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化民】敬 神 说
敬 神 说
作者 杨化民
我一亲戚，女的成天敬神，早晚一炉三炷香，从不间断，虔诚得没法说，观之动容。有次，我半戏谑问：敬什么神？她不假思索答：“孙猴。”我不由一愣：孙猴，不就是《西游记》里那个齐天大圣孙悟空吗？弼马温，算什么？然一转念，她该不是信佛，烧香祷告，求观音菩萨，消灾免难，保佑她家世代平安吧？谁承想，尽管如此，到头来也没得到想要结果，一天晚上滂沱大雨，孙子驾豪车拉一小姐，不顾交警阻拦，冲上断桥，钻进汹涌波涛，叫水给淹死了，气得她男的直数落说：“如今把你那一摊子收拾了，成天价烧香，神还把咱给到这一步，不敬他还能咋？”
其实，敬神者大多如瞎子摸象，懵懵懂懂，充其量不过是图时尚或精神寄托，就这还一个时期一个样儿。魏晋南北朝大兴敬神之风，到唐，杜牧在《江南春》一诗中却写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萧条败落了。元朝崇尚敬神，到明朱洪武则在西岳庙立一高大石碑——封神榜，诏告天下，神太多，只需敬对人有益者即可。解放前敬神之风又起，村村有庙宇，且远不止一座，庶民住房土木结构，而神庙座座一砖到顶，美轮美奂，富丽堂皇。新中国初期破除迷信，几乎把村里所有庙宇的神像，扳倒、砸烂，当垃圾扔掉，庙全改成学校、仓库、村办公场所甚或喂牲口的饲养室，臭气扑鼻，龌龊不堪，更甚者文革期间，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是神都整得斯文扫地，颜面全无，跟龟孙子似的。
诚然如此，凡敬神者都慷慨，过日子再抠唆，一说给神，则大方无比，愿意大把大把掏钱，若问他敬什么神，则一脸茫然，连连摇头，或答是神都敬。
最近邻村一年逾古稀妇女，手头并不宽裕，甚或还是贫困户，连度日都捉襟见肘，却独自出资盖座神庙，虽说简陋，也实不易。我好奇问媪庙里供什么神，她心欢意满说：“红孩儿。”我愕然：红孩儿是谁？深思略悟，该不会是《西游记》中被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所收走做童子的那个牛魔王与铁扇公主所生的孩子吧？
凡敬神者，一说到神，则往往和仙就联系一起，认为神即仙，仙也就是神，两者没区别，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法力无边，无所不能，想怎样就怎样，想整治谁就整治谁，想保佑谁也就能保佑谁，有特异功能，谁也阻挡不住，所以一遇不称心事，就到神前诉说，烧香许愿，想知流年吉凶，便到神庙抽签，彼此发生争执，也到神前发咒，总以为神是最向自己的，其不知神和仙压根儿就不一回事。神大致分两类：一类是自然神，比如山川河流、草木禽兽等；一类是人事神，如门神、财神、城隍、女娲、文圣武圣……然仙就没这么复杂。神一般都是帝王或有权人册封的，如《封神演义》中的姜子牙，斩将封神，门神中的敬德、秦琼等；像扁鹊、华佗、张仲景辈，尽管医术、贡献，不逊孙思邈，年代比孙思邈还早，但由于帝王没封，所以孙思邈是神、药王，而他们则不是。仙就不这么显贵，他们是靠自己的思想、品德、功夫，苦苦修炼成的，我们不是常说“修道成仙”吗？因努力到一定火候，大彻大悟而取得名分，往往需浴火涅槃，像孙悟空在老君炉里炼七七四十九天，陈玄奘西天路上遇九九八十一难。不过是仙确实都有一些特异功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岂不道明此理？据说吕洞宾肩上所背那口剑，千里之外能取人项上之头，比美国现在的“战斧”导弹还厉害；陈抟老祖见人一担挑两小孩，就预知这两小孩日后都是皇帝，你看本事多大。正因如此，后世人才在意念上把神和仙并为一谈，一起供奉，烧香许愿，潜心礼拜，殷切希望他们能眷顾良善，施展法力，保佑自己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其实，不管是神还是仙，他们生前都是人（当然自然神除外），只是在世凭自身不懈努力和卓绝奋斗，为万民、为社会献身谋福祉，立下不朽功勋，在某些领域做出瞩目贡献，堪称圣贤、楷模，后人崇拜敬仰，弘扬其精神为作，欲之感召世俗，使学习效仿，方修庙塑像，歌功颂德，供奉朝夕而已。
然令人值得思考的是，凡庙宇、神龛，大都醒目写有“有求必应”几个字，这或许是主持们为了提高所敬之神的知名度，或彰显此神的灵验，以招揽无数多香客，求得愈加丰厚供品。当然，毋庸讳言，这四个字也是众多求神谒仙者之共同心愿，潜心礼拜的唯一目的，他们还不是想让神赐给自己比别人多的优惠和福祉，给予更可观的垂怜。
那么，神果真就应“有求必应”吗？不应，求他干吗？是的，善人有求必应，那无可厚非，可问题就出在烧香求神者相当一部分口善心不善，成天作祟造孽，欺压无辜，事后理屈心虚，一扭身给神烧香许愿，祈求宽大为怀，替自己消灾免难，这实质是一种心怀鬼胎、自欺欺人的心理投机，自我精神麻醉，自我宽宥。就像某些基督教徒，讲究事后在耶和华跟前祷告忏悔，认为如此上帝就能对他所做、令人发指的恶迹一笔勾销，既往不咎，日后照样可以肆无忌惮、心安理得的为所欲为。对此，神明若也有求必应，那岂不助纣为虐，大错特错？
故而我认为，不要说世上压根儿无“神”，即就有神，不明就里、是非不分、“有求必应”的神，也是最坏的神，因为好人求他保佑，他应允，恶人求他，不计前嫌，也答应，这实质是为虎作伥，给恶人充当保护伞，结果只能使恶人更恶，良善人更苦难深重，世风日下。这样的神理应天诛地灭，敬之何用？
话说到此，神，究竟该不该敬，这要看敬神作何而用，如果是为了彰显前世精英贤哲，把其当作行为典范，树立为学习榜样，借以弘扬社会正气，提高世人思想品位，净化魂灵，那无疑是非敬不可，必得大敬特敬；反之，如果把敬神当作一种招牌，四处招摇撞骗，愚弄百姓，哗众取宠，从中渔利，甚或把敬神作为护身符以及天良丧尽、无恶不作的饶恕手段，那瞎子点灯，敬也枉费心机，因为所敬者既是神，肯定事理洞察，良莠分明，绝不会懵懂行事。其实，大多数见庙烧香，见神磕头者，皆愚夫俗子，敬神不过是填补精神空虚，那这更是荒唐，徒然浪费钱财。要坚信，神也有神的行为准则，决不会烂施法力，无端显灵。
一言以蔽之，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神有神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点不容置疑。一所庙宇山门之楹联道破天机：“存心辟邪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至理名言，入木三分，喻世警人，以之共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