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咵汉口】阿弥陀佛 消失的大方广讲寺
汉口大方广讲寺敬赠(章)
这是一枚做工精细的双面徽章,章体为圆形,红铜材质。该章正面为释迦牟尼佛莲花台坐像,边缘处阳刻楷体汉字“南无释迦摩尼佛像”。背面外圈阳刻宋体“汉口大方广讲寺敬赠”字样,内圈阳刻佛教万字符卍。万字符有左旋(卐)和右旋(卍),这是一个右旋的。根据佛教的传统说法,佛教尚右。譬如,绕佛一定是右绕,大方广讲寺刻制这枚纪念章时选择了右旋。佛教界认为,不论右旋、左旋,卍字均系用来表征佛的智慧与慈悲无限。
汉口曾经有个大方广讲寺,不是这块坚硬铜章上清晰的铭文提醒,这座寺庙的存在肯定会被人怀疑。因为,有关大方广讲寺的记载实在太少,而且,因为这座寺庙毁于“文革”。随着庙宇的灰飞烟灭,大方广讲寺的僧侣们死的死散的散,在相当长时间里,它被人们遗忘了。今天,当大方广讲寺逝去的烟云再次浮现在我们眼前,当我们循着历史的管道再次回望,这座寺庙留下了一段令人挥之不去的悲苍往事。
汉口唐家墩万国跑马场。
汉口丛林的悲沧往事
查《湖北宗教志》,有关大方广讲寺的有如下记载:1958年春,武汉市宗教界进行民主改革管理制度,僧侣集中居住时“江汉区佛教寺产管理小组…选定以大方广讲寺为男僧集中寺庙(原住尼僧不动)”;又载:文化大革命期间,江汉区“邬家墩广讲寺,是为宽法师创建的简陋寺院,但佛像庄严,经书文物珍贵,也被砸被抄,方丈楚善被斗…“广讲寺方丈等人,均被禁闭,多次戴帽着袈裟游街示众罚跪”。
《湖北宗教志》简单的记载提供了两个信息:大方广讲寺地处汉口邬家墩;文革时期,这座寺庙曾经受到冲击,被砸、被抄。大方广讲寺的具体地点到底在哪里?志书上没明确记载。学者李文熹的文章《那消失的一方净土》中详细描述了汉口大方广讲寺的具体方位和毁于“文革”时的惨状,照录如下: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汉口新华路是一条从市中心到市郊张公堤的狭窄马路,过了取水楼就是大片大片的菜地,再往前走就是马场角,从这里离开人车混流的马路,顺着路边菜地,挨着当年的万国跑马场看台斜插过去,就到了香烟缭绕、佛号经声远送梵天的一方净土——大方广讲寺。”
1990年代的汉口万国跑马场,为省汽运公司停车场,大方广讲寺旧址在其近旁。
“1967年春,派系斗争开始,且愈演愈烈。我什么派都没有参加,乐得逍遥。于是在一个休息日,起一个大早,赶往大方广讲寺,去看望我时刻挂念的僧众尼众们。我思念他们,思念那久违了的佛号经声。但等我走到大方广讲寺前,我呆住了——山门没有了,大殿没有了,菩萨没有了,更没有了那些悲天悯人的僧众尼众。满眼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一片瓦砾。我怀疑是不是在梦中,又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好久,好久,我才缓过神来。我知道肯定不是在梦中,又肯定没有走错地方。
毁了,全都毀了!山门毁了,大殿毁了,菩萨的金身也毀了。那慈悲为怀的僧众尼众们呢?在暴力、愚昧和野蛮面前,我担心他们遭到了厄运。我赶忙找到附近一家老菜农,原来也见过几次面的,打听到:一群红卫兵冲进大方广讲寺,拆毁庙宇,砸碎菩萨金身,用皮带和棍子把僧众尼众们打得头破血流。同时,红卫兵们拖来一篮子死猪肉,用刀一顿乱剁,胡乱煮了一下,生不生熟不熟的,逼迫僧众尼众们一人吃一碗,不吃就用棍棒朝死里打。一时间,僧众尼众们高诵佛号,拒绝破戒。歇斯底里的红卫兵们狂吼乱叫,将僧众尼众们一阵乱打,突然,有和尚爬上树,头朝下栽下来,当即气绝身亡…”
大方广讲寺不俗的名份
乍一看“大方广讲寺”的名号,令人感到生涩难懂,特别是众多生活在尘世中的普通人。“大方广”是佛学常用词汇,又名大方等,方是方正的意思,广是广大的意思,即所说的道理不但广大方正而且平等。“大方广”同时是指大乘菩萨道的经典。因为菩萨道的修行非常广,所修的法门有无量无边,所以叫做方广,即是一切大乘经典的通称。大方广讲寺以此命名,显示着对佛法的尊崇与向往,那这寺庙是谁建造的呢?
