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简 | 乡村的声音(散文)
01
鸡鸣是唤醒乡村的最早的声音,它比朝霞起的早,比露水落得早。鸡鸣三遍大约是早晨5点。在乡村的清晨,没有闹钟定时的时候,鸡鸣就是我们起床上学的标准时间。年少时走在漆黑的上学路上,被自己幻听的脚步声吓到过,被看错的远远的黑影吓到过,微弱的手电筒驱不走内心的恐惧。一步一步走过少年,用蹒跚的脚步丈量睡意朦胧的早读路。
散落在村庄里的鸡鸣声,是乡村的闹钟。偌大的村庄里,家家养着这些时间的尤物,它们自由啄食小虫或粮粒,生蛋孵小鸡,朝起暮宿,引颈啼鸣,与村庄里的人们融为一体。
鸡鸣三遍起床。谁能听出是三遍的声音呢?当然是瞌睡浅的老人了。我家里,奶奶的瞌睡最浅,早晨喊学生起床的任务非她莫属。偶尔,也有失误的时候,把半夜鸡叫当做了五更天,结果跌跌撞撞到校后,空无一人,只好又走回家继续睡觉。好在,学校不远,就在村头。
也许有时,是鸡子们出现了问题。鸡子不健康的时候,不按时辰鸣叫,那是它们的呻吟,叫疼的声音。我相信万物有灵,鸡子也是有情感的,要不,它们为什么在夜晚能各回各家?而不会进错窝呢?从小鸡养起,它就认定了家门,不计较贫富。
曾经在一天早晨,起床后,母亲说昨晚咱家的鸡窝里钻进了一个黄鼠狼,一只大公鸡被咬死拖走了,家里听见鸡子的惊叫声赶去,已经晚了。惊魂未定的鸡子们乱成一团,母亲安抚之下才又安静下来。我家的鸡笼只好又做了加固。在乡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是一句妇孺皆知的谚语。黄鼠狼就是鸡子们的克星。只是,它们的惊叫声让人印象深刻,令人想起课本中的:"半夜鸡叫",想象中的地主周扒皮也许就是黄脸黄衣服的瘦老头子,和黄鼠狼一样讨厌可怕的样子。
记得观察过下蛋的母鸡,它们高腔大调的叫声,似乎是显示自己的骄傲。我家有一只黑母鸡,一天突然迈着骄傲的步伐,领回来一群毛绒绒的小鸡,可爱极了!把我们惊喜的不得了。原来,母亲不时埋怨说,这只黑母鸡一直不下蛋,是不是有毛病了?敢情它是悄悄地下蛋,攒起来孵小鸡了。
乡村的鸡鸣声,伴随着炊烟升起。在贫朴的乡村,很少有舍得杀鸡吃肉的,除非鸡子不再下蛋了。记得村子里有个人杀鸡,自己家养的,不忍心啊,就一手拿刀,一手拎着鸡脖子,口中念念有词:鸡子鸡子你莫怪,你是人们一道菜。然后,一家人吃得满嘴流油。
祖逖闻鸡起舞,也曾是童年时勉励我们读书的成语。寻常的家养动物,被赋予了高尚的意义,随着一个人的成名有了励志意味。高中时学习哲学课程,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被老师拿来提问,真的把人绕晕了!究竟是先有蛋呢?还是先有鸡?放置这个高深的问题,寻常的家养动物,在这里竟登上了哲学的大雅之堂。
02
狗吠
狗吠鸡鸣,是乡村的标配,它们的存在,共同氤氲出了乡村烟火气。夜晚,村子里居住哪一个人不是在众狗狺狺的吠声里倏然惊醒,又在吠声沉寂后安然入眠?
