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击支队】分散打游击

分散打游击

缩小目标,化整为零

祁连山顶常年积雪,太阳一照,白茫茫、亮晶晶。群峰矗立,好像无数把利剑直刺蓝天。

在大牦牛山上,通讯局长宋侃夫召集会议,分析形势,传达了总部的决定:为了保存力量,部队分成三部行动,各部都以打游击为主。
龚兴贵被领导从电台调出来,要他率领一部分电台人员和机务人员参加游击大队。龚兴贵像千千万万红军指战员一样,以忠诚革命之心点燃执著追求的火把,使自己的红军之路闪烁出壮丽的灵光。
游击大队二三百人,大多数是年老体弱的机关人员,枪支很少,弹药缺乏,一派听天由命的凄凉。开始,他们想逐步向东南方向突围,可是希冀得到的却是冷酷的事实,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折回头向西走。他们东躲西藏,始终没有摆脱敌人。几经周折,队伍减员很大。
一个寒风凛冽的日子,大队领导召集大家说:“我们大队已经断粮断草,无法维持。这样下去.要不了一个星期,大家都得饿死。为了冲出包围,保存有生力量,现在决定:缩小目标,化整为零,自寻出路。大队缩小队,小队化小组,小组也可以分成个人,只要能达到突围的目的,单独行动也行!”大家也认为,与其困死饿死在祁连山,还不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去找红军大部队。
龚兴贵和报务员刘生标还有另外四个人愿意一起行动。大队领导表示赞成,并对他们说:“你们共六个人,一方面军三个,四方面军三个,要团结一致,一定要到达陕甘,找到党找到红军!”
他们凄然含泪,向领导表示:“不到陕甘,决不罢休!誓死找到红军!”
3月,祁连山中寒风仍在灰色天宇推磨般地号叫,四野冰天冻地,八面寒气逼人。他们身上穿着破衣,脚上拖着烂鞋,开始艰难起步,翻过一座座大山,涉过一道道深沟。脚冻肿了,手冻裂了,双眼在风沙吹打和阳光刺射下,又红又肿像两个桃子。
他们艰苦行军,赶到喇嘛寺,又从喇嘛寺经榆树湾向梨园沟前进,到了梨园沟天刚亮。
龚兴贵和刘生标爬到山顶观察敌情,发现梨园沟驻有敌人。他们避开村庄向山坡上的小丛林走去,在丛林里一直等到黄昏,才从村子的后山沿着小河摸了出去。幽暗的暮色照在脸上,每个人的脸容在瞬间绽放出些许光华。他们想,这回可冲出敌人的封锁线了。
他们停下来歇了一会儿,然后放大胆子慢慢走,可是刚刚踏上一条小路,就遇到了敌人。敌人连喊两声,不知是谁慌了手脚,携带的脸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枪声立刻响成一片,他们慌忙四下跑开。龚兴贵摔了一跤,就势趴倒在地。敌人连续不断地扫射,子弹把树叶打得直往下掉。
龚兴贵爬起来,看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就摸索着向约定地点走去。他来到干河沟,听前面有人跑动,便蹲下细看,原来是刘生标。两人下山,绕过村子,避开哨兵,一口气走了几十里,终于出了山口。
