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 吒:月照丹青(长篇人物传记连载3)

           月照丹青(连载3
波   吒
        农民画家刘晓初
 接上期
二十二、
刘晓初是中南艺专建校后的第四期学生,因校址在武汉,武汉属中南局管,所以称为中南艺专,名誉校长就是中南局书记陶铸,主管校务的校长是著名导演、戏剧理论教育家焦菊隐,这个学校是在他的倡导下一手创办起来的。焦菊隐字承志,生于1905年,留学法国,曾获巴黎大学文学博士学位,二十几岁即出任北京二中校长,他酷爱戏剧艺术,1953年受南京音乐学院的委托,经中央文化部批准,于1954年创办了这所学校。学校分声乐、器乐、舞台表演、舞台设计、电影制作等五个专业。刘晓初学的是舞台设计和电影宣传(戏剧美术班),这个专业仅设有一个班。
学校十分注重文化基础知识的学习,培养学生的创新意识,刘晓初进校的第一个测试,就是写一篇“为什么爱好艺术”的作文,如果这篇作文写得不及格,就暂时不能成为正式学员,只能作为旁听生。刘晓初的作文获得优秀。
在学校,刘晓初听说,刚办校时,学校的师资力量十分馈乏,是焦菊隐校长多方奔走,四处求援,才从一些有名的剧团借用或临时聘请知名的专家学者来学校授课。著名艺术家如高庭奎、马连良、杨小楼、王瑶卿、李浩春、诸如香、魏莲芳等,都是从其他地方或借或聘,来艺专教学的。同时,学校还不时邀请戏剧、电影行业的著名导演来校指导工作,如电影、戏剧作家夏衍,著名导演、编剧谢晋,剧作家曹禺、表演艺术家孙道临、王文娟、白杨、赵丹、秦怡、张瑞芳、谢芳、陈强,以及八一制片厂的田华、上海电影制片厂的魏鹤龄、北影、西影的一些导演和演员。在音乐班,也请了不少知名人士前来指导,如上海音乐学院的院长贺绿汀,多次来学校讲过课。
对戏剧美术班,焦校长也十分重视,专程从北京请到擅长画戏剧人物的著名画家叶浅予,黄永玉等作为客座教授,刘晓初的戏剧人物画法,就是从叶浅予大师那里学来的。在当时,因为画戏剧人物的形象,特别是画好名演员的舞台表演形象的海报,将会给剧团招来更多的观众,增加剧团收入。所以画好戏剧人物速写,是美术班学员的必修课。
除课堂教学外,学校每期还组织学生到武汉三镇的各个剧团,以及南京、上海的一些剧院去观摩实习,在汉阳京剧院实习时,刘晓初花了三天时间,画的一幅 “杨家将”舞台背景,得到武汉市委书记陈丕显和正在武汉休养的退休昆剧专家俞振飞的好评。陈丕显书记还问剧团领导,这幅背景画是谁画的,剧团领导说是“中南艺专”的一位实习生画的时,他还不相信,说想见见这个年轻人,可惜这时刘晓初已经实习回到了学校,错过了与陈丕显书记见面的机会。
中南艺专位于武汉市区东湖公园背后,龟山脚下,校园比公园要略高几公尺,从公园到艺校要上几十步石梯,校园内环境优雅,除新修的几间教学楼外,还保存有大量古代楼阁式建筑,都是雕梁画栋,十分古朴典雅。有前殿、中殿、后殿,每个殿堂中间,是青石铺成的地面。两边是百多间厢房,成为学校的教室和办公室,大门反背正中的大戏楼,两侧有化妆间,里面还保存着一些过去演戏用的木刀木枪一类的道具。
除此之外,校园内还有花园、石栏杆、石拱桥、水池,水池里修有池中亭。每到夏季,池中的荷花蓬蓬勃勃、轰轰烈烈地盛开着,婷婷玉立地绽放出动人的微笑。诗情画意地打动着刘晓初的心灵。散步在水池边的小径上,默默地观赏着荷花绿叶,心中泛着点点喜悦,忽然觉得原来生命是如此的美丽。走过了无数风云变幻的岁月,深深地明白生命价值的含义,相信若有玉叶荷花的精神,人生的价值总会实现。
在中南艺专,刘晓初感到自己以前就象一条小河的鱼,如今,才真正畅游在大海里,他暗暗告诫自己,决不能荒芜这难得的学习机遇。
二十三、
从山旮旯里走出来的刘晓初,在中南艺专,看到了他以前只有从祖父收藏的书画中才能看到的亭台楼阁,这里既是他学习知识的乐园,也是他学习界画(宫庭画)的绝佳地方。课余时间,刘晓初在校园临摹了大量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用心揣摩这些建筑的建筑风格,为以后的界画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学校教室除新修的教学楼外,其余都是用那些有以前的厢房做教室,每一间厢房都很宽,可以容纳五六十张课桌,新修的教学楼上,挂有一口大铁钟,也是以前的古物,敲钟时,其声宏亮,武汉市区都能听得到。
教室的前后都是草坪和花园,种着各种花草,春夏交际,百花盛开的时候,处处可闻花香鸟语,景色可与武汉东湖公园比美,只是范围小些。校园里的花草管理,是划片区给各个班级的,所以环境收拾得也比较好。
校门前有两株千年古柏,枝叶繁茂,中间院坝里有几株大榕树,盘根错节,浓荫蔽天。后园的几株丹桂,有两人合抱之粗,花开时香飘四溢。花瓣将落的时候,刘晓初想起在家乡时,家乡人用桂花花瓣,填于枕头蕊中,其香可以安眠、入睡,于是教女同学用被单铺地,用棍子把那些即将枯萎的花瓣打下来,晒干后作枕头蕊。
