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希: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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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粥要好了,去看着点。”母亲的声音从房间里穿过门板透出来,闷闷沉沉。
敷衍地应声后,捎上一本木心诗集,不情愿地走进厨房,黑乎乎的口锅里,米和水陷入纠缠,随着温度逐渐上升开出乳白色的花朵,最后浮上一层稀薄的米汤,米粒像受了委屈一样静静地、懒懒地沉在锅底。
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要常常在家里熬好一锅粥,我上高中之情,一日三餐都在家中解决,就几乎天天与白粥相伴。明明心思灵巧的她总会抱着菜谱进厨房摆弄出满桌玲珑清秀的小菜,口味轻重相宜,是值得常咂吧嘴回甘无尽的美味。可几乎每次大快朵颐之前,我都被吩咐着守在那口黑乎乎的锅边,等待乳白色的花朵盛开出氤氲的米香,再盛上一碗以待饭后喝完。家中缤纷的香气如明灯满街的不夜城,掺杂其中的米香悄然默立如无灯的旧铺子,历史悠久,耗时绵长,又普通得易被遗忘。
高中风风火火的日子褪去了从前的安详,除了早餐,都在学校急急地应付。出门前从来都会忽视桌角茕茕孑立的白粥,投入食堂沸腾的喧嚣之后,便是一场炽烈碰撞的感官体验,如涤过浮花浪蕊。久而久之我意识到,一种激烈偏执的罡风似乎正刮尽沉淀心底的某一层醇香与厚实。有时候经历“风卷残云”的胃,竟会无声地抗议起来。食堂的白粥也是清口淡味,白气扑面,浓稠的米粥掠过唇齿,不愿多做停留的样子。某一天,恰与夕阳对面而坐,流光浸满了眼前的窗子。在碗沿映着熠烁的金亮,恍惚间我想起锅底明亮的文火和每日氤氲白气前看似多余而枯燥的守候,想起古人曾说清粥一碗可以“助雅致,清神思”,想起《浮生六记》里芸娘的暖粥和小菜,想起自己的身心已在奔忙中喧嚣了太久太久。一种深埋心底的思念和眷恋在心潮的波翻浪涌间露出鹅卵石般光亮圆滑的色泽。
哽咽着打电话回家,母亲清越如泉的声音响起,我说:“妈,我想喝粥了。”
推开家门的一刹,熟悉的米香携着一程一程温暖的心安蓬松地扑入我的心怀。母亲的声音依然隔着门板透来,伴着匆匆的脚步声似乎那么遥远,又如此清晰:“丫头回来啦,去厨房等会,粥快好了。”
原来一切素朴平淡都易成为习惯,故而,看似多余。
静立锅旁,那本木心诗集依然乖巧地躺着,泛黄的书页擦过指尖带起酥麻的触感,凉凉的微风从窗缝温柔地拂进,耳畔沽沽水声饱满而悠扬,好像幸福的人间烟火的歌声。一件寻常小事,那些日子看似多余的等待,原是值得看得严肃庄重,付出的是悠闲自适的投入,它不激烈,不偏执,不放弃,安静无争,润泽无声,让灵魂一点一点散发出糯香,也给予生命醇厚的营养。南方人讲的“食粥”,真味盖在于此。
掀开锅盖,晶莹雪白令人动容,恰翻至木心先生的《少年朝食》:
“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东坡、剑南皆嗜粥/念予半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如粥温暖的人”
那便成为一个如粥温暖的人。
(作者系江苏省天一中学高一学生)
陈培老师点评:
一篇优秀的作文,总会浸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拨动人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情愫,读后,有拍案的冲动,又激起人内心的共鸣。粥,是生活中最常见也最普通的食品,因其常见,我们往往会忽略它的存在;因其普通,我们又往往视之如蔽屣……然而,这生命之物,又养育了芸芸众生。作者笔下的“粥”,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粥”里,有绵绵的关爱、思念、感激……“粥”,在作者的笔下,是那样的“安静无争,润泽无声,让灵魂一点一点散发出糯香,也给予生命醇厚的营养”。“粥”就超越了平常意义上的“粥”,就如清香长留唇间。作者的“匠心”在于前后呼应的“木心诗集”;看似不经意的“与夕阳的对面而坐”……作者的文化积淀,又无疑增添了文章的厚度,不失为一篇优秀的作文习作。(陈培,江苏省高中语文学科专家组成员,南通市语文学科带头人,南通市语言学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