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诺兰 | 如何用叙事控制电影预算
在本文章中，带大家看看电影制作预算对于他三部影片的影响，重点讨论资金在每一部影片中对摄影和叙事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会把电影预算的分配分解细化，并分析《追随》《记忆碎片》《盗梦空间》的制作过程，来看看预算对每一部电影的结构有什么影响。
先提供一些背景知识，电影预算是指制作一部长片所需的总资金。在制作过程的早期，通常会编制一份文件，将费用清单进行细分，并作为电影制作所需资金的参考。
电影预算传统上分为四部分：线上费用、线下费用、后期制作和其他费用。线上费用是指对于影响电影创作方向的个人的酬劳，如编剧、导演和演员，虽然我觉得在一部电影中，进行创意产出的人远不止他们。
通常情况下，预算的一部分不成比例地分配给这些人，在许多情况下，线上费用甚至占据总预算的最大份额。
线下费用是指剩余的制作成本和技术团队成员的酬劳，这个术语来自早期的工作室时代。在预算表上会有一条实线将线上与线下的费用分开。
后期制作费用发生在主要的摄影工作结束之后，包括音乐、VFX特效和剪辑等工作。其他费用是指在这三者以外的费用，如保险。
资金的分配比例取决于影片制作类型，例如，有些电影可能会分更多的钱给明星，而有些电影则把钱投入到后期的VFX特效制作中。
$6,000
同许多低成本的处女作一样，在诺兰自己出资拍摄的处女作《追随》中，大部分资金用于线下制作费用，也就是购买胶片和冲洗胶片。因此，他的电影叙事结构受制于资金。
他在电影写作阶段就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他无法过多地干涉场景的色彩以及制作设计。因此他选择用16毫米黑白胶片进行拍摄，它不仅比35毫米彩色胶片便宜得多，而且也不需要平衡灯光的色温。这意味着他不需要考虑色温的变化，而只需要关注灯光的对比度。
黑白摄影也使影片呈现出一种内在的表现主义风格，16毫米的胶片颗粒赋予了画面一种粗糙的质感，非常适合这个黑暗的、人物驱动的故事。
由于他们能买得起的胶片有限，诺兰只能让演员事先反复排练，以达到他想要的表演效果，直到诺兰满意的时候，才用珍贵的胶片来拍摄一两个镜头。
这种局限对年轻导演来说往往是好事，他们需要在开拍之前明确每个场景的具体预期。拍摄所用灯光仅限于三盏红头敞口灯，配800瓦钨丝灯，有时是一盏2000瓦的黄头敞口灯。
“我们一个场景会用三到四盏灯，而且速战速决，模仿纪录片的风格。我们会先观察周边的自然光，然后试着增添调减，达到理想的曝光效果。”
诺兰写到，这种自然光基础上进行补偿的基本照明理念，也被摄影指导沃利·菲斯特带到了他们之后的电影中，这些大制作中用到了价值不菲的照明卡车。
今非昔比，但灯光创作依然围绕着诺兰所说的“高度自然主义”原则展开。其中一种单光源的，光效动人而高对比的自然主义照明方式是，让人物来到窗边，这在《追随》中被贯彻到底。
《追随》由Arriflex 16BL摄影机拍摄，手持街景镜头由更袖珍、装有发条的16毫米Bolex摄影机拍摄。诺兰主要使用球面定焦镜头，但偶尔也用变焦镜头。
他偏爱定焦镜头，因为这样你就需要移动摄影机来改变焦距，这种直接的联系让他对镜头的选用更严谨，以及镜头对情感叙事的影响，而不是简单地通过镜头伸缩来改变画面大小。
影片的第一场戏是使用移动摄影车拍摄的，更有控制力，这意味着在影片之后的手持摄影片段中，镜头的移动看似是刻意的选择，而不是被限制。
《追随》的拍摄地点和角色少到极点，片长仅69分钟，以简易的纪录片风格拍摄，是关于如何在预算、制作有限的情况下化腐朽为神奇的制片榜样。
《记忆碎片》
$9 Million
“电影规格提高后，我需要聘请一位摄影导演，这让我很忧虑。因为在那之前，所有的电影都由我操作着摄影机来亲自导演。”
诺兰最终聘请了沃利·菲斯特作为摄影指导，他沿用了诺兰在《追随》中采用的诸多影像原则，并对其进行升华，用更多预算完成了一个更大框架下的叙事。
由于预算更高，画面的控制力也更强了。《记忆碎片》的摄影比诺兰的处女作更加严谨，但一如既往地客观冷静。
“有意思的是，当人们观看《追随》和《记忆碎片》时会觉得它们具有不同的视觉风格。但对我来说，它们很相似，因为我拍《追随》时很追求精确，它的画面非常精确。而《记忆碎片》与其异曲同工，我觉得我们在《追随》中所做的是试图在现有条件下，将电影制作推向尽可能高的技术标准，而我们当时一穷二白。”