学校读书、生活都是由国家承担一切费用,吃饭不定量,两菜一汤,每周有两个加餐。
课余时,刘晓初与同学漫步于校园的亭栏、水池边、林荫道上,举目蓝天,常有大雁飞过,这些大雁,出没于东湖公园的芦苇丛中,从东湖起飞,时而飞向武昌,时而飞向汉阳,时而飞向汉口,成为东湖的一景。碧波荡漾的湖水中,有三三两两的小型游船点缀其中。
每天早晨和黄昏,刘晓初就会看到表演系的俊男美女们,翩跹的舞姿;听到练声乐的同学们,声情并茂的演唱;练器乐的同学们,陶醉在自己的吹拉弹唱中。
对刘晓初来说,能在这样好的条件、这样优美的环境下学习,已是三生有幸了。但由于艺专读书的有些同学年龄太小,仍发生过两个同学因夜深人静时,听器乐班的同学拉《二泉映月》、《江河水》、《病中吟》、《空山鸟语》等曲子,引发起思乡之情,而悄悄跑回家去,几天后又被家长送到学校来的事。从这以后,学校规定夜深时,不许器乐班的同学拉象《二泉映月》、《江河水》、《病中吟》等这类令人伤感的曲子。
在突出政治的时代,学校也紧跟形势,政治挂帅,每周要到附近农村去帮农民干农活,突击生产。名誉校长陶铸经常来学校视察(有一次还带着正在读医科大学的女儿陶斯亮),见到这种情况,曾对中南艺校的师生说,你们是搞文化艺术的,不要去参加过重的体力劳动,特别是学乐器的不能把手指头搞粗了,弹琴不灵活,会影响器乐发声效果,学美术的作画也画不精细。这个言论,后来在文化大革命时,受到批判。
中南艺专,也许是刘晓初一生过得最美好的日子,可惜这样的日子没多久就被现实无情地毁灭了。
1960年,全国大办钢铁运动红红火火之际,“自然灾害”造成的饥荒也笼罩在大地的上空。为了战胜暂时性困难,上级有关方便决定,现有的学校,有的要停办,有的要解散,有的要减员,中南艺专也不例外。
二十四、
终于有一天,在全校的师生大会上,校长宣布:因国家有困难,学校凡是年满18周岁的男女学生,都要休学回家支援农业生产,未毕业的学校发放肄业证书和路费,今后可自谋职业。经过学校筛选,在校学员一千多人里,只有四百人能够继续留下来读书,教职员工也要相应精减,希望留者安心,走者愉快。
刘晓初一听就懵了,因为当时他已超过十八岁,属于被精简的范畴中。
张榜公布去留名单时,不少被精简下来的同学都哭了,他们多么舍不得离开这所已经读了两年,为自己打下艺术基础并可继续深造的学府啊。
“咫尺天涯情难舍,临别依依马不行”,与同学依依惜别后,刘晓初背上自己简单的行囊,含着眼泪,带着无尽的失落和对前途的渺茫,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校门。
离开校园后,刘晓初独自来到在杨子江边,迎着江边阵阵清凉的江风,感觉心里平静了许多。无意中,他看到江堤上,蹲着两个女孩,相互在抹着泪,从背影看,刘晓初感觉好熟悉。他想这两个女生,也一定是艺专被精简下来的同学吧,看样子,她两还没有从悲痛中回过神来。
刘晓初慢慢朝她们走过去,想劝一劝她们。当快走近时,他发现这两个女同学忽然站起来,行为举止是乎有点不对劲。刘晓初暗想不好,是不是她们想不通,要寻短见?他连忙甩掉包裹,跨步上前去,就在两个女同学移动脚步,准备跃入江中时,他伸出双手,抓着她们的衣服把她们扯了回来。
望着两个坐在地上哭哭啼啼、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女孩儿,刘晓初对他们说:“你们啷个这么傻呀,我的心情还不是和你们一样不好受啊!遇到这么一点事就想不开,人生几十年,以后还会遇到多少意想不到的事呢。”
这两个女孩的名字,刘晓初至今还记得:一个叫王亚玲,一个叫陈曼殊,都是南充县城的。那时中南艺校一千多名学生中,有三分之二的是女生,绝大部份是学器乐、声乐和表演艺术,而陈曼珠是学画画的,与自己是同班同学,家住南充县城,父亲解放前是当地商会会长,大资本家,1953年“三反”运动中“畏罪”自杀。
陈曼殊个子不高,脸圆圆的,性格内向。相似的家庭背景和共同的绘画爱好使他们走得很近,但彼此的感情,都是很纯真的。记得进学校第一年的下学期,学校与上海戏剧学院共同举办了一次大型画展和音乐会,美术班的学员,每人要交一幅有关戏剧内容的命题画去参展,刘晓初画了一幅油画《玉堂春暖戏曲新》去参展。这个画展开始在武汉展出,后移到上海展出,得到中南地区领导和观众的好评,《人民日报》、《中国戏剧报》都对这次画展作过专题报道。此次参展,刘晓初的作品获得二等奖,陈曼珠所画的水粉画《后台画妆前台唱》,得了优秀奖。
在他们这个专业,画舞台背景是主要课程,在入学的第一学期,每个人还可以照着样板描绘,但第二学期和第三学期,老师就强调,要求学生要有自己独立的创作。例如,要画一幅演“空城计”的舞台背景,就要画出巍峨的古代城墙,和一些外景。画一幅演“昭君出塞”的舞台背景,就要画出塞北沙漠的情景。画一幅演“白蛇传”的舞台背景,就要画出西湖断桥和钱塘江风光。像这样难度大的创作画,女孩子的思维和想像能力就差一些,此时,陈曼珠每每都是在刘晓初的帮助下才能完成。
两位女同学心情平静后十分感谢他,他们一起漫步在杨子江边,一路欣赏着江岸美好的景色,相互交流着对未来的向往和打算,渐渐地,彼此的心情开始舒展开来。
