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亲的煤油灯

母亲的煤油灯

孙礼昌||贵州

一个用过的墨水瓶子,一截铝管裹着棉线做成灯芯,瓶里注上煤油——一个在农村家庭常见的煤油灯便做成了。划一根火柴点燃,一盏如豆的光划破记忆的夜空,照见那段尘封的岁月。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大多数农村都还没有用上电。我的家乡,一个地处湄潭县叫做石笋沟的地方也是如此。每当夜幕降临,为乡村人家驱除黑暗、带来光明的非煤油灯莫属了。一盏盏煤油灯次第亮起,一朵朵昏黄的光盛开在一扇扇窗口里,为急行的归人指引一处光明的归宿,为村庄举起守护生活希望的光亮。

从我记事起,父母白天在地里辛勤劳作,经常拖着疲惫的脚步披着浓浓的夜色回到家。来不及喝口水歇口气,母亲便用火柴点燃煤油灯,昏暗的灶房一下子亮堂起来,锅灶一片冷清,跳动的灯苗燃起希望和温暖。母亲便生火做饭,父亲摸着夜色喂猪喂牛,我在灶前帮忙添柴,弟弟在房前屋后赶鸡鸭回圈,妹妹蹲在灶房的角落嚷嚷着喊饿。在一家人忍着辘辘饥肠的齐心协作下,晚饭终于端上了桌。煤油灯移到堂屋,照着冒着热气的喷香的饭菜,照着父亲劳累的脸,映着母亲慈爱的眼,一家人埋着头有滋有味的吃着。此时,幸福就像煤油灯的光,漫过指尖和碗筷,涌动在胸腔,盈满了透着风的屋子。

记得那时煤油凭票供应,我家每个月分到手的煤油两斤多一点。每次母亲去供销社打好煤油回家,摇晃着半壶煤油,让大家都看见,反复提醒家人“这个月只有这么点,惜到用哟!”她把煤油壶放在自己睡觉的床底下,谁要往灯里添油,必须征得她的同意。母亲虽然尽力节省,但必需的照明该用还得用啊!兄妹仨做作业要一盏吧。父亲打草鞋(干农活时穿,多余的拿到集上去买,换点零花钱补贴家用)要一盏吧。母亲筛米、抹包谷,做杂七杂八的家务要一盏吧。有时为了赶活,父母要在煤油灯下忙活到深夜。因此,我家的用油很多时候都要超量,靠东挪西借维持一家人必需的光明。记得一天晚上,一家人刚吃完饭,煤油灯没油了,煤油壶里空空如也,屋子里一团漆黑,窗外依稀有点点星光。我们兄妹仨都要做作业,恰好父亲外出有事不在家。母亲让我们在屋子里呆着不动,她拿起煤油壶踩着微弱的星光摸索着到村子的熟人家借煤油。我们等啊等啊,将近一个小时,母亲终于回来了。她长叹一声,“不好借,大家都困难,求了几家熟人,才借到一斤油。不过也可以续上一段时间了。”灯光终于又亮起来了,弟弟妹妹露出兴奋的笑容。在灯光下,我看见母亲的鞋都湿了。那是她在借油的路上没注意踩到积水里了。母亲看着我们做作业,轻描淡写地说,“不碍事!换双鞋子就行了。”我鼻子一酸,泪水模糊双眼,眼前欢快跳动的灯苗和母亲的脸重叠在一起,感觉满屋都是母爱温暖的光。那时候,母亲就是灯塔,母亲在光明就在。

母亲对自己是蛮“苛刻”的,晚上干活时尽量拨短灯芯、调小灯光。没事时就尽量早睡,摸黑洗脚、摸黑上床睡觉,用她的话说“少点一盏灯,多省二两油”。但对兄妹仨的用亮需求则绝不含糊。我们陆续开始上学后,母亲就尽量延长照明,拨长灯芯、调大灯光。她说,娃儿读书是正事,耽搁不得,吝啬不得。我上四年级之后作业增多,和弟弟妹妹共用一张桌子太拥挤,母亲把我的“作业点”搬到另一间屋子,特意买了一盏马灯给我作照明。这是母亲背了一大篓晒干的车前草卖了之后送给我的童年的最好的礼物。冬天的深夜,外面朔风怒吼,风从木板的缝隙钻进来,四处寻找可以吹灭的东西,但对玻璃罩子里的火苗却无可奈何 。这盏防风的马灯带给我一泓宁静的光亮,照亮我求知的漫漫长夜。