更高的制作预算，意味在拍摄形式上更高的自由度，灯光的选取，以及特定拍摄地的租用。他们使用的是Kodak35毫米彩色胶片，白日场景用250D，室内或夜景用200T和500T，另一条时间线使用5222黑白胶片，以便更好地视觉区分。
摄影预算上升也意味着他们可以使用更贵的Panavision系列变形镜头，并配备一支摄影团队。在当时，这些镜头的画幅比例更宽，比老式学院比例（1.375:1）更有电影感，更气派。
菲斯特注意到诺兰喜欢用较长的变形镜头拍摄，因此《记忆碎片》和《失眠症》几乎全部用75毫米E系列镜头拍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用这种镜头创造一种主观视角。
“在《记忆碎片》中，我们就尽可能地从角色视角限制观众的视域，所以当他走进一个房间，你就可以看到过肩镜头，你和他一样在探索这个房间，处在同一视平线上，摄影机总是离他更近一些。”
更高的预算可以负担起一架台车和一个设备管理团队，这就意味着可以拍出所有需要的平稳、精确的镜头，而不仅仅在电影的第一幕。
此外，《记忆碎片》的线上花费应该也更多，例如聘请知名演员盖·皮尔斯作为主演。尽管知名演员的预算非常高，但大牌明星出演往往会增加票房，让这部分线上费用成为有价值的投资。
尽管有九百万美元的预算，诺兰还是面临着种种限制，他们只有25天的时间进行主要摄影，这对于这种电影来说非常短，但他利用更高的制作预算，通过更昂贵的技术设备来更好地掌控全局，雇佣了一整个团队来管理装备，流水作业，并聘请知名演员吸引更多的观众。
《盗梦空间》
更进一步，《盗梦空间》是一部1.6亿美元的大制作，它将诺兰的故事版图扩大到了大片的级别，主要摄影安排在六个不同国家的胜地，各方面的开支都大大提升。
从大牌演员出镜到花在制作上的线下费用，以及后期制作中大量的VFX特效工作。如果你对比三部电影中摄影与电气部门很容易看出哪部电影的工作人员成本会更高。
一般来说，更大的场景、更复杂的摄影机运动和更大范围的布景，需要更专业、更技术的团队成员来执行。尽管故事规模更大、技术更复杂，诺兰还是将《追随》中的一些基本经验沿用到了《盗梦空间》中。
同样的，打光的目的是烘托场景中的自然光源，虽然这次选择了20Ks替代红头敞口灯，来照亮更大的空间。像《追随》一样，几乎所有的片段都用单机拍摄，只有在复杂的特技场景中才会增加机位，因为重复表演既昂贵又困难。
即使在这样一部大制作中，诺兰也没有在特技场景使用第二摄影组，因为他想让电影的每一帧都在掌握之中，他们投入在摄影格式上的资金也远高于《记忆碎片》，混合着使用了35毫米变形胶片和昂贵的65毫米胶片，还有航拍用的VistaVision胶片。
对于需要高速拍摄的场景，菲斯特使用了35毫米的Photo-Sonics 4C相机，可以拍摄到每秒2500帧的画面，创造出极慢、带有梦幻感的视觉效果。
很多摄影机的预算也被分配到了各种更贵的辅助设备上，比如在《记忆碎片》中，他们用了一架台车，除此还增加了一台稳定器、一架直升机、一辆臂车和一台伸缩摇臂。
在一个场景中，酒店的走廊开始翻滚，人物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跑来跑去，用到了一个实体搭建的场景，并将摄影机通过稳定云台安装在伸缩摇臂上，可以根据需要在空间里移动。
诺兰在《盗梦空间》中用他的大片预算，在世界各地进行拍摄，聘请星光熠熠的演员阵容和奢华的技术团队，技术设备应有尽有，在大型布景和特技段落上一掷千金，并为影片大量的后期特效买单。
克里斯托弗·诺兰是一个用叙事来控制预算的导演的绝佳例子，在他早期的电影中，他的资金受限，他精心组织叙事，专一撰写他有能力拍摄和投到银幕上的剧本。
从6000美元、69分钟的《追随》，到1.6亿美元、148分钟的《盗梦空间》，随着经验与预算的增加，他扩大了剧本的视野，逐渐将故事格局愈加提升，但他早期影片中的摄影和创作原则一直没有变过。
例如，通过自然主义的照明风格，单机拍摄，尽可能使用定焦镜头，审慎移动摄影机，只写在能力和预算范围内的剧本。最重要的是，在开始制作或拍摄第一条之前，预先设想好电影的视觉与感官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