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尔逊:少阳病位纵横谈
中医书友会第1769期
I导读: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伤寒》。历代医家对少阳病位,聚讼纷纭。其争论之焦点,约皆集中在六经编排次第上,即少阳病位究竟应在阳明之前,抑应在阳明之后。作者抛却争论,就临床常见的两类少阳病证探讨了少阳之病位。您有什么看法?
少阳病位纵横谈
作者/江尔逊
《伤寒论》少阳病篇,仅有九条原文,叙证亦较简略,乍一看,在全书中似乎无足轻重。然从临床上看,少阳病却颇为常见,且涉及的范围相当宽广,这从少阳病的主方之一——小柴胡汤之适应范围广和运用机会多便可得到证明。而历代医家之对少阳病位,则聚讼纷纭。其争论之焦点,约皆集中在六经编排次第上,即少阳病位究竟应在阳明之前,抑应在阳明之后?笔者不拟涉讼其间,仅就临床常见的两类少阳病证来探讨少阳之病位。悖谬之处,尚希同道教正。
一、柴胡证与“但见一证便是”
仲景云:“伤寒中风,有柴胡证,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
何谓柴胡证?何谓“但见一证便是”?
我认为,所谓柴胡证,即是“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嘿嘿不欲饮食,心烦喜呕”四大证。柴胡证之基本病机,乃无形之邪气客于腠理,或结于胁下,正邪分争,偏于半表,有向外之势,故可用小柴胡汤,扶正祛邪,疏利三焦,调整升降,宣通内外,从少阳之枢,以达太阳之气,俾“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气因和,身濈然汗出而解”,或“蒸蒸而振,却发热汗出而解”,则“三焦元真通畅,人即安和”矣。
至于“但见一证便是”之“一证”究竟所指为何,却是古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或谓柴胡四大证中之任何一证均是,或谓少阳八证中之任何一证均是。我认为,这个问题只从理论上争鸣,旁征博引,各执其理,殊难令临证者首肯。只有将眼光移向临床,才会豁然开朗。从临床看,只有“寒热往来”或“胸胁苦满”才算得上柴胡主证。盖因寒热往来于外,表明邪正相争于腠理;胸胁苦满于内,表明邪正相抟于胸胁。两证中之任何一证单独出现,都是以独立地反映柴胡证之基本病机,故而临床上只要见到两证中之任何一证,都可投以小柴胡汤,和解少阳枢机,扶正祛邪。
纵观历代医家,无不注重“寒热往来”,而日本学者讲究腹诊,恒注重“胸胁苦满”。观《伤寒论》37条:“太阳病,十日已去,脉浮细而嗜卧者,外已解也;设胸胁苦痛者,与小柴胡汤。”233条:“阳明病,胁下硬满,不大便而呕,舌上白苔者,可与小柴胡汤。”可见“胸胁苦满”作为柴胡主证,仲景是反复强调的。日人之注重及此,堪称心灵手巧,值得借鉴。而少阳病之其他证候——口苦,咽干,目眩,嘿嘿不欲饮食,心烦喜呕等单独出现时,都不是以独立地反映柴胡证之基本病机。
由此可知,“但见一证便是”之“一证”,系指“寒热往来”或“胸胁苦满”两证中之任何一证。
二、香附旋复花汤证
不论柴胡证的范围多么宽广,毕竟只是少阳病的一种证型。而少阳病的另一种证型——香附旋复花汤证,虽然也极为常见,然迄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香附旋复花汤证,见于《温病条辨》下焦篇第41条:“伏暑、湿温胁痛,或咳,或不咳,无寒但潮热,或竟寒热如疟状,不可误认柴胡证,香附旋复花汤主之。”吴氏自注云:“伏暑、湿温,积留支饮,悬于胁下,而成胁痛之证甚多,即《金匮》水在肝而用十枣之证。