北边是沙漠,沙在脚下沙沙作响,每走一步都得费力地拔出脚来。他俩过度疲劳,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走着,一坐下就睡着了。夜寒袭来,龚兴贵打了个冷战,睁开了眼,刘生标也被冻醒了。两人紧缩身子,双腿一蜷又睡了过去。
太阳已经老高了。龚兴贵四下瞅瞅,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背后有一个小村子。两人怕被人发现,便面朝天背朝沙,挪到一个沙丘后面,用手把沙子扒开,躲了进去。
太阳悬在头上,像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没命地喷着火。两人汗流浃背,嘴和鼻子像在冒火,实在受不住了,就把身下的沙子扒开一个大坑躺进去,再用下边凉沙把身子埋起来,可是太阳一晒,沙子又热了。到了中午,汗水干了,嘴唇裂了,嘴巴张也张不开,张开了又合不上,只能半张半合着喘粗气。
龚兴贵渴得没有办法,取下小瓷碗接自己的尿喝。哪知道小便是苦的,喝不下去。他抓了一把沙子放到碗里沉淀,屏住呼吸,硬着头皮吞下去。午后,连小便也没有了。两人翻过身子脸朝下,把嘴伸到沙子里吸湿气,吸一会儿再换一个地方,沙子呛得他们直咳嗽。
太阳终于偏西了。村边有一个水池,两人拼命爬过去,一头扎到水里,不喘气地喝,真甜哪!
他俩决定到倪家营子过去的房东家要点吃的,了解情况。到了屯边,只见屯子的大门关得紧紧的,墙上有人问干什么的,他俩站在墙脚下和老乡拉扯起来。一会儿,从墙头上用绳子吊下来一罐稀饭,两人就蹲在墙下猛吃起来。一个年轻人走出来,拉着两人的手直喊对不起。“明知是你们也不能开门。保甲有规定,哪家留了外地人,全屯遭殃。”年轻人回家拿来衣服和鞋子叫他俩换上,再三叮嘱,一定要沿着沙漠走,朝着北极星的方向走。
第二天他俩到了黑河边。启明星还没有出来,但东边的山却比西边的山显得清晰一点,在天和地的连接处有一条淡淡的曙色。“站住!”不知从哪儿跳出两个人来,举着棍子说:“你们是从南面过来的吧?一定是红军,是共产党!”说着,就把龚兴贵贴身藏着的几块大洋和20元法币全拿了去,还扒掉他俩的衣服,打了每人两个耳光。两人全身只剩裤头,只好赶快过河,找村子求百姓。
他俩不顾冰水刺骨下水过河,上岸被一个送粪的老乡喊住。“这些东西不是人,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快跟我到家去!”进村后,一位老大娘流着泪把他俩拉到家里,让上炕暖和。有的老乡送来姜汤,有的送来热饭,有的送来衣服。两人双手捧着这些东西,心里涌出感动,眼里流着泪水。
时间飞快地流逝,两个多月过去了,他们到了武威城西南的一个村口。两个马家骑兵手按腰问的驳壳枪,说他俩是“老共产”,先把衣服脱光搜身,又把他俩带到村子里说要活埋。围观的人群里走出一位老人,穿黑长袍,套马褂儿,留小胡子,叼长烟袋,扬扬手对两个骑兵说:“干吗跟逃难人过不去呢?你们当兵出门在外,就能不遇着遭难的事?救条人命值千金,积积德吧!”两个骑兵不吭声了。老人把他俩带进小院,叫靠墙坐下,说:“放心吧!那两个兵是催粮的,那个班长是我的外甥,都得听我的。”老人留他俩住了两天,管吃管喝。他俩再三向老人感谢,辞别上路。
