
以杀为威。
钟会知城中人心已变,乃入帐告昭曰:
“可乘此时攻城矣。
”昭大喜,遂激三军,四面云集,一齐攻打。
守将曾宣献了北门,放魏兵入城。
诞知魏兵已入;
慌引麾下数百人,自城中小路突出;
至吊桥边,正撞着胡奋,手起刀落,斩诞于马下,数百人皆被缚。
王基引兵杀到西门,正遇吴将于诠。
基大喝曰:
“何不早降!
”诠大怒曰:
“受命而出,为人救难,既不能救,又降他人,义所不为也!
”乃掷盔于地,大呼曰:
“人生在世,得死于战场者,幸耳!
”急挥刀死战三十余合,人困马乏,为乱军所杀。
后人有诗赞曰:
“司马当年围寿春,降兵无数拜车尘。
东吴虽有英雄士,谁及于诠肯杀身!
”
司马昭入寿春,将诸葛诞老小尽皆枭首,灭其三族。
武士将所擒诸葛诞部卒数百人缚至。
昭曰:
“汝等降否?
”众皆大叫曰:
“愿与诸葛公同死,决不降汝!
”昭大怒,叱武士尽缚于城外,逐一问曰:
“降者免死。
”并无一人言降。
直杀至尽,终无一人降者。
昭深加叹息不已,令皆埋之。
后人有诗赞曰:
“忠臣矢志不偷生,诸葛公休帐下兵,《薤露》歌声应未断,遗踪直欲继田横!
”
却说吴兵大半降魏,裴秀告司马昭曰:
“吴兵老小,尽在东南江、淮之地,今若留之,久必为变;
不如坑之。
”钟会曰:
“不然。
古之用兵者,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
若尽坑之,是不仁也。
不如放归江南,以显中国之宽大。
”昭曰:
“此妙论也。
”遂将吴兵尽皆放归本国。
唐咨因惧孙綝,不敢回国,亦来降魏。
昭皆重用,令分布三河之地。
淮南已平。
正欲退兵,忽报西蜀姜维引兵来取长城,邀截粮草。
昭大惊,慌与多官计议退兵之策。
时蜀汉延熙二十年,改为景耀元年。
姜维在汉中,选川将两员,每日操练人马:
一是蒋舒,一是傅佥。
二人颇有胆勇,维甚爱之。
忽报淮南诸葛诞起兵讨司马昭,东吴孙綝助之,昭大起两都之兵,将魏太后并魏主一同出征去了。
维大喜曰:
“吾今番大事济矣!
”遂表奏后主,愿兴兵伐魏。
中散大夫谯周听知,叹曰:
“近来朝廷溺于酒色,信任中贵黄皓,不理国事,只图欢乐;
伯约累欲征伐,不恤军士:
国将危矣!
”乃作《仇国论》一篇,寄与姜维。
维拆封视之。
论曰:
“或问:
古往能以弱胜强者,其术何如?
曰:
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
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
多慢则生乱;
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
句践恤众,以弱毙强。
此其术也。
或曰:
曩者楚强汉弱,约分鸿沟,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率兵追羽,终毙项氏;
岂必由文王、句践之事乎?
曰:
商、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
当此之时,虽有汉祖,安能仗剑取天下乎?
及秦罢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于是豪杰并争。
今我与彼,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
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
如遂极武黩征,不幸遇难,虽有智者,不能谋之矣。
”姜维看毕,大怒曰:
“此腐儒之论也!
”掷之于地,遂提川兵来取中原。
乃问傅佥曰:
“以公度之,可出何地?
”佥曰:
“魏屯粮草,皆在长城;
今可径取骆谷,度沈岭,直到长城,先烧粮草,然后直取秦川,则中原指日可得矣。
”维曰:
“公之见与吾计暗合也。
”即提兵径取骆谷,度沈岭,望长城而来。
却说长城镇守将军司马望,乃司马昭之族兄也。
城内粮草甚多,人马却少。
望听知蜀兵到,急与王真、李鹏二将,引兵离城二十里下寨。
次日,蜀兵来到,望引二将出阵。
姜维出马,指望而言曰:
“今司马昭迁主于军中,必有李傕、郭汜之意也,吾今奉朝廷明命,前来问罪,汝当早降。
若还愚迷,全家诛戮!
”望大声而答曰:
“汝等无礼,数犯上国,如不早退,令汝片甲不归!
”言未毕,望背后王真挺枪出马,蜀阵中傅佥出迎。
战不十合,佥卖个破绽,王真便挺枪来刺;
傅佥闪过,活捉真于马上,便回本阵。
李鹏大怒,纵马轮刀来救。
佥故意放慢,等李鹏将近,努力掷真于地,暗掣四楞铁简在手;
鹏赶上举刀待砍,傅佥偷身回顾,向李鹏面门只一简,打得眼珠迸出,死于马下。
王真被蜀军乱枪刺死。
姜维驱兵大进。
司马望弃寨入城,闭门不出。
维下令曰:
“军士今夜且歇一宿,以养锐气。
来日须要入城。
”次日平明,蜀兵争先大进,一拥至城下,用火箭火炮打入城中。
城上草屋一派烧着,魏兵自乱。
维又令人取干柴堆满城下,一齐放火,烈焰冲天。
城已将陷,魏兵在城内嚎啕痛哭,声闻四野。
正攻打之间,忽然背后喊声大震。
维勒马回看,只见魏兵鼓噪摇旗,浩浩而来。
维遂令后队为前队,自立于门旗下候之。
只见魏阵中一小将,全装惯带,挺枪纵马而出,约年二十
余岁,面如傅粉,唇似抹朱,厉声大叫曰:
“认得邓将军否!
”维自思曰:
“此必是邓艾矣。
”挺枪纵马来迎。
二人抖擞精神,战到三四十合,不分胜负。
那小将军枪法无半点放闲。
维心中自思:
“不用此计,安得胜乎?
”便拨马望左边山路中而走。
那小将骤马追来,维挂住了钢枪,暗取雕弓羽箭射之。
那小将眼乖,早已见了,弓弦响处,把身望前一倒,放过羽箭。
维回头看时,小将已到,挺枪来刺;
维一闪,那枪从肋傍边过,被维挟住。
那小将弃枪,望本阵而走。
维嗟叹曰:
“可惜!
可惜!
”再拨马赶来。
追至阵门前,一将提刀而出曰:
“姜维匹夫,勿赶吾儿!
邓艾在此!
”维大惊。
原来小将乃艾之子邓忠也。
维暗暗称奇;
欲战邓艾,又恐马乏,乃虚指艾曰:
“吾今日识汝父子也。
各且收兵,来日决战。
”艾见战场不利,亦勒马应曰:
“既如此,各自收兵,暗算者非丈夫也。
”于是两军皆退。
邓艾据渭水下寨,姜维跨两山安营。
艾见了蜀兵地理,乃作书与司马望曰:
“我等切不可战,只宜固守。
待关中兵至时,蜀兵粮草皆尽,三面攻之,无不胜也。
今遣长子邓忠相助守城。
”
一面差人于司马昭处求救。
却说姜维令人于艾寨中下战书,约来日大战,艾佯应之。
次日五更,维令三军造饭,平明布阵等候。
艾营中偃旗息鼓,却如无人之状。
维至晚方回。
次日又令人下战书,责以失期之罪。
艾以酒食待使,答曰:
“微躯小疾,有误相持,明日会战。
”次日,维又引兵来,艾仍前不出。
如此五六番。
傅佥谓维曰:
“此必有谋也,宜防之。
”维曰:
“此必捱关中兵到,三面击我耳。
吾今令人持书与东吴孙綝,使并力攻之。
”忽探马报说:
“司马昭攻打寿春,杀了诸葛诞,吴兵皆降。
昭班师回洛阳。
便欲引兵来救长城。
”维大惊曰:
“今番伐魏,又成画饼矣,不如且回。
”正是:
已叹四番难奏绩,又嗟五度未成功。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十三回 丁奉定计斩孙綝 姜维斗阵破邓艾
却说姜维恐救兵到,先将军器车仗,一应军需,步兵先退,然后将马军断后。
细作报知邓艾。
艾笑曰:
“姜维知大将军兵到,故先退去。
不必追之,追则中彼之计也。
”乃令人哨探,回报果然骆谷道狭之处,堆积柴草,准备要烧追兵。
众皆称艾曰:
“将军真神算也!
”
遂遣使赍表奏闻。
于是司马昭大喜,又加赏邓艾。
却说东吴大将军孙綝,听知全端、唐咨等降魏,勃然大怒,将各人家眷,尽皆斩之。
吴主孙亮,时年方十六,见綝杀戮太过,心甚不然。
一日出西苑,因食生梅,令黄门取蜜。
须臾取至,见蜜内有鼠粪数块,召藏吏责之。
藏吏叩首曰:
“臣封闭甚严,安有鼠粪?
”亮曰:
“黄门曾向尔求蜜食否?
”藏吏曰:
“黄门于数日前曾求蜜食,臣实不敢与。
”亮指黄门曰:
“此必汝怒藏吏不与尔蜜,故置粪于蜜中,以陷之也。
”黄门不服。
亮曰:
“此事易知耳。
若粪久在蜜中,则内外皆湿,若新在蜜中,则外湿内燥。
”命剖视之,果然内燥,黄门服罪。
亮之聪明,大抵如此。
虽然聪明,却被孙綝把持,不能主张,綝令弟威远将军孙据入苍龙宿卫,武卫将军孙恩、偏将军孙干、长水校尉孙闿分屯诸营。
一日,吴主孙亮闷坐,黄门侍郎全纪在侧,纪乃国舅也。
亮因泣告曰:
“孙綝专权妄杀,欺朕太甚;
今不图之,必为后患。
”纪曰:
“陛下但有用臣处,臣万死不辞。
”亮曰:
“卿可只今点起禁兵,与将军刘丞各把城门,朕自出杀孙綝.但此事切不可令卿母知之,卿母乃綝之姊也。
倘若泄漏,误朕匪轻。
”纪曰:
“乞陛下草诏与臣。
临行事之时,臣将诏示众,使綝手下人皆不敢妄动。
”亮从之,即写密诏付纪。
纪受诏归家,密告其父全尚。
尚知此事,乃告妻曰:
“三日内杀孙綝矣。
”妻曰:
“杀之是也。
”口虽应之,却私令人持书报知孙綝.綝大怒,当夜便唤弟兄四人,点起精兵,先围大内;
一面将全尚、刘丞并其家小俱拿下。
比及平明,吴主孙亮听得宫门外金鼓大震,内侍慌入奏曰:
“孙綝引兵围了内苑。
”亮大怒,指全后骂曰:
“汝父兄误我大事矣!
”乃拔剑欲出。
全后与侍中近臣,皆牵其衣而哭,不放亮出。
孙綝先将全尚、刘丞等杀讫,然后召文武于朝内,下令曰:
“主上荒淫久病,昏乱无道,不可以奉宗庙,今当废之。
汝诸文武,敢有不从者,以谋叛论!
”众皆畏俱,应曰:
“愿从将军之令。
”尚书桓彝大怒,从班部中挺然而出,指孙綝大骂曰:
“今上乃聪明之主,汝何取出此乱言!
吾宁死不从贼臣之命!
”綝大怒,自拔剑斩之,即入内指吴主孙亮骂曰:
“无道昏君!
本当诛戮以谢天下!
看先帝之面,废汝为会稽王,吾自选有德者立之!
”叱中书郎李崇夺其玺绶,令邓程收之。
亮大哭而去。
后人有诗叹曰:
“乱贼诬伊尹,奸臣冒霍光。
可怜聪明主,不得莅朝堂。
”
孙綝遣宗正孙楷、中书郎董朝,往虎林迎请琅琊王孙休为君。
休字子烈,乃孙权第六子
也,在虎林夜梦乘龙上天,回顾不见龙尾,失惊而觉。
次日,孙楷、董朝至,拜请回都。
行至曲阿,有一老人,自称姓干,名休,叩头言曰:
“事久必变,愿殿下速行。
”休谢之。
行至布塞亭,孙恩将车驾来迎。
休不敢乘辇,乃坐小车而入。
百官拜迎道傍,休慌忙下车答礼。
孙綝出令扶起,请入大殿,升御座即天子位。
休再三谦让,方受玉玺。
文官武将朝贺已毕,大赦天下,改元永安元年;
封孙綝为丞相、荆州牧;
多官各有封赏;
又封兄之子孙皓为乌程侯。
孙綝一门五侯,皆典禁兵,权倾人主。
吴主孙休,恐其内变,阳示恩宠,内实防之。
綝骄横愈甚。
冬十二月,奉牛酒入宫上寿,吴主孙休不受,綝怒,乃以牛酒诣左将军张布府中共饮。
酒酣,乃谓布曰:
“吾初废会稽王时,人皆劝吾为君。
吾为今上贤,故立之。
今我上寿而见拒,是将我等闲相待。
吾早晚教你看!
”布闻言,唯唯而已。
次日,布入宫密奏孙休。
休大惧,日夜不安。
数日后,孙綝遣中书郎孟宗,拨与中营所管精兵一万五千,出屯武昌;
又尽将武库内军器与之。
于是,将军魏邈、武卫士施朔二人密奏孙休曰:
“綝调兵在外,又搬尽武库内军器,早晚必为变矣。
”休大惊,急召张布计议。
布奏曰:
“老将丁奉,计略过人,能断大事,可与议之。
”休乃召奉入内,密告其事。
奉奏曰:
“陛下无忧。
臣有一计,为国除害。
”休问何计,奉曰:
“来朝腊日,只推大会群臣,召綝赴席,臣自有调遣。
”休大喜。
奉同魏邈、施朔掌外事,张布为内应。
是夜,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将老树连根拔起。
天明风定,使者奉旨来请孙綝入宫赴会。
孙綝方起床,平地如人推倒,心中不悦。
使者十余人,簇拥入内。
家人止之曰:
“一夜狂风不息,今早又无故惊倒,恐非吉兆,不可赴会。
”綝曰:
“吾弟兄共典禁兵,谁敢近身!
倘有变动,于府中放火为号。
”嘱讫,升车出内。
吴主孙休忙下御座迎之,请綝高坐。
酒行数巡,众惊曰:
“宫外望有火起!
”綝便欲起身。
休止之曰:
“丞相稳便。
外兵自多,何足惧哉?
”言未毕,左将军张布拔剑在手,引武士三十余人,抢上殿来,口中厉声而言曰:
“有诏擒反贼孙綝!
”綝急欲走时,早被武士擒下。
綝叩头奏曰:
“愿徙交州归田里。
”
休叱曰:
“尔何不徙滕胤、吕据、王惇耶?
”命推下斩之。
于是张布牵孙綝下殿东斩讫。
从者皆不敢动。
布宣诏曰:
“罪在孙綝一人,余皆不问。
”众心乃安。
布请孙休升五凤楼。
丁奉、魏邈、施朔等,擒孙綝兄弟至,休命尽斩于市。
宗党死者数百人,灭其三族,命军士掘开孙峻坟墓,戮其尸首。
将被害诸葛恪、滕胤、吕据、王惇等家,重建坟墓,以表其忠。
其牵累流远者,皆赦还乡里。
丁奉等重加封赏。
驰书报入成都。
后主刘禅遣使回贺,吴使薛珝答礼。
珝自蜀中归,吴主孙休问蜀中近日作何举动。
珝奏曰:
“近日中常侍黄皓用事,公卿多阿附之。
入其朝,不闻直言;
经其野,民有菜色。
所谓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焚者也。
”休叹曰:
“若诸葛武侯在时,何至如此乎!
