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辅周先生学术思想精粹(一)
本 期 导 读
蒲辅周先生认为伤寒、温疫、温病学说,一源三歧。
蒲辅周先生(1888-1975年),四川梓潼县人。少名启宇,出生于中医世家。
蒲辅周先生以善治急性热病和疑难病证而盛名于世,上承经典,中及历代百家,下采同道或民间经验,医理精深广博,临床术高效宏,德高艺精,誉满杏林,名扬九州,望重如山,乃学验丰富的杰出中医药大师,被敬爱的周总理誉为「高明医生,又懂辩证法」。
蒲辅周先生从医 70 余年,以振兴中医学为己任,突显了中医药应对急性传染病的非凡之功,诊治疑难病证的卓越之效,为保障人民的健康奉献了一生,为祖国卫生事业的发展、中医药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堪称 20 世纪中医学界一代宗师。
蒲辅周先生一生勤求古训,博采众长,融会新知,兼收并蓄,师古而不泥古,扬新而不弃道。熔伤寒、温病学说于一炉,经方时方合宜而施,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和学术思想。著名老中医董建华谓:「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既不取一家之言,亦不守一孔之见,此乃蒲公学术思想之特点。」
博采融通,寒温一统
尊崇经典,博采众长
蒲辅周先生幼禀庭训行医,虽求诊人数众多,但有效者亦有不效者。为提高水平,毅然决心闭门读书三年,对《黄帝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温热经纬》等熟读、精思,反复揣摩,深有领悟。
关于此事,后来蒲辅周先生曾说:「当时有很多人不了解我的心情,认为我闭户停诊是高其身价,实际是不懂得经典的价值所在。」
蒲辅周先生认为,医易同源,「《内经》《难经》是中医理论的基础,如果没有好的基础理论,就谈不上学好临床。如果仅读点汤头、药性去治病,那是无根之木。」
《黄帝内经》《易经》之阴阳、五行、八卦学说,为纯朴的自然唯物辩证法,「道法自然」结合人体生理病理产生了藏象与经络学说,构建了中医学独特的理论体系,蒲老称赞中医药学是东方文化的结晶、瑰宝。
仲景依纯朴自然唯物辩证、脏腑经络学说著《伤寒杂病论》,创立六经辨证体系学说,突出八纲辨证要领,内含脏腑辨证及病因辨证,孕育卫气营血、三焦辨证,为中医药学智慧之学。
蒲辅周先生常谓《伤寒论》《金匮要略》二书,理详法备,为方书之祖,临床医疗的准绳。认为研读《伤寒》《金匮要略》宜先反复看原著,本义自显,勿过早看注释,以免流散无穷。
蒲辅周先生对弟子云:「《内经》《难经》为主,《伤寒论》《金匮要略》继之,则万象包罗,再参读诸子百家以充实己能,功夫独到,自有发挥。」
蒲辅周先生之博采众长,不仅对于经典著作,还以《外台》《千金》,金元四大家、张石顽、程钟龄、叶天士、吴鞠通、王孟英、余师愚、杨栗山、俞根初等为主要参考研究,且「不拘何家著述,皆喜浏览」,博览兼收。凡当今之人,有所长之处,皆虚心学习。
又如痛风验方、百损丸及治肺结核吐血经验方等,皆系当地老中医口授;在梓潼时,慕当地眼科名医龚大夫之名,他义务帮其制药,谦恭追随数年不懈。龚老甚为感动,临逝世前将其眼病秘验方「九子地黄丸」传授于他;蒲辅周先生还与当地名医郝氏、薛氏等互相交流学习,后赴成都、北京,更与众多著名中医学家如章次公、冉雪峰、李斯炽等切磋学术,互补长短。
寒温一统,机圆法活
蒲辅周先生阐明:「伤寒学说开温病学说之先河,温病学说补伤寒学说之未备,应当互为充实。」
蒲辅周先生运用伤寒、温病的诸多治法,圆机活法,疗效颇高。
他在儿童医院与西医同道共同救治腺病毒性肺炎数百例,正治法有宣透解表、表里双解、清热养阴、生津固脱法。每法皆辨证选用伤寒、温病之方,或融会贯通使用:
如寒邪表闭用三拗汤加桔梗、前胡、蝉衣、僵蚕;
温邪表郁,用桑菊饮加蝉衣、僵蚕、豆豉、葱白;
表寒肺火用麻杏石甘汤加前胡、桑皮、竹叶、芦根;
表寒水饮内停,用射干麻黄汤加厚朴、杏仁;
表寒痰热内蕴,用定喘汤加厚朴、胆南星;
痰热互结胸中,用小陷胸汤加豆豉、栀子、天竺黄;
热陷胸膈,用凉膈散加豆豉、桔梗、生石膏;
表里郁闭,三焦大热,急用三黄石膏汤加蝉衣、僵蚕、竹叶、葱白;
