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总被无情恼||林黛玉印象小结
前面用五个篇幅,写了林黛玉的孤苦、孤介、孤傲、孤弱、孤情,从五个方面讲述她的身世、她的行为、她的心理、她的处境、她的感情,道出自己对这个美丽聪慧而又坚定执着的女孩子的印象。黛玉伴着眼泪的短暂一生,给人留下太多的感慨。
黛玉的一生是潇洒的。
黛玉爱得热烈,恨得痛快。她不象宝钗,把自己的感情限制在礼教规范之内,把自已压抑得不着痕迹。她直接对宝玉讲:“我为的是我的心”,“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给忘记了,” 大胆地表白自己的心意,捍卫自己的感情。当感觉自己被宝玉冒犯或冷落时,她铰香囊、吵闹、不理宝玉,用激烈的方式表达强烈的不满。她毫不客气地攻击自己的情敌,对宝玉存心为湘云留下的金麒麟说:“我不稀罕。”她还断然拒绝宝玉转赠的鹡鸰香串,对自己看不惯的势利的周瑞家的、矫情的袭人、恶俗的刘姥姥,她都毫不客气地予以揭露和讽刺。快意恩仇,真是酷毙了!
黛玉诗情画意,风流婉转。她才情过人,在元妃省亲时写的诗都得到高度评价。她“海棠社”中风流妩媚、“菊花诗”里三首连魁、“柳絮词”中悲苦动众、“桃花行”处才情尽展。更有那《秋窗风雨夕》、《葬花呤》、《提帕三绝》、《五美呤》,“中秋联句”,每个作品无不挥洒自如、发自内心、喷薄而出、感人致深。更难得的是黛玉写诗的情态,她有时潇洒地把笔一掷,有时信手就把所作的诗烧掉,有时也口出狂言说宝玉写的那诗要一百首也有,那种踌躇满志、那种满不在乎,尽显她的自信,真是可敬可爱。她心有千千结,总是通过她的诗、她的琴来表露心迹。她的感情浸润在诗篇里,让她的诗词意蕴深沉;她用诗也诗化了自己的感情和人生,使这她短暂的一生,给人留下绵长美好的韵味。只有黛玉才配有这样的情思,才配有这样的才貌,真是帅呆了。
黛玉也有认错的时候,但她就是认错,也不是直接去认,而是拐着弯认到错处为止,妥协中有她自己的坚持。宝玉道出她只许同你玩就不许同别人玩的心思,她羞忿难当,叫宝玉再不许同她玩,只当他死了,当宝玉告诉她“先不僭后,亲不间疏”的道理后,她说我没有不让你同别人玩啊,把我当什么人呢?只说我爱生气,却不看天气变了你还穿这么少的衣服,这个样子有多么怄人。在亲密无间的宝玉面前,她就会这么给自己找台阶。宝钗单独教训她“别读了杂书移了性情”,黛玉只是低头称是。她感念宝钗没有当众揭穿她,保全了她的名声,但对宝钗所讲的道理未必认可,所以只是低头说是。及至后来在姐妹们面前,她取笑宝钗、宝钗要拧她的脸时,她才说:“好姐姐饶了我罢。频儿是只知道说不知道轻重,做姐姐的教导就是了,姐姐不饶了我,还求谁去?”就是讨饶,她也要讨在嘻笑之间,“只知说不知轻重”,对宝钗郑重其事的教导也是个小小的反击,那么煞有介事的做什么呢?只有黛玉才有如此的无赖和机敏,真是潇洒极了。
黛玉的一生是幸运的。
在不幸的人生中,黛玉还是有她独特的幸运。她有知心而又忠诚的紫娟为伴。紫娟虽然是个丫头,而且是黛玉到贾府之后贾母派给黛玉的,但她理解黛玉,一心为黛玉着想。一方面她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黛玉,一方面在黛玉的爱情上她是唯一的一个有力的同盟军。她在黛玉总是亲极反疏和宝玉闹事时,她是他们之间的调和剂;在宝、黛感情不明朗时,她“情辞试宝玉”,并劝黛玉乘着贾母健在能作主,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早作打算;她还公开请薛姨妈为宝、黛的婚事作媒。虽然黛玉什么都不便对她说,但她对宝、黛的感情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促进在行动上。及至“林黛玉焚诗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她坚持守在奄奄一息的黛玉身边,拒绝去做宝、钗成亲的道具。她是黛玉苦难人生的贴心的依靠,也是黛玉孤零心灵一抹温暖的阳光。
