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15岁的阿藕因身为“一大”的房东而被载入了史册
一百年前,15岁的阿藕因身为“一大”的房东而被载入了史册
壹
上海法租界望志路上有一栋二楼二底的连排石库门砖木结构的建筑。
石库门,实际上是石箍门的讹音。库箍二字在上海话里同音。石库门就是用石条箍起来的门,也是江南一带特有的建筑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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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建筑是1920年的春天建成的,建成后不久,左侧的两户就租给了一对李姓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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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姓兄弟租下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征求房东的意见,就把两户间的夹墙打通了,于是两户就成了一户,外人便把这里称作“李公馆”。
这座建筑的南面是望志路,左侧两户的门牌上印的是望志路106号和望志路108号,两户打通之后,便摘掉了108的门牌。
不过那时的上海人并不习惯走前面的正门,石箍的大门因常年紧闭而成为了一种装饰,所以不论是李公馆的主人还是仆人或是外来的客人走的都是后面的小门,而这个后面的小门上的门牌号是贝勒路树德里3号。
一个房子有两个门牌号,这也够奇葩的,奇葩得让后人花了好多科研经费才搞明白这两个门牌号原来都是一家的。
兄弟俩之所以要打通间壁墙把两家变一家,是因为此时二人的夫人都因病去世了,两个人各带上一窝孩子,打通了,孩子们也好在一块玩,雇来的保卫和佣人也便于两家一并照料。
这兄弟俩,一个名叫李汉俊,时年31岁;一个名叫李书城,时年39岁。
李汉俊本名李书诗,是李书城的胞弟。
贰
此时的李书城远比其弟李汉俊的名气大得多,因为他不但是同盟会的元老,参与过发动武昌起义,还在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之初受黄兴之委托主持陆军部的组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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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兴与李书城,1911年11月,武昌
1913年的“二次革命”失败后,李书城因被袁世凯列为“宁沪之乱”“执重要事务”的首犯,在全国悬赏两万元通缉而流亡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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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兄弟
袁世凯死后,李书城出任新任大总统黎元洪顾问。1917年9月,广州成立护法军政府,孙中山任大元帅,李书城任护国军总司令,并兼湘西防务督办。1918年,李书城又担任孙中山广州护法军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等要职。
此时,1921年7月,两个月前李书城应召去了广州,走前把孩子们也带去了广州,李公馆里只剩下了李汉俊、阿藕、女佣、保卫和厨子五人了。
15岁的阿藕没走是因为她还在上学,她的学校博文女校离她望志路108号的家很近,近到可以听到学校里传来的琅琅书声。也近到了后来的人一度把这个学校当成了”一大“的会址。
叁
阿藕本姓吴,生于光绪三十二年的二月初五,也就是公元1906年2月25日,七岁时,因为家境贫寒,父母把她过继给了一户薛姓人家,从此她也有了一个学名:薛文淑。
阿藕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养父母把她送到一个戏班子里学艺,两年前戏班子流动到了广州,于是阿藕就认识了丧偶两年的国府军政大员李书城。
1921年春,刚满15周岁的阿藕就嫁给了大她24岁的李书城,也就成了这一套大房子的临时女主人,因为这房子是李书城出钱租的。
肆
从一个月前起,大他16岁的小叔子李汉俊的行动就变迁越来越神秘了,阿藕多次看到他和两个洋人在一起用英语嘀咕些什么。只是一个年轻一些的洋人与李汉俊说话时还要经过年长一些的洋人翻译成英语。
英语,阿藕在女校学过一些,不过她只能听懂个别的单词,而且那几个人见她进来时便不再继续他们的话题了,改说些天气或饮食之类的东西。
许多年以后,阿藕才知道这两个洋人一个叫马林(见《马林:一个由俄国人派来建党的荷兰人,他的故事令人唏嘘》),一个叫尼克尔基尼(见《尼克尔斯基:一个出现在“一大”会场上的最神秘的外国人》),都是共产国际派来的,而且老的是小的助手,只因为小的是俄国人,老的是荷兰人。
从七月初起,有一群外乡人陆陆续续地来到李汉俊住的106号,家里有女着不方便,李汉俊就把他们安排到了博文女校去住,因为此时正值学校放暑假,那里的学生宿舍于是成为这些人免费的旅馆。
把这些人安排到博文女校是李达的夫人王会悟出的主意,她与女校的校长黄绍兰关系很好,王对黄说她有几个朋友暑假来沪旅游,为节约宿费,想借她的学校住几天,黄绍兰满口答应。
黄校长没有想到,她的一个顺水人情会让她载入史册,也让她的学校成为了国家一级保护建筑。
