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学谦||舌尖上的酸菜
我常常会想起一坛一瓮的酸菜。这是我对小时候的菜肴最清晰的记忆了。它伴随着我,从那时一直到现在,而且每每想起,都会觉得特别美好。
那时的冬天,来得很早,也很冷,手出不来,眼泪冻得往下流,脚都跺麻了,而母亲却要到黑漆漆冰冷冷的厨房去烧火做饭。母亲最爱熬的就是玉米糁子。在一口大铁锅里倒三四瓢水,等水烧开后,下一碗玉米糁子进去,一直熬到稠稠的、黏黏的,用筷子可以捣起来就好了。
我们在温暖的用玉米杆烧热的炕上等着吃饭。那个时候,只有炕上是最温暖的。走家串门的,一进门就招呼,赶紧上炕。炕的温暖不比暖气和空调,屁股、腿热囔囔的,呼出的气却会雾化,脸都是冰的。等到饭好后,母亲用木盘子把饭菜端到炕上,饭就是糁子,菜就是几碗酸菜、一盘辣子。酸菜多是腌莲花白(我们当地叫它腌白菜)、腌芥菜、腌萝卜、腌辣子等。这些菜里,最平常最主要就是腌白菜。我们在糁子碗上铺一层酸菜,糁子热乎乎的,散发着浓浓的玉米香味,酸菜冰凉凉的,咬一口咯吱咯吱的香,酸、脆、黏、香,很是过瘾。
腌白菜,也是我们村子家家户户最主要的过冬菜肴。白菜常见,也符合节气,刚好可以用来腌制。村中的人每家每户在田地里都会种植大片的莲花白,这些莲花白一直要长到快要霜降的时候。霜降后,地里的各种蔬菜,连同菜梗、菜根都会被收拾回来。如果收成不好,就要上林皋会去买。这时候的菜都是处理价,一车莲花白也值不了几个钱。我还能记起父亲拉回一车,在院中给邻居分的情景。食材准备到位,就上手腌制了,邻居多会来帮忙。在浓烈的秋色里,在我家的院子,用三四个案桌,母亲和几位婶婶开始切莲花白。那声音清脆入耳,而且节奏分明,甚至很多时候又是极为整齐的。他们同时聊天,同时下刀,同时把刀刃碰撞到案板上,用非常平凡的动作奏出极其和谐而又华丽的歌谣。这些腌制的菜要吃四个月。占去了一年时间的三分之一。所以每家每户都会将家里最大的瓮拿来腌菜,甚至灶房里一排的瓮都是来放置酸菜的。切好的莲花白杂入红萝卜丝,伴上盐,放些大块的没有打成粉末的调料,压进瓮里,用从河里捡来的光滑的石头压在上边就大功告成了。
等到我开始工作,在大杨乡中任教,也是念念不忘这种味道,我将家中最小的瓮搬到学校,在学校宿办合一的房子,我将小案板放在两个条凳上,我坐在椅子上,把洗好的莲花白、红萝卜切成很细的丝,将大把的蒜切成片。与家里腌菜不同的是,我还会放入一些糖,而且在吃的时候,总要在酸菜上撒上蒜片或者葱末,用滚烫的菜籽油泼了之后再吃,这样的吃法更好了,完全不亚于炒菜的感觉。而这个时候,即使在最冷的冬天,我们也可以在街道上买到新鲜的蔬菜。饭桌上的菜也不仅是酸菜,总有一两盘炒的颜色或红或绿的菜。而怀念酸菜味道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我们学校的出纳杨老师是腌制芥菜的高手,每每腌菜总会引来围观。而且所有学校的老师,都能吃到她腌制的酸菜,我当然也会把我腌的白菜分给大家,只不过没有杨老师的抢手,大家吃的都是那种不能忘记的情怀。
等到我搬到县里,吃这种酸菜就更是难得了,尤其搬到楼上以后,家里空间紧张,要想放一个酸菜瓮根本不可能,只能把瓮变成坛子,而这坛子也不好放。岳母虽然常常变着花样腌菜,蒜、豆角、黄瓜、萝卜、芹菜、白菜等等都一一试过,但是因为家里温度高,所以腌制的菜没吃几天就会酸的入不了口。所以吃得越来越少,就越是怀念了。
今年霜降后,十爸打来电话,告诉我家里摘回很多辣子,要给我捎来。我让十爸腌制了,等到冬天再吃,可十爸却很坚决地拒绝了我。他厉声道:“我不会腌!”我知道十爸想十妈了。十妈在的时候,她总能给我捎下来很多腌制的惊喜。
多亏继母还知道我的想法,她让父亲向我要家中空置的坛子,要给我腌一坛白菜送来。我是执意不肯的,但是父亲这次却很坚决,从他们住着的科技局跑过来将一个小坛子拿了过去,没过几天一坛腌好的白菜就送到了我家商店。岳母将酸菜坛子放在窗子框上,而窗子则因为一坛酸菜再也合不住,坛子在露着风的窗框上倒很安然的摆着。而令我惊喜的是,除了岳母英子和我,连同雅歌腾腾也喜欢捣几筷子。现在的腌白菜更与原来的做法大不相同,里边的配菜非常丰富,糖也放的多,甜甜脆脆的,只不过再也不是那样大口大口的吃了,完全成了饭桌上的配菜,更受孩子们欢迎的则是岳母炖的各种肉菜,英子照着手机炒出的各种佳肴。
而我,在享受这些更为营养更加现代的菜肴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一坛一瓮的酸菜,那些味道已经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永远也不会忘记。
作者简介:郭学谦,白水县云台镇古槐村人,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渭南市作协会员,白水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散文集《你是我今生最美的相遇》《过往》,诗集《这莫不是一次错的相遇》,入选《长安诗风十人选》《长安风诗选中国当代诗人卷》《难忘的时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