分手时,他们都留下自己的通迅地址,希望以后多联系。
二十五、
离开学校后,刘晓初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来到武汉的一个朋友家里,去向他告个别。这个朋友,是人民医院的一个医生,叫颜超群,家就住在黄鹤楼附近。颜超群早年毕业于武汉医科大学,后分配到万县专区医院,刘晓初与他的认识,就是在万县川剧团作临时工期间。有一次,刘晓初在画舞台背景画时,一不小心从四米多高的架子上摔了下来,被送到医院去救治,就是颜医生给诊治的,他们在住院期间混熟了,就成了朋友。出院后,为了感谢颜医生对他的关怀照顾,刘晓初给他送过画,刻过章。在武汉读书时,颜超群从万县调回了武汉,偶尔互有走动。
因为是星期天,颜医生正好在家休假,听到刘晓初将要离校回家,也很惊诧和惋惜,忙叫夫人到街上去买点菜回来,要为刘晓初饯行。吃饭时,添了个刘晓初以前没见到过的老人,颜医生介绍说这是他的父亲,叫颜汉卿。听说刘晓初是开县人,老人便问刘晓初,有一个刘仁安的人,是开县灯草坝的,认不认识。刘晓初连忙回答说,刘仁安是自己的伯父,小时喊他八伯父,在父辈十七个堂兄弟中,排行第八,十多岁就离家在外求学。
颜老说,我与你八伯父早年有个交情。民国初年,刘伯承驻扎在奉节,他是部队的事务长,有一天,刘伯承把他叫去,说老家来了个堂弟,想来谋点事干,自己公务繁忙,让他代为接待一下。不久这个人来了,就是刘仁安。刘仁安来后,刘伯承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具体事情做,只叫他看看书,练练字。刘仁安是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见堂兄对他不冷不热,很是不满,在与颜老的交谈中,自然心有怨气,没过多久就离开了。颜老说,在他与刘仁安接触的那个期间,感觉刘仁安还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年轻人,只是心气太高,刘帅让他看书练字,就是磨磨他的心气,没想他果然沉不住气。后来听说他到北京京师学堂(北大的前身)就读几年后,投在吴佩孚账下作了一个文职人员,吴佩孚兵败后,就不知下落了。
刘晓初告诉他,八伯父在外面混了很多年后,最后还是回了老家。他小的时候,就常听八伯父讲故事,有一次在八伯父的藏书柜里,还看到一幅落款为吴佩孚名字的对联和诗作。对联为:蜀道艰难,巫溪猿啼千行泪。长沙痛哭,衡阳归燕几封书。诗作题名《入蜀诗》,诗曰:
曾统貔貅百万兵,时衰蜀道若长征。
疏狂竟误英雄业,患难偏增伉俪情。
楚帐悲歌驻木逝,巫云凄咽雁孤鸣。
匈奴未灭家何在,望断秋风白帝城。
1924年(民国十三年)9月至10月,直系军阀吴佩孚部与奉系张作霖部在直隶(今河北)奉天(今辽宁)地区为争夺北京政权而进行了第二次直奉战争。张作霖以反对直系发动江浙战争为由,乘机出兵十五万人,分两路向山海关、赤峰、承德方向进发,吴亲率二十万人马迎战,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当吴10万大军正在激战之时,与吴佩孚有个人矛盾的直系第三军冯玉祥突然带领他在后方的3万人马从热河撤军,并与直系将领胡景翼、等密谋倒戈,发动政变,囚禁曹锟,推翻直系中央政权。直系的内讧直接导致直系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惨败。
趁北方军阀混战,1926 年7月,南方国民革命军以蒋介石为总司令誓师北伐。吴佩孚地处两湖,事实上成为了北伐军的头号目标。汀泗桥、贺胜桥、武昌血战后,吴佩孚兵败两湖。为躲避蒋介石、冯玉祥的追杀,他率卫队逃向四川经河南邓县构林关,随后,吴佩孚打电报给曾受过其重恩的四川军阀杨森说:“我已无路可走,不论你允许与否,我都只有入川一途了。”从此,吴佩孚流亡于四川的奉节、大足、达县等地。受到杨森的庇护。直到1932年10月他离开成都,定居于北京的什锦花园。
在此期间,刘仁安皆追随其左右,直到吴佩孚离开四川,他才解甲归田回到开县。
二十六、
从小经受过生活打击、劳动锻炼的刘晓初,培养了不畏艰难,吃苦耐劳的精神。刚失学回家时,他没有别的选择,为了生存,必须干活,下地劳动。已经成年的他,所有的活,不管是推谷整米,犁耙水响,栽秧打谷,薅草挖地,再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的啦。
挑和抬,在肩挑背磨的时代,恐怕是检验一个男人是否有担当的重要标志了,刘晓初不仅能抬,一两百斤的担子,也能够扛在肩上不会扒下了。
开县地处偏隅,货物的运进和运出,除了两条水运——东河和南河,陆路主要靠人力挑夫,开县运出去的主要是粮食和食用油。正坝是产粮区,每年的公粮和其他农作物,早些年是翻九岭这座山挑到县城,后来是挑到郭家场,从东河经水运出去。