在陈潭秋于1936年写给共产国际的材料《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回忆》中有这样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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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一年的夏天,上海法租界蒲柏路,私立博文女校的楼上,在七月下半月,忽然新来了九个临时寓客。楼下女学校,因为暑假休假,学生教员都回家去了,所以寂静得很,只有厨役一人,弄饭兼看门。他受熟人的委托,每天做饭给楼上的客人吃,并照管门户。不许闲人到书房里去,如果没有他那位熟人介绍的话。他也不知道楼上住的客人是什么人,言语也不十分听得懂,因为他们都不会说上海话,有的湖南口音,有的湖北口音,还有的说北方话。……”
这九个人里就是十三个代表中去了家在上海的李达和李汉俊及住在外国语学社的包惠僧(见《包惠僧:一个被历史的尘埃掩埋的“一大”一哥》)外加一个陈公博。陈公博没有住免费的旅馆是因为他是带着新婚的妻子来的,他二人住在大东旅社。
陈公博是一个官二代,他的老子陈志美曾任晚清的提督,提督,相当于今天的战区司令。他出生时,陈志美已经六十岁了,所以把他惯得不像样。就是不带新娘子来开会,也不会跟这些人挤在没有独立卫生间的学生宿舍。
人多,口味迥异,女校的厨子一个人自然是忙不过来,于是李公馆的厨子就要准备一些饭菜送过去,阿藕也便成了采购员和送外卖的小妹。
昨天下午她从街上采买回来,见一个陌生人从厨房里出去,她问厨子那人是谁,厨子说他也不认识,那人只说他是侄少爷声簧的朋友。
声簧是李汉俊的儿子,此时只有七岁,他会有这么一个中年汉子的朋友么?阿藕觉得可笑。
伍
今天是民国十年,也就是公元1921年的7月23日,大暑,上海的天气格外的炎热。
早上,在一楼的餐厅里,李汉俊对阿藕说,嫂子,我们这十几个人从今天晚上起要在这里开一个十分重要的会,可能要开上一个礼拜左右,所以我得征求你的同意,因为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15岁的阿藕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啊了两声,道,你要用就用吧,你哥都不会反对,我怎么会不同意呢?
李汉俊听她这么说,对她深施一礼,学着戏台上的小生用假嗓高声道:多谢嫂娘。
阿藕听了,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陆
入夜,一行人仨仨俩俩地从树德里的后门进了李公馆的餐厅。李达和李汉俊在屋里安排他们的座位。
阿藕作为女主人和俞秀松站在门口欢迎这些客人,走在前面的是包惠僧和两个洋人。包惠僧是这些人里阿藕最熟悉的人了,因为他在上海已经逗留了有整整半年了,一没事,他就往李汉俊这里跑,还给阿藕讲各种很八卦的故事。俞秀松说包惠僧此时的身份特殊,他不仅是广州小组的代表,武汉小组的书记,更重要的是他还是陈独秀的全权代表,也就是说,他此时就是陈独秀。
见人都进去了,阿藕问俞你怎么不进去?俞笑着说,每个小组只有两个代表名额,上海小组的二李一个提供会场,一个提供食宿,是最适合不过的代表了。
俞秀松又说,本来陈独秀、李大钊和张申府(见《他是“南陈北李”身后的“第三者”,他的故事鲜为人知》)三位先生都应该是必然的代表,遗憾的是,他们三人一个都没能成行。
柒
摆在李公馆一楼餐厅的中央是一张长条餐桌,这个餐桌是阿藕上午刚刚在旧货市场上淘来的二手货,为此,阿藕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白色的桌布,围着餐桌的一围摆上了十三把样式不尽相同的椅子和凳子,代表们按照李汉俊的安排坐下。
坐在上首位置的是包惠僧、尼克尔斯基和马林,给马林当翻译的刘仁静坐在马林的旁边,当尼克尔斯基说话时,则要马林先把他的俄语翻译成英语,再由刘仁静译成汉语。
这个十八平米大小的平时还显得很宽绰的房间,现在显得有些局促了。
见人都到齐了,主持会议的李汉俊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怀表,宣布开会。
掌声响起。
捌
昨天来的那个汉子其实是法租界警务处的华人探长程子卿,他只是从住户登记的表上知道李府有个李声簧,没想到的是这个李声簧只有七岁。
从6月4号马林到上海开始,这伙人已经被他盯上整整四十天了,7月1日那天,程子卿带着他的人在萨坡赛路逮捕了两名可疑人员。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两枚炸蛋,经审问,他们供述是拿了北洋政府的钱,要把炸蛋扔到共产主义分子开会的会场。
程子卿知道,他的上司,法租界的警务总监萨尔礼才不管你们在开什么会,成立什么组织,因为这样的组织在法国多如牛毛,根据就没人管,法律也不允许管。他担心的是这些人会不会给法租界的治安带来隐患,因为这里住了很多的法国人。
玖
今天晚上天一黑,程子卿就趿拉着一付凉拖摇着一把蒲扇在李公馆的后门附近转悠,暗地里数着人头。
已经不再有人过来了,街道上恢复了宁静,他正要回家,从李公馆里传出来一阵掌声。
程子卿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他用一对青花瓷瓶跟萨尔礼换来的法国卡地亚手表:
表盘上的荧光表针指向了8点整。
拾
程子卿不会想到,甚至连参会的代表们也不会想到,这个由59个党员中选出的13个代表召开的被叫做“一大”的“小会”上宣布成立的党,一百年后会发展成为拥有九千五百多万党员的世界第一大党。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亘古未有的奇迹。
阿藕更不会想到,一百年后的人们在说起“一大”的同时,也会讲起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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