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三卷 书画组织 1

肖承均骑车往一百货的家属院里赶，要参加岳秋光组织的青年书画协会活动，岳是一百货橱窗画工，他有两间平房宅院在百货大楼背面。其中一间作卧室，另半间作广告工作室。在他小宅院，常聚拢一些爱好书画者，有棉厂的余锐，印刷厂的江源，乡镇企业局的关青，当然肖承钧也在被邀之列，他们不时有小酒场，切磋技艺或叙谈生活。

因为工作需要，岳秋光家里的里间安装了一部黑色摇把子电话。他刚接了一个电话，那信息震得他整个表情都僵了。当他走出里间，迈步的腿都成了直棍儿。转户口在他是天大的事情，关系到一生的前途。

“这还了得！我必须写封信向领导解释解释。”他心想。从他从里间回到外面的画室。深思良久，然后在写字台边坐下，非常虔诚地给领导写信。他一提起笔手就哆嗦，一落笔就写错了字，终于写了两段，他嫌字迹不美，于是又换了几回稿纸。为办转正，他给王局长送了两条将军烟。也不知是谁看见了乱说，王局长听到后很生气，来电话责问他是怎么回事？局长口气生硬，让他把东西拿回去。

肖承均已经骑车子来到，把那辆凭票购买的自行车停到岳秋光的院中，车子虽已破旧，照旧小心谨慎地锁上自行车。这是个两间居室的红砖红瓦瓦房小院，光滑的青石台阶，门上挂着一顶别致的女士小草帽，草帽上扎着雪青色的缎带饰花。知道女主人已经在家里。“肖老师，大驾光临，大驾光临，请屋里坐，屋里坐。”应着岳秋光的招呼，他来到屋中。岳秋光正在作画，他向肖承均微笑点头，仅仅因为肖承均所在单位的缘故，他谨慎地表示了对他的尊重。他衣裤熨褶笔挺，身体单薄，矮个瘦黑，鼓突着厚嘴唇，但很健谈。他正在书案上画荷花，他的矮而微胖，有着白种人皮肤的媳妇沏好一杯茶端给肖承均，然后就微笑着以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画画。

岳秋光的里间是卧室，外间有简易沙发，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张八哥紫藤图，一张装了镜框的老鹰高瞻图，那是喙爪老而弯曲，翎羽沉重的鹰的暮年。写字台和两张长条桌对齐铺着毡布的画案，案上一端是半刀生宣纸，笔筒笔洗，砚台，笔筒里插满了长峰短峰的大小不同的毛笔，一面墙上贴满了岳秋光所有的获奖或收藏证书，岳秋光总是向社会注目的地方投注精力，譬如抗洪、助残啊，捐赠自己的书画作品表示他的爱心。他深谙拜名师，追随权力与媒体的重要性。他的权力欲极强，喜欢当群团领袖，像梁山小王伦那样。

岳秋光说：“你看我这一笔，你看看我这一笔。画画来了激情，就像来了性欲。”他的每一笔都透着偏执的激情，浮薄的意识，俗气的感觉，他满腔激情地把一张四尺三开的竖幅荷花画完，然后把那幅画用唾沫粘到破敞的石灰墙上，又铺上一张纸，说：“来抹一张吧”肖承钧也不含糊，随便画了一块山石和一棵松树。然后，肖承钧坐下喝茶，一边问岳秋光：“听江源说你写了一部美学概论。”肖承均心里想：岳秋光不喜欢读书，居然能写出书来？“是，在书柜里呢。”岳秋光急切地翻弄墙角的清漆柳木书柜，终于把那部《美学原子》手稿找出递过来，手有些抖动。这是一部钢笔手写的书，厚厚的样子真像一部大书，仔细读才发现，其中除了激情和空洞的文字，就只有梦呓一般的狂妄无知了。

当谈到工作关系时，岳秋光气乎乎地说：“单位一个农转非名额让经理的侄子顶去了。这世道……”他说着，胸脯起伏着。“当官的腐败透了，地球快要爆炸了”。“气大伤身，留得青山在……来日方长。”肖承钧劝慰的语言习惯跳跃。“我的朋友三教九流到处都有。你认识王冲吗，右手背上刻着虎纹，他可是街上有名的痞子，但他对我很好，还有扫街的，要饭的，还有……”他满了茶水，放下茶壶，回转身来，眼含泪光看着肖承钧，他的表情已经转怨为怒：“一想到祖国我就热血沸腾，一说到那些当官的，我就生气，真是报国无门，我巴不得痛哭一场。”这时，岳秋光的愤怒变为一种慨然逼人的刚毅眸光，他一挥手，说：“我要建一个组织，让县长也怕我、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