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毕丽青丨小说/爱在遥咫间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毕丽青:笔名高穹。70后人,生在美丽的海滨城市大连,中共辽宁省党校毕业。2010年开始网络创作,偏于散文和小说体裁。许多散文被《散文天地》、《最美文》、《散文世界》《中国教育网》等转载,多次应邀给某些网刊写卷首语。
爱在遥咫间 毕丽青
车奔驰在路上,蒋航目不斜视前方,把车开得没心没肺,有几次与几辆车擦肩而过。坐在副驾座的苏晓蓉这一刻开始后怕和自责起来。她为自己习以为常的做法,那个一直以来专属她的,与蒋航还没引申到心灵相顾的层面上的一些约定,此时让她心生自遣。比如这个副驾座位置没人与她分争,确切地说有她在,任何人就无权坐在这个位置上。而这个时候,明摆着两人已经做好离婚的决定了,她苏晓蓉还会约定俗成地坐在他的身边,这难道仅仅是习惯吗?不然怎么会心无距离呢?苏晓蓉一时难以察明自己的心境,思绪纷乱起来。
都说结婚是一个人的事,离婚往往是两个人的事。在这两个人之间,明显高举着离婚主张的是她苏晓蓉,而蒋航在那天晚上就明确了他的观点,说苏晓蓉是小题大做,无病呻吟。
但苏晓蓉明白,这次再不会是做做样子了。在这种情境下,她明明知道他不会心平气和开着车,危险系数也只增不减,而她这个位置又最缺安全性,只能让心理的不安和悔意相互碰撞。
苏晓蓉看到他们的车正与一辆大货车并驾齐驱。
“开慢点!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苏晓蓉终于忍无可忍,冲着蒋航嚷道。蒋航仍目不斜视,似乎较上劲般,又将车速提高了一档。超过了眼前这辆满载泥沙的大货车。正要向右侧打轮,迎面驶来一辆与他们同型号的小轿车。苏晓蓉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在这危急时刻,对面那辆车忽然停下,冷观他们的车从自己的身旁疾驰而过。
蒋航这种危急时刻仍不管不顾的行径,不得不令苏晓蓉突生危在旦夕的叵测之念。她心知肚明,这是蒋航在发私愤,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在沉默中壮大。她保持沉默,她怕如果再口齿交错,说不定哪句话真能激动起他的情绪,使他做出过激的事来。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束手无策的、坐等待毙的没有任何抉择的被押人质。每一个下一刻对她来说都是一场生命的赌注。这一行程因缀加了生命的筹码而致使漫长而艰辛得不啻他们共同走过的二十多年的婚程。
幸好车很快驶离主道,拐进那条他们熟悉的通向家方向的柏油路。苏晓蓉不由得舒了口气,尽管车速仍像飚车般狂奔,但这条路上毕竟车疏人稀,就算他蒋航跑掉了车轱辘,只要不人为地撞向某物体,那也不会出人命。
苏晓蓉这样想时,内心不禁掠过一丝凄凉,什么时候自己在婚姻生活中变得如此悲摧和窘迫了呢?在曾经的岁月里,她可是三个女友中遇事最能所向披靡,望风而上的主儿。婚姻家庭、事业工作一应兼顾,从没顾此失彼过。同样在帮女友们处理某些意想不到的婚姻变故时,她往往一针见血的观点像定海神针般总能力挽狂澜,瞬间平息女友们婚姻生活中突如其来的怒潮恶浪,旗帜鲜明地引领她们摆脱举棋不定、舍我其谁的婚恋观。这让她慢慢在女友们心中形成了一种磁场效应,围绕她这个看不见的磁场,她感觉自己活得越来越不真实。为了保全在女友们心中的神圣和强大,只好把虚拟的自我隐藏得不露痕迹。所以,当自己的婚姻被现实生活的浪潮一次次搁浅在某一暗礁处,难以重新启航直挂云帆时,她顿时像一只失去触角的蚂蚁,没有了左辅右弼的保驾护航,只好找准一个方向自行决断婚姻的航线。