”于是又写国书,教人赍入成都,说司马昭不日篡魏,必将侵吴、蜀以示威,彼此各宜准备。
姜维听得此信,忻然上表,再议出师伐魏。
时蜀汉景耀元年冬,大将军姜维以廖化、张翼为先锋,王含、蒋斌为左军,蒋舒,傅佥为右军,胡济为合后,维与夏侯霸总中军,共起蜀兵二十万,拜辞后主,径到汉中。
与夏侯霸商议,当先攻取何地。
霸曰:
“祁山乃用武之地,可以进兵,故丞相昔日六出祁山,因他处不可出也。
”维从其言,遂令三军并望祁山进发,至谷口下寨。
时邓艾正在祁山寨中,整点陇右之兵。
忽流星马报到,说蜀兵现下三寨于谷口。
艾听知,遂登高看了,回寨升帐,大喜曰:
“不出吾之所料也!
”原来邓艾先度了地脉,故留蜀兵下寨之地;
地中自祁山寨直至蜀寨,早挖了地道,待蜀兵至时,于中取事。
此时姜维至谷口分作三寨,地道正在左寨之中,乃王含、蒋斌下寨之处。
邓艾唤子邓忠,与师纂各引一万兵,为左右冲击;
却唤副将郑伦,引五百掘子军,于当夜二更,径从地道直至左营,于帐后地下拥出。
却说王含、蒋斌因立寨未定,恐魏兵来劫寨,不敢解甲而寝。
忽闻中军大乱,急绰兵器上的马时,寨外邓忠引兵杀到。
内外夹攻,王、蒋二将奋死抵敌不住,弃寨而走。
姜维在帐中听得左寨中大喊,料道有内应外合之兵,遂急上马,立于中军帐前,传令曰:
“如有妄动者斩!
便有敌兵到营边,休要问他,只管以弓弩射之!
”一面传示右营,亦不许妄动。
果然魏兵十余次冲击,皆被射回。
只冲杀到天明,魏兵不敢杀入。
邓艾收兵回寨,乃叹曰:
“姜维深得孔明之法!
兵在夜而不惊,将闻变而不乱:
真将才也!
”次日,王含、蒋斌收聚败兵,伏于大寨前请罪。
维曰:
“非汝等之罪,乃吾不明地脉之故也,”又拨军马,令二将安营讫。
却将伤死身尸,填于地道之中,以土掩之。
令人下战书单搦邓艾来日交锋。
艾忻然应之。
次日,两军列于祁山之前。
维按武侯八阵之法,依天、地、风、云、鸟、蛇、龙、虎之形,分布已定。
邓艾出马,见维布成八卦,乃亦布之,左右前后,门户一般。
维持枪纵马大叫曰:
“汝效吾排八阵,亦能变阵否?
”艾笑曰:
“汝道此阵只汝能布耶?
吾既会布阵,岂不知变阵!
”艾便勒马入阵,令执法官把旗左右招飐,变成八八六十四个门户;
复出阵前曰:
“吾变法若何?
”维曰:
“虽然不差,汝敢与吾八阵相围么?
”艾曰:
“有何不敢!
”
两军各依队伍而进。
艾在中军调遣。
两军冲突,阵法不曾错动。
姜维到中间,把旗一招,忽然变成长蛇卷地阵,将邓艾困在垓心,四面喊声大震。
艾不知其阵,心中大惊。
蜀兵渐渐逼近,艾引众将冲突不出。
只听得蜀兵齐叫曰:
“邓艾早降!
”艾仰天长叹曰:
“我一时自逞其能,中姜维之计矣!
”忽然西北角上一彪军杀入,艾见是魏兵,遂乘势杀出。
救邓艾者,乃司马望也。
比及救出邓艾时,祁山九寨,皆被蜀兵所夺。
艾引败兵,退于渭水南下寨。
艾谓望曰:
“公何以知此阵法而救出我也?
”望曰:
“吾幼年游学于荆南,曾与崔州平、石广元为友,讲论此阵。
今日姜维所变者,乃长蛇卷地阵也。
若他处击之,必不可破。
吾见其头在西北,故从西北击之,自破矣。
”艾谢曰:
“我虽学得阵法,实不知变法。
公既知此法,来日以此法复夺祁山寨栅,如何?
”望曰:
“我之所学,恐瞒不过姜维。
”艾曰:
“来日公在阵上与他斗阵法,我却引一军暗袭祁山之后。
两下混战。
可夺旧寨也。
”于是令郑伦为先锋,艾自引军袭山后;
一面令人下战书,搦姜维来日斗阵法。
维批回去讫,乃谓众将曰:
“吾受武侯所传密书,此阵变法共三百六十五样,按周天之数。
今搦吾斗阵法,乃班门弄斧耳!
但中间必有诈谋,公等知之乎?
”廖化曰:
“此必赚我斗阵法,却引一军袭我后也。
”
维笑曰:
“正合我意。
”即令张翼、廖化,引一万兵去山后埋伏。
次日,姜维尽拔九寨之兵,分布于祁山之前。
司马望引兵离了渭南,径到祁山之前,出马与姜维答话。
维曰:
“汝请吾斗阵法,汝先布与吾看。
”望布成了八卦。
维笑曰:
“此即吾所布八阵之法也,汝今盗袭,何足为奇!
”望曰:
“汝亦窃他人之法耳!
”维曰:
“此阵凡有几变?
”望笑曰:
“吾既能布,岂不会变?
此阵有九九八十一变。
”维笑曰:
“汝试变来。
”望入阵变了数番,复出阵曰:
“汝识吾变否?
”维笑曰:
“吾阵法按周天三百六十五
变。
汝乃井底之蛙,安知玄奥乎!
“望自知有此变法,实不曾学全,乃勉强折辩曰:
”吾不信,汝试变来。
“维曰:
”汝教邓艾出来,吾当布与他看。
“望曰:
”邓将军自有良谋,不好阵法。
“维大笑曰:
”有何良谋!
不过教汝赚吾在此布阵,他却引兵袭吾山后耳!
“望大惊,恰欲进兵混战,被维以鞭梢一指,两翼兵先出,杀的那魏兵弃甲抛戈,各逃性命。
却说邓艾催督先锋郑伦来袭山后。
伦刚转过山角,忽然一声炮响,鼓角喧天,伏兵杀出:
为首大将。
乃廖化也。
二人未及答话,两马交处,被廖化一刀,斩郑伦于马下。
邓艾大惊,急勒兵退时,张翼引一军杀到。
两下夹攻,魏兵大败。
艾舍命突出,身被四箭。
奔到谓南寨时,司马望亦到。
二人商议退兵之策。
望曰:
”近日蜀主刘禅,宠幸中贵黄皓,日夜以酒色为乐。
可用反间计召回姜维,此危可解。
“艾问众谋士曰:
”谁可入蜀交通黄皓?
“言未毕,一人应声曰:
”某愿往。
“艾视之,乃襄阳党均也。
艾大喜,即令党均赍金珠宝物,径到成都结连黄皓,布散流言,说姜维怨望天子,不久投魏。
于是成都人人所说皆同。
黄皓奏知后主,即遣人星夜宣姜维入朝。
却说姜维连日搦战,邓艾坚守不出。
维心中甚疑。
忽使命至。
诏维入朝。
维不知何事,只得班师回朝。
邓艾、司马望知姜维中计,遂拔渭南之兵,随后掩杀。
正是:
乐毅伐齐遭间阻,岳飞破敌被谗回。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十四回 曹髦驱车死南阙 姜维弃粮胜魏兵
却说姜维传令退兵,廖化曰: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今虽有诏,未可动也。
”张翼曰:
“蜀人为大将军连年动兵,皆有怨望;
不如乘此得胜之时,收回人马,以安民心,再作良图。
”维曰:
“善。
”遂令各军依法而退。
命廖化、张翼断后,以防魏兵追袭。
却说邓艾引兵追赶,只见前面蜀兵旗帜整齐,人马徐徐而退。
艾叹曰:
“姜维深得武侯之法也!
”因此不敢追赶,勒军回祁山寨去了。
且说姜维至成都,入见后主,问召回之故。
后主曰:
“朕为卿在边庭,久不还师,恐劳军士,故诏卿回朝,别无他意。
”维曰:
“臣已得祁山之寨,正欲收功,不期半途而废。
此必中邓艾反间之计矣。
”后主默然不语。
姜维又奏曰:
“臣誓讨贼,以报国恩。
陛下休听小人之言,致生疑虑。
”后主良久乃曰:
“朕不疑卿;
卿且回汉中,俟魏国有变,再伐之可也。
”姜维叹息出朝,自投汉中去讫。
却说党均回到祁山寨中,报知此事。
邓艾与司马望曰:
“君臣不和,必有内变。
”就令党均入洛阳,报知司马昭。
昭大喜,便有图蜀之心,乃问中护军贾充曰:
“吾今伐蜀,如何?
”充曰:
“未可伐也。
天子方疑主公,若一旦轻出,内难必作矣。
旧年黄龙两见于宁陵井中,群臣表贺,以为祥瑞;
天子曰:
”非祥瑞也。
龙者君象,乃上不在天,下不在田,屈于井中,是幽困之兆也。
‘遂作《潜龙诗》一首。
诗中之意,明明道着主公。
其诗曰:
“伤哉龙受困,不能跃深渊。
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
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司马昭闻之大怒,谓贾充曰:
“此人欲效曹芳也!
若不早图,彼必害我。
”充曰:
“某愿为主公早晚图之。
”时魏甘露五年夏四月,司马昭带剑上殿,髦起迎之。
群臣皆奏曰:
“大将军功德巍巍,合为晋公,加九锡。
”髦低头不答。
昭厉声曰:
“吾父子兄弟三人有大功于魏,今为晋公,得毋不宜耶?
”髦乃应曰:
“敢不如命?
”昭曰:
“《潜龙》之诗,视吾等如鳅鳝,是何礼也?
”髦不能答。
昭冷笑下殿,众官凛然。
髦归后宫,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三人,入内计议。
髦泣曰:
“司马昭将怀篡逆,人所共知!
朕不能坐受废辱,卿等可助朕讨之!
”王经奏曰:
“不可。
昔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
今重权已归司马氏久矣,内外公卿,不顾顺逆之理,阿附奸贼,非一人也。
且陛下宿卫寡弱,无用命之人。
陛下若不隐忍,祸莫大焉。
且宜缓图,不可造次。
”髦曰: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朕意已决,便死何惧!
”言讫,即入告太后。
王沈、王业谓王经曰:
“事已急矣。
我等不可自取灭族之祸,当往司马公府下出首,以免一死。
”经大怒曰: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敢怀二心乎?
”王沈、王业见经不从,径自往报司马昭去了。
少顷,魏主曹髦出内,令护卫焦伯,聚集殿中宿卫苍头官僮三百余人,鼓噪而出。
髦仗剑升辇,叱左右径出南阙。
王经伏于辇前,大哭而谏曰:
“今陛下领数百人伐昭,是驱羊而入虎口耳,空死无益。
臣非惜命,实见事不可行也!
”髦曰:
“吾军已行,卿无阻当。
”遂望云龙门而来。
只见贾充戎服乘马,左有成倅,右有成济,引数千铁甲禁兵,呐喊杀来。
髦仗剑大喝曰:
“吾乃天子也!
汝等突入宫庭,欲弑君耶?
”禁兵见了曹髦,皆不敢动。
贾充呼成济曰:
“司马公养你何用?
正为今日之事也!
”济乃绰戟在手,回顾充曰:
“当杀耶?
当缚耶?
”充曰:
“司马公有令;
只要死的。
”成济撚戟直奔辇前。
髦大喝曰:
“匹夫敢无礼乎!
”言未讫,被成济一戟刺中前胸,撞出辇来;
再一戟,刃从背上透出,死于辇傍。
焦伯挺枪来迎,被成济一戟刺死。
众皆逃走。
王经随后赶来,大骂贾充曰:
“逆贼安敢弑君耶!
”充大怒,叱左右缚定,报知司马昭。
昭入内,见髦已死,乃佯作大惊之状,以头撞辇而哭,令人报知各大臣。
时太傅司马孚入内,见髦尸,首枕其股而哭曰:
“弑陛下者,臣之罪也!
”遂将髦尸用棺椁盛贮,停于偏殿之西。
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
群臣皆至,独有尚书仆射陈泰不至。
昭令泰之舅尚书荀顗召之。
泰大哭曰:
“论者以泰比舅,今舅实不如泰也。
”乃披麻带孝而入,哭拜于灵前。
昭亦佯哭而问曰:
“今日之事,何法处之?
”泰曰:
“独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
”昭沉吟良久,又问曰:
“再思其次?
”泰曰:
“惟有进于此者,不知其次。
”
昭曰:
“成济大逆不道,可剐之,灭其三族。
”济大骂昭曰:
“非我之罪,是贾充传汝之命!
”昭令先割其舌。
济至死叫屈不绝。
弟成倅亦斩于市,尽灭三族。
后人有诗叹曰:
“司马当年命贾充,弑君南阙赭袍红。
却将成济诛三族,只道军民尽耳聋。
”
昭又使人收王经全家下狱。
王经正在廷尉厅下,忽见缚其母至。
经叩头大哭曰:
“不孝子累及慈母矣!
”母大笑曰:
“人谁不死?
正恐不得死所耳!
以此弃命,何恨之有!
”次日,王经全家皆押赴东市。
王经母子含笑受刑。
满城士庶,无不垂泪。
后人有诗曰:
“汉初夸伏剑,汉末见王经:
真烈心无异,坚刚志更清。
节如泰华重,命似鸿毛轻。
母子声名在,应同天地倾。
”太傅司马孚请以王礼葬曹髦,昭许之。
贾充等劝司马昭受魏禅,即天子位。
昭曰:
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圣人称为至德。
魏武帝不肯受禅于汉,犹吾之不肯受禅于魏也。
“贾充等闻言,已知司马昭留意于子司马炎矣,遂不复劝进。
是年六月,司马昭立常道乡公曹璜为帝,改元景元元年。
璜改名曹免,字景明。
乃武帝曹操之孙,燕王曹宇之子也。
奂封昭为相国、晋公,赐钱十万、绢万匹。
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赏。
早有细作报入蜀中。
姜维闻司马昭弑了曹髦,立了曹奂,喜曰:
”吾今日伐魏,又有名矣。
“遂发书入吴,令起兵问司马昭弑君之罪;
一面奏准后主,起兵十五万,车乘数千辆,皆置板箱于上;
令廖化、张翼为先锋:
化取子午谷,翼取骆谷;
维自取斜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齐。
三
路兵并起,杀奔祁山而来。
时邓艾在祁山寨中,训练人马,闻报蜀兵三路杀到,乃聚诸将计议。
参军王瓘曰:
“吾有一计,不可明言,现写在此,谨呈将军台览。
”艾接来展看毕,笑曰:
“此计虽妙,只怕瞒不过姜维。
”瓘曰:
“某愿舍命前去。
”艾曰:
“公志若坚,必能成功。
”遂拨五千兵与瓘。
瓘连夜从斜谷迎来,正撞蜀兵前队哨马。
瓘叫曰:
“我是魏国降兵,可报与主帅。
”
哨军报知姜维,维令拦住余兵,只教为首的将来见。
瓘拜伏于地曰:
“某乃王经之侄王瓘也。
近见司马昭弑君,将叔父一门皆戮,某痛恨入骨。
今幸将军兴师问罪,故特引本部兵五千来降。
愿从调遣,剿除奸党,以报叔父之恨。
”维大喜,谓瓘曰:
“汝既诚心来降,吾岂不诚心相待?
吾军中所患者,不过粮耳。
今有粮车数千,现在川口,汝可运赴祁山。
吾只今去取祁山寨也。
”瓘心中大喜,以为中计,忻然领诺。
姜维曰:
“汝去运粮,不必用五千人,但引三千人去,留下二千人引路,以打祁山。
”瓘恐维疑惑,乃引三千兵去了。
维令傅佥引二千魏兵随征听用。
忽报夏侯霸到。
霸曰:
“都督何故准信王瓘之言也?