刘晓初多次挑过公粮到郭家镇,这些挑公粮的人,路上舍不得花钱到馆子里去吃饭,一般都是身上揣着几个冷馍馍(包谷面做的),一大早从敦草坝出发,到郭家场一个来回,不耽搁,也需要一天的时间,要不,就要打瞎摸回家。
一次刘晓初挑了一百二十斤包谷到郭家粮库交征购尾欠,粮库人员说他的包谷未晒干,他于是在粮库的空坝从上午十点多钟晒到下午粮库的人收工,还是没交脱,无奈只好挑着包谷到郭家场上找了一户人家寄放。第二天又晒了半天多,因等轮子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免强被粮库人员接收。回家时,自然是走到天黑还在路上,郭家到敦好的山路,虽没有翻九岭那么陡,但仍是山间的羊肠小道,一路人烟稀少。走到郭家与敦好交界的横冲子,才看到一个叫“穿心店”(大路从屋里穿过)的废弃旅店,刘晓初麻着胆子走进去,里面蛛网密布,破败不堪。
说起这个旅店,在清朝年间,是很多人都晓得的黑店,不知杀害了多少过路人的姓命。自从开黑店的人死后,就再有没人住了,因为听说里面的屋子经常闹鬼,讨口要饭的乞丐都不敢在这里过夜。过路的人如果必须从这里经过,一般都是白天过。
有一天,从外地来了一个戏班子,一行几十人。因天黑了,便决定在这里住下来。尽管在路上曾有好心人对他们说:前面的“穿心店”千万别去住,已经有几十年没人住了,闹鬼。
戏班子习惯了野营生活,加之自认为人多相互可以壮胆。进去后,大家就开始动手升火做饭,蜡烛把屋子照得通明。吃完了饭,也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于是有人开起玩笑说“真要有几个象《聊斋》里那样的女鬼出来才好呢。”
熄灭了灯,一班人挤在一起还没睡着,就听到门外有异常响动,隐约有男男女女的哀泣声。胆小的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出声,胆大的互相打气,拿着早已放在身边的道具刀剑,一起爬起来捉鬼。他们沿着哀泣声走去,可走到那里时,哀泣声又从另一个地方响起。走了好几处哀泣声发出来的地方,始终没见一个鬼影。
班主急中生智,说这里都是些冤死鬼,叫大家再把蜡烛点起来,把道具搬出来,布置公堂,我要审案。不一会,案桌、官印、尚方宝剑、惊堂木,一应俱全,十几个衙役排列两旁。班主穿着钟馗的判官服,身后挂着《明镜高悬》字样的扁额。
随着一声“开堂!”门外就有人喊冤。班主一拍堂木,大声说道:你们有啥冤情,快快将诉状呈上。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说,我们是九泉下的幽魂,找不到纸笔墨砚,只有用口诉。于是把他们住进黑店后,如何被店主杀害,他们的肉喂了猪,骨头埋在什么地方。他们投诉无门,请班主这个青天大老爷为他们作主。
班主说,这家店子主人作恶多端,的确该千刀万剐,本官愿意为你们作主,欠账还钱杀人尝命。但此案不象生人案件,害你们的人早已经见了阎王,正在阴曹地府受罪。要不这样吧,明日我去找他们的后人,要他们的后人每年给你们作道场,替你们超度亡灵,使你们尽早转世投胎。
班主话声刚落,外面就再无声音,此后一夜无事。
第二天,戏班子就找到附近居民,把昨晚的事情说了,这些居民,虽不是黑店老板的后代,但为了一方安宁,答应每年在这里设一次道场,并在当地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成为这里的一个风俗,直到解放后才停止。
如今的“穿心店”虽早成了空架子,但总比在露天坝里睡一晚上好。刘晓初和衣在里面睡了一宿,醒来时,已有三三两两的过路人。
二十七、
农闲的时候,刘晓初也去当挑夫挣钱。生在山区,他所找的活路,更多的就是当挑夫。
挑夫,是在交通运输不方便的时候,靠人力专门为雇主搬运货物的人,一般都是用扁担挑货物,所以称之为挑夫,也称脚夫,当地人称之为挑老二。
重庆别称“山城”,人们出门即要爬坡上坎,商贾旅人的货物行李搬运,大都靠“棒棒”们来完成。在以前重庆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可以看到一些民工,他们手里拿着一根竹制或木制的扁担,两条绳子干着搬运活,山城的人们根据他们的行头,把他们叫做“棒棒”。“棒棒”们靠着一根竹棒、两条绳索寻找生活,他们等候在商场门口,车站旁边,挑着超过自己体重的货物,穿过车流,爬坡上坎,为自己的生计流着汗,为家人的希望拼着命。一部《山城棒棒军》的电视连续剧,写出了一段时期重庆城市挑夫的的真实生活。但山区里的挑夫,其艰难和辛苦的程度,比城里的棒棒有过之而无不及。山区基本没有公路,挑夫所经历的路线,大都是崎岖难行的山间小道,坡陡路险,很多地方荒无人烟,只有在露天过夜。
桃夫使用的工具,一是扁担,一是打杵。真正能负重的扁担,材质很重要,做扁担的木材,不仅要具有韧性,还要具有弹性,挑夫挑着货物的时候,总是要一闪一闪的,在这一闪一闪之间,挑夫的步子也显得轻快起来,在一闪一闪之中,木质不好的扁担,很容易被折断。另外就是打杵,行走的时候,打杵的一头在另一肩上,一头支在扁担下,起到平衡和分担另一头肩膀负担的作用。累了的时候,可以作为支撑物,特别是山路狭窄的小径上,不必搁下担子,也能歇歇气,在平地时,不必把货物放在地上,再挑起来费力。