余热伤阴,用竹叶石膏汤加芦根、白茅根;
肺胃津液耗伤,用麦门冬汤加石斛、玉竹;
脉虚汗出欲脱,用生脉饮加味。
救逆法亦有多种:
有用甘草干姜汤救逆而愈者;
亦有用西洋参送服安宫牛黄丸而愈者;
肺闭热极生风用羚羊钩藤饮、紫雪丹而效;
热陷血分,有用加减复脉汤加玳瑁、天竺黄、远志而愈者。
总之,从正治到救逆诸法,皆融会贯通地使用伤寒与温病两法收效显著。
蒲辅周先生强调:「治疗外感热病,融会贯通『伤寒』『温病』和『瘟疫』学说,方能运用自如。」他说:「六经、三焦、营卫气血等辨证,皆说明生理之体用、病理之变化,其辨证的规律和治疗原则,当相互为用,融会贯通。」
他认为:外邪以寒温之性分,《伤寒论》详于寒而略于温;温病学说在伤寒的基础上详论其温,有所发扬创新,但又离不开《伤寒论》理法方药的源泉。伤寒、温疫、温病学说,一源三歧。
蒲辅周先生将《伤寒论》与温病学说两者有机地结合起来,丰富和扩充了热病的辨证。
蒲辅周先生认为温疫不同于四时温病与伤寒,温疫为天地间杂气为害,温疫「各随其气而发为诸病」,如乙脑、流行性脑脊髓膜炎、霍乱皆属温疫范畴。
关于温疫之理论及证治,蒲辅周先生推崇杨栗山之《寒温条辨》及余师愚《疫疹一得》二书,认同杨栗山论述伤寒与温疫「唯初病解表前一节治法,大有天渊之别」之说,认为辛凉宣透为温疫治疗之重要环节。
临床上,他认为温疫与温病之治法应互参,两者皆重视辛凉宣透,临床尤其重视杨栗山之升降散、余师愚清心凉膈散等方药的运用。
然因温疫为急性传染病,其治疗较四时温病之治疗更为复杂,故蒲辅周先生常强调:「温疫最怕表气郁闭,热不得越;更怕里气郁结,秽浊阻塞;尤怕热闭小肠,水道不通」,认为杨氏三焦并治祛邪,辛凉宣透、清热解毒、攻下逐秽,辨证使用,甚为重要。
蒲辅周先生常说:「治疗急性热病,尤其急性传染病,要研究杨栗山的《伤寒温疫条辨》。余治温疫多灵活运用杨氏温疫十五方,而升降散为其总方。治温疫之升降散,犹如四时温病之银翘散。烂喉痧用加味凉膈散;大头瘟用增损普济消毒饮;春温火毒甚者,选用增损双解散、加味六一承气、解毒承气等方皆有较高疗效」,他还指出「四时温病之中亦偶有兼秽浊杂感者,须细心掌握,治疗须与温疫相参,才能提高疗效」。
在对外感热病的辨证论治中,蒲辅周先生能把张仲景及明清各温病大家的学术经验融会贯通,相互为用,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治疗各种外感热病及西医所谓急性感染性疾病,不仅能非常娴熟地运用温病卫气营血和三焦辨证的诸多治法方药,而且常能独辟蹊径地选用伤寒方来拯危救逆。
如蒲辅周先生曾会诊治疗某患儿,连续发热已 4 天不退,伴咳嗽、气促、抽风等症。西医诊为腺病毒肺炎,当时中医诊为春温,曾用红霉素等抗生素,并服用大剂麻杏石甘汤,复以银翘散加味,退热无效。
会诊时患儿高烧已达 40℃,蒲辅周先生通过仔细辨证分析认为处方中虽有麻黄,然石膏、银翘凉遏太过,抓住患儿高烧无汗、咳而喘满、面青足凉、唇淡舌淡、苔灰白,脉浮滑不数等寒象,认为本属风寒犯肺,凉遏影响宣透,患者体质已伤,宗张仲景「喘家作,桂枝汤加厚朴杏子佳」(应知桂枝汤本为汗剂,体质差无汗也可用),用桂枝汤以和营卫透邪;厚朴、杏子宽中利肺气;加僵蚕、前胡祛风、宣肺闭。服 1 剂而得微汗,热降喘减。
因此他告诫后学者:「对于炎症要具体分析,不能一听炎症,就清热解毒,随用黄连、黄芩、板蓝根之类,认为伤于苦寒太过者,即同误下」。
张仲景所论伤寒为广义伤寒,已包括温病,故《伤寒论》很多方剂亦可治疗温病,而明清温病学派是《伤寒论》治法基础上的发展,治法方药很有疗效,蒲辅周先生认为临床所见外感热病,既有属中医伤寒,亦有为温病范畴。
蒲辅周先生继承前贤学术,博学广思,师古而不泥古,如其对「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和「冬不藏精,春必病温」的经义,摆脱了一般学者从伏气论的观点所作的解释(即冬日受了寒邪,邪气伏藏于体内,到春天发为温病),而是从冬不藏精比类悟出,冬失藏精和冬病伤寒之人,其正气必虚,春天邪气所凑,自然容易感染而得温病,不可能是由冬天感受的寒邪,整个冬天伏藏于体内而到春天才发病。然不否认伏气温病,而认为六淫、疫疠皆可潜伏人体之内,时有长有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