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丰碑

2020年第7期,一版,总278期。

作者|沈克成

记得在十三年前,即2007年初,温州市曾经相当隆重举行过一次纪念梅老的大会——《梅冷生集》首发式。今天我特地拿出当时的录像看了看,好几位前辈都已作古。那次会在市图多功能厅举行,郑笑笑馆长主持,市文化局瞿纪凯局长出席并致辞。《温州文献丛书》主编胡珠生讲话,副主编陈增杰老师也发表了长篇讲话。今天陈老师在,当仁不让,会议主持肯定会请他作一个主题发言,我只是随便谈谈自己的一点感想。
有人说,温州的文化人“事必言籀,言必怀梅”,依我理解,如果分得更细一点,说得更确切一些,温州的教育界,籀公是偶像;温州的文史界,梅老是楷模;温州的书画界,方介堪是导师;温州的外语界,周任辛是标杆;还有,诗词界、戏剧界、音乐界等等,许多许多。
我觉得,一个知识分子,在他身后还被人怀念,是件不容易的事。许多人在世时显赫得很,但尸骨未寒,就被世人遗忘甚至抛弃了。这样的人不胜枚举。
有人为梅老忿忿不平,认为梅老应该算是一位响当当的温州历史文化名人。陈德荣主政时,温州第一次评选出二十名“温州历史文化名人”,我全程参与评选。当时梅老在初选候选人之列,最终没有入选。我觉得这不奇怪,也在情理之中,因为那次评选的范围太广,跨度太大,早自东瓯国的驺摇,晚至现代的苏步青。再说,那种评选是以一个人的业绩为主轴的。梅老没有太多的著作问世,他只是默默地奉献,所以没有引起特别的关注。
我们今天怀念梅老,是因为梅老的魅力吸引着我们。梅老的魅力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他的业绩,如爱馆、爱书、爱乡,为温州图书馆事业,为温州文史工作作出重大贡献;二是他的人品和气节,那种文人的傲骨和正气,我最欣赏他这一点;还有,就是他提携后辈,注重传承。
梅老大我四十六岁,是我同学的祖父,所以有缘认识了好长一段时日,了解他的身世,了解他的为人;但毕竟年龄相差悬殊,似乎没有亲聆过他的教诲,对他的学问,他的造诣,乃是后来才略有所知。
尽管如此,由于我跟梅老的孙子和曾孙非常熟悉,感情也很深,因为他们的关系,我对梅老也是很有感情的,这让我深感三生有幸。
今天在座的老老少少,年龄差异不小,社会身份也不同,这说明,温州还有一群有良知、有追求、有品位的文化人,在疫情肆虐的时刻,还愿意聚集在这儿,来缅怀我们的前辈。因为梅冷生先生永远活在我们温州文化人的心中,因为他在我们心中树起了一座丰碑。
我们看一个社会是文明或愚昧,可以看她是否善待文化人。梅老生活的年代,经历了不少磨难,抗战、内战和“文革”,他都经历过了,而且都是刻骨铭心的。特别是“文革”时期,眼看着这么多“国宝”遭受摧残,对于一位爱书如命的老人来说,该有多大的刺激。这时候他已卧在病榻上了,仍受到“革命造反派”的批斗,真是死不瞑目。最后他在病榻上所吟成的《劲风楼酬唱集》,就是他悲愤情绪的宣泄。
时间在流转,转眼间我已成了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了。回顾我这一生,虽然学历很低,没有读过大学,但非常荣幸的是:当年温州城内的许许多多文化老人,对我都非常好。他们愿意教我知识,更教我如何做人。多年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逢一位老师故世时,我都要写一篇纪念文章,这不仅是为了悼念我的老师,更是作为历史的见证留给后人。
我可以负责任地跟你们年轻人说,我的老师,似乎没有一位是能够平平安安、安安稳稳生活着的。更可怕的是,老师的子孙们,大部分都没有能够得到完整的教育,更无法继承父业,把道德文章发扬光大。文化的断层,这该是多么可悲的事啊!
梅老对社会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但是社会对他并不公平。他的两个儿子都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影响到梅老的孙辈几乎都过得很是坎坷。例如梅家大房的三个孙子,老大“反右”前高中毕业,还可以考上大学,梅老却坚决不让他读文科,因为怕出事。后来靠自己的打拼,终于当上了一家国企的厂长、总工,却不幸因病早早离去。老二就没有老大幸运,跟我是中学同学,因为父亲在台湾的关系,没让读大学。老三更可怜,连高中也不让读。梅老的二儿子被错划成“右派”,全家的命运就更悲惨了。
但愿我们的时代会一天一天变好,但愿我们当局能珍惜知识分子,尊重知识分子。前天温州市文史研究馆揭牌成立,我似乎听到哪位领导说了这么一句话:知识分子是社会的精英。既然是精英,就应该好好呵护呀,不能让他受伤害啊。
但愿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将来都能成为温州的精英。如果真能这样,我们就可以过着祥和、太平的生活了。但愿如此。
2020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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