更多时候,母亲都睡得很晚。当我在做作业的时候,她总是在旁边借着灯光做着针线活,缝个补丁,纳个鞋底。有时我突然听到母亲一声低低的“哎哟”声,扭头看去,只见她右手捏着针,吮吸着左手食指——缝衣针刺破了她的手指,我能清楚地看见针尖悬着一滴殷红的血。这一针扎得我的心隐隐作疼,“妈,你睡吧。不用陪我”。“唉!妈没事。你看,给你弟弟做的布鞋要不了几晚上就可以做好了。”“瞧!你的手都长冻疮了。妈给你缝双手套戴。”灯光下的母亲,把爱缝进一个个补丁里,纳进密密麻麻的针脚里。多少个夜晚,一盏昏黄的油灯下,母亲用一针一线缝补着清贫的生活,撺掇起生活的希望。穿上她缝补的衣服,合身;穿上她做的布鞋,踏实。在同龄人面前,穿着母亲做的衣服和鞋子,我非但没有自卑,反而穿出了骄傲和自信。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谁也无法阻止发展的脚步。电灯取代煤油灯已是大势所趋。煤油灯油烟大,做作业时稍微距灯近一点,便会燎得一脸的烟黛。移动也不方便,要小心翼翼举着、捧着,生怕跌倒摔碎瓶子,又怕风吹熄灯光。在那时候,能用上清洁、方便的照明,竟成了村民们的共同愿望。1991年的夏天,全村人期盼已久的电灯梦终于实现了。记得通电的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屋子里,守着一盏煤油灯,焦急地期盼着电灯亮起的那一刻。突然一道白光盛开在头顶的玻璃容器里,刺目的光线瞬间装满了屋子,顿时让煤油灯的光黯然失色。“来电了!来电了!”我、弟弟、妹妹兴奋地大叫起来。母亲和父亲脸上也挂上了欣喜的笑容。我们走出屋外,村子一片灿烂的光芒,把每家每户的房屋的轮廓勾勒得黑白分明;夜空里一片欢腾,传来村民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哇!电灯真亮,比煤油灯亮一百倍都不止!今后再也不照煤油灯嘞!”弟弟兴奋地拿起煤油灯作欲扔状。母亲急忙阻止,“不能扔!停电了咋办?这灯还用得着哩。 再说留个纪念也好呀!”她拿起那盏不能再普通的煤油灯,“噗”的一声吹灭灯光,久久地摩挲着玻璃瓶,反复擦拭着瓶颈的油渍,眼神沉浸在崭新的白光里,心里是否还惦记着从前那煤油灯下的一餐一饭、一针一线呢?

现在,家乡的夜晚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玻璃窗透出明亮的光,路灯照着水泥铺就的通村通组路,华彩的灯影讲述着改革开放带来的沧桑巨变。年逾七旬的母亲坐在亮堂的屋子里看看电视、嗑嗑瓜子、念叨着逝去的日子。煤油灯的时代已成为过去,一个又一个煤油瓶已完成使命退出历史的舞台,时不时浮现在村头闲聊的老人们满含深情的回忆中。母亲还保留着一盏煤油 灯,随时让油保持满瓶状态。在每次祭祀的时候,她都要郑重请出那盏煤油灯,把灯光拨得大大的,喃喃自语:“现在生活好了,不怕费油了!灯光要亮一点,先人们好夹菜。”母亲的话像一道闪电,又一次引燃那煤油灯下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

原来,那煤油灯里盛着的,是永不干涸的爱和感恩呀!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孙礼昌,76年生,现年43岁。砍过柴,求过学,教过书。现供职于贵州省遵义监狱狱政科。有豆腐干散发于《遵义日报》《散文诗》《贵州日报》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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