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小说】拈烟花
拈烟花
老烟袋幺姑奶,一辈子吞云吐雾,命里来的注定留不住,四十岁没了男人,五十岁没了儿子,六十几岁女儿也没了,如今八十几岁的老太,唯有磨得铮亮的烟袋陪着她。幺姑奶坐在炕头,没事透过窗子看外面,有时天冷玻璃上全是窗花,幺姑奶点起烟袋,对着窗子吹哈气,一层一层的吐,阳光漏出来,她核桃似的的脸贴在脸上,晒一会日氧儿,敲敲烟袋,躺炕上缩成一小团,像只老猫,偶尔抬一下眼皮,偷偷瞄了瞄之后,昏昏沉沉的睡了。
幺姑奶曾是石和堡的大美人,六七十年前的幺姑奶是地主家的幺妹子,到大地方识文断字,每每回家时,都派轿子抬回来,十里山路百里平原,一走一天。幺妹子美出了香味,惹得刚成人的男娃子眼睛贼溜溜的,心里像有个猫爪子撩起了他们关于女人的原始的想象,可苦人家的孩子,只能在蒙昧的状态里想着幺妹子罢了。幺妹子会的多,眼界宽,一个女人家家的却装着江湖梦,表面温婉多情,暗地里那心野着呢。头门子山里来了一群土匪,匪盗出世必有不公,做匪的也有身不由己的。据说当年这群匪霸猖狂地不得了,保长也要让出三分,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多与之暗地里有往来,幺妹家就是其中一个,石和堡的人传来传去,有的是幺妹子的爹是大土匪头,有的是幺妹子家私下是干大活的,有的……,还有说幺妹子和那个山里的头子好上了,话多就有不中听的,可有一个是真的,幺妹子和土匪头李四高好上了。幺妹子喜欢李四高,喜欢的不得了,因这个人不是一般人,舞文弄墨样样精通,江湖行走义字当先,而且人长得仪表堂堂,当初落寇也有隐衷。上马荡一下鞍疾驰之态不亚于关云长,下马执笔挥毫大有孔明的神智。幺姑奶的爹死活都不同意俩人好,一天幺姑奶去镇上买些布匹,下人没看住,幺姑奶跑到了头门子山,一下子扑到了李四高的怀里,第三个月就怀上了,幺姑奶的爹声明没有这个女儿,幺姑奶才不管呢,只想着这心仪的男人,其它莫论。
好景不长,地方政府改了番号,另一拨的军阀成了气候,换了保长,新来的保长本想招安李四高,屡次碰壁之后,就来了狠的,斩草除根。军队攻山,小半天就攻下来了,李四高虽精明,却不是神仙,关键时不会呼风唤雨。被打败的李四高没有办法,只好逃,李四高逃了,可没带上幺妹子。幺姑奶挺着肚子回家,幺姑奶的爹气的半死,可亲骨肉没办法,终想出了个障眼法,让下人中的刘宝子娶了幺姑奶。幺姑奶的孩子有了爹,暗地里人们称幺姑奶的孩子是野种,叫刘宝子大王八。幺姑奶不在乎,心里只有李四高,没等回李四高的幺姑奶隔三年又有了一个丫头,和刘宝子一模一样,刘宝子有了亲女儿,邻里的人知道刘宝子睡了幺妹子,刘宝子占了大便宜了,自然大王八什么的就没人再提了。
幺姑奶从山里回来不仅怀上了娃,还会一个不是干净女人有的东西,抽袋烟,幺姑奶坐在炕头,一边奶孩子一边抽烟袋,幺姑奶抽烟袋愿意自己填烟叶,手拿一小撮烟叶,轻轻地捻着,大拇指食指互相摩挲,一会几片叶子就变成小沫沫了,添了满满的烟袋锅,然后幺姑奶翘起指头,轻轻的划根火柴,白皙的手曾经拿过纸笔,兰花指下也涌出过动人的琴声,握在李四高的手里也有恩爱情意,可现在,孩子的娘,美人坯子里是粗鄙的东西了,一闪一闪的火光半夜里像个鬼火似的,幺姑奶睡不着,醒着就抽烟袋。被窝里的话都讲在明面里,哪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姐。
