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阳 | 乡 村 的 魂
乡 村 的 魂
文|熊向阳
人是有魂儿的,即使在去世了之后。雨水把影子刻在田埂上,拉长了冬天。我把影子甩到身后,藏在狗尾巴草丛。我小心翼翼,偷偷摸摸走过这一段熟悉的土路,怕惊醒了那露珠儿下安息的魂儿,但那些杂乱而蓬松的草,却把我的影子撕裂,泼洒在妈妈的坟头上。
那个土堆里安睡的女人,曾经说过:“人这一生就是草尖的露水珠儿,轻轻一滑魂儿就没了。”我轻轻地蹲了下来,看着狗尾草上闪亮的露水,晶莹剔透里,看见她的笑容。她骗了自已,那魂儿分明还在。有时候人生常常处于不真实的虚幻,似有若无,似无若有。我尽量祈祷,不要起风,不要这样寒冷的风!我把影子从身后拉到身前,遮住冰冽的风,让露珠儿的影像,多停留一会儿,就这么一个卑微的请求:拍拍话儿。
人从来不满足于平静的生活,即使有些人想平静,也是徒劳。有些东西会让你不得不安静下来,你也无力反抗。妈妈不喜欢那些草,它们比庄稼还多,锄啊,锄啊,锄了一辈子,有一天她忽然说:“必须要走出去!”是那么的坚定,眼睛里满是渴望!有谁愿意,在这黑不拉几的土地上打漩涡呢?连同那些鞋底,镰刀,青瓦,篱笆都是痛苦的,更不用说村中那棵孤零零的老槐树了。树下孤零零的人们,在那里瑟瑟发抖地聊着,谁也没有看见自己!即便周日冒声嘶力竭,即便张疙瘩奔跑如雷,那些石头还是会沉沉地入睡,还有那些在外边奔走的人们,谁也不知道谁比谁的命运更好一些,谁比谁活的更久远一些。
周日冒站在槐树底下,左手指向远处,脸上一层苦树皮,像弯刀一样。右边袖子在风中飘荡,在寻找那只失去的胳膊。他是王庄的精神领袖,没人敢反驳他,除了我。他不是怕我,是敬我的爷爷!当他吹牛日冒的时候,我只淡淡的说他句:“没有我爷爷,哪有你活到现在?”他便立马神情激昂的完蛋了,坐在那沉默不响,抽他的烟。听他瞎喷的人们就过来劝:“喷里怪带劲哩,叫他再来一段!”“中,就让他喷喷他的胳膊是怎么没的?”我轻轻地瞟了他一眼,没有怨恨的意思。
他们看到真实自己的时候,就是病了的时候,或者是将要死的时候。这个时候最清醒,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计较,这个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人都怕死,说不怕,那是安慰自己,因为没有到那一步。作为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不怕苦,不怕穷,就怕有病。穷了,有用不尽的力气,有披星戴月的坚韧,有与大地平行的姿态。然而病了,什么都没有了,没了激情,没了指望,没了希望,没有了活下去的根本!因为穷!二婶儿,大娘,十全叔,伯男子哥……都是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没钱治,遗憾离开。不想拥有繁华,只求平安一生。所以农村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有病,那怕是再小的病,都会颤抖的怕。因为病会传染,村里只要人走了,两三天之内必有人走,麻雀爬在窗户上看,都说魂儿是被吓走的。
土地是有魂儿的,牛羊是有魂儿的,河流都是有魂儿的。乡村人性格温吞,就是有一两个嚣张跋扈的,但对于牛,都得供着哄着,如神如仙,当祖老爹看待。常常就有牛欺负人的现象,你说东,偏向西,你让走直线,偏偏曲里拐弯。遇见这样只好就去寻人来调教,那些人历来就把牛当畜牲,不听话就骂就打,皮鞭子抽,再不听唤就拉去当着其他牛的面,宰掉刮杀。这牛怕了,以后就乖乖听人的话,给人好好干活儿了。以魂儿吓魂儿,以后这牛才有牛样儿,为人所称赞,为人所喜爱了起来!而驯牛的人,酒足饭饱,方才满意!牛的痛苦只有牛自已知道,为了一口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敢有过多的奢望!