她有知己又体贴的宝玉、宝钗相携。在大观园中,爱宝玉的女孩子很多,宝玉所爱的女孩子也很多,可谁也没有得到宝玉对黛玉一样的敬爱和溺爱。宝玉敬重黛玉没有被仕途经济蒙尘的心灵,有好书只与黛玉分享,有心里话只对黛玉倾诉。对黛玉表现出的拔尖好强的个性,他理解并格外照顾,什么时候都想提携着黛玉,生怕黛玉受冷落、生怕受委屈、生怕受伤害。从古到今,又有哪个男子象宝玉对黛玉这样对待自己的心上人呢?还有宝钗,她也是黛玉的知己。她是大观园里洞明黛玉心思,看清宝、黛之情的女孩子,她了解黛玉的内心,体谅黛玉的苦情。一方面她对黛玉的挑衅总是克制和忍让,一方面她对黛玉的放任总是耐心开导和帮助,一方面她对黛玉的身心健康关怀备致,给了黛玉亲密的友爱。宝钗之于黛玉,不是亲姐姐却胜似亲姐姐,这也是孤零的黛玉的幸运。
宝钗的内心并不想伤害黛玉,并不想插足宝、黛之间,但她觉得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婚姻得遵从父母之命,爱情是断不该有的。当她的命运被贾府上层和母亲确定之后,她只有暗自落泪的份。她明白这种结果对黛玉的致命打击,她明白和不理仕途经济,一心只在黛玉身上的宝玉成亲自己要有多少担待和承担,可她只能默默地接受。而黛玉则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虽然不能为自己做主,她但拚一死也不放弃自己的追求。最终黛玉死了,宝钗成了宝二奶奶,但宝玉却“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妹寂寞林”。他最终还是丢下了宝钗出家了。一个虽死尤生,一个生不如死,两厢比较,还是黛玉比较幸运。
黛玉的一生是悲壮的。
“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这是黛玉的生活感受。这种风刀霜剑来自三个方面。一方面来自她的生存环境。黛玉没有自己的家庭作后盾,寄居在亲戚家里,那些奴才们一个个势利得很,难免在一些事情上对她不够周到,在一些言语上对她不够恭敬。炎凉世态让敏感的黛玉刻骨铭心,以至于宝钗劝她改吃燕窝,她却不敢多事。一方面来自她的情敌宝钗、湘云,尤其是宝钗对她的爱情威胁。黛玉知道以当时的世俗标准,她有太多不及宝钗的地方:宝钗有母亲、哥哥,有依靠;宝钗家有富裕的家业,有经济基础;宝钗有健康的身体,品貌才情不在自己之下;宝钗做人做事比黛玉稳重老练,贾府上上下下都喜欢她;宝钗有和宝玉匹配的金。还有一方面来自贾府上层对黛玉的评价。这种评价是隐蔽的,但是让人感受得到的。贾妃从宫里送来的端午节礼物中,独宝钗和宝玉一样,黛玉与其他姐妹同。这个信号,让宝、钗、黛心里都起了波澜,显然在这个贾府里最有决策权的人物眼里黛玉不及宝钗。贾母评戏,说大家小姐见了一个清俊的小生,就想到终身大事,忘记了父母和礼数,她的批评,直接表达了这个老祖宗对青年人爱情的不耻,断了黛玉靠外祖母来作主自己终身大事的念想。黛玉知道自己的性情让贾府决策层不满意,可她做不来凤姐、也做不来宝钗,所以总是感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无形的威逼。
在这样的情势下,黛玉没有妥协、没有放弃,她依旧热烈而执着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做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梦,这正是黛玉的悲壮。她不逃避,而是隐忍于这种恶劣的环境中等待最后的结果。明知道机会渺茫,胜算微微,但她依旧热切地期待着,顽强地爱恋着。直到宝钗和宝玉暗自定亲了,她还问薛姨妈“宝姐姐为什么没有过来,怪想念她的”。谁都知道她没有指望了她却还在指望着,当残酷的事实摆到她面前时,她的梦想才轰然坍塌,含恨而逝。
明知不可为而坚定不移去努力,明知难有结果却不不屈不挠地期待着美好的结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就是黛玉的悲壮人生。
潇洒的情态、幸运的情境、悲壮的情怀,构成了黛玉如诗如画、如泣如诉的人生。在二百多年前的贾府,在禁锢爱情又扼杀人性的贾府,黛玉孤立无援。就是在感情泛滥又雾里看花的现代社会,至情至性的黛玉依旧是曲高和寡。真是多情总被无情恼啊!
2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