在乡村,一条土生土长的老狗甚至比一个人更熟悉村庄。它穿行过无边无际的黑夜,奔走在田间村头,在月光如玉的树影林间独处,见证过繁星满天的空阔寥落,探寻过人迹罕至的沟沟坎坎,它和主人同出入,共退进,吃的是残羹冷炙,却不忘自己看家护院的忠实使命。
小时候邻居养了一条黑色的长毛狗,名字叫大黑,非常温顺,从没见它咬过人闯过祸,只是象征性地叫几声,似乎是提醒主人注意安全。从我记事起,它就存在了,邻居几家都可能给它点剩饭冷食,很多时候它随着小孩子撒欢,好像是小孩子们的小伙伴。
记得一个闷热的夏天夜晚,大黑口吐白沫、气喘吁吁地躺在树下,邻居们都围在周围,给它灌水也不进了,最后,它的叫声变成了呜咽声。请来了兽医,判定它是中毒太深。眼睁睁看着它断气,那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生命易逝的无奈,体会到了心如刀割的感觉。一条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原来所有的生命是会猝然而逝的,虽然它是一条普通的家犬,但在我的认知里,一直以为它像通人性的小伙伴。虽然我不是爱狗人士,也从没一个人主动养过狗。
城市也流行养狗,狗吠却成了扰人清梦的噪音,屡遭投诉。狗子们的使命是看家护院,圈养起来的狗子犬性尽失。看到微信上快手上很多狗子的视屏,娇生惯养的狗子,被打扮的奇形怪状,对人类的讨好,经过驯化的样子怎么看都别扭,只是宠物而已。
乡村的狗吠是它们生存的空间,战斗的舞台,狗吠是它们的语言,守护村庄领地是它们的使命,一个狗子一旦不会吠叫了,它的使命也就结束了。不会看家护院的狗子一定会遭人嫌弃,一个防卫过当神经过敏,吠叫连连的狗子也会遭人白眼。
在村庄,如果狗子们此起彼伏地叫起来,一定是有陌生人进入它们的领地,它们用接力的叫声筑起一道防卫的屏障,拒人与几步之外。你观察一条狗子的眼睛,它满含警惕的目光,多疑世故,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当它熟悉了来人,它会摇动尾巴展示出友好和热情,停止吠声。
村庄,是狗子们肆意欢叫的领地,吠声中,它们终其一生献给了乡村,献给了居住在村庄的它们的主人。
03
叫卖声
在乡村,有一种声音会打破村子的平静,那就是外来人车的叫卖声,除了货郎挑担的自成一体的叫卖声音,其他的就是不甚流畅的,有点害羞放不开的叫卖声。他们只是普通的农民,拉着两个轱辘的木架子车,上边用麦秸杆子制成的围席围住车厢,里边装满自留地的特产,有辣椒,有杏子,有时是甜瓜、西瓜,有时是苹果、梨,总之,时令蔬菜也有。他们边走边叫卖:麦子换梨啊……麦子换杏……麦子换西瓜啊……
农村缺钱,只好用麦子换。
叫卖的车子一停,周边的村民都围了上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长往往是舍不得,只是看到邻居换了好吃的,心疼自己的孩子眼巴巴看着,于是就狠狠心回家从仓库里掏出小麦,给孩子换点瓜果之类的。
麦子收割开始,杏子就渐渐成熟,换来的杏子“爆”,必须放进麦子里"捂",等一段时间方可开吃。慢慢捂,缓慢品尝,慢时代的水果脱去酸涩,记忆里只留下甜美的感受。
外村的脆梨成熟了,两个男子拉着一车脆梨到我村叫卖。乡村的民风淳朴,决定欠账出售,约定第二年再来要帐。村里一个八十多岁的大爷,须发皆白,平时就爱和人开玩笑,特别是看到小孩走到身边,马上把两只眼睛翻成红的,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手里拿着拐杖,往往能把小孩子吓哭,他才笑着罢休,他说自己是腰里别个猴——就图玩!
大爷条件不错,几个儿子挺孝顺,其中一个儿子在外工作,所以他不缺钱,想吃啥都自己能买。那天,他故意去欠账买脆梨,买走5斤脆梨,他留下自己的大名“张biang juang”,卖梨的不知怎么居然记下了这个古怪的名字,第二年麦收时,如约前来收账。两个收账人站在村里,打听来打听去,村里人都说没有这个人。最后,老头走到路边,哈哈大笑,承认自己故意搞怪。好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陕西有个biangbiang面,对于大爷的创意叹为观止。
辣椒的叫卖也有特点,往往是:卖辣子,不辣不要钱!村里有闲人,找乐子的一个叫大辰叔的人。一天,一车辣椒停在村里叫卖,大辰走上前,对卖主说:我敢和你打赌,你的辣子不辣。卖家很坚决:赌就赌,辣子很辣!二人当时决定打赌:如果大辰能当场吃掉5斤青辣子,他这一车辣椒一分不要,全部送给大辰;如果吃不掉,大辰将一车辣椒买走。
赌局开始了。
眼看着大辰大口大口地吃起辣椒,卖家慌了,只好说软话,并让中间人和解,最后中断赌局,送给大辰10斤辣椒,算是结束了。大辰叔狼吞虎咽吃辣椒的情景一直没有忘记,长大后想起来好心酸!都是贫穷惹的祸啊,衣衫褴褛的大辰叔可能平时连辣椒也没得吃的。
乡村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了,应该不存在欠账消费了吧。村里依然有叫卖声,都使用了扩音器和喇叭,叫卖的车辆一律是机动车,在平整的水泥路上,迅捷地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庄。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张简,女,网名隔岸红袖,河南邓州市公安局民警。2004年个人结集出版诗集《蓝风》。有大量散文在省级报刊发表,曾出版散文集《暖词平生》《纸上年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花洲文学》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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