吾在魏,虽不知备细,未闻王瓘是王经之侄。
其中多诈,请将军察之。
”维大笑曰:
“我已知王瓘之诈,故分其兵势,将计就计而行。
”霸曰:
“公试言之。
”维曰:
“司马昭奸雄比于曹操,既杀王经,灭其三族,安肯存亲侄于关外领兵?
故知其诈也。
仲权之见,与我暗合。
”于是姜维不出斜谷,却令人于路暗伏,以防王瓘奸细。
不旬日,果然伏兵捉得王瓘回报邓艾下书人来见。
维问了情节,搜出私书,书中约于八月二十日,从小路运粮送归大寨,却教邓艾遣兵于墵山谷中接应。
维将下书人杀了,却将书中之意,改作八月十五日,约邓艾自率大兵,于墵山谷中接应。
一面令人扮作魏军往魏营下书;
一面令人将现有粮车数百辆卸了粮米,装载干柴茅草引火之物,用青布罩之,令傅佥引二千原降魏兵,执打运粮旗号。
维却与夏侯霸各引一军,去山谷中埋伏。
令蒋舒出斜谷,廖化、张翼俱各进兵,来取祁山。
却说邓艾得了王瓘书信,大喜,急写回书,今来人回报。
至八月十五日,邓艾引五万精兵径往墵山谷中来,远远使人凭高眺探,只见无数粮车,接连不断,从山凹中而行。
艾勒马望之,果然皆是魏兵。
左右曰:
“天已昏暮,可速接应王瓘出谷口。
”艾曰:
“前面山势掩映,倘有伏兵,急难退步;
只可在此等候。
”正言间,忽两骑马骤至,报曰:
“王将军因将粮草过界,背后人马赶来,望早救应。
”艾大惊,急催兵前进。
时值初更,月明如昼,只听得山后呐喊,艾只道王瓘在山后厮杀。
径奔过山后时,忽树林后一彪军撞出,为首蜀将傅佥,纵马大叫曰:
“邓艾匹夫!
已中吾主将之计,何不早早下马受死!
”艾大惊,勒回马便走。
车上火尽着,那火便是号火。
两势下蜀兵尽出,杀得魏兵七断八续,但闻四下山上只叫:
“拿住邓艾的,赏千金,封万户侯!
”?得邓艾弃甲丢盔,撇了坐下马,杂在步军之中,爬山越岭而逃。
姜维、夏侯霸只望马上为首的径来擒捉,不想邓艾步行走脱。
维领得胜兵去接王瓘粮车。
却说王瓘密约邓艾,先期将粮草车仗,整备停当,专候举事。
忽有心腹人报:
“事已泄漏,邓将军大败,不知性命如何。
”瓘大惊,令人哨探,回报三路兵围杀将来,背后又见尘头大起,四下无路。
瓘叱左右令放火,尽烧粮草车辆。
一霎时,火光突起,烈火烧空。
灌大叫曰:
“事已急矣!
汝等宜死战!
”乃提兵望西杀出。
背后姜维三路追赶。
维只道王瓘舍命撞回魏国,不想反杀入汉中而去。
瓘因兵少,只恐追兵赶上,遂将栈道并各关隘尽皆烧毁。
姜维恐汉中有失,遂不追邓艾,提兵连夜抄小路来追杀王瓘。
瓘被四面蜀兵攻击,投黑龙江而死。
余兵尽被姜维坑之。
维虽然胜了邓艾,却折了许多粮车,又毁了栈道,乃引兵还汉中。
邓艾引部下败兵,逃回祁山寨内,上表请罪,自贬其职。
司马昭见艾数有大功,不忍贬之,复加厚赐。
艾将原赐财物,尽分给被害将士之家。
昭恐蜀兵又出,遂添兵五万,与艾守御。
姜维连夜修了栈道,又议出师。
正是:
连修栈道兵连出,不伐中原死不休。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十五回 诏班师后主信谗 托屯田姜维避祸
却说蜀汉景耀五年,冬十月,大将军姜维,差人连夜修了栈道,整顿军粮兵器,又于汉中水路调拨船只。
俱已完备,上表奏后主曰:
“臣累出战,虽未成大功,已挫动魏人心胆。
今养兵日久,不战则懒,懒则致病。
况今军思效死,将思用命。
臣如不胜,当受死罪。
“后主览表,犹豫未决。
谯周出班奏曰:
”臣夜观天文,见西蜀分野,将星暗而不明。
今大将军又欲出师,此行甚是不利。
陛下可降诏止之。
“后主曰:
”且看此行若何。
果然有失,却当阻之。
“谯周再三苦谏不从,乃归家叹息不已,遂推病不出。
却说姜维临兴兵,乃问廖化曰:
“吾今出师,誓欲恢复中原,当先取何处?
”化曰:
“连年征伐,军民不宁;
兼魏有邓艾,足智多谋,非等闲之辈:
将军强欲行难为之事,此化所以未敢专也。
”维勃然大怒曰:
“昔丞相六出祁山,亦为国也。
吾今八次伐魏,岂为一己之私哉?
今当先取洮阳。
如有逆吾者必斩!
”遂留廖化守汉中,自同诸将提兵三十万,径取洮阳而来。
早有川口人报入祁山寨中。
时邓艾正与司马望谈兵,闻知此信,遂令人哨探。
回
报蜀兵尽从洮阳而出。
司马望曰:
“姜维多计,莫非虚取洮阳而实来取祁山乎?
”邓艾曰:
“今姜维实出洮阳也。
”望曰:
“公何以知之?
”艾曰:
“向者姜维累出吾有粮之地,今洮阳无粮,维必料吾只守祁山,不守洮阳,故径取洮阳;
如得此城,屯粮积草,结连羌人,以图久计耳。
”望曰:
“若此,如之奈何?
”艾曰:
“可尽撤此处之兵,分为两路去救洮阳。
离洮阳二十五里,有侯河小城,乃洮阳咽喉之地。
公引一军伏于洮阳,偃旗息鼓,大开四
门,如此如此而行;
我却引一军伏侯河,必获大胜也。
“筹画已定,各各依计而行。
只留偏将师纂守祁山寨。
却说姜维令夏侯霸为前部,先引一军径取洮阳。
霸提兵前进,将近洮阳,望见城上并无一杆旌旗,四门大开。
霸心下疑惑,未敢入城,回顾诸将曰:
“莫非诈乎?
”诸将曰:
“眼见得是空城,只有些小百姓,听知大将军兵到,尽弃城而走了。
”霸未信,自纵马于城南视之,只见城后老小无数,皆望西北而逃。
霸大喜曰:
“果空城也。
”遂当先杀入,余众随后而进。
方到瓮城边,忽然一声炮响,城上鼓角齐鸣,旌旗遍竖,拽起吊桥。
霸大惊曰:
“误中计矣!
”慌欲退时,城上矢石如雨。
可怜夏侯霸同五百军,皆死于城下。
后人有诗叹曰:
“大胆姜维妙算长,谁知邓艾暗提防。
可怜投汉夏侯霸,顷刻城边箭下亡。
”司马望从城内杀出,蜀兵大败而逃。
随后姜维引接应兵到,杀退司马望,就傍城下寨。
维闻夏侯霸射死,嗟伤不已。
是夜二更,邓艾自侯河城内,暗引一军潜地杀入蜀寨。
蜀兵大乱,姜维禁止不住。
城上鼓角喧天,司马望引兵杀出。
两下夹攻,蜀兵大败。
维左冲右突,死战得脱,退二
十余里下寨。
蜀兵两番败走之后,心中摇动。
维与众将曰:
“胜败乃兵家之常,今虽损兵折将,不足为忧。
成败之事,在此一举,汝等始终勿改。
如有言退者立斩。
”张翼进言曰:
“魏兵皆在此处,祁山必然空虚。
将军整兵与邓艾交锋,攻打洮阳、侯河;
某引一军取祁山。
取了祁山九寨,便驱兵向长安。
此为上计。
”维从之,即令张翼引后军径取祁山。
维自引兵到侯河搦邓艾交战。
艾引军出迎。
两军对圆,二人交锋数十余合,不分胜负,各收兵回寨。
次日,姜维又引兵挑战,邓艾按兵不出。
姜维令军辱骂。
邓艾寻思曰:
“蜀人被吾大杀一阵,全然不退,连日反来搦战:
必分兵去袭祁山寨也。
守寨将师纂,兵少智寡,必然败矣。
吾当亲往救之。
”乃唤子邓忠分付曰:
“汝用心守把此处,任他搦战,却勿轻出。
吾今夜引兵去祁山救应。
”
是夜二更,姜维正在寨中设计,忽听得寨外喊声震地,鼓角喧天,人报邓艾引三千精兵夜战。
诸将欲出,维止之曰:
“勿得妄动。
”原来邓艾引兵至蜀寨前哨探了一遍,乘势去救祁山,邓忠自入城去了。
姜维唤诸将曰:
“邓艾虚作夜战之势,必然去救祁山寨矣。
”乃唤傅佥分付曰:
“汝守此寨,勿轻与敌。
”嘱毕,维自引三千兵来助张翼。
却说张翼正到祁山攻打,守寨将师纂兵少,支持不住。
看看待破,忽然邓艾兵至,冲杀了一阵,蜀兵大败,把张翼隔在山后,绝了归路。
正慌急之间,忽听的喊声大震,鼓角喧天,只见魏兵纷纷倒退。
左右报曰:
“大将军姜伯约杀到!
”翼乘势驱兵相应。
两下夹攻,邓艾折了一阵,急退上祁山寨不出。
姜维令兵四面攻围。
话分两头。
却说后主在成都,听信宦官黄皓之言,又溺于酒色,不理朝政。
时有大臣刘琰妻胡氏,极有颜色;
因入宫朝见皇后,后留在宫中,一月方出。
琰疑其妻与后主私通,乃唤帐下军士五百人,列于前,将妻绑缚,令军以履挞其面数十,几死复苏。
后主闻之大怒,令有司议刘琰罪。
有司议得:
“卒非挞妻之人,面非受刑之地:
合当弃市。
”遂斩刘琰。
自此命妇不许入朝。
然一时官僚以后主荒淫,多有疑怨者。
于是贤人渐退,小人日进。
时右将军阎宇,身无寸功,只因阿附黄皓,遂得重爵;
闻姜维统兵在祁山,乃说皓奏后主曰:
“姜维屡战无功,可命阎宇代之。
”后主从其言,遣使赍诏,召回姜维。
维正在祁山攻打寨栅,忽一日三道诏至,宣维班师。
维只得遵命,先令洮阳兵退,次后与张翼徐徐而退。
邓艾在寨中,只听得一夜鼓角喧天,不知何意。
至平明,人报蜀兵尽退,止留空寨。
艾疑有计,不敢追袭。
姜维径到汉中,歇住人马,自与使命入成都见后主。
后主一连十日不朝。
维心中疑惑。
是日至东华门,遇见秘书郎郤正。
维问曰:
“天子召维班师,公知其故否?
”正笑曰:
“大将军何尚不知?
黄皓欲使阎宇立功,奏闻朝廷,发诏取回将军。
今闻邓艾善能用兵,因此寝其事矣。
”维大怒曰:
“我必杀此宦竖!
”郤正止之曰:
“大将军继武侯之事,任大职重,岂可造次?
倘若天子不容,反为不美矣。
”维谢曰:
“先生之言是也。
”次日,后主与黄皓在后园宴饮,维引数人径入。
早有人报知黄皓,皓急避于湖山之侧。
维至亭下,拜了后主,泣奏曰:
“臣困邓艾于祁山,陛下连降三诏,召臣回朝,未审圣意为何?
”后主默然不语。
维又奏曰:
“黄皓奸巧专权,乃灵帝时十常侍也。
陛下近则鉴于张让,远则鉴于赵高。
早杀此人,朝廷自然清平,中原方可恢复。
”后主笑曰:
“黄皓乃趋走小臣,纵使专权,亦无能为。
昔者董允每切齿恨皓,朕甚怪之。
卿何必介意?
”维叩头奏曰:
“陛下今日不杀黄皓,祸不远也。
”后主曰: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卿何不容一宦官耶?
”令近侍于湖山之侧,唤出黄皓至亭下,命拜姜维伏罪。
皓哭拜维曰:
“某早晚趋侍圣上而已,并不干与国政。
将军休听外人之言,欲杀某也。
某命系于将军,惟将军怜之!
”言罢,叩头流涕。
维忿忿而出,即往见郤正,备将此事告之。
正曰:
“将军祸不远矣。
将军若危,国家随灭!
”维曰:
“先生幸教我以保国安身之策。
正曰:
”陇西有一去处,名曰沓中,此地极其肥壮。
将军何不效武侯屯田之事,奏知天子,前去沓中屯田?
一者,得麦熟以助军实;
二者,可以尽图陇右诸郡;
三者,魏人不敢正视汉中;
四者,将军在外掌握兵权,人不能图,可以避祸:
此乃保国安身之策也,宜早行之。
“维大喜,谢曰:
”先生金玉之言也。
“次日,姜维表奏后主,求沓中屯田,效武侯之事。
后主从之。
维遂还汉中,聚诸将曰:
”某累出师,因粮不足,未能成功。
今吾提兵八
万,往沓中种麦屯田,徐图进取。
汝等久战劳苦,今且敛兵聚谷,退守汉中;
魏兵千里运粮,经涉山岭,自然疲乏;
疲乏必退:
那时乘虚追袭。
无不胜矣。
“遂令胡济守汉寿城,王含守乐城,蒋斌守汉城,蒋舒、傅佥同守关隘。
分拨已毕,维自引兵八万,来沓中种麦,以为久计。
却说邓艾闻姜维在沓中屯田,于路下四十余营,连络不绝,如长蛇之势。
艾遂令细作相了地形,画成图本,具表申奏。
晋公司马昭见之,大怒曰:
“姜维屡犯中原,不能剿除,是吾心腹之患也。
”贾充曰:
“姜维深得孔明传授,急难退之。
须得一智勇之将,往刺杀之,可免动兵之劳。
”从事中郎荀顗曰:
“不然。
今蜀主刘禅溺于酒色,信用黄皓,大臣皆有避祸之心。
姜维在沓中屯田,正避祸之计也。
若令大将伐之,无有不胜,何必用刺客乎?
”昭大笑曰:
“此言最善。
吾欲伐蜀,谁可为将?
”荀顗曰:
“邓艾乃世之良材,更得钟会为副将,大事成矣。
”昭大喜曰:
“此言正合吾意。
”乃召钟会入而问曰:
“吾欲令汝为大将,去伐东吴,可乎?
”会曰:
“主公之意,本不欲伐吴,实欲伐蜀也。
”昭大笑曰:
“子诚识吾心也。
——
但卿往伐蜀,当用何策?
“会曰:
”某料主公欲伐蜀,已画图本在此。
“昭展开视之,图中细载一路安营下寨屯粮积草之处,从何而进,从何而退,——皆有法度。
昭看了大喜曰:
”真良将也!
卿与邓艾合兵取蜀,何如?
“会曰:
”蜀川道广,非一路可进;
当使邓艾分兵各进,可也。
“
昭遂拜钟会为镇西将军,假节钺,都督关中人马,调遣青、徐、兖、豫、荆、扬等处;
一面差人持节令邓艾为征西将军,都督关外陇上,使约期伐蜀。
次日,司马昭于朝中计议此事,前将军邓敦曰:
“姜维屡犯中原,我兵折伤甚多,只今守御,尚自未保;
奈何深入山川危险之地,自取祸乱耶?
”昭怒曰:
“吾欲兴仁义之师,伐无道之主,汝安敢逆吾意!