龚兴贵嘴唇像干裂的土地,两眼晕眩,四肢无力,倒在破庙里,一连六七天高烧不退。刘生标每天到村里讨饭给他吃。他心里难过,成咸的泪水流进嘴角,紧紧抓着生标的手叫生标走。生标坚决不走,也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颊滚落。有位老人来说:“要是能出汗退烧,就有救!”老人从40里外买了中药汤和一块冰糖给龚兴贵吃。当天晚上,他出了汗,头脑清醒多了。老人每天来看两趟,给他送饭送药。他看着探望他的老乡们,连声道谢,布满忧郁的脸上有了一点光彩。
清晨,刘生标走出破庙,准备去要饭。龚兴贵想同生标一起去,便支撑着站起来,可是眼冒金花,又摔倒在地。生标把他扶起来,两个人相互看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掉泪。生标一边往外走,一边转回头看他。他躺在地上望着生标,心里涌起一阵难耐的酸楚。
龚兴贵爬到破庙门口,晒着太阳,等候生标的归来。然而中午过了,到了下午,仍不见生标的身影。他目不转睛盯着生标走去的路,盼望着能看到生标一摇一晃走来的样子,但是,周围阒无人影。这时,真是哭没人知,喊没人听,他的心都要碎了。
龚兴贵不敢久待,带着纷乱的离愁,按两人商量的计划向兰州方向走去。他离开破庙,一步一回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晶莹的泪光,总希望能看到生标。这几个月,要不是生标,自己哪能活到今天?
他孑身一人,走一走,歇一歇,实在走不动了就爬。陕北,是他心中的启明星,他下定决心,爬也要爬到陕北。他情绪不好,加之又累又饿,病又犯了。他拄着木棍,一步三寸地往前挪,挪一阵又趴下,双手扒着地向前爬,爬着爬着就昏迷过去了。他吃在路上,睡在路旁,醒了就爬。
龚兴贵爬到兰州东面华家岭山下的公路上,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国民党兵押着很多人,有穿便衣的,有披国民党军装的。他正想避开,忽听有人喊:“老龚!”他扭头一看,正是他们电台的同志,有刘俊英、刘玉庭、曾庆良、黄子坤、陈祖林等。大家一下子跑过来把他围住,问长问短。这个给他一件衣服,那个给他一双鞋,还有一位女同志抱着他被狗咬烂的腿直流泪。刘玉庭把他拉到队伍中说:“你这样是要死在路上的,还是先跟着我们走,以后再说以后的吧!”
六盘山过去后,押解队秘密党支部让龚兴贵先走,了解一下前面的情况,因为他走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他在前面打听到,向北不远就有红军,当夜就向党支部做了汇报。党支部立即决定,过了平凉四十里铺找机会逃跑。大家给龚兴贵凑了点钱和干粮,他恋恋不舍地和大家告别。
龚兴贵过了泾河,就往大路上跑去,迎面的暖风充满着生机。有几个人迎面向他招着手跑来,“同志,从西面来的吗?我们是红军侦察员。”
龚兴贵的心扑通一下像从空中掉了下来,两腿软了,眼泪滚了下来。他扑到侦察员身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龚兴贵在援西军司令部驻地意外地遇到刘生标。两人见面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泪水洒满了面颊。刘生标告诉他,那天迷了路,没能找到他。

