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

回北京后，遇到的好天气不多。也许是我一直待在房间里的缘故，从27层往外看，即使是蓝天，城市上空也笼罩着灰蒙蒙的颜色。

从岛上带来的水果显示了对北京气候强大的抗拒。芒果和芭蕉带回来时还是青的，没有放进冰箱，希望它们在空气中自然成熟。然而，芒果由青转黄的速度远远不及外皮发皱的速度，短短几天满是皱纹。芭蕉由青转黄的速度也不及干枯的速度，每次剥开黑黄相交的芭蕉皮——黑色不代表坏掉，只是外皮干枯——坚硬的程度堪比树皮。在北方，连水果都老得快。已经成熟的龙眼和凤梨吃着还好，芒果和芭蕉味道就差了很多。

水果如此，人的状态也没好多少。我回京第二天嗓子疼。恐慌了几秒，想起张文宏医生的话，想得新冠肺炎也不是件容易事，首先得和患者密切接触。我一路上口罩不摘和谁接触了？嗓子疼肯定是因为空气干燥，刚从海南回来，嗓子不干才不正常。于是没吃药，多喝水，吃水果，两天恢复正常。

回来的这些天，小区里来过警车，来过救护车。周日晚上，从业主群得知，一位开朗热心的好邻居骤然离世，只有四十多岁。我们每天都能看到他发自制的中医日历，听他聊养生那些事。大家还在奇怪怎么他今天没有发日历，不想人已经离去。

惊愕。悲伤。

生命脆弱。世事无常。

一位朋友说，杜甫写“访旧半为鬼”时也不过四十多岁。而我们对天灾人祸的抵御能力，比起杜甫那时，似乎并没有强到哪去。

今年，我们重新认识了生命、生活、死亡的含义。每天早上起来我们看到激增的不是数字，是生命。

人类习惯用财富和权力来划分等级，可是病毒提醒我们，在它面前，人人平等的；我们以为可以改造自然，征服一切，可是封城后的威尼斯河水变得清澈见底，好久不见的鱼群回来了，海豚在海港肆意嬉戏，回到了原本该有的样子。我们以为自己足够伟大，却被渺小的微生物轻易打倒。

地球没有了人类依然会运转，在人类出现之前地球上有生命，人类消失之后依然会有生命。人类，该学会敬畏了。

春风走了八千里，婺源的油菜花开了，大理的桃花开了，北京的玉兰花开了，武汉的樱花开了……岛上的三月三只放了一天假，没有载歌载舞；工厂企业在积极复工，已经有学校开学；方方写完了60篇日记，打完了她的战役；离鄂通道已经开放，武汉即将解封……

我捧着《瓦尔登湖》重读，看到太阳、狂风暴雨、夏季和冬季、大自然的纯洁和仁慈。170多年前的文字现在依然让你沉思、反省。

我们很难改变世界，只能试着让自己的内心再勇敢一些，再坚强一些。没有什么岁月静好一帆风顺，我们都是在不安焦虑沮丧中自己治愈自己。

哈佛大学校长确认感染了新冠肺炎，他在之前通知学生们撤离学校的邮件里最后写着：我们的任务是在这个非我所愿的复杂混沌时刻，展示自己最好的品格和行为。愿我们与智慧和风度同行。

杏花春雨，燕子飞来，被困于屋室的你我，依然会被阳光与微风关照，生长、繁茂在春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