《湖北宗教志》中说大方广讲寺系为宽法师创建。另有记载则说,这座寺庙的创建人是觉三大和尚。
觉三大和尚号传净,俗名罗云鹏,祖籍湖北省黄陂县,世居武汉,1909年2月28日出生在武汉,父亲罗慧谦,铜器手工业者,系武汉佛教居士林创始人之一,觉公在家兄弟二人,排行老大。祖孙三代笃信佛教,系武汉佛教正信会太虚大师(中国近代四大高僧之一)之弟子。1927年,觉三大和尚18岁时跟随剃度师为宽老法师座前,在汉口修建大方广讲寺并随为宽法师在省内外各地朝山、参学、讲经说法。此间曾在太虚大师任院长的武昌佛学院任教,是武汉佛教届出名的“小法师”。
太虚法师坐像。
记载还说:1936年,觉三大和尚礼拜能海上师(近代著名爱国高僧,为和平解放西藏贡献过力量,曾任中国佛协副会长)为根本上师,并随能海公先后到五台山善财洞、广济茅棚等处修持“大般若宗”密法。1953年,能海上师经武汉到北京开会,遂命觉三大和尚回武汉大方广讲寺参加武汉市佛教联合会筹备会。觉三大和尚逝于1999年。在这些记载中,觉三和尚师从太虚大师与能海上师两位高僧,其功德修行不可限量。如此看来,当年的大方广讲寺在汉口丛林所占的地位一定非同寻常。
往事不该消失
2013年11日,我沿着李文熹先生当年的路径寻找大方广讲寺的蛛丝马迹,虽然历史已蹒跚地走过了46年,我还是希望在当年的马场角附近寻到可以联想大方广讲寺曾经存在的符号,比如一处地名、一段残墙、一块残石,但是,失望不断地给予我打击。
自2000年代以来,与大方广讲寺有紧密关联的万国跑马场看台已拆掉,旧址处已建成浩大而繁华的万达广场,在广场周围,成片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已将旧日的痕迹消除得一干二净,在这片楼宇间,一块“邬家墩”的地名牌也找不到了。从万达广场出来往发展大道方向行走,有一条“马场路”向西南方向斜插过去,从方位判断,这条路的路基便是原万国跑马场的赛道,道路沿用跑马场的圆弧形赛道。现在,万达广场一侧的路基已经被淹没,马场路成了跑马场唯一的痕迹。在马场路中段,有个“汽运社区”,从方位判断,这里接近当年跑马场看台,但是,这个小区里已经不可能存在大方广讲寺的痕迹了。
有人说,历史建筑是历史的承载物,是一本时刻勾起人们记忆的史书,被“文革”撕碎的大方广讲寺就是这样一本书,这本书记载的是武汉市佛教界的一段“文革”悲沧史。
据记载:“文革”中,武汉佛教界成了重灾区。当年,武汉佛教僧尼人数在全国大城市中名列前茅。有僧239人,尼512人,其中在35个工厂企业工作者460余人,寺庙行政管理人员和丧失劳力者291人。“文革”期间,这些僧尼被勒令改着俗装,隐忍过活,而少数上层人士则作为“当权派”和“封建头子”被批斗,备受屈辱。
1966年8月26日,400余红卫兵汇集洪山宝通寺破“四旧”,佛像、法器全被捣毁,公私财产被抄,僧人遭禁闭;同日,“红卫兵”在武昌莲溪寺捣毁佛像和大理石刻墨玉观音;乾隆版《藏经》化为灰烬;同日,相继捣毁龙华寺和古德寺,古德寺大雄宝殿及天王殿佛像、二十四诸天将等圣像悉数被毁;江汉栖霞寺和佛教正信会的僧尼被红卫兵张榜“勒令滚出封建老巢”,许多贵重佛教典籍、法器全部捣毁;硚口宝慧寺、护国寺的尼僧多为老弱病残,亦被红卫兵打砸查抄,70多岁的超荃法师罚跪批斗;汉阳铁佛寺佛像文物及公共财产全被“横扫”,老尼明清被斗。
“文革”期间,原宝通寺方丈、原武昌国营手帕厂副厂长陈源成,武汉市新新印刷装订厂业务员晨钟(俗名陈钟)(僧)、常光(尼)等人被打成所谓“中南六省美蒋特务集团中国复兴党武汉佛鑫社”的“头子和骨干”。1981年拨乱反正平反时,认定全属捏造,此时,这些人已风烛残年。
大方广讲寺消失的50多年里,“文革”的暴力逐渐被人们淡忘着,差一点就消失于无形,好在有这块铜章在;它是铜铸的,因为小巧而逃过了“毁尸灭迹”,因为坚硬而得以留存。历史会使用各种方式记住曾经的残忍,因为,历史是公正的!
汉口唐家墩地域留下的最具代表性的地名——马场路。现在,大方广讲寺旧址已被成片的高楼替代。 侯红志摄
打捞城市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编辑:田联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