车已经驶进了他们所在的园区。蒋航的电话骤然响起。数声后,他才拿起电话说:“昂,我今天能晚些过去,嗯,处理一些事后才能过去……怎么就不能等一会了?我真的有事。你别问了,我办完就过去……”
“我们真的有事,去办离婚。”感受着蒋航遮遮掩掩、言不由衷的坚持,苏晓蓉一时愤起,冲着电话那边喊道。她能听出,那是蒋航的表弟屈明义。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俩经常腻在一起,说是投产一项施工项目。作室内设计的屈明义这回又接到了一个新项目,他包工包料,让蒋航管理,想必许多事还都在运筹中。
屈明义的电话这时候打来,苏晓蓉冥冥中预感到,这可能又是她和蒋航在婚姻劫数上的又一次逆转。多少次当她决意不再与蒋航继续走下去时,总会在那个时候横空而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事件,及时阻断了他们之间可能恶化的情感态势。
这次是苏晓蓉随口而出的祸因,是否会因祸得福?她有某种不安和期待。刚刚发生在婚姻办事处的一幕,她明明感受到了蒋航在办事员说到财产分配、孩子的归属权上要有明确的书面说明,让他们回去把房产证拿来时,他有那么一刻眼神里跃动着一抹释然后的决然。在他们再次往回返的途中,苏晓蓉的思想却开始挣扎了。混到这个婚龄,房产作为财产的一部分,还有孩子,哪一样能算是身外之物而能随意割舍放弃?这次一旦在婚姻战上抽身无望,自己能否悔之莫及?苏晓蓉这一行程大多时候都陷在这样的迷茫中。
“什么,我没听错吧?别开玩笑了,你们这是在搞游戏呀,离婚这话怎么能随便说出来闹着玩呢。”屈明义在电话那边将声音鼓噪得近似叫嚣。苏晓蓉明白这是屈明义故作玄虚的伎俩。
电话被蒋航关上了。但屈明义还没说完的话里明显兜转着投石问路的意思。苏晓蓉已经预知到接下来要面临的不可逃避的兴师问罪。那一刻她有了一丝悔意,但心里那抹隐隐的期待还是不可遏制地湮覆了它。
蒋航的电话再次急促地响起的同时,苏晓蓉的电话也跟着叫起来。蒋航看了看来电,没接。苏晓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是个未知号码。她迟疑了一会,还是接听了。
“嫂子,你现在在哪?”苏晓蓉听出了是肖岚的声音。这个曲明义动作也真够快的,苏晓蓉心想。
“岚子,你怎么换号了?我……正往家走呢。”晓蓉知道没必要闪烁其词了,既然已经至此,就直面现实,有什么说什么吧。“我回家拿房产证,一会还要返回婚姻办。”
“嫂子,我若不用这号码你能接吗?”肖岚恬淡而友好地说。要说蒋航那边的亲戚中,心思慎密,为人处世玲珑纤巧,即便曲意逢迎也能做到百密不疏的也只有肖岚了。这也是晓蓉愧叹弗如的一种为人处事技巧。“嫂子,我今天休息,你一会让大哥送你过来,我们一起聚聚。我给你说,现在听我的,你什么也别乱做,我在家等你啊。”
“岚子,你别担心,我没事。你也不用劝我,我知道我要做什么。”苏晓蓉说这话时,用眼角的余光轻扫了一眼蒋航,他神情依然凝重难测。这时,车已停靠在家门口。“不说了,我到家了。有事我们再联系。”苏晓蓉没容肖岚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从车里走出来,径直走回家。
取了房产证,再次上车时,或许是被蒋航先前的不理智的行为慑住了,苏晓蓉没再坐到副驾座上。车速依然很快,苏晓蓉有种听天由命的感觉。这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瞥一眼手机,是肖岚。她把玩着手机,犹豫着,迟疑着......铃声锲而不舍地呼鸣着,像个用情专一的小女孩般执拗。终于晓蓉的心弦在最后的一声嘶鸣里被拨动。她接通了电话。
“岚子,我说过没事的,你不要浪费话费了。我正往那边走呢。”
“嫂子,我对你说你不要做傻事。哥是个顾家又会赚钱的好男人,这个年头上哪找这样的人。谁没有个缺点,这么多年都能走过来,到底出什么岔子让你这会儿死较劲?我劝你还是冷静一下,来我家,我们好好唠唠好吗,嫂子?”