”叱武士推出斩之。
须臾,呈邓敦首级于阶下。
众皆失色。
昭曰:
“吾自征东以来,息歇六年,治兵缮甲,皆已完备,欲伐吴、蜀久矣。
今先定西蜀,乘顺流之势,水陆并进,并吞东吴;
此灭豸虎取虞之道也。
吾料西蜀将士,守成都者八九万,守边境者不过四五万,姜维屯田者不过六七万。
今吾已令邓艾引关外陇右之兵十余万,绊住姜维于沓中,使不得东顾;
遣钟会引关中精兵二三十万,直抵骆谷,三路以袭汉中。
蜀主刘禅昏暗,边城外破,士女内震。
其亡可必矣。
”众皆拜服。
却说钟会受了镇西将军之印,起兵伐蜀。
会恐机谋或泄,却以伐吴为名,令青、兖、豫、荆、扬等五处各造大船;
又遣唐咨于登、莱等州傍海之处,拘集海船。
司马昭不知其意,遂召钟会问之曰:
“子从旱路收川,何用造船耶?
”会曰:
“蜀若闻我兵大进,必求救于东吴也。
故先布声势,作伐吴之状,吴必不敢妄动。
一年之内,蜀已破,船已成,而伐吴,岂不顺乎?
”昭大喜,选日出师。
时魏景元四年秋七月初三日,钟会出师。
司马昭送之于城外十里方回。
西曹掾邵悌密谓司马昭曰:
“今主公遣钟会领十万兵伐蜀,愚料会志大心高,不可使独掌大权。
”昭笑曰:
“吾岂不知之?
”悌曰:
“主公既知,何不使人同领其职?
”昭言无数语,使邵悌疑心顿释。
正是:
方当士马驱驰日,早识将军跋扈心。
未知其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十六回 钟会分兵汉中道 武侯显圣定军山
却说司马昭谓西曹掾邵悌曰:
“朝臣皆言蜀未可伐,是其心怯;
若使强战,必败之道也。
今钟会独建伐蜀之策,是其心不怯;
心不怯,则破蜀必矣。
蜀既破,则蜀人心胆已裂;
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
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
会即有异志,蜀人安能助之乎?
至若魏人得胜思归,必不从会而反,更不足虑耳。
此言乃吾与汝知之,切不可泄漏。
”邵悌拜服。
却说钟会下寨已毕,升帐大集诸将听令。
时有监军卫瓘,护军胡烈,大将田续、庞会、田章、爰青、丘建、夏侯咸、王买、皇甫闿、句安等八十余员。
会曰:
“必须一大将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
谁敢当之?
”一人应声曰:
“某愿往。
”会视之,乃虎将许褚之子许仪也。
众皆曰:
“非此人不可为先锋。
”会唤许仪曰:
“汝乃虎体猿班之将。
父子有名;
今众将亦皆保汝。
汝可挂先锋印,领五千马军、一千步军,径取汉中。
兵分三路:
汝领中路,出斜谷;
左军出骆谷;
右军出子午谷。
此皆崎岖山险之地,当今军填平道路,修理桥梁,凿山破石,勿使阻碍。
如违必按军法。
”许仪受命,领兵而进。
钟会随后提十万余众,星夜起程。
却说邓艾在陇西,既受伐蜀之诏,一面令司马望往遏羌人,又遣雍州刺史诸葛绪,天水太守王颀,陇西太守牵弘,金城太守杨欣,各调本部兵前来听令。
比及军马云集,邓艾夜作一梦:
梦见登高山,望汉中,忽于脚下迸出一泉,水势上涌。
须臾惊觉,浑身汗流;
遂坐而待旦,乃召护卫爰邵问之。
邵素明《周易》,艾备言其梦,邵答曰:
“《易》云:
山上有水曰蹇。
蹇卦者:
”利西南,不利东北。
‘孔子云:
“蹇利西南,往有功也;
不利东北,其道穷也。
’将军此行,必然克蜀;
但可惜蹇滞不能还。
”艾闻言,愀然不乐。
忽钟会檄文至,约艾起兵,于汉中取齐。
艾遂遣雍州刺史诸葛绪,引兵一万五千,先断姜维归路;
次遣天水太守王颀,引兵一万五千,从左攻沓中;
陇西太守牵弘,引一万五千人,从右攻沓中;
又遣金城太守杨欣,引一万五千人,于甘松邀姜维之后。
艾自引兵三万,往来接应。
却说钟会出师之时,有百官送出城外,旌旗蔽日,铠甲凝霜,人强马壮,威风凛然。
人皆称羡,惟有相国参军刘寔,微笑不语。
太尉王祥见寔冷笑,就马上握其手而问曰:
“钟、邓二人,此去可平蜀乎?
”寔曰:
“破蜀必矣。
但恐皆不得还都耳。
”王祥问其故,刘寔但笑而不答。
祥遂不复问。
却说魏兵既发,早有细作入沓中报知姜维。
维即具表申奏后主:
“请降诏遣左车骑将军张翼领兵守护阳安关,右车骑将军廖化领兵守阴平桥:
这二处最为要紧,若失二处,汉中不保矣。
一面当遣使入吴求救。
臣一面自起沓中之兵拒敌。
”时后主改景耀六年为炎兴元年,日与宦官黄皓在宫中游乐。
忽接姜维之表,即召黄皓问曰:
“今魏国遣钟会、邓艾大起人马,分道而来,如之奈何?
”皓奏曰:
“此乃姜维欲立功名,故上此表。
陛下宽心,勿生疑虑。
臣闻城中有一师婆,供奉一神,能知吉凶,可召来问之。
”后主从其言,于后殿陈设香花纸烛、享祭礼物,令黄皓用小车请入宫中,坐于龙床之上。
后主焚香祝毕,师婆忽然披发跣足,就殿上跳跃数十遍,盘旋于案上。
皓曰:
“此神人降矣。
陛下可退左右,亲祷之。
”
后主尽退侍臣,再拜祝之。
师婆大叫曰:
“吾乃西川土神也。
陛下欣乐太平,何为求问他事?
数年之后,魏国疆土亦归陛下矣。
陛下切勿忧虑。
”言讫,昏倒于地,半晌方苏。
后主大喜,重加赏赐。
自此深信师婆之说,遂不听姜维之言,每日只在宫中饮宴欢乐。
姜维累申告急表文,皆被黄皓隐匿,因此误了大事。
却说钟会大军,迤逦望汉中进发。
前军先锋许仪,要立头功,先领兵至南郑关。
仪谓部将曰:
“过此关即汉中矣。
关上不多人马,我等便可奋力抢关。
”众将领命,一齐并力向前。
原来守关蜀将卢逊,早知魏兵将到,先于关前木桥左右,伏下军士,装起武侯所遗十矢连弩;
比及许仪兵来抢关时,一声梆子响处,矢石如雨。
仪急退时,早射倒数十骑。
魏兵大败。
仪回报钟会。
会自提帐下甲士百余骑来看,果然箭弩一齐射下。
会拨马便回,关上卢逊引五百军杀下来。
会拍马过桥,桥上土塌,陷住马蹄,争些儿掀下马来。
马挣不起,会弃马步行;
跑下桥时,卢逊赶上,一枪刺来,却被魏兵中荀恺回身一箭,射卢逊落马。
钟会麾众乘势抢关,关上军士因有蜀兵在关前,不敢放箭,被钟会杀散,夺了山关。
即以荀恺为护军,以全副鞍马铠甲赐之。
会唤许仪至帐下,责之曰:
“汝为先锋,理合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专一修理桥梁道路,以便行军。
吾方才到桥上,陷住马蹄,几乎堕桥;
若非荀恺,吾已被杀矣!
汝既违军令,当按军法!
”叱左右推出斩之。
诸将告曰:
“其父许褚有功于朝廷,望都督恕之。
”会怒曰:
“军法不明,何以令众?
”遂令斩首示众。
诸将无不骇然。
时蜀将王含守乐城,蒋斌守汉城,见魏兵势大,不敢出战,只闭门自守。
钟会下令曰:
“兵贵神速,不可少停。
”乃令前军李辅围乐城,护军荀恺围汉城,自引大军取阳安关。
守关蜀将傅佥与副将蒋舒商议战守之策,舒曰:
“魏兵甚众,势不可当,不如坚守为上。
”佥曰:
“不然。
魏兵远来,必然疲困,虽多不足惧。
我等若不下关战时,汉、乐二城休矣。
”蒋舒默然不答。
忽报魏兵大队已至关前,蒋、傅二人至关上视之。
钟会扬鞭大叫曰:
“吾今统十万之众到此,如早早出降,各依品级升用;
如执迷不降,打破关隘,玉石俱焚!
”傅佥大怒,令蒋舒把关,自引三
千兵杀下关来。
钟会便走,魏兵尽退。
佥乘势追之,魏兵复合。
佥欲退入关时,关上已竖起魏家旗号,只见蒋舒叫曰:
“吾已降了魏也!
”佥大怒,厉声骂曰:
“忘恩背义之贼,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乎!
”拨回马复与魏兵接战。
魏兵四面合来,将傅佥围在垓心。
佥左冲右突,往来死战,不能得脱;
所领蜀兵,十伤八九。
佥乃仰天叹曰:
“吾生为蜀臣,死亦当为蜀鬼!
”乃复拍马冲杀,身被数枪,血盈袍铠;
坐下马倒,佥自刎而死。
后人有诗叹曰:
“一
日抒忠愤,千秋仰义名。
宁为傅佥死,不作蒋舒生。
“
钟会得了阳安关,关内所积粮草、军器极多,大喜,遂犒三军。
是夜,魏兵宿于阳安城中,忽闻西南上喊声大震。
钟会慌忙出帐视之,绝无动静。
魏军一夜不敢睡。
次夜三更,西南上喊声又起。
钟会惊疑,向晓,使人探之。
回报曰:
“远哨十余里,并无一人。
”会惊疑不定,乃自引数百骑,俱全装惯带,望西南巡哨。
前至一山,只见杀气四面突起,愁云布合,雾锁山头。
会勒住马,问向导官曰:
“此何山也?
”答曰:
“此乃定军山,昔日夏侯渊殁于此处。
”会闻之,怅然不乐,遂勒马而回。
转过山坡,忽然狂风大作,背后数千骑突出,随风杀来。
会大惊,引众纵马而走。
诸将坠马者,不计其数。
及奔到阳安关时,不曾折一人一骑,只跌损面目,失了头盔。
皆言曰:
“但见阴云中人马杀来,比及近身,却不伤人,只是一阵旋风而已。
”会问降将蒋舒曰:
“定军山有神庙乎?
”舒曰:
“并无神庙,惟有诸葛武侯之墓。
”会惊曰:
“此必武侯显圣也。
吾当亲往祭之。
”次日,钟会备祭礼,宰太牢,自到武侯墓前再拜致祭。
祭毕,狂风顿息,愁云四散。
忽然清风习习,细雨纷纷。
一
阵过后,天色晴朗。
魏兵大喜,皆拜谢回营。
是夜,钟会在帐中伏几而寝,忽然一阵清风过处,只见一人,纶巾羽扇,身衣鹤氅,素履皂绦,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眉清目朗,身长八
尺,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其人步入帐中,会起身迎之曰:
“公何人也?
”其人曰:
“今早重承见顾。
吾有片言相告:
虽汉祚已衰,天命难违,然两川生灵,横罹兵革,诚可怜悯。
汝入境之后,万勿妄杀生灵。
”言讫,拂袖而去。
会欲挽留之,忽然惊醒,乃是一梦。
会知是武侯之灵,不胜惊异。
于是传令前军,立一白旗,上书“保国安民”四字;
所到之处,如妄杀一人者偿命。
于是汉中人民,尽皆出城拜迎。
会一一抚慰,秋毫无犯。
后人有诗赞曰:
“数万阴兵绕定军,致令钟会拜灵神。
生能决策扶刘氏,死尚遗言保蜀民。
”
却说姜维在沓中,听知魏兵大至,传檄廖化、张翼、董厥提兵接应;
一面自分兵列将以待之。
忽报魏兵至,维引兵迎之。
魏阵中为首大将乃天水太守王颀也。
颀出马大呼曰:
“吾今大兵百万,上将千员,分二十路而进,已到成都。
汝不思早降,犹欲抗拒,何不知天命耶!
”维大怒,挺枪纵马,直取王颀。
战不三合,颀大败而走。
姜维驱兵追杀至二十里,只听得金鼓齐鸣,一枝兵摆开,旗上大书“陇西太守牵弘”字样。
维笑曰:
“此等鼠辈,非吾敌手!
”遂催兵追之。
又赶到十里,却遇邓艾倾兵杀到。
两军混战。
维抖擞精神,与艾战有十余合,不分胜负,后面锣鼓又鸣。
维急退时,后军报说:
“甘松诸寨,尽被金城太守杨欣烧毁了。
”维大惊,急令副将虚立旗号,与邓艾相拒。
维自撤后军,星夜来救甘松,正遇杨欣。
欣不敢交战,望山路而走。
维随后赶来。
将至山岩下,岩上木石如雨,维不能前进。
比及回到半路,蜀兵已被邓艾杀败。
魏兵大队而来,将姜维围住。
维引众骑杀出重围,奔入大寨坚守,以待救兵。
忽然流星马到,报说:
“钟会打破阳安关,守将蒋舒归降,傅佥战死,汉中已属魏矣。
乐城守将王含,汉城守将蒋斌,知汉中已失,亦开门而降。
胡济抵敌不住,逃回成都求援去了。
”维大惊,即传令拔寨。
是夜兵至疆川口,前面一军摆开,为首魏将,乃是金城太守杨欣。
维大怒,纵马交锋,只一合,杨欣败走,维拈弓射之,连射三箭皆不中。
维转怒,自折其弓,挺枪赶来。
战马前失,将维跌在地上。
杨欣拨回马来杀姜维。
维跃起身,一枪刺去,正中杨欣马脑。
背后魏兵骤至,救欣去了。
维骑上从马,欲待追时,忽报后面邓艾兵到。
维首尾不能相顾,遂收兵要夺汉中。
哨马报说:
“雍州刺史诸葛绪已断了归路。
”维乃据山险下寨。
魏兵屯于阴平桥头。
维进退无路,长叹曰:
“天丧我也!
”副将宁随曰:
“魏兵虽断阴平桥头,雍州必然兵少,将军若从孔函谷,径取雍州,诸葛绪必撤阴平之兵救雍州,将军却引兵奔剑阁守之,则汉中可复矣。
”维从之,即发兵入孔函谷,诈取雍州。
细作报知诸葛绪。
绪大惊曰:
“雍州是吾合守之地,倘有疏失,朝廷必然问罪。
”急撤大兵从南路去救雍州,只留一枝兵守桥头。
姜维入北道,约行三十里,料知魏兵起行,乃勒回兵,后队作前队,径到桥头,果然魏兵大队已去,只有些小兵把桥,被维一阵杀散,尽烧其寨栅。
诸葛绪听知桥头火起,复引兵回,姜维兵已过半日了,因此不敢追赶。
却说姜维引兵过了桥头,正行之间,前面一军来到,乃左将军张翼、右将军廖化也。
维问之,翼曰:
“黄皓听信师巫之言,不肯发兵。
翼闻汉中已危,自起兵来,时阳安关已被钟会所取。
今闻将军受困,特来接应。
”遂合兵一处,前赴白水关。
化曰:
“今四面受敌,粮道不通,不如退守剑阁,再作良图。
”维疑虑未决。
忽报钟会、邓艾分兵十余路杀来。
维欲与翼、化分兵迎之。
化曰:
“白水地狭路多,非争战之所,不如且退去救剑阁可也;
若剑阁一失,是绝路矣。
”维从之,遂引兵来投剑阁。
将近关前,忽然鼓角齐鸣,喊声大起,旌旗遍竖,一枝军把住关口。
正是:
汉中险峻已无有,剑阁风波又忽生。
未知何处之兵,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十七回 邓士载偷度阴平 诸葛瞻战死绵竹
却说辅国大将军董厥,闻魏兵十余路入境,乃引二万兵守住剑阁;
当日望尘头大起,疑是魏兵,急引军把住关口。
董厥自临军前视之,乃姜维、廖化、张翼也。
厥大喜,接入关上,礼毕,哭诉后主黄皓之事。
维曰:
“公勿忧虑。
若有维在,必不容魏来吞蜀也。
且守剑阁,徐图退敌之计。
”厥曰:
“此关虽然可守,争奈成都无人;
倘为敌人所袭,大势瓦解矣。
”维曰:
“成都山险地峻,非可易取,不必忧也。
”正言间,忽报诸葛绪领兵杀至关下,维大怒,急引五千兵杀下关来,直撞入魏阵中,左冲右突,杀得诸葛绪大败而走,退数十里下寨,魏军死者无数。
蜀兵抢了许多马匹器械,维收兵回关。
却说钟会离剑阁二十里下寨,诸葛绪自来伏罪。
会怒曰:
“吾令汝守把阴平桥头,以断姜维归路,如何失了!