说起当挑夫的经历,刘晓初至今还记得起一些事。
一次邻乡的姑姑在桃溪供销社帮他联系到一桩挑桐油到县供销社去的活路,他接到消息吃了午饭赶到桃溪去时,其他几个挑夫都已经走了,他只好一个人挑着担子出发,一担桐油连桶重是一百二十斤。翻过隘口到九岭松树梁,距县城还有三十余里,天就黑下来了,他不得不就近去找住的地方。来到一家关着门的客栈,敲了敲门,里面的人说客已满了。刘晓初说了些好话,店门才打开。进去后,店主人一眼认出了他,说“你不是刘老板家的公子嘛,啷个当起挑老二来了(以前称弄饭的火夫为火老大,挑夫叫挑老二)哟。”
刘晓初明知他言语之中有讥讽轻蔑之意,也不想跟他搭白,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是的,以前同父亲下城时,曾在这个店子歇过脚(短暂的休息),说起也是老熟人了,只是今非昔比,在冷淡的人情事故面前,刘晓初早已习惯了坦然面对。
经刘晓初再三请求,店主人还是没有收留他,只同意把担子寄存在那里,让他到别处去找住宿。
离开客栈,天已完全黑了,该到哪里去找住的地方呢,刘晓初左思右想,才想起母亲曾提起这里有一个表姐,丈夫姓谢,于是摸黑走在乡间的田坎地边上,向那些散落在山间的单家独户打听表姐的住址。
找到表姐家时,因为是第一次到她家作客,刘晓初免不了要自我介绍一番,好在表姐和表姐夫听他介绍后,一点没有怀疑,立马就给他安排铺陈(以前的乡里人,来了稀客,都会把原来铺里的烂铺盖烂坝单换掉,铺上家里好点的洗干净的铺盖坝单)。当问他吃饭没有时,刘晓初愣了愣。说实话,挑着一百多斤货物,走了几十里山路,此时的肚子,早已是饥肠辘辘,可一想自己初次作客,手上又没带任何礼物,实在不好再麻烦他们,于是撒谎说吃过了。
待表姐一家都睡熟后,刘晓初才悄悄爬起来,因为太饿,他来到厨房,在水缸里打了两大瓢水喝。
二十八、
第二天天麻麻亮,刘晓初就起床告别了表姐和表姐夫,来到客栈去挑担子。
由于时间尚早,镇上的店铺都还没开门,买不到什么东西吃,刘晓初只好饿着肚子上路,从九岭挑到石桥沟后,买了半碗酒喝,借着酒兴,把桐油挑到城中大巷子交货。那些先他而走的人,昨天到了后,大概遇到下班,所以同样是第二天才交货。
刘晓初在饭店吃了两个馍头,往回走的时候,在西街街上碰到供销社的采购员王兴顺,他说有两担盐巴,要挑到桃溪去,问他挑不挑。没想到回去还能接到活干,而且又是顺路,刘晓初当然愿意,他和另一个叫邱道成的一人挑了一挑,为了操近路,他们选择了从大慈翻山到桃溪,路虽然近点,但道路更加崎岖,同时路上的人烟也更稀少。
在县城,刘晓初用身上的粮票买了两斤饼干,本来是给弟妹带回去的接包(俗语,即礼品)。可一路走去,却始终没遇到一户人家,走了几个小时,肚子也在开始唱戏了,于是刘晓初很不情愿地拿出饼干,和邱道成坐在路边,一人吃了几块,用手捧了些沟渠里的水喝。
又走了段路,在白龙井(大梁),遇到一个背米酒竹筒的老人,被他两叫住,在他筒里一人要了半碗米酒喝后,又问老人有没有什么吃的,老人从跨着的口袋拿出几根生红苕,他两个接过来如获至宝,大口大口地吃着,吃完了才觉得空空的肚子里,不再咕咕地叫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当他们要给老人付钱时,老人怎么也不肯收。
翻过枫树坪(大梁翻垭口),走下石沟到何家坪(桃溪坎上,大慈山的尾子),已是夜幕降临,想找住宿,发现此处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正危难之际,看到前方树丛中有一丝微弱的光亮,他两提起精神,向这处有光亮的地方走去。走近了,才看到是一间很小的茅草蓬,里面呆着一个五十开外的人,正“吧达吧达”地吸着叶子烟。刘晓初向他说明来意,里面的人说是在这里看守庄稼的(守夜人)。如不嫌弃,在这里凑合一晚上当然可以。但问到吃的时,守夜人说:我这里哪有吃的啊,我家距这里有点远,这样吧,我将你们带个近点的地方,他那里有吃的。
守夜人将刘晓初两个带到山坳处的一户茅草屋前,这是个单家独户,喊了几声,门才打开。
屋里住的是一个孤寡老人,守夜人将刘晓初两个向他介绍后,老人虽然睡眼惺忪,还是很爽快地说:来了就是客,快到屋里坐,屋里坐。
乡里人睡得早,本来老人早已经睡了,是被他们从铺里叫起来的。
两人进去后,首先就是到水缸里舀水喝。看到他俩这个样子,老人说:你们稍坐,我就去给你们弄吃的。因为屋子不大,灶里烧的是柴火,老人弄饭时,屋子里也弥漫着烟雾。
不一会,他就端出一大钵渗有红苕的包谷糊,对他两说:乡里面没啥好招待的,你们先打个么站(即填填肚子),我再去弄点菜。过了一会,老人又端出一盘煎豆腐,算是作为下饭菜。
两个人只顾吃着饭,没想到老人还在火灶边折腾。又过了好一会,居然端出一小钵腊肉炖洋芋来。这一顿,虽然没有酒,刘晓初和邱道成都吃得特别香。