此刻,落日的余晖正以它金子般的灿烂与辉煌,尽情斜映在泾河岸边。

子弹,一杆枪三发

“你带着游击队,阻击敌人,迷惑敌人,扰乱敌人,使主力脱离敌人的尾追。完成任务后,你们各自分散回延安!”红三十军政治部主任李天焕对耿万福说。

耿万福是红五军财务科科长,在他的请求下,总部又派来郑维俱、刘义两人协助他工作。
游击队由200人组成。总部交给他们地图1份,旧枪40条,子弹120发。子弹,一杆枪仅有三发,根本就不能作战,用于吸引敌人仍嫌太少。一些沉重的东西,背着行动不便,只好忍痛扔入山谷之中。
他们把200人分成三个支队行动,规定行动原则是要尽可能地吸引敌人,缠住敌人,保证主力安全西进。
每一支游击队迈出的都是西路军历史沉重而苦涩的一步,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像祁连群峰一样傲然挺立,难以磨灭。
“砰!砰!”祁连山中不时响起震荡山谷的枪声。声音在空旷的山野显得那样深远,那样悠长。马家骑兵蜂拥地奔向枪响的地方,却不见红军的踪迹。
为了便于活动,各支队又化整为零,五六人为一组,坚持与敌人周旋。耿万福同郑维俱、刘义等人在一个行动小组。
积雪覆盖山峦,寒风飞卷雪片,枯干的灌木枝在凄风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山石突兀尖利,行走十分艰难。耿万福脚上穿着新布鞋,可没几天工夫,鞋底磨穿了,锋利的石头划破脚掌,冰凉的积雪钻进伤口。穿草鞋的人就更不好受了。大家迈着沉重的双脚,步履异常艰难地行走。
祁连山中,杳无人烟,飞禽走兽也难寻找。吃喝困难,唯一的一头大青骡子也只好杀的吃了。如果不是上级发给的约一斤洋参、一斤藏红花,他们可能早就饿死在积雪之中了。有位战士在山下偶然遇到一位老乡,买了一斤小米。大家饥肠辘辘,如获至宝。一斤小米,两人一顿就能吃光。可在这困难的环境中,这点粮食只能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地用。
睡觉也是件愁事。晚上,他们爬到山的高处,躺在厚厚的积雪上,盖上破碎的线毯,身子冻得打战,谁也不能入睡,眯上一会儿眼,便是睡眠了。
饱受饥饿与寒冷的游击小组,与敌人周旋更是不易。敌人骑着膘肥体壮的健马快步如飞,他们拖着沉重如铅的双腿艰难行走.随时都会被发现被追击。他们常常是在离敌人百米远的地方开枪,敌人一旦被吸引过来,便马上跑开,即使这样也难免与敌遭遇。
一次,他们正在风雪深处蹀躞行进,突然在转弯处目出一队马家骑兵。后撤已经来不及了,有人主张迎上去打,可耿万福知道,凭几条破枪、几发子弹与敌人硬拼,等于白白送死。路的一侧是直立的峭壁,另一侧是陡斜的山坡,坡上尽是枯干的灌木丛。敌人越来越近,没有别的选择,耿万福命令大家顺坡滑下。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和手都划出一道道血红的伤痕,本来就很破烂的衣服被灌木丛划得尽是口子,沾满泥雪,黏黏糊糊。一到山底.谁也顾不上喘口气,便顺着山沟向另一座山跑去。后边响起急促的枪声,子弹在耳边嗖嗖地飞过。敌人的马不能下陡坡,只是放些乱枪。
艰苦卓绝的半个月过去了,掩护任务可以结束了。
那一夜,没有月亮,夜色沉沉。大家饥寒疲惫,累得瘫成一团,拾来些干树枝生起篝火。生明火是违反纪律的,但看到同志们冻得累得那个样子,耿万福心一软,默许了。
篝火升起来了,摇曳在苍茫的夜色中。树干和残庄都在火光中倒成围墙般深不可测的影子,好纷乱,又好阴森。远处跑来一个人,大家都有些紧张。那人跑到跟前,原来是另一游击小组的一名小鬼,也就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小鬼坐在他们身旁,一边往篝火里添干树枝,一边小声说:“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不如到那边去!”
风暴般的愤怒充斥了每一个人的心,老曾噌地拔出驳壳枪。小鬼吓得脸都白了,支支吾吾地说:“别,别这样,我也是为你们好呀!”
耿万福上前制止住老曾:“别开枪,会引来敌人的,再说他还是个孩子!”
大家赶紧熄火转移。火还没灭,敌人便喊着冲上来了。
耿万福估计敌人是小鬼引来的,心里好不气恼,但又不容细辨,马上喊:“散开跑,出山见!”
耿万福一出山便被马家军抓住,同许多被俘的游击队员一起,被押到敌人司令部的大门外,周围是荷枪实弹的马家兵。
马家军的一个大官背着手站在大家面前,说:“我今年快五十了,还没有儿子,绝不干那伤天害理之事。你们谁是当官的站出来,谁是文书和机枪手?我绝不会亏待的。”
半天没人动一下,几个马家军官走到大家中间“挑选”,郑维俱、刘义被“挑”了出来。
一个马家军官走到耿万福跟前,上下打量一番问:“你是干什么的?”
“工人!”耿万福冷静地回答。
“工人?工人穿这么好?”
“我是缝纫工人,为了做活方便。”
马家军官将信将疑,从大门内叫来一位红军,要当场对证。那位战友刚一走出大门,耿万福便抢先嚷道:“我是缝纫工人,不信问他们!”出来的同志马上随声附和。
他们被分成干部、士兵两个队伍,耿万福被带到战士这边。耿万福的衣服被扒光,大衣被马家军一个排长抢去,换给他一件“皮袄”,破旧得只有一个光皮板,油光光的似乎穿了两三辈了。
耿万福不久被押解到永登“补充团”,在饱受折磨之后从“补充团”逃出,历经艰辛回到延安。

连载四十六

《西路军·河西浴血》冯亚光 著



编辑:高婉鑫
审核:王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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