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鲁民：危房【小小说】

危  房

文/鲁民

三哥家的老屋终于倒塌了。

屋子经常没人住，就毁得快。三哥和三嫂一直都在南方打工，一年也来家住不了几天。由于年久失修，又赶上今年夏季雨水多雨量大，他家的老屋，终于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深夜，轰然坍塌。

三哥家的院子，与我们家的院子仅有一墙之隔。夜半，轰然坍塌的声音，迅速把我们一家从睡梦中惊醒。妻一把抱住我，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我们慌忙起来，披上雨衣，撑起雨伞，握着手电筒，冲出堂屋，奔跑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漆黑夜幕里。

三哥家的堂屋，西山墙完全塌掉了。

当我们重新回到堂屋时，两个人的衣裳被雨淋得精湿，都在瑟瑟发抖。妻说，哎！那天咱不是用塑料纸把这屋都盖上了，咋还……

说，肯定是风把塑料纸吹跑了。你没听见夜里的有风多大？

妻是好人。她担心三哥家的老屋塌了，几天前催我扯了一二百块钱的塑料纸，将堂屋的危险处全部都蒙上，用砖头压死，又用绳头坠住东西。

这一二百块钱，全是我们自掏腰包。妻说，咱几个哥嫂都不问，咱得问，不能眼看着他家屋塌了！屋子塌了，三哥一家回来住哪去？三哥三嫂对咱不孬，他家的二亩地让咱白种，一分钱也不肯要。做人得有良心！

天刚蒙蒙亮，爹就颤颤巍巍拄着一根木杖过来了；娘在后面紧紧跟着。当目睹了院中的惨景，两个老人不禁嚎啕大哭。娘边泣边嚎，老天爷！你把俺三的屋子下塌了，你叫俺三一家上哪住去？咹？！

妻好说歹说才把二老给劝走。

有人看见，大嫂和二嫂远远站着看，还在幸灾乐祸地窃笑！

雨过天晴。一天，上面检查危房的过来了。男男女女，有好几个人。由行政村的几个干部和庄里的队长、会计领着。他们每到房屋受损之地，又是拿照相机咔咔拍照，又是在本子上哗哗记录着什么。

庄里有个叫傻秋的，半憨半痴，三十好几了，仍没讨上女人。他整天价啥活也不干，到处闲逛。庄里一有啥新闻，都是经过他的的口飞速传播的。此次查危房的来，我也是听他说的。一听傻秋说，我赶忙拉着妻跑出来。见着队长和会计，我们说俺三哥家的堂屋塌了，你们也领他们过来看看。队长和会计都笑呵呵说，好！我们马上就过去！我先掏出烟来，给了队长一支，又给了会计一支。队长抽了，会计把烟夹在耳朵上。又让挎相机的年轻人，他笑笑，摆手说，谢谢！我不抽烟。最后让掂本子那个戴眼镜的，谁知，他看了一眼，随手竟给扔了。我心里暗骂，啥东西！不抽，你可以还给我，何必如此刁蛮！

队长和会计说马上就到，然而我与妻在三哥的院子一等再等，等了半天，也不见查房的有关人员过来。于是，我们便跑遍全庄儿去寻找他们。可终不见人影儿。碰见傻秋，傻秋连连摆手说，嘿嘿！走啦！早走啦！妻嘟囔说，这才几点啊？离天黑还早咧，就走啦？！

到了晚上，我连汤（晚饭）也没喝，就气冲冲去找队长。妻害怕我惹出事端来，临走时一再叮嘱我，你要好好跟人家说话，嘴可不能瞎咧咧！得罪了村干部，以后可没有咱好果子吃！知道不？

我大声喊，知道！

队长没在家。队长媳妇正哄小孙女吃饭。队长媳妇说，一撂下碗筷，就慌着走了。村委主任打电话他到村里打麻将去了。主任，马支书和牛会计早等急了，要他快点去。你说这！几个人玩麻将玩上瘾啦！白天打，晚上还打！一熬，多半夜！唉——俺这日子算是没法过啦！

再到会计家。会计正和老婆孩子围着饭桌吃饭。会计老婆见我去了，慌忙起身搬条小凳让我坐，问我喝汤么？我说，喝罢了，嫂子。会计梳着个大背头，光溜溜，一丝不乱。他挺胸腆肚，容光焕发，乐呵呵地说，四兄弟，你来有啥事？我便把白天发生的事儿说了。会计依旧笑容可掬地说，四兄弟！这事儿可不能怪我和队长！人家上面的同志说，到点了，下班了，俺俩有啥办法？！又不能拽住人家！会计又说，查房的说，明儿他们还来。明儿，俺俩一定领他们过去！

我说，你说话算话？！

会计说，嗨！我啥时候没算话过。

翌日，没见查房的来。我见着队长便问。队长说，不知道啊！他们说来的，我们不知道啥原因没有来。真不知道！可能是上面要的名额够了吧？……还是等下次吧！

直至今日，三哥家依然没领危房证。没有危房证，你就无法盖新房。这是县上的死规定。你硬来，综合治理大队即强行给你推倒。你胆敢玩横的，立马把你装车弄走。

可靠消息透露，我们这庄儿，领到危房证的几乎全是张氏和宋氏两大家族里的人。外姓人，只有甘家，甘家乃是张队长的远亲，宋会计侄儿的干亲家。

两年匆逝，今天三哥家的老院，依然是残垣断壁，如同战争废墟。老屋倒掉之后，去年三哥查出肺癌，今年三嫂又查出尿毒症。一家人再不能出外打工，只得在家干点蝇头小利的买卖，入不敷出，债台高筑。

家境至此，三哥他们哪有闲钱来造新房？只有暂居在我们家。这完全是妻的主意。妻说，如今三哥一家落难了，咱可不能袖手旁观。别人不管，咱再不管，他们一家人的日子还有法过？！

妻不是光嘴上说说，还拿出实际行动。他们没有吃的，妻就拿出自家的东西亲自送到他们跟前；他们没钱看病，妻就从自家拿钱递到他们手上。自家钱不够，她就到外面借。三哥三嫂住院，妻常常丢掉家里的活儿，到医院陪侍他们。端屎倒尿，从不嫌脏。白天黑夜伺候，眼睛熬得红红的，却毫无怨言。

与妻相比，我一个大男子汉倒是自愧不如。

妻孱弱，胆量却大。她怂恿我跟她一块替三哥一家到上面告状。

先是告到乡里。乡里有张宋的亲戚和熟人，非但没告羸，后来反遭二人千方百计的打击报复。

妻说，不怕！咱再往县上告！总有说理的地方！

真没料到，上告县里，问题很快得以解决：张宋二人，被上面严肃处理，撤职查办；村里不合格的危房证，全部上缴作废。

旋即，三哥的危房证，亦拿到手里。三哥三嫂双手捧着危房证，喜极而泣。

自此，张宋二人威风扫地，狼狈至极，见到乡邻总是躲着走。

作者简介：贾文德，笔名鲁民，菏泽曹县人，菏泽市小说学会会员，曾在各级刊物上发表各类作品数十篇（首）；小说《村头有具死尸》在山东文学泰山杯全国征文中荣获优秀奖。

责任编辑：寂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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