今又不得吾令,擅自进兵,以致此败!
”绪曰:
“维诡计多端,诈取雍州;
绪恐雍州有失,引兵去救,维乘机走脱;
绪因赶至关下,不想又为所败。
”会大怒,叱令斩之。
监军卫瓘曰:
“绪虽有罪,乃邓征西所督之人;
不争将军杀之,恐伤和气。
”会曰:
“吾奉天子明诏、晋公钧命,特来伐蜀。
便是邓艾有罪,亦当斩之!
”众皆力劝。
会乃将诸葛绪用槛车载赴洛阳,任晋公发落;
随将绪所领之兵,收在部下调遣。
有人报与邓艾。
艾大怒曰:
“吾与汝官品一般,吾久镇边疆,于国多劳,汝安敢妄自尊大耶!
”子邓忠劝曰:
“小不忍则乱大谋,父亲若与他不睦,必误国家大事。
望且容忍之。
”艾从其言。
然毕竟心中怀怒,乃引十数骑来见钟会。
会闻艾至,便问左右:
“艾引多少军来?
”左右答曰:
“只有十数骑。
”会乃令帐上帐下列武士数百人。
艾下马入见。
会接入帐礼毕。
艾见军容甚肃,心中不安,乃以言挑之曰:
“将军得了汉中,乃朝廷之大幸也,可定策早取剑阁。
”会曰:
“将军明见若何?
”艾再三推称无能。
会固问之。
艾答曰:
“以愚意度之,可引一军从阴平小路出汉中德阳亭,用奇兵径取成都,姜维必撤兵来救,将军乘虚就取剑阁,可获全功。
”会大喜曰:
“将军此计甚妙!
可即引兵去。
吾在此专候捷音!
”二人饮酒相别。
会回本帐与诸将曰:
“人皆谓邓艾有能。
今日观之,乃庸才耳!
”众问其故。
会曰:
“阴平小路,皆高山峻岭,若蜀以百余人守其险要,断其归路,则邓艾之兵皆饿死矣。
吾只以正道而行,何愁蜀地不破乎!
”遂置云梯炮架,只打剑阁关。
却说邓艾出辕门上马,回顾从者曰:
“钟会待吾若何?
”从者曰:
“观其辞色,甚不以将军之言为然,但以口强应而已。
”艾笑曰:
“彼料我不能取成都,我偏欲取之!
”回到本寨,师纂、邓忠一班将士接问曰:
“今日与钟镇西有何高论?
”艾曰:
“吾以实心告彼,彼以庸才视我。
彼今得汉中,以为莫大之功;
若非吾屯沓中绊住姜维,彼安能成功耶!
吾今若取了成都,胜取汉中矣!
”当夜下令,尽拔寨望阴平小路进兵,离剑阁七百里下寨,有人报钟会说:
“邓艾要去取成都了。
”会笑艾不智。
却说邓艾一面修密书遣使驰报司马昭,一面聚诸将于帐下问曰:
“吾今乘虚去取成都,与汝等立功名于不朽,汝等肯从乎?
”诸将应曰:
“愿遵军令,万死不辞!
”艾乃先令子邓忠引五千精兵,不穿衣甲,各执斧凿器具,凡遇峻危之处,凿山开路,搭造桥阁,以便军行。
艾选兵三万,各带干粮绳索进发。
约行百余里,选下三千兵,就彼扎寨;
又行百余里,又选三千兵下寨。
是年十月自阴平进兵,至于巅崖峡谷之中,凡二十余日,行七百余里,皆是无人之地。
魏兵沿途下了数寨,只剩下二千人马。
前至一岭,名摩天岭,马不堪行,艾步行上岭,正见邓忠与开路壮士尽皆哭泣。
艾问其故。
忠告曰:
“此岭西皆是峻壁巅崖,不能开凿,虚废前劳,因此哭泣。
”艾曰:
“吾军到此,已行了七百余里,过此便是江油,岂可复退?
”乃唤诸军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吾与汝等来到此地,若得成功,富贵共之。
”众皆应曰:
“愿从将军之命。
”艾令先将军器撺将下去。
艾取毡自裹其身,先滚下去。
副将有毡衫者裹身滚下,无毡衫者各用绳索束腰,攀木挂树,鱼贯而进。
邓艾、邓忠,并二千军,及开山壮士,皆度了摩天岭。
方才整顿衣甲器械而行,忽见道傍有一石碣,上刻:
“丞相诸葛武侯题”。
其文云:
“二火初兴,有人越此。
二士争衡,不久自死。
”艾观讫大惊,慌忙对碣再拜曰:
“武侯真神人也!
艾不能以师事之,惜哉!
”后人有诗曰:
“阴平峻岭与天齐,玄鹤徘徊尚怯飞。
邓艾裹毡从此下,谁知诸葛有先机。
”
却说邓艾暗度阴平,引兵行时,又见一个大空寨。
左右告曰:
“闻武侯在日,曾拨一千兵守此险隘。
今蜀主刘禅废之。
”艾嗟呀不已,乃谓众人曰:
“吾等有来路而无归路矣!
前江油城中,粮食足备:
汝等前进可活,后退即死,须并力攻之。
”众皆应曰:
“愿死战!
”
于是邓艾步行,引二千余人,星夜倍道来抢江油城。
却说江油城守将马邈,闻东川已失,虽为准备,只是提防大路;
又仗着姜维全师守住剑阁关,遂将军情不以为重。
当日操练人马回
家,与妻李氏拥炉饮酒。
其妻问曰:
“屡闻边情甚急,将军全无忧色,何也?
”邈曰:
“大事自有姜伯约掌握,干我甚事?
”其妻曰:
“虽然如此,将军所守城池,不为不重。
”邈曰:
“天子听信黄皓,溺于酒色,吾料祸不远矣。
魏兵若到,降之为上,何必虑哉?
”其妻大怒,唾邈面曰:
“汝为男子,先怀不忠不义之心,枉受国家爵禄,吾有何面目与汝相见耶!
”马邈羞惭无语。
忽家人慌入报曰:
“魏将邓艾不知从何而来,引二千余人,一拥而入城矣!
”邈大惊,慌出纳降,拜伏于公堂之下,泣告曰:
“某有心归降久矣。
今愿招城中居民,及本部人马,尽降将军。
”艾准其降。
遂收江油军马于部下调遣,即用马邈为向导官。
忽报马邈夫人自缢身死。
艾问其故,邈以实告。
艾感其贤,令厚礼葬之,亲往致祭。
魏人闻者,无不嗟叹。
后人有诗赞曰:
“后主昏迷汉祚颠,天差邓艾取西川。
可怜巴蜀多名将,不及江油李氏贤。
”
邓艾取了江油,遂接阴平小路诸军,皆到江油取齐,径来攻涪城。
部将田续曰:
“我军涉险而来,甚是劳顿,且当休养数日,然后进兵。
”艾大怒曰:
“兵贵神速,汝敢乱我军心耶!
”喝令左右推出斩之。
众将苦告方免。
艾自驱兵至涪城。
城内官吏军民疑从天降,尽皆投降。
蜀人飞报入成都。
后主闻知,慌召黄皓问之。
皓奏曰:
“此诈传耳。
神人必不肯误陛下也。
”后主又宣师婆问时,却不知何处去了。
此时远近告急表文,一似雪片,往来使者,联络不绝。
后主设朝计议,多官面面相觑,并无一言。
郤正出班奏曰:
“事已急矣!
陛下可宣武侯之子商议退兵之策。
”原来武侯之子诸葛瞻,字思远。
其母黄氏,即黄承彦之女也。
母貌甚陋,而有奇才:
上通天文,下察地理;
凡韬略遁甲诸书,无所不晓。
武侯在南阳时,闻其贤,求以为室。
武侯之学,夫人多所赞助焉。
及武侯死后,夫人寻逝,临终遗教,惟以忠孝勉其子瞻。
瞻自幼聪敏,尚后主女,为驸马都尉。
后袭父武乡侯之爵。
景耀四年,迁行军护卫将军。
时为黄皓用事,故托病不出。
当下后主从郤正之言,即时连发三诏,召瞻至殿下。
后主泣诉曰:
“邓艾兵已屯涪城,成都危矣。
卿看先君之面,救朕之命!
”瞻亦泣奏曰:
“臣父子蒙先帝厚恩、陛下殊遇,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
愿陛下尽发成都之兵,与臣领去决一死战。
”后主即拨成都兵将七万与瞻。
瞻辞了后主,整顿军马,聚集诸将问曰:
“谁敢为先锋?
”言未讫,一少年将出曰:
“父亲既掌大权,儿愿为先锋。
”众视之,乃瞻长子诸葛尚也。
尚时年一十九岁。
博览兵书。
多习武艺。
瞻大喜,遂命尚为先锋。
是日,大军离了成都,来迎魏兵。
却说邓艾得马邈献地理图一本,备写涪城至成都三百六十里山川道路,阔狭险峻,一一
分明。
艾看毕,大惊曰:
“若只守涪城,倘被蜀人据住前山,何能成功耶?
如迁延日久,姜维兵到,我军危矣。
”速唤师纂并子邓忠,分付曰:
“汝等可引一军,星夜径去绵竹,以拒蜀兵。
吾随后便至。
切不可怠缓。
若纵他先据了险要,决斩汝首!
”
师、邓二人引兵将至锦竹,早遇蜀兵。
两军各布成阵。
师、邓二人勒马于门旗下,只见蜀兵列成八阵。
三鼕鼓罢,门旗两分,数十员将簇拥一辆四轮车,车上端坐一人:
纶巾羽扇,鹤氅方裾。
车傍展开一面黄旗,上书:
“汉丞相诸葛武侯”。
?得师、邓二人汗流遍身,回顾军士曰:
“原来孔明尚在,我等休矣!
”急勒兵回时,蜀兵掩杀将来,魏兵大败而走。
蜀兵掩杀二十余里,遇见邓艾援兵接应。
两家各自收兵。
艾升帐而坐,唤师纂、邓忠责之曰:
“汝二人不战而退,何也?
”忠曰:
“但见蜀阵中诸葛孔明领兵,因此奔还。
”艾怒曰:
“纵使孔明更生,我何惧哉!
汝等轻退,以致于败,宜速斩以正军法!
”众皆苦劝,艾方息怒。
令人哨探,回说孔明之子诸葛瞻为大将,瞻之子诸葛尚为先锋。
——车上坐者乃木刻孔明遗像也。
艾闻之,谓师纂、邓忠曰:
“成败之机,在此一举。
汝二人再不取胜,必当斩首!
”
师、邓二人又引一万兵来战。
诸葛尚匹马单枪,抖擞精神,战退二人。
诸葛瞻指挥两掖兵冲出,直撞入魏阵中,左冲右突,往来杀有数十番,魏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
师纂、邓忠中伤而逃。
瞻驱士马随后掩杀二十余里,扎营相拒。
师纂、邓忠回见邓艾,艾见二人俱伤,未便加责,乃与众将商议曰:
“蜀有诸葛瞻善继父志,两番杀吾万余人马,今若不速破,后必为祸。
”监军丘本曰:
“何不作一书以诱之?
”艾从其言,遂作书一封,遣使送人蜀寨。
守门将引至帐下,呈上其书。
瞻拆封视之。
书曰:
“征西将军邓艾,致书于行军护卫将军诸葛思远麾下:
切观近代贤才,未有如公之尊父也。
昔自出茅庐,一言已分三国,扫平荆、益,遂成霸业,古今鲜有及者;
后六出祁山,非其智力不足,乃天数耳。
今后主昏弱,王气已终,艾奉天子之命,以重兵伐蜀,已皆得其地矣。
成都危在旦夕,公何不应天顺人,仗义来归?
艾当表公为琅琊王,以光耀祖宗,决不虚言。
幸存照鉴。
”瞻看毕,勃然大怒,扯碎其书,叱武士立斩来使,令从者持首级回魏营见邓艾。
艾大怒,即欲出战。
丘本谏曰:
“将军不可轻出,当用奇兵胜之。
”艾从其言,遂令天水太守王颀、陇西太守牵弘,伏两军于后,艾自引兵而来。
此时诸葛瞻正欲搦战,忽报邓艾自引兵到。
瞻大怒,即引兵出,径杀入魏阵中。
邓艾败走,瞻随后掩杀将来。
忽然两下伏兵杀出。
蜀兵大败,退入绵竹。
艾令围之。
于是魏兵一齐呐喊,将绵竹围的铁桶相似。
诸葛瞻在城中,见事势已迫,乃令彭和赍书杀出,往东吴求救。
和至东吴,见了吴主孙休,呈上告急之书。
吴主看罢,与群臣计议曰:
“既蜀中危急,孤岂可坐视不救。
”即令考将丁奉为主帅,丁封、孙异为副将,率兵五万,前往救蜀。
丁奉领旨出师,分拨丁封、孙异引兵二万向沔中而进,自率兵三万向寿春而进:
分兵三
路来援。
却说诸葛瞻见救兵不至,谓众将曰:
“久守非良图。
”遂留子尚与尚书张遵守城,瞻自披挂上马,引三军大开三门杀出。
邓艾见兵出,便撤兵退。
瞻奋力追杀,忽然一声炮响,四
面兵合,把瞻困在垓心。
瞻引兵左冲右突,杀死数百人。
艾令众军放箭射之,蜀兵四散。
瞻中箭落马,乃大呼曰:
“吾力竭矣,当以一死报国!
”遂拔剑自刎而死。
其子诸葛尚在城上,见父死于军中,勃然大怒,遂披挂上马。
张遵谏曰:
“小将军勿得轻出。
”尚叹曰:
“吾父子祖孙,荷国厚恩,今父既死于敌,我何用生为!
”遂策马杀出,死于阵中。
后人有诗赞瞻、尚父子曰:
“不是忠臣独少谋,苍天有意绝炎刘。
当年诸葛留嘉胤,节义真堪继武侯。
”邓艾怜其忠,将父子合葬。
乘虚攻打绵竹。
张遵、黄崇、李球三人,各引一军杀出。
蜀兵寡,魏兵众,三人亦皆战死。
艾因此得了绵竹。
劳军已毕,遂来取成都。
正是:
试观后主临危日,无异刘璋受逼时。
未知成都如何守御,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十八回 哭祖庙一王死孝 入西川二士争功
却说后主在成都,闻邓艾取了绵竹,诸葛瞻父子已亡,大惊,急召文武商议。
近臣奏曰:
“城外百姓,扶老携幼,哭声大震,各逃生命。
”后主惊惶无措。
忽哨马报到,说魏兵将近城下。
多官议曰:
“兵微将寡,难以迎敌;
不如早弃成都,奔南中七郡。
其地险峻,可以自守,就借蛮兵,再来克复未迟。
”光禄大夫谯周曰:
“不可。
南蛮久反之人,平昔无惠;
今若投之,必遭大祸。
”多官又奏曰:
“蜀、吴既同盟,今事急矣,可以投之。
”周又谏曰:
“自古以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
臣料魏能吞吴,吴不能吞魏。
若称臣于吴,是一辱也;
若吴被魏所吞,陛下再称臣于魏,是两番之辱矣。
不如不投吴而降魏。
魏必裂土以封陛下,则上能自守宗庙,下可以保安黎民。
愿陛下思之。
”后主未决,退入宫中。
次日,众议纷然。
谯周见事急,复上疏诤之。
后主从谯周之言,正欲出降;
忽屏风后转出一人,厉声而骂周曰:
“偷生腐儒,岂可妄议社稷大事!