隔着渺如烟波却能感知彼此的无线时空,这一刻的苏晓蓉不禁悲由心生,潸然泪下。或许被肖岚的某句话击中了心的最柔软处,一股酸涩感遇到浮生在心底的委屈便发生了催化反应,泪水是二者最终的催化物。什么顾家又能赚钱的好男人?或许每一桩婚姻在外人眼里都是完美无缺的,所以才会衍生出女人眼里的好男人总是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邻家老公。
在苏晓蓉眼里,蒋航一无是处。她整个人早已被流年岁月里的一桩桩怨缘相接的琐事蚀化成怨妇。除了憎恨,似乎没有什么了。
“在你眼里,他是个顾家爱家又疼爱老婆孩子的好男人,而我就是个不知满足无中生事的女人了?”苏晓蓉极力压抑着如同从高压锅里喷薄出的怨怨焦焦的情绪,口气俨然带着咄咄之气:“我告诉你,婚姻如同一双穿在自己脚上的鞋,适不适脚只有自己知道。别人即便感同身受也不过隔靴搔痒。所以,你不用劝我,我知道你是好意。”
“嫂子,你别误会我,不是说大哥没有缺点,什么都好,男人嘛,总有些不周不到的地方让我们对他们产生不满。而我们女人虽然为一个家尽心尽力,事无巨细,但我们女人大多时候太过较劲了不是吗?你们能有什么大事化解不开的?不过是为生活中波波咋咋不足挂齿的小事较劲而已。我和明义也经常这样。没有一对夫妻这一生从没动过离婚的念头的,但别动真的,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想啊。虽然斯曼都念大学了,也有自己的思想了,你们这样做对她以后的婚姻生活多少会有影响的。你觉得呢?嫂子。”
肖岚的这番话若作为谏劝之言,也确实合情合理。尤其说到女儿斯曼,苏晓蓉心里还是像疾风扫过般掠起一阵凄厉之痛。若干年前,因为蒋航背着她做了些形迹可疑的事,从此他们婚姻生活里处处隐患无穷。“猜疑、嫉恨、怨愤、鄙视……”这些晦涩的词汇就是她彼时整个情感底色的烛照。它们像隐匿在她心里若隐若现的星星之火,与蒋航的每一次言语交错,稍不留神就会引燃一场熊熊大火。那年他们就是这样言差语错地第一次走进了婚姻办事处,还记得当时办事员问的第一句话是:“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归属哪一方?”她竟失态地流下了眼泪。办事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蒋航,心知肚明地说:“回去吧,把孩子的事弄好了再来。”当时蒋航二话没说,拉起她就冲出了那个地方,像个刑满释放的囚徒,对他们的婚姻生活又充满了希望……若那天办事员没提及孩子,或者遇到个不善解人意,不会洞幽察微的办事员,他们的婚姻或许在那时候就画上了句号。孩子确实是任何不幸婚姻里最难割舍的一抹痛,也是最容易受伤害的无辜者。
然而时移世易,此时的苏晓蓉心海汹涌,情绪起伏不定,她生命里的那个不堪辱没的女权主义者不容许生命里的那个顾大体识大局的她动任何维和念头。所以当肖岚说“嫂子,你就听我的,先冷静下来,来我家一趟,我们好好谈谈心。”时,她望了一眼前面的蒋航,目光里满了怨恨,说道:“不用了,我去你那里也没用,有个人比我还坚持,就这样吧。”
挂断了电话,苏晓蓉面朝窗外,看急速倒逝的飞影流光,也不过是满目疮痍。肖岚的劝和言辞在她心里如反刍般磨合着,滚动着。何况身体里那个柔德慈悲,宅心仁厚的自己一直期待着一个转机,而这些话语恰恰与其俯仰迎合,对削弱那个女权主义者的跋扈气势何尝不是一种威慑。
苏晓蓉也感到很奇怪,怎么忽然就心软起来了呢?想想这一大早各自放下工作不顾,折腾来折腾去的,究竟为了什么闹到了非离婚不可的地步?想到即便在他们婚姻的非常时期,漫漫婚途出现了十字岔口、四面红灯、前路渺渺时都能硬撑着走过来,而今怎就能为婚路上一洼积水、一段弯路、一处凋敝之景就要改弦易辙,另辟新径呢?
车速有些减慢,正在朝那段坡路行进着。苏晓蓉听到了蒋航忽然的问话:“你想跟我坚持到底吗?”
晓蓉有些莫名地望向蒋航。她看到反光镜里那双躲闪不及的眼睛,正在征询着她的目光。晓蓉心里一阵痉挛般抽痛,她知道这是那家伙给自己下的台阶,而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期待能借以抽身的台阶吗?但故作坚硬的她还是冷冷地甩出一句话:“何必问我,你想坚持我就陪你坚持。”
“你说真的?那好。”蒋航忽然提高了车速,箭一般冲出了一段路程。
见蒋航像是来真的,苏晓蓉心里又焦灼又懊恼,不知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她大喊道:“你这个傻子!你就自己犟吧,我不陪你玩了,我要回家!”
车继续疾驰,像失灵般冲上一段双行道,慢慢减下速度,然后又猛地调头。苏晓蓉知道,这是回家的方向。
“这是你要回家的,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蒋航的言语里流露出胜利者的自豪。
“这不也正是你希望的吗?我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看你以后的表现了。”苏晓蓉懒得看他,把脸转向窗外。
“我哪儿表现不好了?都是你自找的。”蒋航的声音里满是得意。
苏晓蓉心情复杂地看了蒋航一眼说:”世上有一种生物,据说扯不断,踩不死,你知道是什么吗?就像你一样死赖皮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水蛭,无孔不入的赖皮。”
“哈,我还以为什么呢,谁说它们扯不断踩不死?等我抓一只试试看。”蒋航错此说彼,轻松自如地开着车。
苏晓蓉从反光镜里看到了那张满是坏笑的脸。忽然感觉自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曾经的鼓胀何尝不是在自我硬撑?当放下的那一刻,由里及表映射出来的都是真实可触的安然若素和岁月静好的情境。
但身体里那个她还是努力地汇聚了浑身的劲,大声骂道:“滚,你真是无药可治了!”
(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