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远:有鼠虫蛇伴读的村夜
有鼠虫蛇伴读的村夜
作者:潘志远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师范毕业分配在一所民办初中任教。学校坐落在一个村庄,四间教室,一间办公室,一间土墙垒的食堂,条件十分简陋。可学校为了方便我工作,用竹篾在食堂里夹出半间,做我的卧室,又分给我一张竹床,一张办公桌,一只独凳。白天我泡在集体办公室里,夜晚则蜷缩在卧室,备课,改作业,也看看闲书。
每夜卧室里最多,最淘气,也最频繁出入的,就是老鼠。仿佛故意与你逗乐似的,当你静下来时,它们便在你脚边蹿来蹿去;你一动,它们便迅速逃到离你不远的墙角,对你挤眉弄眼,目光中充满狡黠和警觉;你进它们退,你打它们躲,每次出手,都一无所获。待你坐下来,它们又钻出,一双小眼珠滴溜溜盯着你,四目相对,那时我算是真正体会到了贼眉鼠眼的含义。更可气的是,你若熄灯上床,它们就在你的床头穿梭,爬上帐顶,又从帐顶滑下,没完没了。你扯亮灯,它们早逃得没了踪影,你熄灯睡下,不到三分钟,它们又开始折腾。渐渐的,我习以为常,也安之若素。但都有所回避,有所隐忍,有所谦让,我想这也许是另一种意义的敬而远之吧。
偶尔从窗缝里钻进一只虫蛾,在屋里飞舞,绕着大大的弧圈,还不时凑近灯泡,做零距离的亲吻、拥抱、栖息。那种亲热,让你于心不忍:仿佛是你不知趣,不解风情,打扰了它对光的爱恋,也影响了它与亮的卿卿我我。但没有办法,我 也只能倚赖这唯一的光亮,完成我的课业,还得挤出一段光阴,读我喜爱的闲书。于是我也懒得去赶飞蛾,各自为阵,共守这一盏灯,直到夜深。
此刻,墙跟下的蟋蟀,窗外草丛中的油蛉,也能借得一点亮光,或者说是我并不慷慨的施舍。我们相处在同一星空下,同一村土上,它们的吟唱在我耳畔轻扬,以一场自然清纯的乐音按摩我的神经,解除我心灵的疲累。倒是我读到得意处突然吟啸,或中途休息时扯着嗓门清唱,让它们受惊,歌吟也戛然而止。过了一会,或许是发现没有恶意,也没有威胁,又放开喉咙,唱得更加投入,好像要把刚才的损失补回来。
有时壁虎爬出,悄悄贴在窗玻璃上,与你抬起的目光恰好相遇;心里微微一惊,转而镇定。可壁虎不避不逃,眼里含着信任,或者它根本没注意你,正目中无人;它心里只想着虫子,眼睛也只盯着虫子,它饿极了,等着饕餮美餐;它必须以最段的时间,最精准的动作,完成一次捕食。果然,壁虎在玻璃上移动,猛地一窜,一只或几只虫子已然落肚,接着久久不动,我想它正沉浸在美美的享受中。
还有一些小青虫,不知从哪片田野飞来,或许已长途跋涉,早累得精疲力竭。在看见灯光的一刹那又极度亢奋,一头扑去,撞在灯罩上,微响之后,小青虫躺在桌面,或我翻开的书页。娇小的身躯,一动不动,它们的生命已然逝去,让我心生悲悯。但想到它们扑向灯光那一瞬的激动、向往和勇敢,想到它们死的安然、恬静和静美,我又敬佩起来,为这绝对脆弱娇小的生灵。
早记不起有多少这样的村夜,它们伴随在我身边,引起我的烦恼、注意、遐思,给我的夜晚带来声响、趣味、生机,也给我一些看头、听头、想头。但在那条件异常简陋,生活清苦单调的任教岁月里,是它们使我不至于心志索漠,情趣枯燥,反而得到了许多慰藉。
今天,当我坐到窗前,拧亮台灯,幽雅的环境,宁静的氛围,除了翻书纸响,笔划过时沙沙声,真的是万籁俱寂;俱寂得竟让我不禁有些落寞,有些惶然起来。
潘志远,男,1963年生,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文苑》《青春美文》《作家村》《辽河》《作文新天地》等,收入《被照亮的世界》《中国网络文学精品年选》《中国人文地理散文精选集》,获行走天下全国美文大赛三等奖,出版诗文集《鸟鸣是一种修辞》《心灵的风景》《槐花正和衣而眠》。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国好散文诗主持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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