自古安有降天子哉!
”后主视之,乃第五子北地王刘谌也。
后主生七子:
长子刘璿,次子刘瑶,三子刘琮,四子刘瓒,五子即北地王刘谌,六子刘恂,七子刘璩。
七子中惟谌自幼聪明,英敏过人,余皆儒善。
后主谓谌曰:
“今大臣皆议当降,汝独仗血气之勇,欲令满城流血耶?
”谌曰:
“昔先帝在日,谯周未尝于预国政;
今妄议大事,辄起乱言,甚非理也。
臣切料成都之兵,尚有数万;
姜维全师,皆在剑阁,若知魏兵犯阙,必来救应:
内外攻击,可获大功。
岂可听腐儒之言,轻废先帝之基业乎?
”后主叱之曰:
“汝小儿岂识天时!
”谌叩头哭曰:
“若势穷力极,祸败将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
奈何降乎!
”后主不听。
谌放声大哭曰:
“先帝非容易创立基业,今一旦弃之,吾宁死不辱也!
”后主令近臣推出宫门,遂令谯周作降书,遣私署侍中张绍、驸马都尉邓良同谯周赍玉玺来雒城请降。
时邓艾每日令数百铁骑来成都哨探。
当日见立了降旗,艾大喜。
不一时,张绍等至,艾令人迎入。
三人拜伏于阶下,呈上降款玉玺。
艾拆降书视之,大喜,受下玉玺,重待张绍、谯周、邓良等。
艾作回书,付三
人赍回成都,以安人心。
三人拜辞邓艾,径还成都,入见后主,呈上回书,细言邓艾相待之善。
后主拆封视之,大喜,即遣太仆蒋显赍敕令姜维早降;
遣尚书郎李虎,送文簿与艾:
共户二十八万,男女九十四万,带甲将士十万二千,官吏四万,仓粮四十余万,金银各二千斤,锦绮彩绢各二十万匹。
余物在库,不及具数。
择十二月初一日,君臣出降。
北地王刘谌闻知,怒气冲天,乃带剑入宫。
其妻崔夫人问曰:
“大王今日颜色异常,何也?
”谌曰:
“魏兵将近,父皇已纳降款,明日君巨出降,社稷从此殄灭。
吾欲先死以见先帝于地下,不屈膝于他人也!
”崔夫人曰:
“贤哉!
贤哉!
得其死矣!
妾请先死,王死未迟。
”谌曰:
“汝何死耶?
”崔夫人曰:
“王死父,妾死夫:
其义同也。
夫亡妻死,何必问焉!
”言讫,触柱而死。
谌乃自杀其三子,并割妻头,提至昭烈庙中,伏地哭曰:
“臣羞见基业弃于他人,故先杀妻子,以绝挂念,后将一命报祖!
祖如有灵,知孙之心!
”大哭一场,眼中流血,自刎而死。
蜀人闻知,无不哀痛。
后人有诗赞曰:
“君臣甘屈膝,一子独悲伤。
去矣西川事,雄哉北地王!
捐身酬烈祖,搔首泣穹苍。
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
”后主听知北地王自刎,乃令人葬之。
次日,魏兵大至。
后主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余人,面缚舆榇,出北门十里而降。
邓艾扶起后主,亲解其缚,焚其舆榇,并车入城。
后人有诗叹曰:
“魏兵数万入川来,后主偷生失自裁。
黄皓终存欺国意,姜维空负济时才。
全忠义士心何烈,守节王孙志可哀。
昭烈经营良不易,一朝功业顿成灰。
”
于是成都之人,皆具香花迎接。
艾拜后主为骠骑将军,其余文武,各随高下拜官;
请后主还宫,出榜安民,交割仓库。
又令太常张峻、益州别驾张绍,招安各郡军民。
又令人说姜维归降。
一面遣人赴洛阳报捷。
艾闻黄皓奸险,欲斩之。
皓用金宝赂其左右,因此得免。
自是汉亡。
后人因汉之亡,有追思武侯诗曰:
“鱼鸟犹疑畏简书,风云长为护储胥。
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
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
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
”
且说太仆蒋显到剑阁,入见姜维,传后主敕命,言归降之事。
维大惊失语。
帐下众将听知,一齐怨恨,咬牙怒目,须发倒竖,拔刀砍石大呼曰:
“吾等死战,何故先降耶!
”号哭之声,闻数十里。
维见人心思汉,乃以善言抚之曰:
“众将勿忧。
吾有一计,可复汉室。
”
众皆求问。
姜维与诸将附耳低言,说了计策。
即于剑阁关遍竖降旗,先令人报入钟会寨中,说姜维引张翼、廖化、董厥等来降。
会大喜,令人迎接维入帐。
会曰:
“伯约来何迟也?
”
维正色流涕曰:
“国家全军在吾,今日至此,犹为速也。
”会甚奇之,下座相拜。
待为上宾。
维说会曰:
“闻将军自淮南以来。
算无遗策;
司马氏之盛,皆将军之力,维故甘心俯首。
如邓士载,当与决一死战,安肯降之乎?
”会遂折箭为誓,与维结为兄弟,情爱甚密,仍令照旧领兵。
维暗喜,遂令蒋显回成都去了。
却说邓艾封师纂为益州刺史,牵弘、王颀等各领州郡;
又于绵竹筑台以彰战功,大会蜀中诸官饮宴。
艾酒至半酣,乃指众官曰:
“汝等幸遇我,故有今日耳。
若遇他将,必皆殄灭矣。
”多官起身拜谢。
忽蒋显至,说姜维自降钟镇西了。
艾因此痛恨钟会。
遂修书令人赍赴洛阳,致晋公司马昭。
昭得书视之。
书曰:
“臣艾切谓兵有先声而后实者,今因平蜀之势以乘吴,此席卷之时也。
然大举之后,将士疲劳,不可便用;
宜留陇右兵二万、蜀兵二万,煮盐兴冶,并造舟船,预备顺流之计;
然后发使,告以利害,吴可不征而定也。
今宜厚待刘禅,以致孙休;
若便送禅来京,吴人必疑,则于向化之心不劝。
且权留之于蜀,须来年冬月抵京。
今即可封禅为扶风王,锡以资财,供其左右,爵其子为公侯,以显归命之宠:
则吴人畏威怀德,望风而从矣。
”司马昭览毕,深疑邓艾有自专之心,乃先发手书与卫瓘,随后降封艾诏曰:
“征西将军邓艾耀威奋武,深入敌境,使僭号之主,系颈归降;
兵不逾时,战不终日,云彻席卷,荡定巴、蜀;
虽白起破强楚,韩信克劲赵,不足比勋也。
其以艾为太尉,增邑二万户,封二子为亭侯,各食邑千户。
”邓艾受诏毕,监军卫瓘取出司马昭手书与艾。
书中说邓艾所言之事,须候奏报,不可辄行。
艾曰: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吾既奉诏专征,如何阻当?
”遂又作书,今来使赍赴洛阳。
时朝中皆言邓艾必有反意,司马昭愈加疑忌。
忽使命回,呈上邓艾之书。
昭拆封视之。
书曰:
“艾衔命西征,元恶既服,当权宜行事,以安初附。
若待国命,则往复道途,延引日月。
《春秋》之义:
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专之可也。
今吴未宾,势与蜀连,不可拘常以失事机。
兵法:
进不求名,退不避罪。
艾虽无古人之节,终不自嫌以损于国也。
先此申状,见可施行。
”
司马昭看毕大惊,忙与贾充计议曰:
“邓艾恃功而骄,任意行事,反形露矣。
如之奈何?
”贾充曰:
“主公何不封钟会以制之?
”昭从其议,遣使赍诏封会为司徒,就令卫瓘监督两路军马,以手书付瓘,使与会伺察邓艾,以防其变。
会接读诏书。
诏曰:
“镇西将军钟会所向无敌,前无强梁,节制众城,网罗进逸;
蜀之豪帅,面缚归命;
谋无遗策,举无废功。
其以会为司徒,进封县侯,增邑万户,封子二人亭侯,邑各千户。
”钟会既受封,即请姜维计议曰:
“邓艾功在吾之上,又封太尉之职;
今司马公疑艾有反志,故令卫瓘为监军,诏吾制之。
伯约有何高见?
”维曰:
“愚闻邓艾出身微贱,幼为农家养犊,今侥幸自阴平斜径,攀木悬崖,成此大功;
非出良谋,实赖国家洪福耳。
若非将军与维相拒于剑阁,艾安能成此功耶?
今欲封蜀主为扶风王,乃大结蜀人之心,其反情不言可见矣。
晋公疑之是也。
”
会深喜其言。
维又曰:
“请退左右,维有一事密告。
”会令左右尽退。
维袖中取一图与会,曰:
“昔日武侯出草庐时,以此图献先帝,且曰:
益州之地,沃野千里,民殷国富,可为霸业。
先帝因此遂创成都。
今邓艾至此,安得不狂?
”会大喜,指问山川形势。
维一一言之。
会又问曰:
“当以何策除艾?
”维曰:
“乘晋公疑忌之际,当急上表,言艾反状;
晋公必令将军讨之。
一举而可擒矣。
”会依言,即遣人赍表进赴洛阳,言邓艾专权恣肆,结好蜀人,早晚必反矣。
于是朝中文武皆惊。
会又今人于中途截了邓艾表文,按艾笔法,改写傲慢之辞,以实己之语。
司马昭见了邓艾表章,大怒,即遣人到钟会军前,令会收艾;
又遣贾充引三万兵入斜谷,昭乃同魏主曹奂御驾亲征。
西曹掾邵悌谏曰:
“钟会之兵,多艾六倍,当今会收艾足矣,何必明公自行耶?
”昭笑曰:
“汝忘了旧日之言耶?
汝曾道会后必反。
吾今此行,非为艾,实为会耳。
”悌笑曰“某恐明公忘之,故以相问。
今既有此意,切宜秘之,不可泄漏。
”昭然其言,遂提大兵起程。
时贾充亦疑钟会有变,密告司马昭。
昭曰:
“如遣汝,亦疑汝耶?
吾到长安,自有明白。
”早有细作报知钟会,说昭已至长安。
会慌请姜维商议收艾之策。
正是:
才看西蜀收降将,又见长安动大兵。
不知姜维以何策破艾,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十九回 假投降巧计成虚话 再受禅依样画葫芦
却说钟会请姜维计议收邓艾之策。
维曰:
“可先令监军卫瓘收艾。
艾若杀瓘,反情实矣。
将军却起兵讨之,可也。
”会大喜,遂令卫瓘引数十人入成都,收邓艾父子。
瓘手下人止之曰:
“此是钟司徒令邓征西杀将军,以正反情也。
切不可行。
”瓘曰:
“吾自有计。
”
遂先发檄文二三十道。
其檄曰:
“奉诏收艾,其余各无所问。
若早来归,爵赏如先,敢有不出者,灭三族。
”随备槛车两乘,星夜望成都而来。
比及鸡鸣,艾部将见檄文者,皆来投拜于卫瓘马前。
时邓艾在府中未起。
瓘引数十人突入大呼曰:
“奉诏收邓艾父子!
”艾大惊,滚下床来。
瓘叱武士缚于车上。
其子邓忠出问,亦被捉下,缚于车上。
府中将吏大惊,欲待动手抢夺,早望见尘头大起,哨马报说钟司徒大兵到了。
众各四散奔走。
钟会与姜维下马入府,见邓艾父子已被缚,会以鞭挞邓艾之首而骂曰:
“养犊小儿,何敢如此!
”姜维亦骂曰:
“匹夫行险徼幸,亦有今日耶!
”艾亦大骂。
会将艾父子送赴洛阳。
会入成都,尽得邓艾军马,威声大震。
乃谓姜维曰:
“吾今日方趁平生之愿矣!
”维曰:
“昔韩信不听蒯通之说,而有未央宫之祸;
大夫种不从范蠡于五湖,卒伏剑而死:
斯二子者,其功名岂不赫然哉,徒以利害未明,而见机之不早也。
今公大勋已就,威震其主,何不泛舟绝迹,登峨嵋之岭,而从赤松子游乎?
”会笑曰:
“君言差矣。
吾年未四旬,方思进取,岂能便效此退闲之事?
”维曰:
“若不退闲,当早图良策。
此则明公智力所能,无烦老夫之言矣。
”会抚掌大笑曰:
“伯约知吾心也。
”二人自此每日商议大事。
维密与后主书曰:
“望陛下忍数日之辱,维将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必不使汉室终灭也。
”
却说钟会正与姜维谋反,忽报司马昭有书到。
会接书。
书中言:
“吾恐司徒收艾不下,自屯兵于长安;
相见在近,以此先报。
”会大惊曰:
“吾兵多艾数倍,若但要我擒艾,晋公知吾独能办之。
今日自引兵来,是疑我也!
”遂与姜维计议。
维曰:
“君疑臣则臣必死,岂不见邓艾乎?
”会曰:
“吾意决矣!
事成则得天下,不成则退西蜀,亦不失作刘备也。
”维曰:
“近闻郭太后新亡,可诈称太后有遗诏,教讨司马昭,以正弑君之罪。
据明公之才,中原可席卷而定。
”会曰:
“伯约当作先锋。
成事之后,同享富贵。
”维曰:
“愿效犬马微劳,但恐诸将不服耳。
”会曰:
“来日元宵佳节,于故宫大张灯火,请诸将饮宴。
如不从者尽杀之。
”维暗喜。
次日,会、维二人请诸将饮宴。
数巡后,会执杯大哭。
诸将惊问其故,会曰:
“郭太后临崩有遗诏在此,为司马昭南阙弑君,大逆无道,早晚将篡魏,命吾讨之。
汝等各自佥名,共成此事。
“众皆大惊,面面相觑。
会拔剑出鞘曰:
”违令者斩!
“众皆恐惧,只得相从。
画字已毕,会乃困诸将于宫中,严兵禁守。
维曰:
”我见诸将不服,请坑之。
“会曰:
”吾已令宫中掘一坑,置大棒数千;
如不从者,打死坑之。
“
时有心腹将丘建在侧。
建乃护军胡烈部下旧人也,时胡烈亦被监在宫。
建乃密将钟会所言,报知胡烈。
烈大惊,泣告曰:
“吾儿胡渊领兵在外,安知会怀此心耶?
汝可念何日之情,透一消息,虽死无恨。
”建曰:
“恩主勿忧,容某图之。
”遂出告会曰:
“主公软监诸将在内,水食不便,可令一人往来传递。
”会素听丘建之言,遂令丘建监临。
会分付曰:
“吾以重事托汝,休得泄漏。
”建曰:
“主公放心,某自有紧严之法。
”建暗令胡烈亲信人入内,烈以密书付其人。
其人持书火速至胡渊营内,细言其事,呈上密书。
渊大惊,遂遍示诸营知之。
众将大怒,急来渊营商议曰:
“我等虽死,岂肯从反臣耶?
”渊曰:
“正月十八
日中,可骤入内,如此行之。
“监军卫瓘深喜胡渊之谋,即整顿了人马,令丘建传与胡烈。
烈报知诸将。
却说钟会请姜维问曰:
“吾夜梦大蛇数千条咬吾,主何吉凶?