吃饭时,刘晓初与老人交谈,发现老人的知识十分丰富,于是问:“我看您老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老人说自己十多岁便外出求学,后来又当了兵,打过仗,并在外地安了家。到了老年,才想起回家看看,可是回来后,原来的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在家乡几乎没有什么直系亲属了。 刘晓初问老人为什么在外有家室,还跑回老家独自一人居住?老人说他也说不清楚,这大概是一种怀旧情节吧。还有就是人老了,对城市的生活越来越厌倦,反倒喜欢过这种没有打搅的安静日子。这些,你们年轻人当然是不能理解的。
刘晓初认真的听着,他在想,自己人生的结局,又会是怎样呢。眼前的这个老人,长相也很特别老人,浓密的花白胡子,昨一看,就象刘晓初在单位会议室里,看到墙上挂的那个马克思像。
第二天起来后,刘晓初发现,老人的住宅虽然简陋,但住地周围却不一般,屋前屋后种植有大量的花草,还有假山,是经过老人经心布置了的,在这深山之中,显得别有洞天,犹如世外桃园,一种敬慕之情由然而生。
在桃溪供销社交了货后,与当地人谈起何家坪上遇到的那个老人时,人们跟他谈起曾经发生在何家坪的往事。
二十九、
何家坪后面的山岭,叫大屋场,山上有座古刹,叫“宝宁寺”。有一年,从外地来了个云游僧人,将身上带的两条小蛇,放在何家坪大屋场山上,这两条小蛇,经过年深月久,有一条修炼成了正果,化着蛟龙走了,而另一条,因心不诚,没能修成正果,就在山上害人。它经常偷吃老百姓的牲畜,老百姓深以为害,却没有办法除掉这个祸害。
大屋场森林茂密,这条蛇经常溜出来吃葛麻叶,有人看见它有碗口粗,两丈多长。人们单身根本就不敢上山往森林里钻。当地有个猎人不信邪,仍不时带着猎犬上山打猎,这一天,走到他前面的猎犬忽然叫着往回跑,猎人抬头一看,只见一条大蛇,抬着头,张着巨口,吐着长长的舌信子,发出咝咝的声音。
猎人慌忙从袋子里摸出一个独码子(铁钉),装在枪筒里,扣动板机,一下打中了蛇的要害。受伤的蛇,临死时还用尾巴把周围的草扫平了一大片。
猎人扛着这条蛇走回村子一称,有四十二斤重。
这个猎人,就是刘晓初借宿的那个人的祖先,他的后代都是打猎高手,靠打猎的收益置了些田产,到他父亲这一代时,已是家大业大,解放后被划为地主。而他见到的那个人,就是打猎人的后代,据说很有文化,至于在外几十年做了些什么,谁也不知。
又过了些年,刘晓初再次到何家坪去,以前密布的森林没有了,山上新添了不少住户。来到山顶,看到宝林寺,虽经沧桑,但保存还算完好,原因是这寺庙,是当地伍氏家族的私庙,得到了他们的保护。只是周围的古树,在大办钢铁时被砍光了。
从刘晓初的家到县城,有八十来里山路,一个来回,就是一百六十几里路,挑货到县城后,除非有事,一般不会在县城住宿,都是当天打回转。
这天刘晓初挑东西进城,因为在城里耽搁久了,往回走不到半路上,天就黑下来了,而且遇到的是个月黑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身上又没有手电筒和火把,把刘晓初弄得发了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天上下着小雨,湿淋淋的路上有点打滑,往前走,还要经过一个峡谷,此谷名叫“水壶三关”,又叫“关廊沟”,两边山势陡峭,一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穿过峡沟,白天在这里走都让人害怕。
刘晓初以前听人说起过此处,解放前常有土匪出没杀人越货,临近解放时,还发生过几起杀人的事,有一次,两个下力的人在土龙洞(后来的一煤厂)挑下河煤挣了几个钱,那天晚上,路过此地,也是天黑了,就在路边一石岩凿的小庙里(里面可容两三人)过夜,晚上,一个伙计起了黑心,半夜用打杵将另一个同伴打死了,然后抢走了他身上的钱。
土改时,区中队押一个地主到高桥去枪毙,走到这里时,这个地主实在走不动了,押他的人没有办法,就在峡谷里把他给枪毙了,所以这里谣传着闹鬼的事,晚上要从这里经过的人,一般都是成群结伴,没有几个敢单身夜里独闯这峡谷的。
刘晓初麻起胆子走进峡谷,只感到周围阴森森的、令人恐怖,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再也听不到一点声响。因为看不清路,刘晓初脚踩在一块石头上一滑,摔了一跤,他下意识地用手往疼痛的地方摸了一下,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有一股血腥味,知道脚被弄伤了,他从衣服上撕了一条布,胡乱将疼痛的地方包扎了一下。惊吓加上脚伤,刘晓初一屁股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此时,他回想起家庭的变故,回想起在西南艺专时美好的校园生活,如今轮落到这一步,暗暗叹道:老天啊,为什么要这样作弄我!