立春过后,开始春耕。“张姑娘,上哪去啊?”“哟啊,是刘姑娘呀,我去三叔家打把铲子!”“中,那麻利去吧,我一会也去给阳娃儿打个小老虎爪儿!”一身黑红格子,穿喇叭裤,齐耳短发,圆脸杏目的花婶从我家门前走过。留下一阵香风,在空气中飘荡,勾着魂儿,长大了一定要娶花婶儿,这样漂亮的媳妇儿。
勤劳善良的三爷正在忙着,院子里面,满满的全是人,大风箱呼呼的响,火苗蹭蹭的窜。叮叮当当的声音,在院子上空奏响,滋滋啦啦的白烟升腾。小木子和张疙瘩,因为排队的问题打了起来,急了的张疙瘩,拿起钉耙过来就要拼命,小木子扯破了衣裳,人群呼啦啦地散开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标致的身影出现了,一手推开耙子,一手按着人:“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们这是弄啥哩?值当不值当!都滚蛋!”小木子穿上了衣服,到后面排队去了,张疙瘩还要疙瘩几句,否则对不起他这个响当当的外号,“谁让他先骂我嘞?我还有急事!”“你不插队,他骂你?他咋不骂我呢?你有急事,你有啥急事啊?滚一边去!”花婶儿一脚飞起,要踢他的裆部,张疙瘩连滚带爬的溜到一边去了!围观的人重新聚拢来,拍手叫好。
都说花婶儿人漂亮,做事也漂亮,人家能够先富起来,搬到城里住,又开了公司,这就是命!可怜张疙瘩拄着疙瘩拐棍儿,依旧在村里疙瘩着,在我心里,我觉得那应该是魂儿,并且魂儿是有区别的,因为有灵魂儿,还有鬼魂儿。
这个春天,一些伤,一些痛,莫名其妙刺穿魂儿。想和天堂的人多聊一会儿,都是奢望。一张网不允许我再稍作停留。风吹的我头发凌乱,找不到合适的思绪,那些未开的花儿,我想让它们知道我有多么爱它们!想让那雪融化,我不想成为一条泛滥的河流,回家的路,应该明快!我不奢望拥有一片浩荡的原野,但是我觉得熟悉的泥土拥有本真的魅力,不至于让我一次爱个够!
窗户边吹喇叭,不是槐树底下的那一班儿。牛羊依旧是如此的勤劳善良,轻轻地等待北大沟草色青青,我开始怀念过去。多年以前,火叉子打吃了的狗,朝着窝里的牛羊汪汪,张牙舞爪,汪汪地怪叫,真想把旧物改造,埋在冬天。怀念过去,我仍旧想成为一粒种子,深情触摸王庄的土地,重新发芽,魂儿在春风里慢慢长大。
小桥流水人家,篱笆墙,桑麻,小燕子是一首舒缓的神曲,北大沟,蓄雨池流淌着心灵深处的往事。我的乡音已从故乡的头顶走过,一声清啸,白云纯粹得一尘不染,轻移步,向前走,风把剃度的黄昏,从装睡的一叶障目里惊醒,近在咫尺,却远隔千里万里,脚步水深火热般地在田野夹击敲打。
此时,河流已闯进了故乡的血管,城里,城外,生活离我很远很远;命里,命外,故乡很近很近。从不发声的,听不见的;低矮的,貌不惊人的,看不见的,茅草房向我脱帽致敬;不需看,不需听,只需用心倾听,泪就满了。村庄不大,装得下蓝天白云,盛得下风雨雪霜,村庄很大,找不到熟悉的旋律,觅不见曾离开的魂儿。
【作者简介】熊向阳,网名向阳花开,河南南阳人。南阳市卧龙区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南阳市首届草庐文学研修班学员,湖北省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曾任校海风文学社编辑,北方文学记者,先后在各个平台,报刊杂志发表诗歌及散文一千多首,因为喜欢诗歌,在岁月的沉淀中,不断发现和捕捉创作灵感,主攻散文,努力开创自己的作品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