”维曰:
“梦龙蛇者,皆吉庆之兆也。
”会喜,信其言,乃谓维曰:
“器伏已备,放诸将出问之,若何?
”维曰:
“此辈皆有不服之心,久必为害,不如乘早戮之。
”会从之,即命姜维领武士往杀众魏将。
维领命,方欲行动,忽然一阵心疼,昏倒在地;
左右扶起,半晌方苏。
忽报宫外人声沸腾。
会方令人探时,喊声大震,四面八方,无限兵到。
维曰:
“此必是诸将作恶,可先斩之。
”
忽报兵已入内。
会令闭上殿门,使军士上殿屋以瓦击之,互相杀死数十人。
宫外四面火起,外兵砍开殿门杀入。
会自掣剑立杀数人,却被乱箭射倒。
众将枭其首。
维拔剑上殿,往来冲突,不幸心疼转加。
维仰天大叫曰:
“吾计不成,乃天命也!
”遂自刎而死。
时年五十九
岁。
宫中死者数百人。
卫瓘曰:
“众军各归营所,以待王命。
”魏兵争欲报仇,共剖维腹,其胆大如鸡卵。
众将又尽取姜维家属杀之。
邓艾部下之人,见钟会、姜维已死,遂连夜去追劫邓艾。
早有人报知卫瓘。
瓘曰:
“是我捉艾;
今若留他,我无葬身之地矣。
”护军田续曰:
“昔邓艾取江油之时,欲杀续,得众官告免。
今日当报此恨!
”瓘大喜,遂遣田续引五
百兵赶至绵竹,正遇邓艾父子放出槛车,欲还成都。
艾只道是本部兵到,不作准备;
欲待问时,被田续一刀斩之。
邓忠亦死于乱军之中。
后人有诗叹邓艾曰:
“自幼能筹画,多谋善用兵。
凝眸知地理,仰面识天文。
马到山根断,兵来石径分。
功成身被害,魂绕汉江云。
”又有诗叹钟会曰:
“髫年称早慧,曾作秘书郎。
妙计倾司马,当时号子房。
寿春多赞画,剑阁显鹰扬。
不学陶朱隐,游魂悲故乡。
”又有诗叹姜维曰:
“天水夸英俊,凉州产异才。
系从尚父出,术奉武侯来。
大胆应无惧,雄心誓不回。
成都身死日,汉将有余哀。
”
却说姜维、钟会、邓艾已死,张翼等亦死于乱军之中。
太子刘璇、汉寿亭侯关彝,皆被魏兵所杀。
军民大乱,互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旬日后,贾充先至,出榜安民。
方始宁靖。
留卫瓘守成都,乃迁后主赴洛阳。
止有尚书令樊建、侍中张绍、光禄大夫谯周、秘书郎郤正等数人跟随。
廖化、董厥皆托病不起,后皆忧死。
时魏景元五年改为咸熙元年,春三月,吴将丁奉见蜀已亡,遂收兵还吴。
中书丞华覈奏吴主孙休曰:
“吴、蜀乃唇齿也,唇亡则齿寒;
臣料司马昭伐吴在即,乞陛下深加防御。
”
休从其言,遂命陆逊子陆抗为镇东大将军,领荆州牧,守江口;
左将军孙异守南徐诸处隘口;
又沿江一带,屯兵数百营,老将丁奉总督之,以防魏兵。
建宁太守霍戈闻成都不守,素服望西大哭三日。
诸将皆曰:
“既汉主失位,何不速降,戈泣谓曰:
”道路隔绝,未知吾主安危若何。
若魏主以礼待之,则举城而降,未为晚也;
万一危辱吾主,则主辱臣死,何可降乎?
“众然其言,乃使人到洛阳,探听后主消息去了。
且说后主至洛阳时,司马昭已自回朝。
昭责后主曰:
“公荒淫无道,废贤失政,理宜诛戮。
”后主面如土色,不知所为。
文武皆奏曰:
“蜀主既失国纪,幸早归降,宜赦之。
”昭乃封禅为安乐公,赐住宅,月给用度,赐绢万匹,僮婢百人。
子刘瑶及群臣樊建、谯周、郤正等,皆封侯爵。
后主谢恩出内。
昭因黄皓蠹国害民,令武士押出市曹,凌迟处死。
时霍戈探听得后主受封,遂率部下军士来降。
次日,后主亲诣司马昭府下拜谢。
昭设宴款待,先以魏乐舞戏于前,蜀官感伤,独后主有喜色。
昭令蜀人扮蜀乐于前,蜀官尽皆堕泪,后主嬉笑自若。
酒至半酣,昭谓贾充曰:
“人之无情,乃至于此!
虽使诸葛孔明在,亦不能辅之久全,何况姜维乎?
”乃问后主曰:
“颇思蜀否?
”后主曰:
“此间乐,不思蜀也。
”须臾,后主起身更衣,郤正跟至厢下曰:
“陛下如何答应不思蜀也?
徜彼再问,可泣而答曰:
先人坟墓,远在蜀地,乃心西悲,无日不思。
晋公必放陛下归蜀矣。
”后主牢记入席。
酒将微醉,昭又问曰:
“颇思蜀否?
”后主如郤正之言以对,欲哭无泪,遂闭其目。
昭曰:
“何乃似郤正语耶?
”后主开目惊视曰:
“诚如尊命。
”昭及左右皆笑之。
昭因此深喜后主诚实,并不疑虑。
后人有诗叹曰:
“追欢作乐笑颜开,不念危亡半点哀。
快乐异乡忘故国,方知后主是庸才。
”
却说朝中大臣因昭收川有功,遂尊之为王,表奏魏主曹奂。
时奂名为天子,实不能主张,政皆由司马氏,不敢不从,遂封晋公司马昭为晋王,谥父司马懿为宣王,兄司马师为景王。
昭妻乃王肃之女,生二子:
长曰司马炎,人物魁伟,立发垂地,两手过膝,聪明英武,胆量过人;
次曰司马攸,情性温和,恭俭孝悌,昭甚爱之,因司马师无子,嗣攸以继其后。
昭常曰:
“天下者,乃吾兄之天下也。
”于是司马昭受封晋王,欲立攸为世子。
山涛谏曰:
“废长立幼,违礼不祥。
”贾充、何曾、裴秀亦谏曰:
“长子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
人望既茂,天表如此:
非人臣之相也。
”昭犹豫未决。
太尉王祥、司空荀顗谏曰:
“前代立少,多致乱国。
愿殿下思之。
”昭遂立长子司马炎为世子。
大臣奏称:
“当年襄武县,天降一
人,身长二丈余,脚迹长三尺二寸,白发苍髯,着黄单衣;
裹黄巾,挂藜头杖,自称曰:
吾乃民王也。
今来报汝:
天下换主,立见太平。
如此在市游行三日,忽然不见。
此乃殿下之瑞也。
殿下可戴十二旒冠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备六马,进王妃为王后,立世子为太子。
“昭心中暗喜;
回到宫中,正欲饮食,忽中风不语。
次日,病危,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马荀顗及诸大臣入宫问安,昭不能言,以手指太子司马炎而死。
时八月辛卯日也。
何曾曰:
”天下大事,皆在晋王;
可立太子为晋王,然后祭葬。
“是日,司马炎即晋王位,封何曾为晋丞相,司马望为司徒,石苞为骠骑将军,陈骞为车骑将军,谥父为文安葬已毕,炎召贾充、裴秀入宫问曰:
”曹操曾云:
若天命在吾,吾其为周文王乎!
果有此事否?
“充曰:
”操世受汉禄,恐人议论篡逆之名,故出此言。
乃明教曹丕为天子也。
“炎曰:
”孤父王比曹操何如?
“充曰:
”操虽功盖华夏,下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
子丕继业,差役甚重,东西驱驰,未有宁岁。
后我宣王、景王,累建大功,布恩施德,天下归心久矣。
文王并吞西蜀,功盖寰宇。
又岂操之可比乎?
“炎曰:
”曹丕尚绍汉统,孤岂不可绍魏统耶?
“贾充、裴秀二人再拜而奏曰:
”殿下正当法曹丕绍汉故事,复筑受禅坛,布告天下,以即大位。
“炎大喜,次日带剑入内。
此时,魏主曹奂连日不曾设朝,心神恍惚,举止失措。
炎直入后宫,奂慌下御榻而迎。
炎坐毕,问曰:
”魏之天下,谁之力也?
“奂曰:
”皆晋王父祖之赐耳。
“炎笑曰:
”吾观陛下,文不能论道,武不能经邦。
何不让有才德者主之?
“奂大惊,口噤不能言。
傍有黄门侍郎张节大喝曰:
”晋王之言差矣!
昔日魏武祖皇帝,东荡西除,南征北讨,非容易得此天下;
今天子有德无罪,何故让与人耶?
“炎大怒曰:
”此社稷乃大汉之社稷也。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立魏王,篡夺汉室。
吾祖父三世辅魏,得天下者,非曹氏之能,实司马氏之力也:
四海咸知。
吾今日岂不堪绍魏之天下乎?
“
节又曰:
“欲行此事,是篡国之贼也!
”炎大怒曰:
“吾与汉家报仇,有何不可!
”叱武士将张节乱瓜打死于殿下。
奂泣泪跪告。
炎起身下殿而去。
奂谓贾充、裴秀曰:
“事已急矣,如之奈何?
”充曰:
“天数尽矣,陛下不可逆天,当照汉献帝故事,重修受禅坛,具大礼,禅位与晋王:
上合天心,下顺民情,陛下可保无虞矣。
”
奂从之,遂令贾充筑受禅坛。
以十二月甲子日,奂亲捧传国玺,立于坛上,大会文武。
后人有诗叹曰:
“魏吞汉室晋吞曹,天运循环不可逃。
张节可怜忠国死,一拳怎障泰山高。
”请晋王司马炎登坛,授与大礼。
奂下坛,具公服立于班首。
炎端坐于坛上。
贾充、裴秀列于左右,执剑,令曹奂再拜伏地听命。
充曰:
“自汉建安二十五年,魏受汉禅,已经四
十五年矣;
今天禄永终,天命在晋。
司马氏功德弥隆,极天际地,可即皇帝正位,以绍魏统。
封汝为陈留王,出就金墉城居止;
当时起程,非宣诏不许入京。
“奂泣谢而去。
太傅司马孚哭拜于奂前曰:
”臣身为魏臣,终不背魏也。
“炎见孚如此,封孚为安平王。
孚不受而退。
是日,文武百官,再拜于坛下,山呼万岁。
炎绍魏统,国号大晋,改元为泰始元年,大赦天下。
魏遂亡。
后人有诗叹曰:
”晋国规模如魏王,陈留踪迹似山阳。
重行受禅台前事,回首当年止自伤。
晋帝司马炎,追谥司马懿为宣帝,伯父司马师为景帝,父司马昭为文帝,立七庙以光祖宗。
那七庙?
汉征西将军司马钧,钧生豫章太守司马量,量生颍川太守司马隽,隽生京兆尹司马防,防生宣帝司马懿,懿生景帝司马师、文帝司马昭:
是为七庙也。
大事已定,每日设朝计议伐吴之策。
正是:
汉家城郭已非旧,吴国江山将复更。
未知怎生伐吴,且看下文分解。
三国演义 第一百二十回 荐杜预老将献新谋 降孙皓三分归一统
却说吴主孙休,闻司马炎已篡魏,知其必将伐吴,忧虑成疾,卧床不起,乃召丞相濮阳兴入宫中,令太子孙「上雨下单」出拜。吴主把兴臂、手指「上雨下单」而卒。兴出,与群臣商议,欲立太子孙「上雨下单」为君。左典军万彧曰:“「上雨下单」幼不能专政,不若取乌程侯孙皓立之。”左将军张布亦曰:“皓才识明断,堪为帝王。”丞相濮阳兴不能决,入奏朱太后。太后曰:“吾寡妇人耳,安知社稷之事?卿等斟酌立之可也。”兴遂迎皓为君。
皓字元宗,大帝孙权太子孙和之子也。当年七月,即皇帝位,改元为元兴元年,封太子
孙「上雨下单」为豫章王,追谥父和为文皇帝,尊母何氏为太后,加丁奉为右大司马。次年改为甘露元年。皓凶暴日甚,酷溺酒色,宠幸中常侍岑昏。濮阳兴、张布谏之,皓怒,斩二
人,灭其三族。由是廷臣缄口,不敢再谏。又改宝鼎元年,以陆凯、万彧为左右丞相。时皓居武昌,扬州百姓溯流供给,甚苦之;又奢侈无度,公私匮乏。陆凯上疏谏曰:“今无灾而民命尽,无为而国财空,臣窃痛之。昔汉室既衰,三家鼎立;今曹、刘失道,皆为晋有:此目前之明验也。臣愚但为陛下惜国家耳。武昌土地险瘠,非王者之都。且童谣云: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此足明民心与天意也。今国无一年之蓄,有露根之渐;官吏为苛扰,莫之或恤。大帝时,后宫女不满百;景帝以来,乃有千数:此耗财之甚者也。又左右皆非其人,群党相挟,害忠隐贤,此皆蠹政病民者也。愿陛下省百役,罢苛扰,简出宫女,清选百官,则天悦民附而国安矣。”
疏奏,皓不悦。又大兴土木,作昭明宫,令文武各官入山采木;又召术士尚广,令筮蓍问取天下之事。尚对曰:“陛下筮得吉兆: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皓大喜,谓中书丞华覈曰:“先帝纳卿之言,分头命将,沿江一带,屯数百营,命老将丁奉总之。朕欲兼并汉土,以为蜀主复仇,当取何地为先?”覈谏曰:“今成都不守,社稷倾崩,司马炎必有吞吴之心。陛下宜修德以安吴民,乃为上计。若强动兵甲,正犹披麻救火,必致自焚也。愿陛下察之。”皓大怒曰:“朕欲乘时恢复旧业,汝出此不利之言!若不看汝旧臣之面,斩首号令!”叱武士推出殿门。华覈出朝叹曰:“可惜锦绣江山,不久属于他人矣!”遂隐居不出。于是皓令镇东将军陆抗部兵屯江口,以图襄阳。早有消息报入洛阳,近臣奏知晋主司马炎。晋主闻陆抗寇襄阳,与众官商议。贾充出班奏曰:“臣闻吴国孙皓,不修德政,专行无道。陛下可诏都督羊祜率兵拒之,俟其国中有变,乘势攻取,东吴反掌可得也。”炎大喜,即降诏遣使到襄阳,宣谕羊祜。祜奉诏,整点军马,预备迎敌。自是羊祜镇守襄阳,甚得军民之心。吴人有降而欲去者,皆听之。减戍逻之卒,用以垦田八百余顷。其初到时,军无百日之粮;及至末年,军中有十年之积。祜在军,尝着轻裘,系宽带,不披铠甲,帐前侍卫者不过十余人。一日,部将入帐禀祜曰:“哨马来报:吴兵皆懈怠。可乘其无备而袭之,必获大胜。”祜笑曰:“汝众人小觑陆抗耶?此人足智多谋,日前吴主命之攻拔西陵,斩了步阐及其将士数十人,吾救之无及。此人为将,我等只可自守;候其内有变,方可图取。若不审时势而轻进,此取败之道也。”众将服其论,只自守疆界而已。
一日,羊祜引诸将打猎,正值陆抗亦出猎。羊祜下令:“我军不许过界。”众将得令,止于晋地打围,不犯吴境。陆抗望见,叹曰:“羊将军有纪律,不可犯也。”日晚各退。祜归至军中,察问所得禽兽,被吴人先射伤者皆送还。吴人皆悦,来报陆抗。抗召来人入,问曰:“汝主帅能饮酒否?”来人答曰:“必得佳酿,则饮之。”抗笑曰:“吾有斗酒,藏之久矣。今付与汝持去,拜上都督:此酒陆某亲酿自饮者,特奉一勺,以表昨日出猎之情。”
来人领诺,携酒而去。左右问抗曰:“将军以酒与彼,有何主意?”抗曰:“彼既施德于我,我岂得无以酬之?”众皆愕然。
