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理发的好感觉
梁东方
一般来说,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愿意留长发,长发才潇洒,才美;上了年纪便不再追求那样的潇洒与美,想追求往往也因为脱发或者白发而已经没有了资本,于是短发就成了日常发型,其中的自我安慰是:短发未必不美,虽然不能频频甩动长发但是也可以显得不拖泥带水。
这样,哪怕鬓角稍微长出来一些,也会因为被眼镜腿儿压得翘起来而让人不舒服。于是理发的标准已经不再是头顶上的头发长不长,而成了鬓角长出来没有。这样理发的频率也就是一个月到四十天左右。
去理发的路已经被一道道防疫的临时围挡给隔断。绕行到小街道上,理发店的透明窗帘里可以看见只有一个年轻的父亲带着孩子来理发,没有排很多人。这是很幸运的。
理发也是要自测体温并且登记姓名和电话的。手持测温器和本子就放在小桌边,自己测自己写,穿着白大褂的理发师是没有空儿真地回身来照顾这一切的,他所做的就是说等一下啊,很快。
所以在头发还不是很长的时候来理发,是因为夏天理发以后凉快,还因为疫情防控越来越严,说不定门店什么时候会不能开了,赶在那之前理一次,至少能管一个多月时间吧。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理发总是能给人以自我更新的喜悦。
这和我们在幼年的体验完全不同:那时候的身体发肤的自然而然状态是被我们本能地维护的,任何人为的改动都会引起我们的不适、拒绝和其实完全无用的大哭。理发师孩子社会化的进程中很靠前的一步,它直接让孩子意识到了他人与社会对他的约束。
有意思的是,我面前这个孩子貌似对理发的态度是很淡定的,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有空调而显得非常凉爽的屋子里,一时之间就只有理发的电推子的嗡嗡声,还有桌上的小收音机的新闻播报:美国感染人数大幅度增加……收音机的音质非常好,理发师说是从太和买的,才二十五块钱。
我们对话的时候,那七八岁的孩子始终没有吭声,他是已经结束了童年期对理发的抵触?或者是在父亲的监督下敢怒不敢言,不敢很是表达自己的反抗?或者是已经能体会到理发直接带来的好处——凉爽吧。从理发的角度上说,他已经在相当程度上跨入了成年人享受理发的行列。
成年人理发何以会给自己带来喜悦?
头发少了就更能体会到风,这在夏天很重要;头发少了就不必总是去撩遮挡了视野或者面庞的头发,就少了麻烦,这也是事实。而头发少了洗头变得容易了很多,不仅不那么费洗发液,也不必反复抓挠揉搓,而且洗头也不必再下那么大决心了,洗脸顺带就能洗头,自我洁净感油然而生……
理发以后头发少了,不是肉少了,但是理发就是能给我们带来利索了、轻盈了、瘦了的感觉。好像一次理发就能减掉赘肉,好像一次理发就可以重回体重达标的敏捷。
头发是烦恼丝,这是一种形象化的说法,是我们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说不清、理还乱的千般愁绪的一种形象化的比喻;这种比喻特别贴切,乃至直接有宗教采用了剃度的形式,最后连我们自己都认为烦恼丝就是头发本身了。这样一来,当理发可以直接去掉烦恼丝,至少是一部分烦恼丝的时候,我们就会自感仿佛真地连烦恼也去掉了一样的喜悦了。
总之在立秋时节的夏天的傍晚,我理了发,骑车走在我一向不以为然的城市街道上的时候,居然是充满了愉悦的。建筑缝隙里的道路,经过提升改造以后路面平滑流畅,树影婆娑,似乎也有了一点点郊外的适宜,还有郊外没有的光洁与繁华。现在走在这条街上的大多数人,都不必像我一样还需要骑车十五公里才能到家,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体会这样的好感觉;当然在他们眼里也未必是好感觉。
对比总是我们感受世界的一种不言而喻的背景,因为有了对比才有了对不同状态下的好感觉的体验。理发恰恰是一种强烈对比的关节点,同样的关节点还有现在我这样从城里回到郊外的路程。它们都在相当程度上开阔了观感,开阔了自我。这是生活久了的成年人不同于孩子的重要之处,孩子沉浸在生命的当下,不知尚有其他,不愿意有任何不知的其他来干扰其总是惬意的当下;成年人则往往已经需要有对比才能发现当下的好,乃至改变之后的好了。
这样理发之后的好感觉一直在骑车走在路上的风吹拂下洋溢,或者可以持续好几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