幺姑奶抽烟,抽的心花弄放时还会哼上几首小曲,你浓我浓,金陵小曲,吴侬软语唱得男人酥骨,女人也爱听。幺姑奶在烟袋上增了新动作,敲烟袋,是因刘宝子死了,刘宝子得了重病,临死时拉着幺姑奶的手说:你跟我受苦了。说完就咽气了。之后幺姑奶最喜欢敲烟袋,敲着敲着,蹦出的烟灰火星子呼啦啦的,幺姑奶说:人呀,不能寂寞,刘宝子没了,我就弄这个烟袋锅子吧。四十如狼虎的女人没有找第二家,拉扯着两个同母异父的孩子,幺姑奶割地时累了用烟袋锅子敲敲鞋底,把烟叶从腰间解下来,一样的拈烟叶,磨烟花,兰花指点烟,唯有这个瞬间,幺姑奶才记起自己原来也认识字,写过诗,爱过一个人。四十二岁的幺姑奶娶了儿媳妇,两年下来成了奶奶,儿媳妇好啊,孝顺幺姑奶像自己亲妈一样,而幺姑奶的儿子却是另外一个李四高,只不过没有他爹的英勇仗义,成了一个溜光水滑的地痞。今天勾搭大姑娘,明天逗弄小媳妇,勾搭人家心花荡漾,他又躲起来,终有一天,一个女人挺着肚子来到幺姑奶家,幺姑奶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拿着烟袋坐在炕头抽烟,烟袋锅子敲的咣咣的,最后女方打掉了孩子,幺姑奶的儿子也再没回过家。五年后在省城的一家什么丑事都做的小旅馆里发现了幺姑奶儿子的尸首,被活活打死的。幺姑奶坐炕上抽烟不捏烟叶了,也没有兰花指,一泡烟一泡烟的抽。不久把儿媳妇送回了娘家,临别时告诉她再找个好婆家,自己的儿对不起人家。
幺姑奶成了老烟枪,五十几岁的人抽烟抽出了花花,喜欢吐烟圈,一个一个的套,像街头艺人的小杂耍。小孙子爱看奶奶吐烟圈,一个劲的拍手,幺姑奶吐得更欢快了。老丫头嫁给了车老板家,一个鳏夫带着一个儿子的日子,老丫头嫁了过去就是当老妈子的,幺姑奶知道老丫头心苦,没事敲着烟袋对老丫头说些没啥事,就歇着的话。幺姑奶年轻时的名声不好,给女儿添了络烂,她心里的苦早就一烟袋一烟袋的抽到了肚里。不吐出来是因幺姑奶也是在动荡的年代里见过世面的,这苦她能压得住,可老丫头是自己身上的肉,心疼啊。
老丫头的家里日子过得还算平坦,早早起来给马铡草,一捆一捆的,喂完马,喂人,喂完别人才是自己,幺姑奶深知这老丫头是活生生的刘宝子,对谁都好,苦累自己吃。当初刘宝子明面上娶了幺姑奶,实际头两年连幺姑奶的手都没碰,幺姑奶白花花的大腿从不避着刘宝子,刘宝子依然不碰,只一个劲的对幺姑奶好,第三年头时幺姑奶对自己说了句做人要仗义之后,当天晚上拉着刘宝子的手往自己胸脯上摸,刘宝子吓呆了,一个劲的说“小姐别这样,” 幺姑奶不松手,亲手把刘宝子身上的衣服褪下去,不久刘宝子就成了老丫头的爹。至此幺姑奶心里再也没有李四高,幺姑奶总告诫自己刘宝子是两孩子的爹。
六十岁的幺姑奶眉目里还有大家闺秀的影子,老丫头常来看看老娘和侄子,侄子读书好,上县城里读高中,就剩下幺姑奶,幺姑奶拿着老烟袋,不看电视不听广播,抽着烟袋夏天半夜听蛐蛐叫,冬天则听耗子打架。幺姑奶喜欢这样的日子,没人管着,也不想管别人。四五天了老丫头都没来,幺姑奶托人带话给老丫头,后来姑爷子来了,说了声:妈,老丫头没了!转身就走了,原来老丫头被马踢在太阳穴上当场毙命,幺姑奶从此不出屋,在屋里抽烟袋,吐烟圈,敲烟袋锅子,一年过去了。孙子上了大学,幺姑奶送孙子,来到了大城市,转了一圈,买回了一条大前门,想抽抽这卷现成的烟,没抽几口,幺姑奶就扔到了一边,大声骂了一句,这个娘犊子烟,要害我呀。
幺姑奶抽老烟,抽了七十多年,风风雨雨的,她还活着,轻抹烟叶兰花指点烟,识文断字的手擎着烟袋,一口一口的把苦累都抽到了肚里。
作者简介:夏红霞,老师一枚,面对未来也携过往,想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人介四十方知喜欢的在笔端。
平台编辑
王志胜,坚持成就梦想。图片来源于网络,文章如有转载请告知。
欢迎辽阳的乡土作者投稿,暂定赞赏的8成归作者,两成用于平台维护。无赞赏或者赞赏少于10元没有稿费。已在其他公众号发过的,请勿投,来稿附简介和照片。
邮箱:94124915@qq.com
一个辽阳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舞台,一个传播辽阳正能量的舞台,欢迎关注转发投稿。
这是两个有温度的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