却说来人回见羊祜,以抗所问并奉酒事,一一陈告。祜笑曰:“彼亦知吾能饮乎!”遂命开壶取饮。部将陈元曰:“其中恐有奸诈,都督且宜慢饮。”祜笑曰:“抗非毒人者也,不必疑虑。”竟倾壶饮之。自是使人通问,常相往来。一日,抗遣人候祜。祜问曰:“陆将军安否?”来人曰:“主帅卧病数日未出。”祜曰:“料彼之病,与我相同。吾已合成熟药在此,可送与服之。”来人持药回见抗。众将曰:“羊祜乃是吾敌也,此药必非良药。”抗曰:“岂有鸩人羊叔子哉!汝众人勿疑。”遂服之。次日病愈,众将皆拜贺。抗曰:“彼专以德,我专以暴,是彼将不战而服我也。今宜各保疆界而已,无求细利。”众将领命。忽报吴主遣使来到,抗接入问之。使曰:“天子传谕将军:作急进兵,勿使晋人先入。”抗曰:“汝先回,吾随有疏章上奏。”使人辞去,抗即草疏遣人赍到建业。近臣呈上,皓拆观其疏,疏中备言晋未可伐之状,且劝吴主修德慎罚,以安内为念,不当以黩武为事。吴主览毕,大怒曰:“朕闻抗在边境与敌人相通,今果然矣!”遂遣使罢其兵权,降为司马,却令左将军孙冀代领其军。群臣皆不敢谏。吴主皓自改元建衡,至凤凰元年,恣意妄为,穷兵屯戍,上下无不嗟怨。丞相万彧、将军留平、大司农楼玄三人见皓无道,直言苦谏,皆被所杀。前后十余年,杀忠臣四十余人。皓出入常带铁骑五万。群臣恐怖,莫敢奈何。却说羊祜闻陆抗罢兵,孙皓失德,见吴有可乘之机,乃作表遣人往洛阳请伐吴。其略曰:“夫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因人而成。今江淮之险,不如剑阁;孙皓之暴,过于刘禅;吴人之困,甚于巴蜀,而大晋兵力,盛于往时:不于此际平一四海,而更阻兵相守,使天下困于征戍,经历盛衰,不可长久也。”司马炎观表,大喜,便令兴师。贾充、荀顗、冯紞三人,力言不可,炎因此不行。祜闻上不允其请,叹曰:“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今天与不取,岂不大可惜哉!”至咸宁四年,羊祜入朝,奏辞归乡养病。炎间曰:“卿有何安邦之策,以教寡人?”祜曰:“孙皓暴虐已甚,于今可不战而克。若皓不幸而殁,更立贤君,则吴非陛下所能得也。”炎大悟曰:“卿今便提兵往伐,若何?”祜曰:“臣年老多病,不堪当此任。陛下另选智勇之士可也。”遂辞炎而归。
是年十一月,羊祜病危,司马炎车驾亲临其家问安。炎至卧榻前,祜下泪曰:“臣万死不能报陛下也!”炎亦泣曰:“朕深恨不能用卿伐吴之策。今日谁可继卿之志?”祜含泪而言曰:“臣死矣,不敢不尽愚诚:右将军杜预可任;劳伐吴,须当用之。”炎曰:“举善荐贤,乃美事也;卿何荐人于朝,即自焚奏稿,不令人知耶?”祜曰:“拜官公朝,谢恩私门,臣所不取也。”言讫而亡。炎大哭回宫,敕赠太傅、巨平侯。南州百姓闻羊祜死,罢市而哭。江南守边将士,亦皆哭泣。襄阳人思祜存日,常游于岘山,遂建庙立碑,四时祭之。
往来人见其碑文者,无不流涕,故名为堕泪碑。后人有诗叹曰:“晓日登临感晋臣,古碑零落岘山春。松间残露频频滴,疑是当年堕泪人。”晋主以羊祜之言,拜杜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事。杜预为人,老成练达,好学不倦,最喜读左丘明《春秋传》,坐卧常自携,每出入必使人持《左传》于马前,时人谓之“《左传》癖”。及奉晋主之命,在襄阳抚民养兵,准备伐吴。
此时吴国丁奉、陆抗皆死,吴主皓每宴群臣,皆令沉醉;又置黄门郎十人为纠弹官。宴罢之后,各奏过失,有犯者或剥其面,或凿其眼。由是国人大惧。晋益州刺史王濬上疏请伐吴。其疏曰:“孙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贤主,则强敌也;臣造船七
年,日有朽败;臣年七十,死亡无日:三者一乖,则难图矣。愿陛下无失事机。“晋主览疏,遂与群臣议曰:”王公之论,与羊都督暗合。朕意决矣。“侍中王浑奏曰:”臣闻孙皓欲北上,军伍已皆整备,声势正盛,难与争锋。更迟一年以待其疲,方可成功。“晋主依其奏,乃降诏止兵莫动,退入后宫,与秘书丞张华围棋消遣。近臣奏边庭有表到。晋主开视之,乃杜预表也。表略云:”往者,羊祜不博谋于朝臣,而密与陛下计,故令朝臣多异同之议。凡事当以利害相校,度此举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止于无功耳。自秋以来,讨贼之形颇露;今若中止,孙皓恐怖,徙都武昌,完修江南诸城,迁其居民,城不可攻,野无所掠,则明年之计亦无及矣。“晋主览表才罢,张华突然而起,推却棋枰,敛手奏曰:”陛下圣武,国富民强;吴主淫虐,民忧国敝。今若讨之,可不劳而定。愿勿以为疑。“晋主曰:”卿言洞见利害,朕复何疑。“即出升殿,命镇南大将军杜预为大都督,引兵十万出江陵;镇东大将军琅琊王司马伷出涂中;安东大将军王浑出横江;建威将军王戎出武昌;平南将军胡奋出夏口:各引兵五万,皆听预调用。又遣龙骧将军王濬、广武将军唐彬,浮江东下:水陆兵二十余万,战船数万艘。又令冠军将军杨济出屯襄阳,节制诸路人马。
早有消息报入东吴。吴主皓大慌,急召丞相张悌、司徒何植、司空膝循,计议退兵之策。悌奏曰:“可令车骑将军伍延为都督,进兵江陵,迎敌杜预;骠骑将军孙歆进兵拒夏口等处军马。臣敢为军师,领左将军沈莹、右将军诸葛靓,引兵十万,出兵牛渚,接应诸路军马。”皓从之,遂令张悌引兵去了。皓退入后宫,不安忧色。幸臣中常侍岑昏问其故。皓曰:“晋兵大至,诸路已有兵迎之;争奈王濬率兵数万,战船齐备,顺流而下,其锋甚锐:朕因此忧也。”昏曰:“臣有一计,令王濬之舟,皆为齑粉矣。”皓大喜,遂问其计。岑昏奏曰:“江南多铁,可打连环索百余条,长数百丈,每环重二三十斤,于沿江紧要去处横截之。再造铁锥数万,长丈余,置于水中。若晋船乘风而来,逢锥则破,岂能渡江也?”皓大喜,传令拨匠工于江边连夜造成铁索、铁锥,设立停当。
却说晋都督杜预,兵出江陵,令牙将周旨:引水手八百人,乘小舟暗渡长江,夜袭乐乡,多立旌旗于山林之处,日则放炮擂鼓,夜则各处举火。旨领命,引众渡江,伏于巴山。
次日,杜预领大军水陆并进。前哨报道:吴主遣伍延出陆路,陆景出水路,孙歆为先锋:三
路来迎。“杜预引兵前进,孙歆船早到。两兵初交,杜预便退。歆引兵上岸,迤逦追时,不到二十里,一声炮响,四面晋兵大至。吴兵急回,杜预乘势掩杀,吴兵死者不计其数。孙歆奔到城边,周旨八百军混杂于中,就城上举火。歆大惊曰:”北来诸军乃飞渡江也?“急欲退时,被周旨大喝一声,斩于马下。陆景在船上,望见江南岸上一片火起,巴山上风飘出一
面大旗,上书:“晋镇南大将军杜预”。陆景大惊,欲上岸逃命,被晋将张尚马到斩之。伍延见各军皆败,乃弃城走,被伏兵捉住,缚见杜预。预曰:“留之无用!”叱令武士斩之。
遂得江陵。
于是沅、湘一带,直抵广州诸郡,守令皆望风赍印而降。预令人持节安抚,秋毫无犯。
遂进兵攻武昌,武昌亦降,杜预军威大振,遂大会诸将,共议取建业之策。胡奋曰:“百年之寇,未可尽服。方今春水泛涨,难以久住。可俟来春,更为大举。”预曰:“昔乐毅济西一战而并强齐;今兵威大振,如破竹之势,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无复有着手处也。”遂驰檄约会诸将,一齐进兵,攻取建业。
时龙骧将军王濬率水兵顺流而下。前哨报说:“吴人造铁索,沿江横截;又以铁锥置于水中为准备。”濬大笑,遂造大筏数十方,上缚草为人,披甲执杖,立于周围,顺水放下。
吴兵见之,以为活人,望风先走。暗锥着筏,尽提而去。又于筏上作大炬,长十余丈,大十
余围,以麻油灌之,但遇铁索,燃炬烧之,须臾皆断。两路从大江而来。所到之处,无不克胜。却说东吴丞相张悌,令左将军沈莹、右将军诸葛靓,来迎晋兵。莹谓靓曰:“上流诸军不作提防,吾料晋军必至此,宜尽力以敌之。若幸得胜,江南自安。今渡江与战,不幸而败,则大事去矣。”靓曰:“公言是也。”言未毕,人报晋兵顺流而下,势不可当。二人大惊,慌来见张悌商议。靓谓悌曰:“东吴危矣,何不遁去?”悌垂泣曰:“吴之将亡,贤愚共知;今若君臣皆降,无一人死于国难,不亦辱乎!”诸葛靓亦垂泣而去。张悌与沈莹挥兵抵敌,晋兵一齐围之。周旨首先杀入吴营。张悌独奋力搏战,死于乱军之中。沈莹被周旨所杀。吴兵四散败走。后人有诗赞张悌曰:“杜预巴山见大旗,江东张悌死忠时。已拚王气南中尽,不忍偷生负所知。”
却说晋兵克了牛渚,深入吴境。王濬遣人驰报捷音,晋主炎闻知大喜。贾充奏曰:“吾兵久劳于外,不服水土,必生疾病。宜召军还,再作后图。”张华曰:“今大兵已入其巢,吴人胆落,不出一月,孙皓必擒矣。若轻召还,前攻尽废,诚可惜也。”晋主未及应,贾充叱华曰:“汝不省天时地利,欲妄邀功绩,困弊士卒,虽斩汝不足以谢天下!”炎曰:“此是朕意,华但与朕同耳,何必争辩!”忽报杜预驰表到。晋主视表,亦言宜急进兵之意。晋主遂不复疑,竟下征进之命。
王濬等奉了晋主之命,水陆并进,风雷鼓动,吴人望旗而降。吴主皓闻之,大惊失色。
诸臣告曰:“北兵日近,江南军民不战而降,将如之何?”皓曰:“何故不战?”众对曰:“今日之祸,皆岑昏之罪,请陛下诛之。臣等出城决一死战。”皓曰:“量一中贵,何能误国?”众大叫曰:“陛下岂不见蜀之黄皓乎!”遂不待吴主之命,一齐拥入宫中,碎割岑昏,生啖其肉。陶濬奏曰:“臣领战船皆小,愿得二万兵乘大船以战,自足破之。”皓从其言,遂拨御林诸军与陶濬上流迎敌。前将军张象,率水兵下江迎敌。二人部兵正行,不想西北风大起,吴兵旗帜,皆不能立,尽倒竖于舟中;兵卒不肯下船,四散奔走,只有张象数十
军待敌。
却说晋将王濬,扬帆而行,过三山,舟师曰:“风波甚急,船不能行;且待风势少息行之。”濬大怒,拔剑叱之曰:“吾目下欲取石头城,何言住耶!”遂擂鼓大进。吴将张象引从军请降。濬曰:“若是真降,便为前部立功。”象回本船,直至石头城下,叫开城门,接入晋兵。孙皓闻晋兵已入城,欲自刎。中书今胡冲、光禄勋薛莹奏曰:“陛下何不效安乐公刘禅乎?”皓从之,亦舆榇自缚,率诸文武,诣王濬军前归降。濬释其缚,焚其榇,以王礼待之。唐人有诗叹曰:“西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旗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于是东吴四州,四十三郡,三百一十三县,户口五十二万三千,官吏三万二千,兵二十三万,男女老幼二百三十万,米谷二百八十万斛,舟船五千余艘,后官五千余人,皆归大晋。大事已定,出榜安民,尽封府库仓禀。
次日,陶濬兵不战自溃。琅琊王司马伷并王戎大兵皆至,见王濬成了大功,心中忻喜。
次日,杜预亦至,大犒三军,开仓赈济吴民。于是吴民安堵。惟有建平太守吾彦,拒城不下;闻吴亡,乃降。王濬上表报捷。朝廷闻吴已平,君臣皆贺,上寿。晋主执杯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惜其不亲见之耳!”骠骑将军孙秀退朝,向南而哭曰:“昔讨逆壮年,以一校尉创立基业;今孙皓举江南而弃之!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却说王濬班师,迁吴主皓赴洛阳面君。皓登殿稽首以见晋帝。帝赐坐曰:“朕设此座以待卿久矣。”皓对曰:“臣于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帝大笑。贾充问皓曰:“闻君在南方,每凿人眼目,剥人面皮,此何等刑耶?”皓曰:“人臣弑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充默然甚愧。帝封皓为归命侯,子孙封中郎,随降宰辅皆封列侯。丞相张悌阵亡,封其子孙。封王濬为辅国大将军。其余各加封赏。
自此三国归于晋帝司马炎,为一统之基矣。此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者也。后来后汉皇帝刘禅亡于晋泰始七年,魏主曹奂亡于太安元年,吴主孙皓亡于太康四
年,皆善终。后人有古风一篇,以叙其事曰:
高祖提剑入咸阳,炎炎红日升扶桑;光武龙兴成大统,金乌飞上天中央;哀哉献帝绍海宇,红轮西坠咸池傍!何进无谋中贵乱,凉州董卓居朝堂;王允定计诛逆党,李傕郭汜兴刀枪;四方盗贼如蚁聚,六合奸雄皆鹰扬;孙坚孙策起江左,袁绍袁术兴河梁;刘焉父子据巴蜀,刘表军旅屯荆襄;张燕张鲁霸南郑,马腾韩遂守西凉;陶谦张绣公孙瓒,各逞雄才占一
方。曹操专权居相府,牢笼英俊用文武;威挟天子令诸侯,总领貌貅镇中土。楼桑玄德本皇孙,义结关张愿扶主;东西奔走恨无家,将寡兵微作羁旅;南阳三顾情何深,卧龙一见分寰宇;先取荆州后取川,霸业图王在天府;呜呼三载逝升遐,白帝托孤堪痛楚!孔明六出祁山前,愿以只手将天补;何期历数到此终,长星半夜落山坞!姜维独凭气力高,九伐中原空劬劳;钟会邓艾分兵进,汉室江山尽属曹。丕睿芳髦才及奂,司马又将天下交;受禅台前云雾起,石头城下无波涛;陈留归命与安乐,王侯公爵从根苗。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鼎足三分已成梦,后人凭吊空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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