休息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爬起来继续朝前走,出了峡谷,距回家还得翻两座山,
走了一夜,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了,他来到一个叫茶店沟的乱坟岗。懵懵懂懂朝前走去,透过微弱的晨光,发现一个坟堆边好象有人甩了个什么东西,于是慢慢地走上前去,待他走近时,看那东西,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了一大跳,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抛在坟边的,原来是一个死细娃,细娃的脸被啃去了半边,身上的肉被咬去,露出骨头,肠子也被拖了出来。刘晓初赶紧背过身去,大步朝前一气翻过这个梁子,才坐在地上喘口气,只觉得胸口一阵恶心,想呕吐。
是哪家狠心的父母,将自己的骨肉抛尸荒野,在刘晓初心里,只听说过以前穷人家未满月的小细娃死了,就丢在一个塔里,那塔,被称为“白骨塔”。
这一带山上有野狗(或许是狼),刘晓初前几天就曾听说过,野狗咬死了两条家狗,还有牲畜。他边走边警惕地注意着四方,深怕那吃死细娃的野狗忽然又从哪里钻出来。
挑夫,除了一身好力气,还要有一身的胆。这胆,就象“城墙上的麻雀”,是吓出来的。
三十、
走出乱坟岗,就到了“巴岩店”,过了“巴岩店”,来到双河湾,这里是一条小河沟上架起的两座小石桥,据说是增加这里的风水。走过小石桥,眼前的视野要开阔一些,听得到远处传来的鸡鸣犬叫声。这里以前曾发生过一起报复枪击案,是敦草坝肖氏宗族自相残杀造成的血案。
当时敦好有个叫肖常道的人,文武双全,又有钱有势,时任开县东里的团练局局长,管辖着东里二十几个乡的地方武装。因为他是敦好乡人,团练局就设在敦好肖家祠堂。不知什么原因,他为了秉公执法,将同族一个叫肖海波的远房兄弟置入了死地。对方家人扬言要报复,他们请来几个杀手随时暗藏在双桥沟小石桥对面的丛林中,想趁肖常道回家路过的时候,用枪打死他。
杀手们每次一听到马铃响,待肖常道的马一上桥头,就举起枪来瞄准他,但一直好几个月,都没能下到手,主要是肖常道每次回家,身边都有十几个骑着马挎着枪的人保护着他,杀手不敢轻举妄动。
有一天晚上,团练局的团丁忽然发现双桥沟小石桥的桥柱上,隐隐约约悬挂着一把连枪,在月光下无风自动,可走近时,却什么也没有。
团丁将这事给肖常道一说,身边的人都觉得有些蹊跷,就去请一个叫肖九光的算命先生来算一卦,肖九光掐指一算,对肖常道说:“道哥,你这几天有不祥的凶兆,外出时一定要小心点啊。”肖常道不以为然地回答:“胡说,老子有啥子凶兆,要是没事,当心我打你的嘴巴子。”
这天下午,刘晓初在敦好当乡长的么叔刘伟业有事要回长冲去,他找到肖常道说:“道哥,把你的马借我骑一下。”肖爽快答应了,可是当刘伟业骑着马,路过敦好街头的小平桥时,这马怎么也不肯过桥,无奈,刘伟业又只好返回将马还给了肖常道,自己步行回到长冲去。
他的家与肖常道的家是一个方向,当他走过双桥沟小石桥,进入平坦的草地时,埋伏在丛林里的枪手,立即举枪对准了他(他与肖常道一样,穿的都是蓝布长杉,剪的西装头)。
也是刘伟业命大不该死,就在这时,他侧前面忽然窜出一条狗“汪汪”地叫着向他奔来,他怕是条疯狗,便将长袖里藏的一本书拿在手上,防止狗近身,转过脸的时候,枪手才看清楚,不是他们要打的人。
刘伟业走过去没多久,桥外就响起了马铃声,这回来的正是肖常道,而且是一个人,身边没有带警卫。
此时肖常道,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危险,还吹着口哨,摇头晃脑地打马前行。就在他的马踏上双桥的头一道桥时,已在此等候多时的枪手,就迫不及待地向他开了火,而且是几支枪同时射击。肖常道还没明白是啷个回事,就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倒在血泊中。
听到远处传来的枪声,村子的人立即吹响竹简(用竹筒做的,能发出声音),周围山村的人很快各自操着家伙,一起向出事地涌来。可当他们看到地上的肖常道时,早已断了气,而他的那匹马,中弹后跑了一里多路才倒地死亡。后来验伤,发现他的身上,中了百多个枪眼。
看到打死的是团练局局长肖常道,团练乡丁立即搜山设卡,捉拿凶犯,可是这些枪手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三十一、
从中南艺专回来,不知不觉已是半年多时间过去了。
一天下午,二弟刘亚初从灯草坝上赶场回来,从邮电所带回一封信给他,刘晓初一看是从南充寄来的,立刻明白是谁寄的了。他来到后山上找了个边僻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信是陈蔓珠写来的。
晓初学友,你好!
武汉一别,不知不觉已半年有余,早想给你写信,却无从下笔。
回家后,也沉默了一段时间,经过长辈和亲友的劝慰,失落的心情逐渐化解开来。经舅父介绍,给我在南充城里找了一份工作,安排在南充市文化馆任美工。因为我表兄是文化馆的馆长,所以一切办得都很顺利,上班也很轻松,定期办点墙报,画点刊头,为文化馆办的刊物画点插图。当然现在只是临时工,相信经过我的努力,以后会转正的。另外,王亚玲也找到了自己的工作,在税务局当一名临时税收员,打算以后父亲退休后就接父亲的班。
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怎样,找到工作没有,你在家乡的环境与我们不一样,身在边僻的山村,信息各方面都不方便。要是还没有工作,可以考虑到我们南充来试试,我和亚玲都会尽力帮助你的。
书不尽言,祝你及家人身体健康,生活愉快!
