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人画的审美超越
恽寿平作品
在中国文人画的审美中,“千树万树,无一笔是树。千山万山,无一笔是山。千笔万笔,无一笔是笔。有处恰是无,无处恰是有”。(《南田论画》)文人画家在自己的绘画中体会到了虚之实和实之虚。在文人画中,空白并不是空的,它刚好是空的相反,它是充满,它是洋溢。中国文人画最伟大的超越莫过于对有与无的超越。在文人画中,有与无都不是绝对的,有亦是无,无亦是有,有无相通且相生。笔墨、线条,不只是造型的需要,它本身也被赋予了意义,其意义在有中之无;空白不只是被涂抹,它本身也被赋予了意义,其意义在无中之有。中国画不会像油画那样把所有的空白都涂满,必须留下一些空白,因为它欣赏着两者。
中国的文人画,主张“得意忘形”。忘形,不同于变形。它既非有形,又非无形;它既是有形,又是无形。它包含了两者。忘形不是去排斥形,而是去关注本性。只有在见到了本性时,形才可能被忘掉。有形、无形都是对形的执着;忘形,才能不为形所累,才是对形的超越。
恽寿平作品
在对待方法上,文人画提倡“无法而法,乃为至法”。这里的无法就是忘法。它既非有法,又非无法;它既是有法,又是无法。它不是对技法的排斥,而是使技法纯熟到忘却。有法、无法,都是对技法的执着;忘法,才能不为法所缚,才是对技法的超越。
中国的文人画家,以绘画为“墨戏”“聊以自娱”,发胸中逸气,写天地生机,“心淡若无”。所谓“笔笔有天际真人想,一丝尘垢便无下笔处。”其操笔则解衣盘礴忘我无为,“如卢敖之游太清,列子之御冷风”,“人见其梨花龙翔,而不见其人与抢剑也。”
任何艺术都离不开形式。但是中国的文人画家能运用形式而不被形式所运用,运用形式又不在形式里。任何艺术都离不开技法,但是中国的文人画家能运用技法而不被技法所运用,运用技法又不在技法里。任何艺术都离不开思考,但是中国的文人画家主张思考而又不昧心性,“信笔取之,不滞于思”不把自己束缚在思想观念里。所谓“不知如何用心,方到古人不用心处。不知如何用意,乃为写意。”(《南田论画》)
西方艺术不停地变换形式、变换技法、变换观念,是因为它太关注于形式、技法和观念,所以会很快地厌烦某种形式、技法和观念。然而对形式、技法与观念的变换,不可能解决对形式、技法与观念的厌烦。执着于形的人,必然为形所累;执着于技的人,必然为技所累;执着于观念的人,必然为观念所累。要解决它,需要改变对艺术的关注点,需要更加关注艺术的本性。画家只有不依附于形式、技法与观念,才能不执着于对形式、技法与观念的改变。为了摆脱某种形式的束缚,挖空心思去寻觅新的形式;为了摆脱某种技法的束缚,千方百计去寻觅新的技法;为了克服某种思想观念的束缚,不得不钻进新的观念。这种做法虽然摆脱了想要摆脱的形式、技法和观念,却永远摆脱不了束缚。
中国的文人画不是摆脱某种形式,而是摆脱对形式的执着——忘形;不是摆脱某种技法,而是摆脱对技法的执着——忘法;不是摆脱某种观念,而是摆脱对观念的执着——忘我。
恽寿平作品
季酉辰,号北鱼,1945年出生。曾任河北美术出版社编审,河北省中国画研究会副会长,中国艺术研究院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