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西瓜
入伏之后,高温模式又来了一个蹦高小跳儿,省气象台天气预报,气温已经连续几天飙升到了42.9℃。
清早6:00的晨风里,也完全没有凉意,反倒暖融融。7:30钟的阳光,照在皮肤上已经有了灼热刺痛的感觉。西河里,一条黑色的狗,扑进河水中“扑腾扑腾”地嬉闹着,爽快的模样,引得晨练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夜落下来的时候,仿佛一块儿刚刚淬过火的生铁,连空气都是烫的。街上四零八落穿着短装散走的纳凉行人,根本就是浮在浓浓的热浪里,被烘得头脑迷迷糊糊地往前走。
午间时分,街上光溜溜的,除了时不时驶过的车辆,行人全被热浪赶进了店铺,或者干脆把自己窝在家里。
太阳毒的厉害,街道路面上广场上泛起一片白茫茫的光,刺眼。间或有走过的行人,蹦跳着寻找有树荫的地方走,没有树木的空旷广场上,只能走在空中电线落下细细的一条线一样的影子下面,给自己心里一点凉的慰藉罢了。
树叶纹丝不动,仿佛农村小媳妇,听从了摄影师的安排,在镜头前努力保持着拘谨的表情。那矜持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的想要发笑。可是,咧一下嘴都可能是一身臭汗的天气里,谁又敢笑呢?
真热如火,真晴无风。
出小区路口有一家卖西瓜的摊点,老板是一家小两口,三十多岁的模样,每年四月底至九月底都守在这棵法桐树下。他们的西瓜摊,在小县城钟楼以南区域很有声名,原因很简单:就是西瓜甜,特别甜!
正午的街道,只有他们俩静静地坐在法桐树的浓阴下。树荫遮蔽了太阳的直射,但在无风的街道又聚拢了闷热。女老板肩上的毛巾已经湿透,男的早已只穿了背心。在没有顾客的时候,他们彼此凝望着,不说话,但关切和心疼已经透遍了四下里。
也许,生活给他们布置了一道很难解答的问题,但他们用了最朴实的解答方式,那就是勤劳。
我不知道他们家住哪里,但看得出来他们生活的不易。年龄不大,丈夫的背影已经看得到沧桑的迹象,妻子的皮肤黝黑粗糙,完全是也被风吹日晒的结果。
俄国著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每个不幸的家庭都有各自的不幸。”中国有句古话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每个令我们艳羡不已的家庭,也都有着自己的不容易。
我时常经过这里,要买半个西瓜。他们的质朴,他们的热情,还有他们身上的那份乐观,常常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回忆的深处……
小时候最怕一年中的这个时候,毒辣辣的太阳底下,还要跟在大人们身后面,钻进一眼望不到边的玉米地里,浇玉米。
玉米已经高过了成年人的个头,一进葱茏的玉米地,我们的影子都看不到一点儿。互相之间的联络,只有高声喊话,然后把身边的玉米摇晃,好明确自己的方位。
“浇玉米”在我们的记忆里,是最让人头皮发麻心底抽筋的农活。外面的太阳晒在皮肤上烧疼,但好歹有点风,可以透气。高过人头的玉米地,那份烘热憋闷,完全可能直接让人中暑。更糟糕的是,进玉米地必须得要穿长袖衫。——短袖,胳膊会被玉米叶刷出一道道细密的血道道,热汗渍过去,那滋味绝胜在大牢里受酷刑。
于是,衣服会湿到通透,然后再被热干,汗渍留下的盐分在衣服上画出曲曲弯弯奇形怪状的地图。
好在,贫穷让人变得皮实。真的闷在地里喘不来气浑身发虚的时候,大人会让我们出来,坐在地边的沟坎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喝点带来的绿豆汤。缓一缓,再进地里帮忙。
这样苦累的活计,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我们就想法子让它变得有乐趣。而且,也真的又很意外的惊喜,会让我们欢呼雀跃。
那时候的玉米地,都是农家肥。大片大片的玉米地里,时不时地就会有西瓜秧、香瓜秧和西红柿秧出现。而且,常常会有不是很大,但特别甜的拳头大小的西瓜,蓦然之间闪现在你脚下。
这时候,大人们会把西瓜一拳头砸烂,掰开来,让我们就地坐下来吃,解渴。那种甜啊,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入进心底里。
那个时代,承包果园和种西瓜,也是很多胆子大头脑灵活人家发家致富的门路,远比种一年收入庄稼来得多。我的许多假期就是在苹果园里度过的,我还有过卖西瓜的经历。
那时候卖西瓜,都是用农家架子车,满满地拉了走街串巷地叫卖。十几岁的我,先是几次跟着大人出去,看他们把车停在人家村子里最热闹处,吆喝几声,便会有人过来询问,还有正在做午饭的大婶,被孩子拽着衣襟拉倒我们跟前。
八十年代,钱紧的厉害,很多人家买西瓜是没有现钱的,大多是用刚收成的新麦子,或者麸子等等来换。所以,我们出发之前,车上都要备个口袋之类的东西,早上出门是一车西瓜,晚上回家,就是一两袋麦子或者麸子。很少的几个现钱,大人会给我们几个钢镚儿,作为劳动的酬劳。我们会兴奋许多天,有空闲就掏出来看那上面的图案和文字。
印象很深的一次是我一个人拉了一车西瓜,一路慢下坡路走过了沿路的村庄,最后是到了十里之外的祖庵古镇。——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那已经是一个很远很大的地方了,也是我独自出门最远的地方。
我拉的一车西瓜已经是二棚瓜了,——就是二茬瓜,大人的意思是能卖多少就多少,最后可以降价便宜处理掉的,只要不剩回来就可以了。
但那时候我年龄小,还没有学会灵活处理,把降了一点价之后没有卖出去的三四个西瓜,又拉了回来。
一路慢上坡,十里路远。当瘦削的我,龇着牙咧着嘴,一路上坡弓着身子把架子车拉回家的时候,家人又疼惜又嗔怪,“那么远的路,又是上坡路,不行就把西瓜白送人嘛。”母亲拉我赶紧坐下来,给我拿过吃的喝点,心疼地叮嘱我:“以后再不要这样了啊!”
那时候生活很苦,但我们都挺过来了。今天回忆起来,也是满满的幸福和甜蜜。
其实,生活其实不苦,苦的是我们的心境。我们所缺失的,可能是为生活创造快乐的能力吧。
小时候,学过一篇白居易的《卖炭翁》,很清楚的记得里面的一句诗,“心忧炭贱愿天寒。”
今天,在大家都喊着“热死人了”的日子里,卖西瓜的小两口,没有抱怨,没有牢骚。他们盼望的,是天一直这样热,西瓜的卖量才大,他们心里的快乐才更满。
很多时候,你眼中的困难,在别人眼里都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