陈蔓珠于南充
读罢来信,刘晓初真是思绪万千,西南艺专读书时的一幕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回来的这段时间,他恍惚从一个世界又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半年多了,他所做的,仅是为了生存而不停地奔波。他所想的,只是为了能多挣几毛钱,家里的兄弟姊妹不饿肚子,至于其他的,他连想都没敢想过。
陈蔓珠的信,使刘晓初既兴奋又激动,这是他在黑暗中,看到的第一次希望,闪现的第一次曙光,要不要抓住它?他反反复复考虑了好几天。
是啊,以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还有人事关系,与陈蔓珠和王亚玲他们是不一样的,城乡之间的差距,毕竟太大了。去还是不去?刘晓初心里明白:继续呆在家里,只能是混日子,而这样的日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混得到头。如到南充去,身居都市,还可碰碰运气。但又一想,自己与陈蔓珠,仅仅只是一种同学关系,在男女接触尚很敏感的年代,他这样去找一个女同学,多有不便,弄不好还会给她带来麻烦。
就在刘晓初还没拿定主意到不到南充去时,大队干部找到他,先是对他讲了一通形势,接着对他说:特殊时期,年轻人不能呆在家里享清福,要去支援国家建设,你一个地主子女,更要多去锻炼锻炼,认真改造思想。
听了大队干部的话,刘晓初不知该怎样回答,因为他的脑子里的确很乱,也弄不清楚大队干部找他谈话的真正目的。
看着刘晓初目无表情,大队干部便把话抖开了:现在有两个地方你可以去,任你挑选。一是到铁厂去炼铁,二是去修公路(当时正在修高桥六铁厂到郭家的公路)。刘晓初想了想,答应愿意去修公路。
以前修公路,其实也是一个很危险的差事,除了放山炮,余下的工作就全靠人工用钢钎二锤逢山开道,用杠子绳索遇水搭桥。
在工地上,连队的头头大概是有意为难他,认为你个地主崽子,出去读了两年书,不也还是回来和我们一样下哈儿力了。于是安排他去挑土方、抬石头,这是一个重体力活,对一个手握画笔、身材单薄的文弱书生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三十二、
抬了半个多月石头,总部晓得了刘晓初的情况,觉得叫这样一个人去抬石头,不太合适,于是把他要到总部来,安排到民兵总部担任会计(紧张的修路之余,工地上的民兵还结合政治运动,开展起民兵训练,一个区的民兵就是一个民兵营,一个乡的民兵就是一个民兵连队)。
在这里,刘晓初管理着三百多个民兵的伙食账,同时还兼任写写画画的文书工作,所以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称刘晓初为刘文书。对于财务管理,刘晓初一点都不熟悉,连打算盘都成问题,是逼着鸭子上的轿。但很快,他就掌握了那个简单的单式记账法,并将账务打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由于生活十分困难,粮食紧张,肉食、油脂更奇缺,工地上的人,每人每月只供应一斤猪肉、一两菜油,只是人们学会了苦中求乐。
刘晓初记得有次搞采买的,好不容易在供销社搞了几个油渣饼回来(供销社收的统购油,熬成化猪油后,留下的油渣用机器压成的饼)。炊事员将它放到锅里煮沸后,发现里面有许多猪毛,虽然找了几个女工来选猪毛,但仍没有完全选干净,为了不影响人们吃饭时的情绪,看不清汤菜里的猪毛,刘晓初给出了个主意,第二天天还没全亮,就叫伙食团的人吹哨子开饭。
起床后睡眼惺松的人们,走进饭堂,好久没见个油分子的他们,闻到汤菜里油渣的香味,哪里还管里面有鸡毛无鸡毛,仍然一个个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过年时,虽有假期,但很少有人回家过年,总部在这时要组织各连队的文娱爱好者,排练文艺节目,到各个连队进行巡回演出。
从连队抽来的这些女孩子,都是十几二十岁上下,有的刚出校园,一个个活泼大方,无拘无束。排练节目时没有专人指导,全靠大家自编自演。可是演出时的化妆由谁来负责,当听说刘晓初是中南艺专戏剧美术班出来的时,大家一至推举,由刘晓初负责演员的化妆。
刘晓初从来没有学过画妆,既然被大家推举出来了,也不得不绷起面子不会装会。
刚开始画妆时,刘晓初常把姑娘画成一个扮丑角的大花脸,眉毛不是画歪了就是画得不好看,被姑娘们奚落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但熟能生巧,摸索了几回后,刘晓初就逐渐掌握了基本的画妆技巧。
每次演出前,只要煤油灯一亮,那些等着化妆的女孩儿,总会一边嘻戏打闹,一边问:“灯草坝的的刘文书来了没有?”这时,带着姻脂口红的刘晓初就会来女孩中间,腼腆地答道:“来了,来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要面对面给一大群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姑娘画眉、擦口红,用双手在女孩子脸上摸摸擦擦,给她们均匀地涂上胭脂,最初刘晓也觉得难为情,好在那些女孩子都十分单纯,没有哪个会往其它方面想,她们总是坐得规规矩矩,仍由刘晓初怎样在她们脸上“涂摸”。
既是画家又是工地文书的刘晓初,此时在这批女孩们的心里,俨然就是孟女眼中,象梁鸿一样贤德的人,有事无事都喜欢来找他答讪。真是:“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一天晚上,刘晓初在自己的衣服包包里摸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了两句话:“我的心思,你真的就不懂?”纸条没有落名字。刘晓初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张纸条倒底子是哪个女孩写给自己的。虽然天天和这些女孩子打交道,刘晓初却从没有过非份之想,也从来没有注意过,哪个女孩子对自己有意思。
有人笑单身的刘晓初,生活在鲜花丛中,咋就没弄到一个啊,其实对刘晓初来说,哪个少男不怀春,只是想到自己的家庭成份和自身的境况,没有勇气去向哪个女孩子表白。
敬请关注下期连载
作者近照及简介

波吒,本名田小波,重庆市开州区人,事业单位管理干部,大学文化。重庆市作家协会、重庆市诗词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网签约作家,开州区评论家协会副会长。当地地方志协会理事,文化产业发展公司,农业科技开发公司文化顾问。

各类文章散见国内外三百余家报刊杂志,时有作品获奖入集。

参与编写、编辑出版的书籍二十余本,主编《开州田氏族谱》计八十余万字。作过多家内刊杂志编辑,文学网站、论坛副站长、常务理事、编辑、评论员。为单位和私企写过各类材料和软广告、策划书、专题片,演讲稿,代写毕业论文无数。出有微型诗集《豌豆苞谷》(团结出版社),另有长、中、短篇小说、散文、现代诗、古体诗、汉俳诗集等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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