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寂寞种在菜园子
母亲来城里不到一周，午饭时候就开始念叨，要赶周五晚上回老家。
我说：“不用着急的，周六早晨送你回屋里。”
母亲说：“你们都上一周班，周六起得晚，等吃完早饭安顿好都快晌午了。我得早早回去，过完年啥都没有整理，再说了，天气暖和，我回去洗洗被褥，把门前的菜地收拾好，该种的都要种了。”
我说：“还不到清明，点瓜种豆早了吧！”
母亲说：“得提早准备，年时没有栽葱，你看葱卖到啥价了？我活一辈子了还没有见过葱价这么高过！”
想起来了，前几日去超市买菜，收银台结账时候，三根粗实的山东大葱要15块钱！母亲看着小票，一个劲地咂嘴。“葱这么贵，还不如买肉吃哩！今年我就多栽几行葱，再不买这么贵的葱吃！”
老家门前的菜地有一分大，一年四季没有闲置过，按照经济学的说法，真是把菜地的效益发挥到了最大值！母亲在城里生活几天，总是说花钱的路数太多，就连下锅的青菜、菠菜都要掏钱买，要是在老家，吃饭哪能要这些额外的支出呢？我说，“妈，你心疼钱，不买一把一块钱的绿叶菜，锅里清汤寡水没颜色，这饭能吃个啥味道啥景致？”
超市门口有和母亲年纪相仿的老人，带着自己种植的新鲜蔬菜摆摊售卖，有些菜蔬水灵新鲜，品相与超市货架上的精品菜不相上下。有些菜蔬长得实在寒碜，卖相不佳。可随便买些回去，味道却是比超市的更加亲切。在自己生存生活的土地上长出来的菜蔬永远带有熟悉的味道，那是不论到何时何地都忘不了的味蕾记忆。
母亲喜欢捯饬这一分菜地，夏季必备的黄瓜茄子西红柿是常规“动作”，有时候也学着别人家，种些稀罕的菜蔬。茴香锅盔常吃，茴香调料常见，茴香菜倒是第一次认识。某一日从菜地经过，忽地闻见浓烈的香味，几乎是蹿入鼻孔的那种猝不及防的气息，味蕾记忆快速查找到归属，那是茴香，母亲烙饼子最钟情的调料！纳闷时候，眼前一方绿森森油亮亮、从未见过、但确定茴香气味就是从中散发的陌生菜蔬勾起了我所有的好奇心。我能肯定这不是杂草，母亲恁勤快的人，哪会容得下一片杂草长得如此扎眼？手指掐断一支，靠近鼻孔，茴香味愈发浓厚，大胆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鲜香甘甜从舌尖直冲脑门，我可以百分百保证，那就是茴香！
韭菜鸡蛋、大肉葱花、萝卜核桃之类的饺子吃遍了，觉不出饺子的稀罕！某天，姐从西安回来，晌午与母亲包饺子，原料全部来自门前的菜地，有新鲜翠绿的茴香，有清香扑鼻的麦秆芹菜，佐之以大肉、鸡蛋。平生第一次尝到茴香鸡蛋馅的饺子，那种弥漫于厨房腾腾蒸汽中的特有鲜香让人久久回味。咬开薄薄的饺子皮，煮至七分熟的茴香流出汤汁，只一口，整个味蕾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自此，凡下馆子打牙祭，茴香饺子必点，只是，再没有尝到过能与姐姐包的茴香饺子相当的味道。
时令蔬菜上市之际，地里早已缀满种种菜品。豇豆一根根挂在竹竿搭设的架子上，黄瓜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长大，至于那西红柿，一夜之间就能红透七、八个，韭菜自是割一茬长一茬，只要有充足的水分滋养，地里的菜蔬没有长得不水灵的！
母亲是变着法儿烹制满园子根本吃不完的菜蔬。菜是好菜，从未沾染过农药，连化肥都不用。可人就是这样，见天都吃这些，难免有些腻了。土地永远都是慷慨地馈赠，母亲亦从不吝啬，但凡左邻右舍张口，她都是热情地邀请人家到园子里采摘，想要多少摘多少，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黄瓜、西红柿烂在地里，那该多可惜！
估计这半年母亲能待在老家的日子寥寥可数，周内要接送我家二宝上幼儿园，只能周末回家。母亲说，待天气暖和白昼长了，她可以早上回去，赶星星再来。那些栽种的蔬菜得有人经管，要不然，草比菜多！我说，天热了就不用回去，那么多菜吃不完，让隔壁邻家尽管采摘，那还是给咱减轻负担哩！母亲说，你想得倒好，可人家只顾割韭菜，就连韭菜地里的杂草都不想拔，使那么多好心干啥？我说，既是这么劳心费神，那就干脆不种了，城市人不都是买菜？
母亲没有接我的话茬，她说，单元房住久了，回屋里拾掇菜园子，接地气！
我立时有了精神，种菜不重要，给谁吃不重要。回屋里去，换上布鞋，抄起圆头铁锨，整个儿将一分地翻一遍，葱四行，茄子豇豆各一行，再留两行栽辣椒的闲地，不歇不停出几身汗，这才让人酣畅快活！
我想明白了，用时下流行网络语说，母亲种的不是菜，她种的是寂寞。而我呢，忙活的不是寂寞，而是遥远且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