彼因里水久积,非峻攻不可;此因时令之邪,与里水新抟,其根不固,不必用十枣之太峻。”换言之,香附旋复花汤证与十枣汤证,都属于悬饮胁痛证,只不过有轻重之殊而已。其积留支饮,悬于胁下者,足见其病位确在少阳三焦也,非少阳病而何?而此证值得留意者有二:其一,应与柴胡证进行鉴别诊断;其二,应与杂病胁痛进行鉴别诊断。
先论与柴胡证进行鉴别诊断。柴胡证有两大主证(寒热往来,胸胁苦满)。此证与柴胡证都可有“寒热往来”,在这一证候上无鉴别意义。然而在胸胁部证候上,却是迥然有别。柴胡证为“胸胁苦满”,此证为“胸胁苦痛”。大凡胸胁苦痛者,便“不可误认柴胡证。”
再论与杂病胁痛之鉴别诊断。杂病胁痛,有胀痛、刺痛、隐痛等类型;此证之胁痛,为牵掣作疼,不移动体位则疼轻,或竟不疼,一旦移动体位(如转侧、咳嗽、深呼吸等)则疼如刀割。
前已提及,此证之重者,即《伤寒论》之十枣汤证其中“发作有时”、“心下痞硬满,引胁下痛,干呕”等颇似柴胡证,实则为水饮停聚胸胁,胸阳被遏,气机壅滞而牵掣胸胁疼痛之悬饮证。此证与柴胡证之鉴别诊断,其关键之处,还是在“苦满”与“苦痛”上见分晓。
三、少阳病位
如前所论,柴胡证以寒热往来或胸胁苦满为主证,乃无形之邪客于腠理或胸胁,偏于半表;香附旋复花汤证(或十枣汤证)以胸胁苦满为主证,乃有形水饮停聚胸胁,偏于半里。腠理与胸胁者何?答曰:三焦也。《金匮》云:“腠者,三焦通会元真之处,为血气所注;理者,皮肤脏腑之纹理也。”尤在泾云:“少阳属表里之间,当肓膜之处,外不及于皮肤,内不及于脏腑。”
由此观之,少阳一经所辖者广,外而躯壳之腠理,内而胸胁腹腔,既不在皮肤之表,亦不在脏腑之里,是即半表半里也。故陈修园一言以蔽之曰:“少阳内主三焦,外主腠理。此乃少阳之绝对病位也,与“太阳内主膀胱,外主皮毛”,“阳明内主肠胃,外主肌肉”,理无二致。
或问:从临床上看少阳病位,诚如斯议,其理论上可有本欤?答曰:有之。中医学理论体系,以粗于形迹而精于气化著称。故中医学之核心问题,说到底,就是气化学说。从气化学说看,少阳病位应以三焦为主,何哉?《素问·六微旨大论》云:“少阳之上,火气治之,中见厥阴”,《素问·至真要大论》云:“少阳太阴从本”,“从本者,化生于本;从标本者,有标本之化;从中者,以中气为化也。”
张景岳对此深有会悟而释之曰:“少阳太阴从本者,以少阳本火而标阳……标本同气,故当从本。然少阳亦有中气而不言从中者,以少阳之中,厥阴木也,木火同气,木从火化矣,故不从中也……要之,五行之气,以木遇火,则从火化,以金遇土,则从湿化,总不离乎水流湿,火就燥,同气相求之义耳……必详明标本化生之所自,则知所以调治之矣。”因此少阳一经,当以手经主令,足经化气,足从手化,而以三焦为少阳之主要病位矣。
再问:从气化学说看少阳病位,诚以三焦为主,然则古今多数医家,率皆以为少阳病位在胆,其说不亦可废乎?答曰:不可废。盖因天地与人身之气化,有常亦有变。若夫少阳火盛,则木从其化而为常证;少阳火衰,则木难从化而为变证。知常达变,方能应于无穷。故张景岳曰:“夫六经之气,时有盛衰,气有余则化生太过,气不及则化生不前。从其化者化之常,得其常则化生不息;逆其化者化之变,位其变则强弱为灾……知乎此,则可与言化生之妙用矣。”这是多么精辟的辩证法思想!若惟执其变证之一端,而定少阳之主要病位于胆木,何异于窥其一斑,不见全豹!